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后有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余竹
这一声平平静静,仿佛读文,不夹杂任何感情。
“是你呀。”
这一声起调抑扬顿挫,落音悠长,于是同样的话就染上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亢奋。
归海梦听得起鸡皮疙瘩,本能去寻卓槐的小臂,在他身后歪着一张脸看情况。
“是你呀!”这声就完全升高了八度,女鬼猛地凑近学姐,没有焦距的眼睛和惨白破败的面容都被迫塞进学姐的瞳孔里,“你把我请出来,是觉得没人可以欺负寂寞了吗……可我已经死了……啊,没关系,你来找我,你来找我啊!”
女鬼尖锐的笑声在空荡无光的教室里露着棱角,像一把尖锐的刀。
归海梦听着炸耳朵,见卓槐也蹙了眉,伸手去捂他耳朵:“别听别听,小心耳聋。”
最受迫害的学姐却浑然不觉,她原本瘫软在角落里,看了女鬼半晌,突然跪起来趴着去够她:“菲菲,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一出声就开始掉眼泪,大地色系的眼影被冲花,黑色的眼线顺着泪痕晕开,瞧着比她面前的女鬼看着还像鬼。
“我知道你是报复我,你算好了时间让我第一个发现你自杀,你就吊死在我床边,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哪怕换了宿舍换了楼我也失眠,我每天晚上都觉得你悬在床边盯着我,我去看心理医生,可我不敢说我欺负过你。”
“没有人相信我说的,他们都觉得我是神经病……可我不是,可我不是!菲菲,”学姐哭着去攥她的裙角,哀求像是洪水决堤,“我知道是你,我错了,我当初不该那么欺负你的,你原谅我,只要你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会崩溃的!”
学姐的理智冰散瓦解,只有她无比刺耳的裂帛似的声音融入四周的空气。
归海梦觉得女鬼的笑声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
但女鬼没有笑,她穿着一身浓得像滴血的红裙子,站在学姐前面,不动。
学姐以为她在犹豫,吸了下鼻子,更加急迫地直起上半身:“菲菲……”
“原谅你什么?”
女鬼低下头,淡漠地直视她。
“原谅你扒我衣服还要拍?原谅你把我按在马桶里?原谅你在众目睽睽下踩着我的头让我吃泥巴?”女鬼声音越说越讥讽,“还是为了你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厚着脸皮求我,而从不管我丢了一条命还要困在这楼里永无解脱之日?”
“你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女鬼把学姐攥着的一截衣角毫不犹豫地撕破,就像她选择自杀那么决绝。
“你给我听着——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女鬼俯视着因为震惊而面容呆滞的女孩,残忍地笑:“所以你赢了,我不杀你。”
“我要你就这么崩溃地活着,就算哪天你痛苦的快要死了,我也要你带着无用的忏悔和对我的后悔去下地狱。”
“因为你活该。”
女鬼走出来,看见站在一边的卓槐和躲在卓槐身后的归海梦。
“我早该猜到的,你身上有阴阳师的气味。”女鬼抱着肩,厚长的头发垂到腰间,遮住大半张脸,“至于吗,我又没真的得罪你。”
“是我主动来的。”卓槐解释道,“本来想灭你,但意识清楚的恶鬼比较少见,你又的确没杀过人,所以假如你想……”
“我不想,杀了我吧。”
他们站在这一层的尽头,旁边夹着狭窄的楼梯,正对女鬼的是走廊尽头一扇小窗户,平时都不开的那种。
“在这日复一日,没有任何希望地徘徊很折磨人,楼外的风景我都看腻了。”女鬼走到窗外,无人的柏油街道旁种着稀疏的几棵垂杨,“我有时从这站一整夜,就想着我死的真不值啊,可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为什么有人就不想让我好好活着呢?”
“恶意的产生有时并无原因,人性残劣罢了。”说是这么说,卓槐心里还是有些难言的感慨,他语气微软,“你要想好,你死时怨念太重,生为恶鬼,纵使没有作恶,也……只能消亡,不能转生。”
归海梦心里像是被撞了一下,发酸发疼,她有点可惜地瞧着面前女孩子,私心她不要有这么不好的结局。
但女孩只是笑了笑。
“难道永远待着这个空荡荡的楼里不痛苦吗?”女孩转眼看了看归海梦,“刚刚抱歉,意识不清,光想着杀人了,加上来这以后一直没有笑过,总不能让我死后也不笑吧,好像吓到你了。”
归海梦摇摇头:“没有,不过可能有点吵。”
“还有,除了里面那个。”女孩指了指还在流泪的学姐,“其他人都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算我积阴德吧。我要说的就这么些,动手吧,干脆点。”
“等,等下。”
归海梦想了想,走上前去,给了红衣女孩一个用力的拥抱。
她身体很凉,归海梦忍不住吸了口气,但没有松手。
“我很喜欢你。”她说,“你是这世间最善良的姑娘。”
“……谢谢。”
你身后有鬼 巫蛊童(一)
于佳佳拿钥匙开门,兴致勃勃道:“这就是我家,进来吧!”
归海梦单肩拎着一个大容量书包,往里凑了凑头,小心翼翼道:“就你一个啊,叔叔阿姨不在家吗?”
“我爸我妈平时忙得很,这几天都不会回家。”于佳佳从玄关处挑了双干净的拖鞋给她,“放心,他们知道你来,不用不好意思。”
归海梦确实是不好意思,她腼腆地拢着手道:“其实我在学校里也是可以的,不用非得来你家。”
归海梦家在外省,除了寒暑假不回去,于佳佳则是非常地道的本市人,家就在市区,还是市中心比较有钱的那一块地区。
这次国庆节归海梦本来打算在校园里度过,但于佳佳却像被丘比特射中了一样热情地邀请她来市区玩。
“不行。”于佳佳坚定地拒绝了她,手势比交警还标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天从老宿舍楼回来以后,我看你特别特别亲切,就跟见到我救命恩人一样,半天瞧不见你我还心慌……”
于佳佳猛地拉住归海梦的手,表情严肃道:“梦梦,别害怕,但我可能喜欢你。”
“……”归海梦又无奈又好笑,“不是的,你想多了。”
“没有的!”于佳佳坚决打直线球,连说话都要直到90度,“虽然我之前喜欢的都是男人,但是遇到你让我坚信了我双性恋的想法,要是你追不到卓槐,找我,我追你!”
“……”
归海梦一副想吐槽又吐不出来的表情,努力了许久才正常地对她说:“你那天记得什么了,对我反应那么大。”
“也没什么,就进去请了个笔仙,没请出来东西……学姐说遇到鬼了,但大家谁都没看见,可能学姐出幻觉了吧。”于佳佳一边走到客厅去倒水,一边把行李箱踢到卧室里,“她大三忙所以没几天退社了,反倒是我做了好几天噩梦,总是梦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好像还有你。”
归海梦面不改色地扯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可能是想买红色衣服了。”
“说的没错。”于佳佳点头称是,毫不怀疑,“那你明天陪我去逛街吧,顺便我们去看个电影。”
“看电影?”
归海梦一愣,有点害怕地摇摇头:“算了吧,我不太喜欢去电影院。”
电影院、商场、歌剧院、展览、音乐会等这些容易聚集大量人群的地方以前归海梦是喜欢去的,但是现在她能避开能避开,尤其是像电影院要关灯的场所,她根本没心思看电影,只能看见飘荡在她周围的鬼魂。
她只有尖叫着跑出来的下场。
唉,每当这个时候她都特别想卓槐。他是阴阳师,真到了那种地方,鬼魂都不要命似的逃走,不能逃的就装死,没哪个敢在他方圆一丈内作孽。
归海梦禁不住怀疑那些鬼是害怕卓槐的血脉还是害怕那张面瘫脸。
“不喜欢?是不是没去过啊。”于佳佳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不喜欢去看电影,很是稀奇,“去电影院很简单的,而且观影体验会很好,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
“不是,是我真的……”归海梦考虑了一下,攥着手上的银镯子犹豫了好半天,指甲都快断在纹路里了,“行吧,我们能挑个不太热门的电影吗,最好是人不多的那种,人太多了我会紧张。”
“这有什么紧张的……好好好,随你。”于佳佳大方地给了她个飞吻,“过来看看你房间。”
于佳佳说到做到,挑了个纯爱片,因为快到下架期,场内只有零星的几人,是归海梦自见鬼后唯一能看到结尾的影片。
于佳佳对这种谈情说爱的片子没啥兴趣,一开场就睡了,掐着放片尾的时间点醒过来,对看得津津有味的归海梦竖了个大拇指,觉得她适合去搞学术。
两个女孩领着大包小包做着地铁回家,嬉闹了一路,直到走到自家门口看见蹲在楼梯上的小女孩,正曲着腿哭鼻子。
“小团子,你在这哭什么啊。”于佳佳认得这是住她楼上的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便弯下腰来问,“谁又欺负你啦,姐姐帮你欺负回去。”
“佳佳姐。”女孩吸着鼻子,“佳佳姐,你能不能帮我放几天,我妈妈不让我养娃娃,她知道了会打我的。”
归海梦微微后仰身子看小团子手上拿着的玩偶。玩偶不大,是由纯棉麻做成的,内里通体全黑,外表缠着一圈圈的白棉线,体型饱满,也很可爱,但看久了就觉得哪里不对,怪怪的。
归海梦脸色一变。
她扯了扯于佳佳:“拿着吧,看着她挺喜欢的,等小女孩说服她妈妈以后还给她。”
“那好吧。”于佳佳微笑着拿过来,“等你妈妈同意了过来拿,姐姐会替你好好保管的。”
“多谢姐姐!”
归海梦看着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上楼梯,接过玩偶,严肃道:“这东西不吉利,你放我这里。”
于佳佳不解道:“一个玩偶,怎么就不吉利了?”
“这是非洲流传开的巫蛊娃娃。”归海梦看着娃娃的眼睛,隐约从里面看见一张扭曲的脸,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虽然现在多是娱乐用途,当不得真,但一般说法是黑色的巫蛊娃娃代表诅咒和仇恨,寓意不详,你最好别拿着。”
“你还懂这个?”于佳佳笑她大惊小怪,但见她双唇微抿,神情凝重,心里莫名也虚了一下,“好吧好吧,谁叫我喜欢你,放你那里吧。”
你身后有鬼 巫蛊童(二)
女孩拉开门。
五十平多平方的狭小房间里,充斥着浓烈刺耳的烟味,烟圈爬上又冷又硬的墙,一层层斑驳的碎片剥落下来,整个房间安静得接近死寂,老旧的家具摇摇欲坠,锅碗瓢盆杂乱地摆在一旁。
是她早上刚刚出门的样子。
女孩贴着墙边,极小心极小心地关上木质门,她那么努力地控制着不发出声音,依旧惊醒了颓废在沙发上的女人。她佝偻着背出来,看女孩的眼里有汹涌着的黑浪。
“你去哪里了?”
女孩攥着书包带,她目光落在生锈的菜刀上,女人握着刀柄,像握着女孩的命。
“……去上学了。”回答得谨慎而恐惧。
女人站在门口,因为这句话不出意外地生出无明业火,脸色立马沉了下去:“我不是让你马上退学了吗?”
“……”
女孩不答,对于已经犯错的事,任何解释都只会被认为是狡辩。
“过来。”女人命令她。
女孩几乎立刻想要后退,她太过于明白过去的后果,在麻木前唯一的生理反应就是逃。
但显然抗拒更能激怒女人,她声音越发阴郁,雷霆暴雨藏在其中,像蓄势待发的野兽:“我叫你过来你听见了吗?”
女孩只好攥着书包带过去。
大约三十公分的距离,女人一脚踹上去,正中膝盖骨,女孩于是摔在地上。随后她脸上被扇出一道红印,女人扯着她的衣服领子,无视肩上被烟头烫伤的痕迹,把女孩摁到自己面前。
“长本事了?亲妈的话不听了?”
女人恶狠狠地抓她头发,把女孩的头掼到墙上,砰得一声闷响。
女孩眼前一黑。
剧痛让她有天崩地裂的眩晕感。
“死孩子,寄生虫,光知道花钱,不知道这个家想想。”女人又是一巴掌,“早点出去打工不好吗,上学期也是不肯退学,花冤枉钱干嘛,还不是个破鞋烂货伺候男人的……”
女孩默默承受,一言不发,忽略那些极难听的夹着生殖器官的脏话,头上有一点点湿,大约是流血了,她开始担心无法准确记忆今天的课程。
我一定要逃离这个家。
每次挨打,她都会生出这个念头,并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她不知道沉默会让女人越骂越气,手上用的力就越来越大,女孩不知道挨了多久,直到看见沉重的木质门被推开,爸爸拎着包愣了一秒钟,怒斥道:“有病啊,打女儿干嘛!”
女孩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男人过来拉开女人,女人不让,歇斯底里地骂,声音大到一整个楼层都能听见。
男人烦躁地把她往房间里推,不屑同她争执,偶尔被逼极了才回骂一句,但换回来的是更激烈的挣扎。
女孩浑身痛,起不来,想发声才发现自己哭哑了。
她眼睛发涩,有力无气,只能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从骂到打,跌跌撞撞互相推搡。
然后她看到女人举起了刀。
明晃晃地举起来,干脆脆地落下。
血溅出来,喷到女孩的脸上,像盛开咸腥的烟花。
……人就死了。
归海梦从噩梦里惊醒,直直地从床上坐起来。
一双手抱着她,归海梦恍惚了很久很久,几乎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好半天才在开着的冷白台灯下看到无情绪瞧她的卓槐。
归海梦毫不犹豫抱上去。
她抱得很用力,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的浮木。
卓槐什么也不问,只拍着她的脊背,小心地放轻了力道,等着归海梦情绪稳定。
他不安慰,她不需要,况且没用。
归海梦在他怀里安静下来,没哭,也没抬头:“你怎么来了?”
“你给我发了那娃娃的照片,我想过来看看。”卓槐说了一部分原因,顺着她的长发,帮她转移注意力,“我走的窗户,算是私闯民宅,所以你要小心点。”
归海梦纵使再郁结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得像偷情。”
于佳佳的房间跟这间房间离得不近,所以他们大概还有些空闲可以聊天,归海梦从他怀里脱出来,指着放在床头的巫蛊娃娃:“这东西放我床上两天了,我也做了两天的噩梦。”
卓槐看了一眼。
“有个孩子。”
归海梦愣了愣,啊了一声,抓着卓槐的手颤颤道:“真的有鬼啊,我把鬼放我床上那么多天都没发现?”
卓槐拍拍她,把巫蛊娃娃拿过来:“是个不具杀伤力的孩子,被家暴致死,附身在这娃娃上,平时专找些和他一样的孩子玩,但怨气会影响那些孩子,让他们越发容易跌进被打的梦里出不来,继而造成严重的后果。”
归海梦点了点头,突然怔住:“跌进被打的梦里出不来?”
卓槐撩了眼皮看她,不接话。
归海梦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眉眼凄冷,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被死死按在心底的回忆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翻出来。
她瞥了几眼卓槐,卓槐道:“你可以不说。”
“……但你也早就知道了对吗?”归海梦抱住自己,蜷成一团,“你一句话没有问我,其实是已经猜出来了。”
卓槐轻轻叹了口气,没忍心骂她蠢:“我说过巫蛊童会找和他一样的人,假如你不是,他不会还呆在这里。”
归海梦沉默一下。
就着灯光,女孩紧紧抱住自己,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姿势,而眼前的少年正被衡量着有没有让她舒展的力量。
“你等下。”
女孩攥着睡衣边角,她睡衣长衫长裤,就像她每天穿的简简单单的衬衫跟裤子一样,毫无衣品,但严丝合缝,一点皮肤都不会露出来。
卓槐也怀疑过,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她脱了上衣,露出的皮肤牛奶一般的白皙润滑,好似能反光,她本该有完美的肌肤——但她身上同样留下很多疤痕。
深的浅的,挠的抓的,还有在他想象里无瑕的挺翘小乳上,有明显的被烟头烫的旧伤痕。
这些伤痕集中在胸背和手臂,不在灯光下其实看不太出来,摸着大多也没有凹凸感,所以卓槐一直没发现。
“……”纵使卓槐也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他艰难地开口,“……你身上这些……”
“我妈打的。”
大概因为对方特殊,归海梦并没有扭捏。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妈当着我的面,砍死了我爸。”
你身后有鬼 巫蛊童(三)
除了结果骇人听闻,其实整件事情都没有可讲的。
无非一个生性暴躁骄纵的母亲,从事服务业,接受着外面莫名其妙的恶意,然后以另一种方式发泄到家庭里。她一边好强地把自己的未来安排的光鲜亮丽,一面又在逼仄而窘迫的生存条件下怨天尤人,她逆来顺受的丈夫和沉默寡言的女儿都是这巨大落差的发泄口。
“我没长大时打我爸,我长大了就是我,有几次因为骨折送进过医院,耽搁了不少课程。我其实也好奇这个家庭是怎么组建起来的,但从来都知道不该问。”
事情过去了太久,时间已经修复了大部分的伤疤,归海梦可以很平静的叙述这件事,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后来,她就变得越发不可拾,辞职,逼我退学,有几次甚至想把我从楼上推下去,这个家没有一天不在吵架,唯一安静下来的一次是警察带走了我妈妈,我报的警。”
她甚至是可以笑出来的。
“然后她被送进神病院,我被送进福利机构。挺公平的。”
卓槐静静听着,她忽略了绝大部分的细节和坎坷,十几年遭受的虐待听起来就显得云淡风轻,其后的独孤寂寞和旁人的怜悯同情就更无足轻重。
好像只要可以不提,就可以当成不存在。
——不是这样的。
卓槐很想问问,你是怎么长成这般模样的?
在命运给你破开一条又一条可以堕落的歧路,在恶意四处流窜填满你最需要被依靠的青春时,你是怎么可以避开淤秽,变成一个愿意相信阳光,愿意拥抱善良的人的?
卓槐记得自己嫌弃过她同情心泛滥,现在他有些后悔。
“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归海梦拎起睡衣想要套上去,眉眼都还是弯的,“可能也算因祸得福,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久了,见鬼以后反而很容易接受被当成神经病看待。”
卓槐扯着她的衣服,有点生气:“这算什么因祸得福?”
归海梦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他,语气有种坦然的理所当然:“对于我来说,已经算是好事了啊。”
卓槐简直要被她气笑,又心疼她活得卑微而不自知,泄恨似的咬了一下她的肩头,在看到她肩上的伤痕又黯然:“没试过祛疤的药物?”
“……没钱。”
成年了,学都要自己挣的,哪有这么多空余。
卓槐拿指腹摩挲着她肩头的伤疤,心里接连生出一个又一个念头,又一个个地擦除,心里一直压着的一个念头被不经意地说出来:“其实我可以……”
尾音戛然而止。
归海梦茫然地看着他:“你可以什么?”
卓槐眼里罕见生出些欲言又止的纠结,他眸色偏黑,此刻抬了眼瞧她,就像一湾夜河在仰望月亮,微波荡漾,凉而缠绵。
“……算了。”卓槐偏了偏头,又转回来,刚才的神情仿佛是错觉。
归海梦愈发莫名其妙,被他这一折腾,衣服也没穿,十月深夜的风吹得她打冷颤,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要扯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时,卓槐又拉住她。
归海梦有苦说不出,无奈道:“哥哥,我冷。”
“……对不起。”
他这句抱歉过于郑重,归海梦都怀疑他道歉不是为了这件事。
她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又开始弯着腰拽被子。
“做我女朋友。”
卓槐同学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或者起码给我一个能追你的机会。”
归海梦扒拉被子的动作顿了足足三秒钟,转过头来惊愕道:“你刚刚说的是疑问句还有肯定句?”
“是个请求句。”
这哪里算是请求句?这么面无表情毫无语气波澜地说出这句话,简直就跟霸总说你这个迷人小妖一样,说完就能直接上手上嘴上床了啊喂。
归海梦都做好被压倒的准备了,到头来居然还是个请求?
归海梦微微张着嘴,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脑袋里许多问号,连冷都忘了,好半天见卓槐没有回话的意思,傻愣愣地问他:“为什么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却是避重就轻:“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同情你。”
女孩就更不解了:“我并不觉得,跟你看到同一个世界就能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你明明天天都觉得我蠢,哪门子的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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