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不知多久,他猛地抓过桌上的纸笔,迅速勾勒出一幢带廊柱的拱顶小楼的草图。那些廊柱峭拔玲现、修长清丽,柱头装饰着唇形的忍冬花,采用建筑史上有名的科林斯柱式而又略加改造……辛子安脊梁紧靠椅背,伸直手臂,举着草图反复观看,不觉废然长叹:“不,不行,她该有更美的房子!”他不满地把刚画完的草图扔在一边,重又拿起几株的照片琢磨起来。
突然,背后伸过一只手来,一把抢去了放照片的小盒子,同时就响起了一个洪亮的男中音:“我说你那么专心,连我进屋都没听到,原来是在看女朋友的照片啊!”
辛子安一回头,原来是弟弟辛子玄。此刻他像是怕辛子安来夺照片,故意把抓着照片盒的那只手举得高高的。
“哥哥,坦白!什么时候交上的女朋友?为什么对我保密?”辛子玄调皮地膜一院眼,问道。
“别闹,快把照片还我。”
“不,你今天不说实话,我就没收你女朋友的照片。”
“哪里是什么女朋友,你坐下,听我告诉你。”
子玄乖乖地坐下了。但仍紧紧地提着照片盒子,好像怕哥哥突然来抢似的。
辛子安三言两语就把沈效辕委托他为女儿设计楼房的事说了。
“真有意思!”辛子玄笑道,一我倒要看看,这是怎么一个千金小姐。“
辛子玄打开盒盖,他的目光刚一接触照片,就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激动地说:“天哪!太美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你啊,搞美术的,还这么少见多怪!”辛子安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不,哥哥,她真的太美了,我简直无法形容。”
“那你就尽量形容一下吧,”子安笑道,“也算帮我的设计提供参考。”
子玄歪过脑袋认真地思索,突然一拍巴掌叫道:“天使!这姑娘像个天使,真正的天使!”
子安不觉心中一动;这真叫英雄所见略同!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凡姝确实像个超凡脱俗的月宫仙子。
“你说得太简单了,还有什么漂亮词藻,再形容形容。”辛子安逗他的弟弟。
子玄瞪着照片傻傻地看着,半天才轻轻地一摇头:“无法形容。即使将最美的形容词全送给她,也不足以说明她的美。而且哥哥,你知道,你要我说,还不如让我用画笔来表达好!”
辛子安点头道:“这个我相信。”他心中又想;可我现在是要用一座新颖别致的楼房来体现和映衬她的美,这可是个难得多的题目呢!
辛子玄见哥哥不说话,问道:“哥哥,她真不是你的女朋友?”脸上一副认真而充满期待的神情。
子安觉得好笑,这个一向大大咧咧、调皮淘气的弟弟今天怎么啦?他说:“我不是都和你讲了吗?我只是受她父亲委托,为她设计一幢房子,至于她本人,我连一面也未见过,说什么女朋友!”
“那么,哥哥,我再问一句:你是否准备追她?”
“这……怎么谈得上?我……”
辛子玄接口道:“既然如此,那么,哥哥,我郑重宣布:我要追求她,让她作我的女朋友!”
子安心中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幸而子玄也不要他的回答,兴冲冲地又问了一句:
“哥哥,我这位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子安不觉哑然失笑:“你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却已称她是你的女朋友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已经爱上她,这就足够了!”
“她叫沈凡姝,”丰子安说着,随手拿过一张纸,写下“沈凡姝”三个字,递给子玄。
“凡姝!明明是一个仙姝么。”子玄边看边叫道,“不过,凡姝这个名字倒挺好听。”
子安笑道:“好,现在该把照片还我了吧。”
子玄一副耍赖的样子:“哥,这张照片就给我吧。”
“那不行。我用过后,要还给她父亲的。”
“那就借给我几天。”
“你要干嘛?”
“我要画她!”
子安想了想,说:“那得等我把设计图画好。”
“你不是已经画好了么,多漂亮的一幢小洋楼!”子玄指着桌上那张草图,“完全够得上‘金屋藏娇’的标准了。”
“我还觉得不满意。”子安皱着眉说。
“那好,你再考虑考虑,”子玄知道哥哥对事业的认真劲头,他把照片盒放回书桌上,“我也不打扰你了。等你设计好图纸,再把照片给我。对了,哥哥,这位小姐一回上海,你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要等房子造成,她才会回来。到那时,我早已离开沈家了。”子安说。
“那也没关系,我总能找到她的。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吧。”子玄边说边向房门走去。“
走出门外,他又推开门,伸进头来,看到子安已拿着照片在出神,他调皮地叫道:“哥,你一个晚上尽盯着这张照片看,当心,晚上要梦到这位天使了。”
子安回头笑笑,并未答话。子玄缩回头,把房门关上了,但还把最后一句话关在了房里:“她真要到你梦中去,我可要妒忌啦!”
结果呢,这天晚上,辛子安一夜无梦,辛子玄却奇怪地梦到一个美妙的天使飘飘然从空而降,带着那么一种美妙的神情凝望着他……
沈家后国的小洋楼破上动工一个多月,辛子安对工程进度抓得很紧。是因为高老板的谆谆叮咛,还是沈效辕的恳切托付?反正这段日子,他几乎成天泡在工地上。园子里临时搭起的一个工棚,成了他的“指挥部”。薄木板钉成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图纸和表格。最显眼的则是一张未来楼房和花园的彩色外观图,那是辛子安亲自用水彩画成。从各种建筑材料的选定、检验,到整个工程进度,辛子安一律亲自过问。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楼房已略具规模。两幢楼房之间的花园也已按照他设计的蓝图开始建造。人工湖正在挖掘,特意从苏州定购的太湖石,也已陆续运到,堆在花园的一角。要不是他坚持楼房的外墙要用进口的白色大理石砌成,从订货到运输,耽误了一些时间,那么建造的速度本来还能快得多。为了保证沈家的安全和不影响沈效辕一家的日常生活,辛子安特意在园子北边围墙上开了一道门,而在老楼和工地之间,树起一道竹篱笆。工人上下班、建筑材料和废弃土料的进出,一律走新开的北门。
沈效辕一再邀请辛子安在他家用饭,并说二楼已腾出一间客房,晚上他可以在那儿休息,不必每天来回跑。但辛子安执意谢绝了。他每天早晚与工人们一起从北门进出,中午和工人一样吃公司送来的包饭,很少去打扰主人。
沈效辕有时到工地来看看,对辛子安表示感谢和慰问。他对子安所作的任何安排,从来只有一个“好”字。倒是一再关照,不必省钱,不必省工,必须百分之百按辛子安的设计要求去办。他说,只有这样,将来才能令凡姝满意。丰子安对沈凡姝将如何评价他的设计,虽然还没有十分把握,但对沈效辕却已经有一种知遇之感。
辛子玄几乎每天都要询问工程的进度。子安打趣他:“简直比房主人还盯得紧呢!”
“说老实话,哥哥,与其说我关心这栋房子,还不如说我在盼望这房子未来的主人!”
“我知道,”子安拍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快了,我一定加油,好让你早日结束这可怜的单相思!”
暮春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为夏。
这天早晨,辛子安穿着一套西装,打着领带,精神抖擞地来到工地——他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负责的人,一向善于以自己严谨整饬的作风来做工人的表率。
奇怪的是,工地上见不到一个工人。他走到大工棚前,原来他们全在这儿抽烟闲聊呢,这可是开工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
“辛先生,这算怎么回事?说是叫我们别干了,这造到一半就撂下,没见过这样的……”没等辛子安开口,工头老杨就气急败坏地嚷嚷开了。
辛子安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截断工头的话说:“老杨师傅,别着急,你慢慢说。谁叫你们别干了?”
“今天早上,我刚给他们安排好活儿,沈家看门的那老头就跑来了,哇哩哇啦不知说的哪国话,半天才弄清,说是今天不开工了,让我打发工人都回去。”
“为什么不开工?谁下的令?”辛子安皱着眉问。
“我也这么问他。他说,这房子不准备再往下造了。”
“不造了?你问他没有,这是谁说的?”辛子安的口气更严厉了。
“问了。那门房说他也弄不清,让辛先生来了,去找他们主人说去。我想,我得听辛先生您的,所以工人们我也没让走,这不,都等着呢。”
“对,让他们再等一会儿,”辛子安肯定了杨工头的做法,“我马上去找沈先生,准是闹误会了。”
辛子安来到沈家旧楼,接待他的是刚从广东来了不久的新管家华婶。华婶招呼子安在客厅坐下,十分抱歉地说,老爷一大早出门去了,太太身体不好,不能会客。率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她,由她转达。
华婶的广东口音更重,但口齿却还清晰,辛子安听她的话井不费劲。
“今天门房让工人停工,究竟怎么回事?”辛子安问。
“哦,一定是我那老头子话没说清楚,”华婶满含歉意地说,“这是小姐一早吩咐下来的,说这幢新楼不称心,要辛先生重新设计。”
“小姐?哪个小姐?”辛子安大吃一惊,又追问一句。
华婶微微一笑:“我家只有一位凡姝小姐。”
“不是说要等房子造成,才接沈凡姝回上海吗?”辛子安实在不明白。
好像看出了辛子安的疑惑,华婶接着说:“我们小姐昨天下午从广东回来了。”
沈凡姝,那个照片上的姑娘,竟然要拆掉自己精心为她设计的楼房,这是辛子安从受命以来,从未想到过的,他不禁问了一声:
“小姐看到这幢楼了?”
“昨天晚饭前就去工地看过了。”
“她说她不满意?”
华婶点点头:“小姐说,一切的损失,老爷都会承担,辛先生不必为此c心。”
辛子安简直呆了。他如坠云里雾中,还是不能相信:“华婶,麻烦你请沈小姐出来一下,我想当面问问她。”
“好,请辛先生稍候。”华婶说着走上楼去。
一会儿,华婶就下来了,为难地说:“李先生,小姐说她旅途劳累,需要休息,不下来见你了。就让你按她说的去办。小姐还说……”
“她说什么?”
“小姐说,希望辛先生早日拿出新的设计,等小姐过目后,再动工。”
李子安只觉得一股怒气往头顶直窜,自打成名后,他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但满腔怒火往哪儿发泄呢?那位狂妄得近似疯癫的小姐竞连面都不照,就这样气指颐使,发号施令!他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站起身就走。
“辛先生,小姐关照,让你叫人赶紧把已经造起来的那些拆掉。她说……不喜欢,看着就……来气。”华婶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句话说完。
“告诉你家小姐,”辛子安铁青着脸,一字~顿地说,“我没有工夫侍候她。她还要干什么,亲自到公司找我们老板说。”
辛子安说完就傲然向客厅门走去。华婶一脸抱愧的神色,紧跟在后面,说:
“实在对不起,辛先生。我们小姐就是这个脾气。在广东时,常见她千挑百拣地买回一件衣服,一觉睡醒,不喜欢了,就撕个粉碎……”
“造一幢房子,可不是买一件衣服,想撕就撕!”辛子安更加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几步跨出客厅,头也不回地走了。
打发掉那些工人,辛子安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工地上,长时间默默地凝视着那幢造了一半的楼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走进自己的小工棚,一下跌坐在椅子里。他的头脑乱极了,而且嗡嗡作响。他觉得那向来清晰、有序的神经,像被人用g子狠狠地搅拌了一下。愤怒,懊恼,颓丧,悲哀,各种情感一齐袭来,像一堆乱麻般纠结绞缠,弄得他麻木而不知所措。这是近十年来,辛子安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在他脑海里竟泛起一些跟新造的小楼将被拆毁几乎全不相干的事来……他想起,十年前的一天,相依为命的父亲突然撇下他和弟弟,跳楼自杀。那也是一个宜人的初夏季节,当爸爸惨死的消息传来,他觉得满天灿烂的阳光,刷地级淡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晦暗无光。一刹那,仿佛身内外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就跟今天的感觉相仿。对了,就像一艘夜航在茫茫大海上的船,突然失去了灯塔,不见了星光,那是一种怎样的茫然和惶惑。辛子安似乎又一次尝到了当年他面对父亲血r模糊的尸体,捧读父亲为自己的软弱而辩护的遗书时,嘴里泛起的浓重苦味,感受到了那充塞于他心头的悲沧、愤怒和绝望。那时候,父亲追随母亲于地下,两兄弟从此举目无亲,几乎无路可走。可自己还只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一年级新生,而弟子玄只有十三岁啊!
这十来年是怎样过来的?自己和弟弟是怎样在艰难困苦中振起,在创业的道路上奋进?辛子安的脑际飞快地掠过一幅幅交织着悲辛和痛楚的图景:为了读完大学,为了培养弟弟,自己什么活儿没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沧库的巡夜人,饭店的跑堂,街上的清道夫,甚而至于医院和殡仪馆的搬尸者,什么滋味他都尝过。然而,这并没有影响他以优异成绩成为建筑学硕士,并没有影响他带着弟弟到法国勤工俭学,并且双双学成归来。如今子玄是一个很有希望的画家,而自己更已在建筑界崭露头角,声誉鹊起!
为什么这些年从未再来困扰过的惶惑和绝望之感,今日会如此难以摆脱地纠缠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辛子安两手深深c入自己浓密的头发,拷问着自己的心。不必说初c设计工作之时,就是近几年,自己的图纸因房主挑剔而推倒重来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有时不妨据理力争,有时就只能妥协,但哪一次引起过如此的惰绪波动。想想看,这本来就是个特殊的勉为其难的差事,仅凭一幅画像,一张小照,便要揣摩出画中人的气质爱好,设计为她所喜爱的房子。天知道我辛子安怎么会把这件十足玄虚而近乎荒唐的差事接下来。也许是姑娘
幻女 第 2 部分
是姑娘那股半是讥嘲半是挑战的眼神,激发了我的创作冲动?也许是朝夕揣摩,使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善良、温柔又略带忧郁,于是我呕尽心血地为她设计出这座宫殿似的楼房;呵,我怎么能不痛心?这设计中灌注着我的深情,我的挚爱,我对世上美好事物的憧憬和向往。我不要求报偿,我只要她喜欢,而如今,却被她一句话全打碎了!好一个沈凡姝,竟然说一看到这房子就来气!哈哈,你懂吗?你配吗?几个月来,辛子安在自己心目中塑造起来的那个沈凡殊,如今彻底毁灭了。辛子安在心中对自己说:伤心什么?愤怒什么?你无非又要面对一次葬礼而已。上一次是埋葬可怜的父亲,而这一次是埋葬自己一番心血。既然无可挽回,干脆利落地结束,比牵丝挂藤地拖着,只有更好。想到这里,辛子安竟觉得轻松起来。是的,让这一切噩梦般地过去吧。可是他又想起了沈凡姝,想起了她那甜甜的笑容……
为什么一个外表如此美好的姑娘,竟会如此无知、狂妄、乖戾而刚愎自用?想到这里,他的愤怒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被叹息和怜悯所取代。他的嘴角挂上一丝冷笑。这冷笑是对自己的:真正犯傻的不是你辛子安又是谁?你原以为活在心里的那个美好的凡殊,其实从来就不存在呀!四周静得很。陷入沉思的辛子安,无意中向周围扫了一眼,才发现天时不早。他站起身来,对墙上挂着、桌上摊着的各种图纸和统计表格之类,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就跨出了工棚。
一出门,他就看到不远的工地上,一个身着粉红色衣裙的姑娘正背对着工棚,面朝着那幢造到一半的楼房凝视着。她仁立着,一动不动,那情身姣影犹如一尊优雅的雕像。
辛子安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受惊似地一哆嗦,回过头来。
四目对视,如电光石火般一瞥,不到半秒钟,他们已经相互认出了对方:
“沈凡姝?”
“辛子安?”
他们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并未见过面。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你……还没有走?”
又几乎是同时地,他们向对方发出第一句问话。虽然一个是冷冷的,话中带气的,另一个却是怯怯的,惊异中含着紧张。他们都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我这就走,不用沈小姐来撵。可是,请沈小姐讲清楚,这幢房子什么地方不好,以致你一看到它就来气!”
辛子安用手指一指工地那边已初具规模的楼房,很不客气地责问沈凡姝。
沈凡姝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后面,竟泪眼盈盈。这倒是辛子安绝没有想到的。
一阵难堪的沉默。
沈凡殊的胸脯在粉红色的裙衫中剧烈地起伏,她的双手用力地续着一块雪白的手帕,嘴唇颤动,可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就是那个下令停工拆房的傲慢公主吗?辛子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觉用较为温和的语调问:“是你要拆掉那房子重新盖过的吗广
沈凡姝不吭声,只是尽力将那满眶的眼泪憋回去。
辛子安不耐烦起来,心想:算了,跟这样的人谈不出名堂,我不奉陪了。
他正举步要走,只听沈凡姝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我爸爸……”
“是你爸爸的主意?”辛子安不禁问道。
“我爸爸会承担一切损失……”
这话早听过了,原来尊敬的小姐你就会说这句话。好一个财大气粗、一掷万金的阔小姐,你以为毁了这幢房子,只是扔掉几个钱的事吗?辛子安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说:
“可是沈小姐,你总得说说,到底这房子哪一点不合你心意?”
“请别再问了,辛先生,”凡姝打断子安的话,深吸了口气,说,“我不想回答。”
“你是说不出来!”辛子安毫不客气地钉她一句。
“你认为我说不出来,也行。”沈凡姝声音不高,但执拗地说。
蛮不讲理,这是什么大小姐的臭脾气。辛子安真想发火。但他再一次克制住自己,口气尽量平缓地说:
“沈小姐,请跟我来一下。”
不等凡姝表示同意,辛子安已回身走进了工棚。凡姝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
辛子安指指桌旁一张椅子:“沈小姐,请坐。”
凡姝摇摇头。她郁郁寡欢地倚桌而立,不看辛子安,眼光却转向墙上挂着的那幅楼房的彩色全景图。
子安也注意到了,他用几乎可称柔和的声调说:“沈小姐,现在楼房还只造到一半,花园也才刚动工不久,看起来不成样子。不过,我保证,等全部竣工后,绝不会比这张图七的差半分。好在沈小姐提前从广东回来了,如果对这张图上的哪一点不满意,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修正。”
凡姝盯着那张图纸看了一会,又不禁回头看一眼辛子安,但一接触到他那交织着责问和期待的眼光,便马上低下头去。
小屋里静极了,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小姐,”子安只得再一次耐着性子开口,“如果我的感觉没有欺骗我,我想,现在你已经有一点喜欢我的设计了,对吗?”
凡姝背对着丰子安,几乎是令人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那么,沈小姐,你该不再坚持今天早上的决定了吧?”子安问。
“不,”凡姝突然惊慌地摇头,口气冷涩地说,“不,不,我坚持。”
“你!”子安只觉得手心冒汗、头脑发胀。全身的血往上直涌,他终于压抑不住,凌厉地叫道:“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凡姝转过身来,吃惊地瞪视着子安。即使是在感想中,辛子安也看出了她的表情是那样萧索,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
“你说不出半点理由,却坚持要拆掉重建,你究竟是为什么?”辛子安痛心地问。
“请你不要问了。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沈凡姝的语音轻柔,可在丰子安听来却那么刺耳难听。
“知道吗,就凭你轻轻一句话多少人几个月的心血全毁了。”子安已经不再想说服洗凡境,也不想再大声咆哮,可是话的分量却变得格外沉重:“难道就同为你生在富豪之家,得天独厚,波能如此。>酷、没有人性吗/
凡姝的脸色煞白,毛茸茸的大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y影。她怕冷似地瑟缩着,但额_l却沁出浦港冷汗。
说出了这一通话后,辛子安倒冷静下来。
“早知你是这么个人,我当初就不该用心给你设计这楼房。”他向凡姝冷笑一声,“看来这幢楼是该拆,因为你根本不配住它!”说着,走到那张彩色全景图前,“嗤”地一声把它从墙上扯下,顺手撕成几片,又揉成一团,狠狠地往对面墙上扔过去,然后再也不看凡珠一眼,走出工棚。悄脸。她安着眉,红红的小嘴正狠命咬着手中拿着的那支笔的笔杆。日记本摊开在书桌上,上面写了“李子安”三个字,再往下就写不下去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个英俊的青年男子生气的脸、生气的声音、生气的动作……
说实话,凡姝一点也不怪子安,例从子安的激烈反应看出了他对事业的热爱和为人的正直。他是有一点严厉,甚至有一点倔,可是,他的话不是句句在理吗了而且如果一个男子受到如此对待而竟毫不生气,还算得上是个真正的汉子吗!但是,她又怨恨自己,为什么总摆脱不了这个辛子安呢?他不是说,连拆房的事他都不管了,那肯定更不会重新为我设计,也许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里,凡姝只觉心头一阵抽搐,是遗憾?伤感?委屈?她分辨不清。只知道这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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