我乃路易十四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九鱼
国王在一个晚上被火炮的轰鸣声惊醒,又听到了士兵们的呐喊声时,一点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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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危险了,大人。”拉罗什富科公爵说,若是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在这里,一定会感到嫉妒,因为此时拉罗什富科公爵口中的关切并未带有任何虚伪的成分,反而十分真诚。
此时黑夜即将过去,除了火把带来的红光,已经有微弱的白色晨曦映亮了灰暗的树林与建筑,吸血鬼阿蒙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端详了一会自己的手,突然把它伸了出去,晨光立即让他的皮肤烧灼了起来,拉罗什富科公爵在一旁看得心慌意乱,却什么都不敢说。
在他对阿蒙,对吸血鬼还不是那么了解的时候,他能够大放厥词或是自以为是,但自孔代亲王离开巴黎之后,这个吸血鬼与他们的联系就变得紧密起来,公爵越是接近他们,他的勇气就越是如同落入网中的流水那样迅速地消失——据说孔代亲王想要返回巴黎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这里有裁判所,有数之不尽的苦修士与圣骑士,吸血鬼无论要做些什么都必须更为谨慎。
但阿蒙想要做些什么呢?他看着烟雾在手背上升起,在感到痛楚的时候反而觉得无聊——一只蝙蝠飞了过来,对他吱吱叫唤了几声,阿蒙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稀少了。
“所以……“他轻声说。
他收回手,回到公爵身边;“你的主人和奥尔良亲王加斯东打起来了。”
拉罗什富科公爵闻言一惊,他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必须马上走!”他说:“请原谅,殿下,我……“
阿蒙摆了摆手,似乎根本不在意。
“给你个忠告,”吸血鬼带着一丝残酷的笑容说:“看清局势,公爵,看清局势,然后再做决定。”
第五十四章 宗教审判长——以拉略
吸血鬼阿蒙的话让拉罗什富科公爵迟疑了一下,他此时已经穿上了外套,披上了斗篷,戴好了帽子——完全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骑士,但这些都被他脸上的愁容与不安破坏了,他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确切点说,此时的年轻男人们多半好斗善战,尤其是贵族,对于战争并不陌生,即便是国王与公爵,在战场上殒命的并不在少数——甚至只是为了一两句话或是一个眼神而展开至死方休的决斗,就像是几天前,孔代亲王的两个下属就因为奥尔良公爵加斯东的挑拨而决斗,导致其中有一人死亡。
要说有什么能让他们踌躇的,要么就是上帝或是魔鬼,要么就是他们的野心。
拉罗什富科公爵在与谢福斯公爵夫人相识的时候,还是个少年,他们之间的来往也很难说有没有真心的部分,但拉罗什富科公爵肯定是有的,不然他也不会参与到反黎塞留的宫廷政变中去,但之后的流放生涯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教训。他也是在那时候遇见了阿蒙,虽然起初公爵并不知道阿蒙的真实身份,对这个年轻人来说,阿蒙是个有点阴郁,偏激但又见多识广的好老师,是阿蒙一手打开了谢福斯公爵夫人那张含情脉脉的美好面纱,让他看清了下面丑陋的真面目,也是阿蒙让他从爱情中挣脱出来,投身到更能让他兴奋与满足的新事业里去。
阿蒙的药物(当然,那时候公爵并不知道那是阿蒙的血)让他出现在隆格维尔公爵夫人面前的时候仍然如同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样俊美优雅,精力旺盛,又让他能够在孔代亲王面前拥有冷静的头脑,敏锐的思维,以及令人赞叹的卓越身手——若不然,单就一个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的爱人的身份,还不能让他就此青云直上,成为亲王的左膀右臂。
但也许就是因为阿蒙总是担任着一个温和的长者与指导者的身份,让拉罗什富科公爵有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便后期阿蒙已经不做掩饰,但直到布洛涅树林之前——公爵仍然以为阿蒙就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区别,但他错了,吸血鬼之所以是吸血鬼,那就是他不再属于人类,想将人类的律法与道德,或是情感的桎梏套在他们头上都是不可能的。
他与孔代亲王离开巴黎后,他们又受了阿蒙几次指点,要让公爵说,他仍然愿意相信阿蒙,事实也证明阿蒙的预见是相当正确的,问题是,相比起并不怎么在乎灵魂的拉罗什富科公爵,孔代亲王在这方面却有些束手束脚,他认为,也许他们可以在某些地方“使用”吸血鬼,但要与吸血鬼如同朋友一般的相处,甚至将其当作老师或是值得信任的对象,完全不可能——另外,或许还有他对吸血鬼的忌惮,亲王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控制的住他们。
对此,既然拉罗什富科公爵也看出来了,阿蒙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不过相对于公爵的提心吊胆,阿蒙只是微微一笑,出乎意料的没有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温和地与公爵继续着之前的交易,偶尔也接受亲王的“雇佣”,但就算是公爵,也能够感觉得到阿蒙已经将那只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亲王也察觉到了,但孔代并不遗憾,或者说,他如释重负。
孔代亲王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些黑暗生物,如果不是阿蒙与他的后裔都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与难以想象的手段,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张亲王献给国王的人狼皮好到哪儿去。
拉罗什富科公爵可不赞成亲王对阿蒙的态度,除了他与阿蒙的交易之外,阿蒙展示给他看的另一个世界的力量让他又是恐惧又是渴望,可惜的是,他依附着亲王,而不是亲王依附着他,孔代亲王已经严厉地警告过他,不允许他与阿蒙有更深的往来——他现在已经算得上阳奉阴违,要在亲王面前加重阿蒙的砝码实在是不可能。
但要他说,阿蒙的每一句话都值得重视——他对孔代亲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不要回去巴黎,除非他是要回去作为一个国王接受加冕的,不然就算是代理国王的头衔也不能,而孔代亲王只得到了一个大元帅的头衔就高高兴兴地动身去了巴黎,从那时候开始,阿蒙就不再发言,就算公爵百般阿谀奉承也是如此。
现在他对拉罗什富科公爵说,要看清局势。
看清什么样的局势?公爵没能问出来,因为下一刻,吸血鬼就在月光下化作了一缕灰黑色的雾气,从窗户的缝隙间钻了出去。
公爵吓了一跳,等了几分钟后,他的侍从与亲王的军官在外面催促了,他才无奈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台,匆匆地走出门去,翻身上马,向着巴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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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在空中肆意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在化作烟雾的时候,他可以如同云层那样在风的帮助下迅速的前行——而此时,风正从布洛涅树林强劲地吹向卢浮宫。
一只灰色的雕鸮从云层上方俯冲而下,一般来说,像是这样的生灵总是会能够凭借着本能赋予的警觉避开这样的异常,但这只雕鸮不知道是因为饿昏了头,还是过于自信,它径直冲向了那团灰黑色的烟雾——烟雾下就是它已经确定的猎物——一只肥胖的鼹鼠。
黑色的烟雾翻涌着。
鼹鼠叫了一声,尖利而响亮,有什么从天而降,正砸在距离它不过几尺的地方,它一边恫吓性地发出尖叫,一边疯狂地拨动着爪子,一头钻回到自己的洞穴里。
那是雕鸮干瘪的尸体。
阿蒙并不喜欢动物的血,虽然必要的时候,吸血鬼也能够以动物的血为生,但今晚完全是他心情不好——不不不,正确点来说,应该是心情太好了,血族的家长并不那么惋惜地扔掉了孔代亲王,虽然阿蒙也做过了一些尝试,但这个男人虽然有着一具雄壮的躯体,却有着一颗懦弱的心,他被种种顾虑困扰着,虽然王位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在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阿蒙能够看到他的未来,比一个布洛涅树林里的“名姝”还要清晰,他注定了永远无法成为主宰,只能被别人主宰。
阿蒙叹息了一声,或许这就是命运,就是他也无法挣脱。
他的国王。
他向巴黎的中心飞去,俯瞰着已经又一次陷入了混乱中的城市——到处都是火光,还未修缮完毕的房屋又一次被点燃,披着浅栗色肩带与暗蓝色肩带的士兵们在相互厮杀,他们的血将黑暗的街道妆点的无比艳丽,而在更深处的小巷里,每个人都在遭受抢劫、侮辱与杀戮——每一场战争必然会产生大量卑劣的匪徒,他们就像是隐藏在洞穴里的鼹鼠,一嗅到空气中的硝烟味道就纷纷钻了出来,肆意妄为,毕竟现在没有法官,没有警察也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为人们主持公道的大人。
就连最穷困的人也难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杀戮同样能够带给这些野兽快乐。
还有的就是隐匿在这座城市中的黑暗生物,诺菲勒的吸血鬼们,与其他能够周旋与达官显贵或是学者文人,又或是混迹于舞场剧院之中的吸血鬼不同,诺菲勒是遭到诅咒的一族,他们的面容扭曲丑陋的就像是一头被殴打过的野猪,身材佝偻矮小,只要一看见他们,人们就会尖叫起来,所以他们只能生活在墓穴与下水道里,只在最深的夜晚出没,以最底层的流女与醉鬼为生。
还有就是城市陷入暴乱或是战争的时候,对于诺菲勒,也是难得的好时机。
阿蒙看到有几个诺菲勒正守候在塞纳河边,等待着那些落单的士兵或是想要逃走的市民,同时,他也看到了正有一队火枪手护卫着马车从卢浮宫里疾驰而出,吸血鬼嗅闻着被晚风裹挟而来的气味——河水的腥臭味,诺菲勒的腐烂气味,还有火药的气息,以及……国王几乎可以被称之有洁癖,在很小的时候就坚持每天至少沐浴一次,却很少使用味道强烈的香水,所以他的气味总是那样的平淡,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特殊。
就在阿蒙想要为国王“清理”这点小小的忧患时,一群巨大的黑色蝙蝠在人类无法听到的尖啸中骤然扑向了灰色的烟雾,它们的翅膀和牙齿将烟雾撕扯成无数小片,但丝丝缕缕的烟雾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变得更为凝实,它们化作了数之不尽的绳索,将这些黑色的蝙蝠缠住!缚住!绕住!困住!
纷乱的黑影纠缠在一起,从空中坠落在一处耸起的屋脊上,又从倾斜的屋脊上滚落下去,直到被一只滴水嘴兽挡住。
烟雾与蝙蝠瞬间变回了人形,阿蒙与希尔佩里克,茨密希与梵卓,血族两大举足轻重的家族家长狼狈不堪地绞在一起,他们同时念诵咒语,那只石头的滴水嘴兽动了起来,相反的命令让它无所适从,幸而阿蒙与希尔佩里克都发现了这个低级错误,又同时改念了另一个咒语,它无声地嗥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飞向那些诺菲勒。
阿蒙先笑了起来,举起双手。希尔佩里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轻从他身上跃起,他站在滴水嘴兽空下的位置上,担忧地注视着国王的车队。
他身边站在阿蒙,不过几分钟,滴水嘴兽就已经撕裂了两个诺菲勒族人,并转向下一个猎物,另外几个诺菲勒见状,立刻逃走了,但很不巧,他们逃走的方向正是国王车队必经的地方,阿蒙立即化作了成百的小蝙蝠——要说,他觉得自己化身的蝙蝠可要比希尔佩里克的大黑蝙蝠可爱多了。
然后他就撞入了一团阴云里。
还没等重新化作人形的阿蒙说些什么,希尔佩里克就从铅灰色的烟雾转回到原先的样子,神色严肃地做了一个手势。
这是一个在吸血鬼中通用的警告手势,表示有极大的危险——通常指宗教裁判所的教士与圣骑士们。
阿蒙往下看去,他看到那些诺菲勒还没能逼近到车队前方一百尺的地方,就有两个骑士纵马而出,明亮的银光一闪即逝,黑暗中传来了非人的哀嚎声。
“宗教裁判所?”阿蒙故作惊讶地说。
希尔佩里克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他才不相信阿蒙真的一无所知:“你能看得出来的,以拉略不会看不出。”
“当然了,”阿蒙说:“他毕竟也是一只怪物啊。”
第五十五章 怪物以拉略
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是个年轻人,从外貌上来说相当讨人喜欢,但从性格上来说,就和茨密希族的族长阿蒙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在国王还年幼,所有权利都被掌握在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安妮手上的时候,他对国王并不在意,因为国王即不能给予他什么好处,也不能让他更进一步,他与马扎然主教之间呢,比起上下属关系也更类似于买卖,马扎然主教一日给他钱,他就保证巴黎一日安宁,如果不能,那么吸血鬼就在他身边杀人,他也毫不在乎。
虽然这样的行为会遭到那些古板的修士与圣骑士指责,但以拉略根本不在乎……是的,法国的国王是谁与他有关吗?与裁判所有关吗?与里世界有关吗?没有,从一开始,那些与里世界的黑暗生物们对抗的可笑之人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无比尴尬的位置上,他们若是真正的天使与圣人还好,但他们也会冷,会饿,会渴望爱情,需要繁衍……身而为人,却将自己摆在了石雕泥塑的位置上,也不怪一直没能争取到自己应有的位置了。、
以拉略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出生在1625年,而不是625年,里世界的先祖们所能做出的最后挣扎就是成立了宗教裁判所,但他们不但没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反而就此引起了教廷的警惕——他们不断地尝试着想要将那份不属于凡人的力量纳入囊中,就像他的前任——那位审判长,但他大概没想到,虽然他去了罗马,龟缩在教皇的袍子下,以拉略依然有办法杀了他。
想到那张不敢置信的面孔,以拉略就禁不住想要发笑,以拉略之前屈居于他之下,可不是因为畏惧他,而是因为暂时无法绕开那些苛刻守旧的律令罢了,但自从他接受了教皇的委派——从一个审判长到大主教之后,对于里世界的背叛就足以上位者做出残酷的判决。
但要让以拉略来说,如果这样的诱惑放在他面前呢?大主教,甚至枢机主教?很难有人能够不心动吧,毕竟裁判所的法官与审判长收入微薄,那些修士与圣骑士更是不必多说,但只要成为……哪怕一个主教呢,他马上就有了一片如同国王的领地,可以收税,可以买卖圣职,圣物;可以收纳年金,和解费或是其他的各种费用,甚至还有自己的教堂,修道院——他们的孩子虽然无法得到正式承认,但男孩可以直接进入教廷,成为教士,继而继续向上攀爬,女孩可以嫁给重臣贵胄,甚至公爵与王室成员。
哪里像是他们,明明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却还要像只狗那样地摇尾巴,只希望主人能扔一块带点肉的骨头下来……
但对于里世界的那些人,以拉略也觉得可以理解,他们固然凄惨,在里世界的人就更加危险与艰难了,他们无法离开里世界,又需要表世界的支援才能在里世界生存,所以他们绝对不能让教廷或是其他的势力将他们伸向表世界的触须斩断,与他们分割,这样他们就彻底没了希望——以拉略的前任据说也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坚持了二十年后也终于心生动摇,才被以拉略找到了机会,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向教皇推荐他的人正是黎塞留主教,然后又是马扎然主教。
说起来,第一次出现在黎塞留主教面前的时候,以拉略还只是一个第一次被允许来到表世界的孩子,但他从来就比别人更聪明一些,懂得也更多一些,他一看身边的人,就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要么默默无闻地战死,要么在二三十年后,被更年轻的人替代,带着寥寥无几的积蓄回到危机四伏的里世界。
黎塞留主教和马扎然主教当然更希望巴黎的宗教裁判所被“自己”的人掌握,而里世界的教团长老们也没能想到,一个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的年轻人也能够有这样的胆量与心计——以拉略没要求太多,他并不想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他凭借着两位先后执掌莫大权柄的主教之力,慢慢地,一点点地往上攀爬,直到现在,他终于成为了审判长,但要说他满足了吗?当然没有。
月光投入车窗,路易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的脸,这是个卑劣的小人,而他也丝毫不做掩饰——他只做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路易当作了一个无知的孩子,也许对于他来说,哪怕再过两年出现在国王面前也不迟——现在耗费精力与时间,一是国王未必记得:孩子的记性总是很差的;二是国王没有实权,也没有钱,他得不到什么切实的利益。
但一旦发现国王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天真愚蠢的小家伙,他就立刻出现了,甚至不是裁判所的法官,而是他自己。
路易记得马扎然主教将以拉略引荐给他之前说过,以拉略并不是这个人真正的名字,每个来自于里世界的修士都会为自己取一个圣人的名字,所以以拉略此人,完全可以说从名字到态度,再从态度到思想,都是虚假的,但他正是任何一个执政者都需要的那种人,因为里世界的威胁,他无法倾向教廷,但他依然暗中投向了两位主教。
无论是黎塞留,还是马扎然,并不把他放在心上,而是交给了裁判所或是教廷,他都完了。而那时候他离开里世界不过十二天。
这是个大胆而又疯狂的人。
“请安心,”以拉略注意到国王的视线,微笑着说:“只是几个诺菲勒,爬在下水道的老鼠。”
国王真想诘问吸血鬼出现在他卧室的时候,以拉略在什么地方。
以拉略也想到了,他的笑容变大了一些:“我们也要体恤那位殿下对王室的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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