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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天外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只见下方是一个海湾,沙滩空荡荡。中间却用石块擂出了一个三米方圆的圈,圈内的柴薪堆积了一米多高。

    信天游指了指柴堆,问:

    “那是准备干嘛的,烧烤?”

    王虎垂头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少公子,呆会儿玉树要出殡,这是准备火焚……听俺慢慢讲,等下子你就晓得了……”

    见到少年抽石上天,王虎不由自主把“小兄弟”改成了“少公子”,把“咱家“改成了”俺“。

    原来,盗匪要抢玉琼花做压寨夫人。昨天打死她哥哥玉树后留下了话,等今天祭奠一完,就必须上花轿……

    玉琼花?

    信天游吓一跳。

    什么鬼海岛,不会把小爷弄出神经病吧,想必同名同姓。

    沙滩后面是连绵的丘陵,过了十几分钟,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出,短促而整齐。

    “……开天有八卦,开地有五方……打扫堂前地,金炉三柱香……”

    这是民间出殡时,请神开路。

    苍凉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如波浪般一层层叠加,渐行渐近……

    一杆长长的白幡从树丛中探出,由一位穿青布旧道袍的老者领路。头戴方正豁口的南华巾,边走边唱,从斜挎的布袋中掏出纸钱抛洒。

    紧随其后是一条壮汉,高举引魂幡。

    两个小伙子抬着一张木板,到沙滩后往柴堆上一搁,引魂幡则被深插于石圈边沿。

    板上躺着一具尸体,面蒙黑巾,身盖麻布。脚前铺开一张白布,摆放一盏茶,一杯酒,一碗饭。

    整套仪式古朴,却不是很规范。

    按道理,举幡的应该是孝子,他却把幡往沙地里一插就跑回了人群。另外,也缺失了蛮多繁琐仪式,缺少灵牌和祭奠物。

    几个人往柴堆底下塞入浸油的木屑、枯草、碎纸,把破旧棉絮、衣物摆上柴堆。包括一把暗褐色,沾染了血迹的柴刀。

    老道端出一个小碗,里面只有一点刚刚盖住碗底的清油。点燃灯芯后,平平放置于死者脚下。

    这叫“照路灯”,为逝者照亮前往幽冥的道路。

    老道用食中二指夹住引魂铃摇晃,时急时缓。脚下斜进再退,趋左往右,如蛇曲行,如猿顾盼,绕柴堆行走了三周。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带领两名女子哭泣,将头顶插戴的白纸花摆放死者胸前,紧随老道绕行三圈,到幡前点燃了三根香。

    人群依序上前,绕柴堆走一圈,将手中的白纸花投掷尸身。

    一个小孩子被大人抱住了不敢看,把纸花乱丢,挨了狠狠一巴掌后啼哭。却被紧紧捂住嘴,“呜呜呜”拼命扭脑袋。

    两百多人麻木悲戚,在海滩上密密麻麻铺满一大片,仿佛泥俑木偶。

    现场静默,传出了三位女子的幽幽哭泣。




第七十二章 强盗抢亲
    海湾呈月牙形,信天游与王虎躲藏在尖角的一个高地。而对面隔六百多米远的另外一端,冒出了一簇簇人头。

    下方祭奠的人群好一阵骚动,之后不再理会。而上面出现的那堆人也不行动,静静地看着。

    天气炎热,尸体不宜停放。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做完法事,烧了让灵魂安息。

    “少公子,瞧,对面角是乌龙寨乌代的手下……最前方的妇人叫玉娘子,两个女儿大的叫玉琼花,小的叫玉玲珑……唉,俺眼睁睁看着玉树被群殴至死,惭愧……”

    王虎说了一阵,听不到回音。偏头见到少年郎趴在草丛里,两手抠进泥土,双目瞪得溜圆,头顶热气蒸腾。

    忙急问:

    “少公子,你怎么啦?”

    信天游咬牙切齿道:

    “我想,下去看一看……看看这死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目力非比寻常,隔了三百多米远,也将下面每个人的面容瞧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眉毛有几多根都数得出。

    玉琼花,分明就是与法海激战江心岛的玉仙子。

    招魂的老道士,分明就是海沙帮与海狗帮赌斗时,作为中间人的端木。

    尽管死者的脸被黑布盖住,看不见。可他心里泛起了一缕熟悉感觉,应该是认识的。

    尼玛,整个时空全错乱了……

    玉琼花不是接受了自己邀请,在白沙城保护华夫人吗?

    堂堂一位圣胎真人,“锦云飞过,寸草不生“的无情仙子,什么时候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了?

    “少公子,乌龙寨的人在坡上盯着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咱俩都会没命……”

    王虎迅速侧扑,一把攥住年轻人的手腕。

    真要打起来,一百个王虎也不是对手。可信天游不好用强,慢慢地抬腕一转,把对方的虎口崩开。

    但王虎不依不饶,手顺势一抹又扯住了衣裳下摆。

    就在这时,柴堆燃起熊熊大火。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鸣中,三位女子大放悲声。玉娘子披头散发要扑进火堆,被女儿和几名妇女拉扯住。

    信天游与王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松开手,呆呆望着下方。

    老道的脚下慢腾腾踩七星步,念念有词绕火堆一圈,将布袋中剩余的黄纸钱统统撒入。

    热浪蒸腾,裹挟纸灰扶摇直上。被海风一吹,纷纷扬扬洒落,仿佛漫天飞舞的黑色蝴蝶。

    引魂幡起火了,少顷,竹竿咔嚓折断。

    **,又助风势,燃烧得极快。仅仅只过了三十几分钟,石头圈内就只剩下灰烬和明灭的炭火了。

    一位老者踱出,指挥四条汉子端簸箕将灰烬、残骨和柴刀铲入,倾倒进海。有人不小心触碰到滚烫石头,痛得抱住脚,龇牙咧嘴蹦跳。

    不多时,现场干干净净,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祭奠终于完毕。

    杂乱的锣鼓声突然响起,纯属瞎敲,毫无章法。

    乌龙寨匪徒排列成两行,顺坡往下走,抬着一架披红挂绿的简陋花轿。

    沙滩上的众人像潮水似的慌乱退后,剩下三个女子哭成一团,孤苦伶仃矗立于最前方。

    玉娘子抱着玉琼花痛哭,眼泪婆娑,发乱钗斜。

    玉玲珑呆呆望着姐姐,突然没头没脑道:

    “姐姐,你不能去……你一定要坚持住,等到梦里的那个人来……”

    听到这句话,人群微微骚动。

    几个青年男子羞愧得把脑袋埋进了胸前衣襟,简直无地自容。

    今天,所有人的性命,系于玉琼花一身。

    乌龙寨既然造木排,杀玉树,表明要豁出性命逃离囚岛了。如果她宁死不嫁,乌代放言了,将血洗全岛。

    玉琼花为母亲拭去眼泪,抱住妹妹,面孔无任何表情。无论是作为新嫁娘,还是为兄长出殡,她都不该如此平静。

    上穿鸭青色窄袖对襟衫,下穿浅蓝色水绣密褶裙。身段修长婀娜,配上一张素净洁白的鹅蛋脸,仿佛一支亭亭玉立的莲花。

    人群内,一个黑瘦青年见两排强盗进了沙滩。突然“啊呀”怪叫着扯掉上衣,露出一身轮廓分明的排骨,冲了上前。

    队伍被拦住,锣鼓有气无力地敲打了几下,渐渐停歇。

    三寨主孟广几步跨上前,劈面一拳将青年打翻,破口大骂:

    “陈秀才,他娘的想献殷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老子就一刀把你剁成七八块喂狗。”

    挨了重重一拳后,陈秀才鼻血泉涌染红了上半身,爬起来叫嚷:

    “杀了我吧!”

    孟广却懒得搭理他,错开了两步,笑呵呵道:

    “玉小姐,赶快上花轿吧,大当家还在寨子里等着拜天地。”

    陈秀才嗥叫着,一溜烟撞向迎亲队伍。

    事起仓促,转眼被扯翻两个。随即棍棒齐下,将他扑倒。

    孟广“铮”地把腰刀拔出半截,瞥见玉琼花眼神冰冷,不由得一阵心悸,又缓缓插回去了,命令道:

    “把狗娘养的,丢到旁边去。”

    话音刚落,陈秀才诈尸一般爬起,又歪歪斜斜扑上。

    哼,这厮分明在找死,想让玉小姐记挂一辈子,老子可不能遂了他心愿!

    孟广滴溜溜旋身,用刀鞘重重敲打脑壳。

    陈秀才再次扑倒,被两人提手拽腿,像条死狗般抬到了丘陵边一抛。一路鲜血滴答,引来三五绿头苍蝇,锲而不舍地跟踪。

    众人噤若寒蝉,尽量再退后一点。

    这时,玉玲珑张开了双臂,拦在了姐姐的身前。

    孟广使了一个眼色,两名匪徒急忙上前,强行要拖开她。

    拉拉扯扯之际,小妮子弯腰抓起碎石激扬。两个人当即“哎呀“抱头,一个眼眶被打肿,一个鼻梁被打塌。

    信天游静静地看着,感觉挺荒谬。

    分明是一出悲剧,“演员们”也很拼命。可怎么看,都不在状态,没走心。每个人动作迟钝,表情麻木。对了,有点像演木偶戏……

    两名匪徒怒目而视,孟广阴沉脸不说话,不停把刀拔出半截又塞回。旧刀破鞘,发出了难听的“铮嚓”之声。

    气氛骤然紧张。



第七十三章 奔跑在光影里
    玉琼花扳住妹妹瘦削的肩膀,要把她拖回去。

    玉玲珑抿紧了小嘴,手舞足蹈,身子拼命挣扎,倔强地不肯挪动。

    玉琼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颤抖说道:

    “玲珑……你,你再不让开,会害死娘,害死姐姐,害死自己,害死岛上所有的人。”

    小妮子终于憋不住了,掩面哇哇大哭,跑回去紧紧抱住母亲。

    玉娘子目光呆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拢住她,手掌下意识地轻拍背心,口中碎碎念叨。

    “……好女儿……乖女儿……我的可怜女儿……”

    见到玉玲珑终于回去了,前后两拨人均大大松了一口气。

    花轿继续抬上前一段,停下了。

    从沙滩人群中匆忙走出四个妇人,端着一盆清水,用木盘托着帕子、胭脂纸、香粉盒、梳子、铜镜等物。

    她们先给玉琼花净面,梳理头发,抹唇红,扑香粉。再从一口破旧箱子里,取出了崭新的真红对襟大袖衫,凤冠霞帔。

    只过一会儿工夫,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宛如九天神女的妙人出现了。

    美艳无双,目光冰冷。

    妇人们“喏喏”告退,从头到尾,一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锣鼓声重新响起,玉琼花走向花轿。每一次投足,都仿佛亿万年光一般漫长。

    信天游仔细端详。

    百分百肯定,她就是在江心岛与自己联手,混合双打法海和尚的玉仙子。

    伊天生媚体,斥骂也像娇嗔,冷眼也像凝眸。眼下虽然没有戴面纱,神情高冷,风韵却无法伪装。

    听王虎讲,岛上的匪徒才三十几个。可村寨人家的青壮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为什么会惧怕?

    另外,这个大监狱的周围四海茫茫,确实不需要砌高墙。可怎么会没有狱卒、牢头呢?万一囚犯们火拼,怎么办?

    怪哉!

    玉琼花走得极慢,生怕踩死蚂蚁。

    淑女嘛,当然得仪态端方,挺胸直腰。轻抬脚,脚尖先着地,脚掌再踩实。身子不可摇晃,不可左顾右盼……

    然而,玉大小姐每踏出一步后,都要缓缓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尤其多望了崖头几眼。

    依旧面无表情,可行动却透露出了满腔的疑惑,不甘心,期盼。

    距离花轿仅仅五六米,无论怎么慢,几十息也走到了。

    所有人都屏气静声,见到她的一只脚抬了起来,再放下去。三番两次,久久不肯踏进轿子。

    锣鼓停歇,村寨百姓伸长了颈子看着,恐慌的情绪开始悄悄漫延。

    在一片窒息的静默中,玉琼花突然抬起头,直直盯住孟广,道:

    “要我上轿可以,可是上轿前,我要发三个愿!”

    孟广连连点头,烦躁得要命,又不敢发脾气。

    发,赶紧发,发他娘的三百个都行!

    九十九步走完了,不差最后一哆嗦。假如强抢了去,万一给大当家的吹吹枕头风,自己的脑瓜还能不能在脖子上好好安家,大成问题。

    凤冠霞帔流光溢彩,仿佛荒芜沙滩上生长出了一丛明艳牡丹。

    玉琼花缓缓转过身子,面对雾一般晦暗的大海,望向铁一般沉重的长天。跪下了双膝,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目祷告。

    “上苍,为何要赐我生命,又施以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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