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诛九族，上至耄耋，下至稚童，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凡在九族之列者，皆斩！

    “殿下疲倦了吧，莫不如先回去歇息”朱洞之神情闪烁，低声劝道。

    赵隶看了他一眼，蠕动一下嘴唇，最终只说出两个字：“不用。”

    见此，朱洞之又是一叹，将目光看向了前处。

    过去半日，斩字仍是不绝。

    喊令的小吏声音有些沙哑，挥刀的将士手臂有些酸楚，而围观的百姓目光则有些麻木。

    是啊，眼看屠戮至此，还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人啊，可怕的适应性，甚至前排的百姓闻着空气之中的血腥，都似乎不再觉得刺鼻，反而……有一丝腥甜

    可是当真没什么能刺激他们了吗不，有……

    人分善恶，可不论怎样的人，对比自己弱小的同种，皆有一丝怜悯之心……无关其他，本能而已。

    “呜呜呜……”

    “哇哇，爹爹，娘亲……”

    “不要，青儿不要死……”

    “闭嘴！不要丢吴家的脸！”

    “三哥，青儿害怕……”

    “没事，一下就过去了。”

    “青儿怕疼……”

    “没事，三哥陪你。”




第三百七十六章:城外法场 三
    当一个个稚童被捆缚双手驱赶来，跪倒在一片父辈的血泊之中时，无论是官员、将士、百姓还是谁，眼中皆是闪过不忍之色。

    不是面对那些动人女子的旖旎之心，而是人之本能对这些孩童的爱护、怜惜之心。

    这一批皆是稚童，最大看着也不过十岁左右，看着他们跪在血泥中哭嚎的样子，气氛一下有些凝固。喊令小吏更是神色怔怔，迟迟未喊出那个斩字。

    “殿下，莫不如今日就到此未止。”朱洞之担忧的望着底下百姓道：“若实在不行，悄悄处决便是，这般……”

    赵隶望着木台下的一道道瘦弱背影，沉吟片刻道：“他们可在九族之列”

    闻赵隶说话，朱洞之宽大袖袍下的手掌一握，有些艰难道：“在。”

    “大人怜悯他们”赵隶面无表情的看着朱洞之。

    朱洞之一愣，随即起身俯低道：“臣，不敢。”

    “起来吧。”赵隶上前扶起朱洞之，喟叹道：“是啊，稚子何其无辜……可楚律在上，既然身在九族之列，自当依律而行。”

    冷血吗或许吧……赵隶闭眼坐回椅上，没再去看那些稚童。让他们活，很简单，自己一句话而已。可能这样做吗不能！

    他们皆是先前处斩的权贵之后，与他先天就是敌对。要知道，那些权贵是死了，可其影响仍在，跟其有渊源而不为人知的家族有吗受其恩惠的人有吗太多了……这些人潜伏暗中，有些甚至很有可能现在还是权掌一方的人物。一旦现在手软，那这些人很快便能凭这些孩童形成一股极强的势力，这势力会潜伏暗中，等待着给自己致命一击。

    危言耸听或许吧，但赵隶不打算冒这个险，斩草……当除根！同时也是震慑，以铁血手腕震慑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因此，今日处决，绝不能半途而废。不管顶着什么压力，都要进行下去！

    木台下的小吏静等一会，见木台两位没有开口后，顿时知晓了殿下更大人的意思。于是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怜悯，望了一眼这些孩童，无奈道：“斩……”

    稚童身后的将士们不是机器，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让他们上阵杀敌，那没话说，可让他们持刀斩稚童，自然有些难以下手。可命令已下，怎能不从

    于是互相看了一眼，最终闭眼挥刀斩下！

    数十名稚童被斩于木台之下，那些带着哭嚎迷茫的神情还在稚嫩的脸庞上。围观百姓顿时发出一阵低呼，一个个皆是面露不忍之色，不少人望向木台之上的赵隶，眼中很是复杂。

    很快，下一批稚童被带了上来，年龄只小不大。因是稚童，所以并未如何捆缚，仅是缚住其双手罢了。

    只见其一个个泪流满面，颤颤巍巍的走向木台下，其中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更是一个不甚，摔在血泥中，爬起来后直接坐在血泊中，痛哭起来。

    “不……爹爹，我要爹爹……娘亲……”女童坐在地上，两只白嫩的小手在脸上胡乱抹着，越抹，血污脏迹越多，女童的哭嚎之声更是越大。

    一旁的将士见此，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双手抬起又放下，迟疑不决。

    终于，女童嗓音变的沙哑，声音这才渐渐弱了下来。慢慢起身，一双灵动的打眼望着身侧那名平乱军将士抽噎着问道：“叔叔……仙儿怕疼，一会疼不疼啊……”

    这名将士约莫三十岁，看着面前一脸血污的女童，霎时间留下两行清泪。他成家了，家中也有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儿……

    气氛压抑无比，女童天真的话语在此间响起，清晰无比。

    沉默到极致，就该爆发了。只见百姓之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放了他们！”

    顿时如同点爆了一个火药桶，百姓们纷纷喊道：“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声浪汇聚，惊的方圆十里飞鸟顿起。

    见此，朱洞之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百姓万众一心，这就是民意、民心啊！无论官居何职，手中权柄如何之大，谁又能无视这般震人心魄的场景

    “殿下，事已至此，无法了……”朱洞之难堪道。

    赵隶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再次行于木台前，双手微压。

    群情激奋的百姓们见太子站出来，于是渐渐平息了呐喊，一个个双目灼灼，紧盯这个太子殿下。

    “孤亦是父母所生，有血有肉。见我大楚百姓，这般齐心为救这些稚童，孤……很是欣慰。诸位没有冷漠无视，没有坐视旁观，能站出来喊这么一声，着实让人感慨。诸位先受孤一拜！”说罢赵隶双手平举，深深一拜。

    见此一幕，所有人包括朱洞之都觉得太子这是要放了这些稚童了。

    可没曾想，赵隶起身之后，直接继续道：“可纵使这般令孤感动，孤亦不能法外开恩！”

    此话一出，顿时如炸了锅一般，议论之声纷起，而赵隶见此，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木台之上，看着他们议论。

    许久，议论渐止，赵隶继续道：“于心不忍，人之常情。可常情之外，更有律法所在！生于大楚，自该遵从大楚之律，否则人人不尊律法，只讲人情。那要这律法何用！百姓能安稳度日，官员能克尽己守，凡事有理可循，有衡能量。这才是秩序，一国之秩序，唯靠律法维持！掌刑罚，惩奸恶，使世间清明，百姓安康，如此律法，岂能因情而废！”

    赵隶这话掷地有声，无论百姓还是官员、将士闻此皆是若有所思，不在胡言。望向赵隶的眼神，亦是少了几分先前的愤慨。

    望着前处沉默的百姓，赵隶再次拱手深深一拜道：“我赵氏领万民立国，不敢言功德无量，可自问亦是兢兢业业！否则，孤何苦去南越之地，去西域之地”说完，赵隶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卸下一身盔甲，身上积年伤痕刀疤袒露无遗……



第三百七十七章:城外法场 完
    风渐止，天渐晴。无数百姓仰头看着那木台之上那布满伤痕的身躯，各个皆是沉默无言。

    赤膊上身，迎着将士、百姓们的目光，赵隶低笑道：“在皇宫多好锦衣玉食，吃喝不愁。可孤……还是去了，历经百死，血战外族。”说到这，赵隶猛然抬头，扬拳怒吼道：“可是孤不悔！为我大楚之盛世，为我大楚子民之安康，孤百死而无悔！！！孤压上性命，只为我大楚安康！无论是谁，都休想阻我！既然这些人敢以身试法，乱我大楚，孤便必斩他们！”

    闻此，黑压压一片百姓缓缓跪下发自内心的崇敬喊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福永享！”

    木台一侧，秦广义见此，不禁也感到有些热血上头，双眼大亮，可嘴里却嘟囔着：“有我在，哪有什么历经百死……”

    “平身！”赵隶大喝一声，跃下木台，喝道：“拿刀来！”

    一侧自有人递过去一柄沾满血迹的长刀。

    赵隶握住这柄刀，缓缓走向那先前那名女童身前，附身道：“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童神情恍惚，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哭泣，呐呐道：“仙儿叫李水仙……”

    “好名字！”赵隶目光带着怜爱，用没拿刀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随即开口道：“仙儿知道吗你爹爹犯错了，很大很大的错，所以你全家才会遭惩罚。”

    “仙儿知道……”叫李水仙的女童怯生生道：“你是太子吗”

    赵隶一愣，点点头道：“是。”

    李水仙犹豫一番，俯身跪下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福永享。”

    看着一板一眼行礼的女童，赵隶眼神很是复杂，将其拉起道：“是个懂事的孩子。”

    李水仙没了先前的害怕，带着几分得意道：“仙儿很懂事的……娘亲爹爹都常夸仙儿，对了……还有哥哥，王伯伯，李表哥……他们都很喜欢仙儿，太子哥哥，我能这么叫你吗你喜欢仙儿吗”

    赵隶呼吸加重，他后悔了，他后悔跟这女童说话了……

    人之常情，法外开恩。皆是说的容易，可做起来，岂能如此

    见赵隶没开口，李水仙还以为太子不喜欢自己，顿时脸色一黯，低头沉默一会道：“太子殿下，仙儿也要死吗”

    赵隶还是没有开口，他在忍，强压着自己心中的不忍。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要赦免这个女童。

    “仙儿不知道死是什么，会疼吗仙儿可怕疼了……”

    “不……不疼的。”赵隶终于开口道。

    “是吗”李水仙双眼一亮，然后憨态可掬的拍了拍胸脯，笑道：“那仙儿不怕了！仙儿就怕疼，不疼就不怕！”

    “好孩子，转过身去吧，很快的，相信……相信太子哥哥好吗”赵隶牙关紧咬，几乎是一字一句道。

    “嗯，好的太子哥哥。”李水仙娇然一笑，带着些许欢快转过身去。

    看着面前背对自己的身影，赵隶缓缓起身，斜天高扬长刀。身侧的将士们见此，亦是纷纷扬起了长刀。

    啊！！！无声的咆哮在赵隶心中怒吼不休，很快，赵隶就已然双眼赤红，随即一阵微风拂过，赵隶袒露的身躯一惊，随即长刀狠狠斩下！

    当亲眼目睹这个娇小的身躯被自己长刀撕破，赵隶的双眼亦是一黑，可他仍是强撑着不露端倪，将长刀插在一旁，手脚发软的重新走上木台，双眼无神的看了一下四周百姓，步伐摇晃着走向自己的座位。

    朱洞之离得近，发觉不妙，赶紧上前扶住赵隶，将其扶到座椅上。

    肌肤贴着冰凉的椅背，赵隶沉沉闭上眼道：“行刑……继续。”

    “斩！！”小吏之声响起，杀孽仍在继续。

    围观百姓开始相继离去，看不下去了，没有人能忍受这一幕。很快，围观的百姓就接连散去，各个神情肃穆，面有哀容。

    不知过了多久，赵隶听到了朱洞之的声音：“殿下……殿下”

    赵隶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一片死灰道：“怎么了”

    “行刑结束了……”朱洞之神情复杂道。

    赵隶撑着朱洞之递来的手臂，缓缓起身发现，天色已然暗下去了，百姓也都离去。这场持续了整整一日的刑罚，结束了……

    “回去吧……”当这三个字说出口，赵隶顿时闭上眼，身躯倒向朱洞之身上。

    一直看着赵隶的众人见此，纷纷跃上木台，紧张不已。

    半响，秦广义为其披上一袭袍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道：“无碍，就是……心力交瘁，昏睡过去了。”

    闻此，众人面面相觑，只见朱洞之站了出来，喝道：“太子无碍！诸位放心！现在刑罚已毕，即刻回城，诸位当各司其职，严防那些漏网之鱼！”

    “诺！谨遵州牧大人之令！”官员们纷纷拱手。

    然后所有人开始缓缓撤回城中，此地空余一片木台，以及那血红的泥地。阴暗的天空下，疾风开始呼啸，似鬼嚎一般，渗人不已，令过往百姓不敢过多驻足停留，纷纷快步离去。想必这个地方，以后怕是无人敢来了……

    “暗柔，殿下怎么样”乙队暗子在州牧府中，皱眉道。

    精致的花园一侧，小柔摇摇头道：“还没醒，找过大夫了，只说是心力交瘁，不堪劳神昏过去了。”

    “唉……”乙队暗子无奈道：“那你一定要照顾好殿下。”

    小柔看了一眼一侧的紧闭的屋门，嘟囔道：“用你说！”

    看见这幅样子的小柔，乙队暗子无奈一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耳朵微微一动，随即神情迅速冷下来，眼中更是带着一抹杀意。

    见此，小柔摆摆手道：“赶紧走吧，你忙活你的。伺候殿下，交给我就是。”

    “嗯，你也多加小心……”

    “我小心个屁！”小柔似是很烦躁道：“若是让人摸到了殿下近前，那还要你们何用若真如此，看我回去以后怎么跟曹叔说，他不扒了你们乙队的皮！”

    见小柔这般样子，乙队暗子也就不再多言。缓缓抽出腰侧匕首，纵身离去。见他离开，小柔顿时迫不及待的走向赵隶的房间……



第三百七十八章:血色噩梦
    走进房内，一片漆黑。小柔提着裙摆，借着窗外透来的月光，悄悄来到了床榻一侧，看着躺在上面，眉头拧作一团的赵隶，微微叹出一口气。

    看其面色难堪，小柔心有不忍，于是伸手想要为其抚平眉头，可当手指离赵隶还有几寸时，却又止住。幽幽一叹，小柔屈膝趴在床侧，就这么看着赵隶。

    夜半子时，屋外渐渐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珠打瓦之声连连。倏地，惊雷乍现！

    一直躺在床榻的赵隶猛然惊醒坐起，面色苍白，双眼发红，十根修长的手指猛然用力，死死抓住了一侧被辱，似是要将其抓破一般，十分用力。

    守护在其身侧的小柔见此，顿时起身，关怀道：“殿下……做噩梦了”

    噩梦是梦吗……赵隶无神的望向窗外，道道惊雷闪现，而他脑中则浮现起刚刚所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