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风云录

    一连串的谩骂，无休止的咆哮，跌坐在地上，赵隶流着泪，冲秦广义不断嘶吼。

    直至嗓音沙哑，直至泪流满面，赵隶这才闭嘴，像个孩童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去他娘的太子，他不想当了，他想回去，他想回家，那个有血有肉的地方，而不是待在这个漠视生命，将人命看得比草还贱的地方……

    身体僵硬，秦广义听着赵隶的哭声，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做。伸出去的双手一顿，又再次收回，错愕不已。

    赵隶所说，其实他不太能听的懂，但看到赵隶这幅模样，秦广义只觉一阵心疼。说到底，他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啊……

    自己无妻无子，自从当了赵隶的师父后，其实自己是将其看作自己唯一的亲人来看待的，可又因为其太子身份，这份感情就一直压抑着，渐渐有些别扭。

    走过去，秦广义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仍在大哭的赵隶，犹豫不决道：“你……”

    “呜呜呜……”赵隶哭嚎着一把抱住秦广义，然后竟是在其怀中像个孩子一般哭泣。

    身体霎时僵硬，迟疑半响，秦广义才缓缓抬手，安抚起来。

    身体伤口的疼痛，打输的挫败，一直以来的压抑，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赵隶的心头，而秦广义那一记耳光，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压抑不住。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夜爆发出来，哭泣，这是最好的发泄……

    “不打了！不当太子呜呜，不要打仗了，我不当这个太子了……”

    听着怀中赵隶的声音，秦广义叹口气，哄小孩似的低声道：“听你的，不当了，不当了……”

    渐渐，疲累的赵隶竟是缓缓在秦广义怀中睡去，秦广义低头看去，只见赵隶清秀稚嫩的面孔上，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疤浮现，这还只是脸上，他的身上怕是更多……

    一直以来，自己都将赵隶的生死看得极重，更是拼命保护他，教他所有自己知道的。这份感情，怕是早已超越了君臣或者师徒，更像是一对父子……

    黑夜下，一道人影缓缓牵马走来，看到面前这一幕，叹气道：“阿弥陀佛……”

    倏地回神，秦广义赶忙将赵隶从怀里放到地上，望着一身血污的悟明，愣愣道：“你没死”

    悟明走进篝火，这下秦广义才看得真切，悟明一支左耳竟是不见，可怖的伤口结痂，显得万分狰狞可怖。

    垂首坐在篝火旁，望着面挂泪痕，睡梦中犹不断嘟囔的赵隶，悟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随即笑道：“贫僧也诧异，许是圆寂之机推迟了吧……可有……吃食”

    瞥见篝火中早已化作焦炭的食物，秦广义皱眉摇头。

    “面饼也无”悟明一愣，似是不信，随即补充道：“肉食亦可，贫僧饿坏了。”

    秦广义皱皱眉，“想吃自己去捉，我这没有。”

    “唉……”悟明无奈起身，再次看了一眼一旁睡着的赵隶，拿着禅杖缓缓离去。

    赵隶醒来，是被烤肉的香味勾醒的。腹下一阵轰鸣，红着眼茫然起身，当他看到正抱着兔腿狂啃的悟明时，顿时吓了一跳。

    “大师，你还活着”赵隶刚刚说完，肚子便又开始发起雷鸣。

    淡淡一笑，悟明扯下一半兔肉递过去。

    抿唇接过，赵隶不再迟疑，开始撕咬起来。

    肉入肚，雷鸣不起。感受着身体伤口的疼痛，赵隶皱皱眉端坐火旁，三人无言，静等天明……




第四百七十二章:原来是他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太阳总会照旧升起，明亮着世间的一切。就像是个不屑人间的神祇，只做自己的事，对人间的悲欢离合，恩爱情仇不感一丝兴趣。辰时升，酉时落，遵从章法，不为谁早升起一刻，也不为谁留恋人间一瞬。

    望着蒙蒙亮的东方大地，秦广义叹气道：“走吧”

    赵隶默默点点头，起身牵马。

    至于说去哪，没人知道，赵隶自己也不知道。幽州一败，大楚对西北之地特别是幽州再无掌控之力。现在只能靠以前那个甲队暗子劝自己的那套说辞去做了。坚守长关，严守各个城池。坚壁清野，以待后来……

    昨夜赵隶想了很多，有时候他都会在想，若是自己顺从甲队暗子的话，听赵乾的旨意归京，那还会有现在的一幕吗不知道，可至少现在这般境地，是最坏的下场了吧。

    三人无人骑马，只是牵着马一路向南，漫无目的的走着。

    “真不去长关”像这样的话，秦广义已经问了不下十次。

    然赵隶却是默默摇头不语，也不知是回答不去，还是说不知道。他现在心乱如麻，着实不知该如何去见那些将士……

    已是晚春，万物早已辉腾而至。路旁的翠意点缀，致使大地不复冬季那般萧条。

    沿着官道行走，路上渐渐开始有三两行人，不过尽是持剑佩刀的武者之流。

    “嘿，兄弟！打听个事，看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听说大军去幽州打蛮子了，现在如何”一名朝气蓬勃的游侠，提着佩剑兴冲冲凑来询问。

    握住缰绳的手一紧，赵隶低头蠕动嘴唇，“败了。”

    “什么”许是赵隶声音太小，这游侠竟是未曾听真切，于是出口再次询问。

    “败了！”赵隶缓缓抬起头，五指紧握，尖锐的指甲直刺肉掌，身体的疼痛远远没有精神的耻辱来的汹涌，赵隶双眼微红，咬牙道：“楚军败了！十万大军被北蛮骑军击溃，幽州再无大楚军队，残存军队已然东撤回归长关，大楚败了！！”

    少年游侠顿时愣住，脸上不复笑意，只是呆滞的看着赵隶。也不知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人心，还是赵隶的神情有些可怖。

    咽下一口唾液，这游侠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三人人人带伤，特别是那个老和尚，左边面皮连带着一只左耳，皆是消失不见。

    初出江湖，向往着江湖大义号召而北上，从未经历过什么的他顿时被吓住了，呐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赶忙转身离去，跟他的几名同伴汇合，几人在路旁低语着什么。

    默默一顿，赵隶垂着头，继续牵马而行。

    消息传得很快，等他们走到晌午时，听路旁之人的交谈就能发现，他们已然都知晓楚军兵败的事了。这本就是瞒不住的，更何况也无法瞒。

    接下来，西北之地的百姓，怕是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干涸的嘴角一抿，赵隶正走在路上，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喊，“赵兄”

    赵隶一愣，抬头一看顿时发现，原是先前北上所遇的马阳。

    只见马阳看到赵隶面容后，顿时兴冲冲的赶来，正欲说话，却又面色一顿，犹豫道：“听说，楚军败了”

    “嗯。”赵隶默默点点头。

    “唉……这北蛮子当真就那般厉害真是该死！”马阳低骂一句，随即看向赵隶，“赵兄这是……打算归家”

    家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赵隶也未答话，反问道：“你呢”

    马阳苦笑一声，摇头道：“楚军都败了，想必要不了多久，这里都要被北蛮子祸害。门中有人劝我回门派了……”

    “嗯，回去也行。”赵隶随口说道，反正楚军都败了，难道还指望这些个江湖游侠武者来抵抗北蛮吗

    不现实，更不切实际。人谁能无私人谁能大公忠义二字，口头上说说就算了，大不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若真关切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那就自然是各扫门前雪了……

    看出赵隶心情不佳，马阳便挠头道：“赵兄，不如结伴而返”

    结伴也无所谓，赵隶便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乎，三人之行便成了十几人的结伴而行。

    可行进不足半日，他便后悔了，他其实更想来散散心，因此当然是安静些好。可这些踏云门众显然并不安生，一路上互相大喊大叫，更是围着那几名女弟子大吹牛皮，着实令人厌烦。马阳许是看出赵隶不悦，因此也喊了几嗓子，可惜他本事不错，但明显在门内威信不足，并无人搭理他，依旧如故交谈。

    “他娘的！你眼瞎了！”走着走着，那名额上有疤的踏云门人一脸凶神恶煞，冲路过的一名断臂游侠吼道。

    道路不窄，可这些人非并排而行，因此来往之人交错，很是不便。这应是那断臂游侠，碰到了这人。

    只见这断臂游侠淡淡瞥了这人一眼，竟是理也不理，继续缓缓北上。

    “说你的！王八蛋！”一旁如花似玉的师妹在侧，这人怎肯罢休自觉失了面子，迈步上前就要抓扯。

    然这断臂游侠也不好惹，余光眼见这人抓来，竟是侧身一让，随即脚下一伸，便将这跋扈的踏云门人绊倒在地。

    趴在地上，这人面色涨红，怒吼一声便爬起来，拔出腰间长刀就要上前。见此，马阳与其他人赶忙围上去，马阳是为了劝解，而其他人则多少有些帮亲不帮理的心思了。

    “王八蛋，敢阴老子老子劈了你！”一边被门人拉扯，这人谩骂嘶吼。

    只有一人的游侠闻声，微微皱眉，沧桑道：“若言语再不干不净，便斩你与此。”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话顿时激怒了这人，“狂贼！死残废！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踏云派的人！我们十几人在这，信不信一人一刀砍了你！”

    “不信。”断臂游侠听见死残废三字后，双目微闪，心中已然升腾起杀意。

    而赵隶从刚才起就觉得这人声音熟悉，待这人侧头开口后，这才想起他是谁……



第四百七十三章:断臂陈风
    双刀陈风！赵隶眼光一凝，顿时想起了这人。当年他与苏红从荆州前往并州时，便是这人与莫家通风报信，引来灰袍武者的追杀。也因此，被秦广义怒而斩去一臂！

    是仇家啊……眯起双眼，赵隶开始细细打量陈风。

    一年多过去，陈风不复初见时那般帅侠风范，一脸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衣衫也是破旧。空荡荡的右袖飘荡，显得十分落魄。显然，陈风并没有注意到赵隶他们，虽然他不认识赵隶现在的面孔，可秦广义还是认得的。

    回首与秦广义对视一眼，只见其微微颔首，显然也是认出了陈风。

    “这位兄弟，是我踏云有错在先，在下马阳，踏云少主。在这给你赔不是了，还望阁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各退一步吧……”剑拔弩张间，马阳上前拱手冲陈风道。

    陈风眼中锋芒收敛，冷声道：“倒还有会说人话的。”

    “你！”马阳身后，那额上有疤的汉子怒吼一声，冲前头的马阳喝道：“马阳，亏你还敢说自己是踏云少主这厮如此狂妄，你不为我等作主也就罢了，还卑躬屈膝的道歉你像个少主的模样吗！你配当少主吗！”

    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马阳扭头低声喝道：“朱力，莫要再言！我马阳配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说！”

    见踏云内讧，陈风也是微微诧异，随即笑着摇摇头，“有什么事回去再吵吧，在这也不嫌丢人一群胆小鼠辈。”

    “阁下何意！”马阳再次回身，语气冰冷，显然心中也是窝藏怒火。

    只见陈风侧头眯眼，冷哼一声，“因名而来，闻兵败而返，如此行事，非胆小鼠辈乎”

    面色涨红，四下却是一片沉寂。想要反驳，可是说破大天，这人说的也是实话。马阳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无法张口，只得闷闷伫在这。

    四周不少武者都在围观，闻陈风无胆鼠辈一言，不少人都面色难堪。

    远处有人开口，“这位断臂兄台到是好大的口气。朝廷都兵败了，我等去了又有何用难不成这位配双刀而独臂的大侠，要去找北蛮子”

    配双刀赵隶到是没注意到，现在仅剩一臂的陈风，竟仍是腰佩双刀！

    只见陈风猛然抬头，看向远处那言含嘲讽之人，无风自动，右袖鼓动不止，显然在运劲。陈风双目犀利的扫视前方之后，这才大笑道：“是又如何朝廷若胜，北赴抗蛮不过是个笑话，尔等不过是来此沽名钓誉之徒，然朝廷若败，值此之际北赴抗蛮者才乃真壮士！才当得起侠义二字！双刀我陈风仅剩一臂又如何！”

    最后一句，陈风开口大喝，左臂猛抽间，一道利芒飞出，随即陈风身影急速晃动，继续拔刀不止，随着刚刚抛出去的利芒之后，四周之人见此皆是大惊，陈风沿途所过，皆被强劲的气浪吹拂，各个身形摇晃。

    当陈风止住，只见一柄长刀斜插刚刚开口之人身前一寸之地，另一柄长刀则被其握在左手。咧嘴冷笑，只见陈风身形陡然一动，只闻得噌噌两声，只见得刀光几闪！

    这吓住的武者再次回神间便发现，自己两袖皆被划破，然却不伤其肌肤分毫，再看陈风，却已然是双刀归鞘。

    好快的刀！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更有人听到陈风二字之后，便有所明悟，双刀陈风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只是近一年销声匿迹罢了。现在重出江湖，却是仅剩独臂，显然经历了什么……

    “一手如何不双刀！”最后冷冷撂下一句，陈风不再停留，沿着道路继续缓行。周边众多南归之人衬托下，颇有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逆流澎湃之感！

    自始至终，陈风都没发现赵隶，或者说是压根没去瞧这边，更没看到秦广义。

    望着陈风的背影，赵隶心中只觉昨夜冷下的血液再次沸腾。

    一手如何不双刀！这句豪迈之语，更是激起赵隶心头之火！

    “陈风，可还认得当年荆州卢狄否！”赵隶于马上高喊。

    离去的脚步闻声而止，似是不敢相信，迟疑一瞬这才缓缓转身。望着马背上的赵隶眼中稍有疑惑，而当其看到赵隶身边的秦广义后，顿时双眼一凝，显然……认出来了！

    两人远远相望，沉默半响，陈风这才开口，“是你”

    咧嘴一笑，赵隶扫视四周闻卢狄之名而面生错愕的众人，淡笑道：“东北三里外等你！”说罢不再迟疑，策马回转，向东北疾驰而去。

    秦广义与悟明自然紧跟其后，特别是秦广义，在其经过陈风身边时，更是微微一笑。

    神情漠然，远望离去的三骑，陈风眸中满是复杂。

    东北三里无人处，赵隶三人勒马止住。

    “他会来”秦广义摩挲着下巴道。

    “会的！”赵隶十分笃定。

    见赵隶恢复了精气神，秦广义也是心中踏实不已，自然而然对那个被自己斩下一臂的陈风，多了不少好感。嗯，一手如何不双刀，是个爷们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