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小姐,你在想什么哪?”丫头小翠进来,看到凡姝愣愣地撑着脑袋对窗闲望,关切地问。
凡姝没有回头,问:“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让小姐换换衣服,待会儿天求少爷和天姿小姐就要来了。”
凡妹这才想起,今日晚上,爸爸约他们来吃饭,还特意叮咛说,别忘了,这可是她和阔别多年的堂兄、堂妹初次见面。天求和天姿是沈效辕弟弟沈效禹的子女。效禹夫妇死去多年,他们早已独立门户,平时不常到伯父家来。凡姝渴望见到他们,毕竟是年轻人,而且是亲戚。再说,她现在特别需要有人帮她打破积聚于心中的郁闷。
“小翠,帮我把那套浅蓝长袖呢裙拿出来。”凡姝一面站起来准备去洗脸化妆,一面吩咐道。
这本该是一次轻松欢快的家宴。为人吝啬,不苟言笑的效辕夫人久不下楼,连天求兄妹提出上楼请安,都被效辕婉谢了。浑身小家子气、上不得台盘的天求妻子又没有来,效辕只客套地问了一句,就让天求含糊应付过去。所以在座的四个人,全都姓沈,而且全是至亲。
但是,除了照例的寒暄问候,整个席间的空气却显得有点僵滞,没有生气。
饭后,两个堂姐妹坐到长沙发上说话去了,这边就剩下效辕、天求叔侄俩。
“伯伯,几年不见,凡姝妹妹真是长大了,如今病也好了,人也越发漂亮了!”天求一面用牙签剔牙齿,一面随口说道。
效辕淡淡一笑,朝凡姝、天姿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答话。
“而且,我看凡姝妹妹性子也大改了。记得小时候,可不是这么文静,脾气可大哩。”天求眼珠灵活地一转,用眼角瞥着伯伯的神色,又说。
“你有六年多没见到阿姝了。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么。”沈效辕从口中吐出一串烟圈,不紧不慢地说。
天求嘴角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说实话,要在马路上遇到,我还真不敢认了呢!”
“所以,我今天特地请你们来,好好认一认,免得以后搞错人呀!”
沈天求听出伯父话中有话,便不再吭声。
过了片刻,效辕才轻轻叹口气,用只有天求听得见的声音说:“唉,你说她脾气变了,我正为她的脾气发愁呢!”
“怎么啦,伯伯?”
“她一回来,就要把已盖到一半的新房子拆掉重来……”
“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一看就来气。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与辛子安见面,当初是我一再恳求人家……唉!”效辕无可奈何地摇头长叹。
“噢……”沈天求心想,这倒挺合乎凡姝的性格,她从小就是那么任性。但他没有这么说,却似乎很关切地问:“伯伯,那你怎么办呢?”
“我和你伯母正为这个伤脑筋呢。”
“要不要让我们劝劝她,”天求试探地问,“也许凡姝会回心转意?”
“随她去吧,她可不是个处得好的人。”效辕夹着香烟的手摆了摆,却转了一个话题:“对了,前几天你说想筹钱做生意。我看,你现在有三木洋行的差事,日本人要求严格,你正该好好做,不能三心二意,不要像你爹……”效辕的金丝眼镜片闪闪发光,虽然他说话声音挺轻,但那语调咄咄人。沈天求明白,伯伯照例的长篇训诫又要开始,他不禁在心中骂道:吝啬鬼!不肯拿钱出来就直说,还要用大道理来装门面!
这时,客厅那头天姿和凡姝正不知说到什么高兴替,哈哈笑了起来。天求趁机站起身说:“我和凡姝聊聊去。”就离开了沈效辕。
天姿和凡姝谈着女孩子们感兴趣的话题,交换着上海广东的种种趣闻,倒也谈得很投机。
突然,天姿提到了沈家后园新造的那幢楼旁:“凡姝,你真有福气,将来能拥有一幢辛子安专门为你设计的洋房……”
“怎么,你知道他?”凡姝不觉惊奇地问。
“你是说辛子安?”天姿不禁笑道,“怎么会不知道;早些天,我到你家工地来,就认识他了。他还答应帮我找点勤工俭学的活儿做呢。辛子安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们同学里,崇拜他的人可多了。有人把登着他相片和消息的报纸都剪下来,宝贝似的收藏起来。她们听说辛子安不但帮你设计,还帮你制造这座楼房,一个个都羡慕得要死。”
在一旁,听她们谈话的天求,这时c进来对凡姝说:“其实,天姿就是辛子安最忠实的崇拜者之一。”
“别睛说,”天姿瞪哥哥一眼,转过脸来对凡际说:“别听他的。”
“凡姝,我可没睛说。你问她,有没有买过许多杂志报纸,还把它们剪得七零八落的?”
天姿红着脸说:“我在大学里学室内装修,当然要保存一些有用的资料……”
天求和天姿斗嘴,绝不是为了出妹妹洋相,他其实是想逗引凡姝开口。可是说来也怪,凡姝倒像越来越深地陷入了沉思。
于是,天求斜睨一眼凡姝,故意更大声地对天姿说:“你把辛子安吹上了天,可我们凡姝还瞧不上地呢!他设计的楼房有什么了不起?凡姝不喜欢,还不是照样要拆掉?”
“哥哥,你胡说什么呀,”天姿不屑置辩地驳斥道,“哪会有这种事。”
“不信?你问问凡姝么。”天求笃悠悠地一笑。
天姿拉拉凡姝的衣袖,急切地问:“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嗅——,是呀,我……我不大喜欢……我要辛子安拆掉重建……”凡姝仿佛大梦初醒似的被从自己的思路拉出来,蒙蒙懂懂地回答道。
“什么,你……”天姿一下子站起身来,惊愕而几乎是气呼呼地瞪着凡姝……
那边,沈效辕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丝微笑渐渐爬上他的嘴角。
回家的路上,天求把方才天姿同凡姝的谈话问了个底朝天。
于是,他获知:在凡姝回上海之前,大伯母娘家的老家人华叔华婶已先从广东来了。华叔当门房——怪不得刚才去吃饭,他不认识天求兄妹,一口广东国语,叽哩哇啦,简直叫人听不懂——他们一来,沈宅的几个佣人,包括门房和管家就全被辞退了。眼下服侍凡姝的,是新雇来的丫头小翠。
他还获知:凡姝在广东期间,已经念完高中,这次回上海,就是来c班念大学的……
他一面听着,一面思前想后,突然地问妹妹:
“天姿,今天晚上在伯伯家,你有没有感到有点儿奇怪……”
“奇怪?奇怪什么呀?”
“你难道不觉得,凡姝的变化大大了吗?”
“那有什么!六年多了,我们的变化不是也很大吗?从小孩变成大人了。”天姿漫不经心地说,又自我解嘲似地加上一句,“只不过她越变越漂亮,我却越变越丑罢了。”
“我不是说这个。她看来很健康,根本不像得过重病的样子。原先总以为她病得很重,连上海都回不了,怎么突然好好儿地回来了……”
“哥,你尽没事找事瞎捉摸。”天姿显然不愿再听天求说下去了。
但天求仍顾自接着说:“你不觉得,凡姝的脾气也变了很多了你看她今天多随和、多有修养,连说话的口音都比小时候软而糯,简直像个淑女。”
“也不见得!凭她要拆那楼房,就和小时候一样,实足是个不讲理的千金小姐。以后,我都懒得答理她了。”天姿不满地说。
天求似乎没注意天姿的话,仍在默默想着什么。
回家以后,天姿上楼睡觉去了。
天求问妻子秀玉:“小宝呢?”
“早哄他睡着了,”秀玉低声说,又小心翼翼地问,“给你把洗脚水端来吧?”
天求往客堂间太师椅里一坐,不耐烦地说:“你不用管了,睡你的去吧。”
不知坐了多久,天求突然站起来。走到桌旁拨起了电话。
电话通了。沈天求对着话筒,故意谦恭地说:“伯伯。您还没睡哪,我是天求。”
“什么事,已经这么晚了……”
“没什么事,我和天姿要谢谢伯伯今晚的款待。”
“就为这个呀了,如果没别的,我……”
“等等,伯父,这个星期天。提和天姿想邀凡姝出来玩玩,也算是为她接风吧。而且,我们很想听凡姝详细介绍一下广东的。情况,我们都很感兴趣。她在那儿六年多了,算得上是个老广东了。行吗?”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沈效辕说:“我不知道凡姝是不是会答应,她的脾气……”
“伯伯,我们堂兄妹六年多没见,令晚这一见,天姿对凡姝印象特别好,很想和这个唯一的姐姐多亲热亲热……”
“好吧,我告诉凡姝。不过,她刚回来,不知你们看到的她今晚的好脾气能装多久呢?哈哈……”
过了好一会儿,天求才怔怔地把话筒挂上,却仍兀自沉思不已。
“哥,怎么不开灯?”辛子玄“啪”地拧亮哥哥房里的电灯,走了进来。
辛子安双手垫在脑后,仰身躺在床上。子玄倒水,他也没答理。
子玄看哥哥道:“怎么,在想心事?”
“别闹”子安皱着眉,“忙你的去吧,我还有工作。”
“工作,工作!只知工作不休息,是不会生活的傻子!”子玄嘟嚷着,一边听话地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回头说:“哥,沈家那幢楼造得怎么样了?我可急等那位画中人回来呢。”
谁知辛子安脸一板,低声喝道:“别提她!”
“哎?我们这位天使怎么得罪你了?”
“天使?哼,她是个魔鬼。”辛子安从齿缝里吐出诅咒。
子玄莫名其妙,他返身走近子安,问:“发生什么事了?”
“前两天,这位小姐突然从广东回来了。”
“这好啊,你见到她了?是不是有照片上那么漂亮?”子玄兴奋地坐到床沿边,情急地问。
“见到这位美人了,而且还吵了一架!”
“为什么?”子玄不解地问。
“这位大小姐,一到家就发脾气,要把那幢修了一半的楼房推倒重建”
‘啊,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一见那房子就来气!”子安脸上的表情先是愤怒,后是自嘲,说完竟苦笑了一下。
辛子玄哪里想得到哥哥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不禁呆了一呆,陡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还笑,你笑什么?”这却让子安气愤起来。
“哥,我看呀,这两年你是被人捧坏了。难道说,就不能有人对你的设计不满?谁要是不满谁就成了魔鬼!”
不能说弟弟的话全无道理,辛子安心里想。但沈凡姝明明说不出一点儿理由,而且似乎根本不屑于解释,当然就更不会考虑到他辛子安在这件事上所花费的心血,所花费的感情了。辛子安理不清头绪,也懒得向子玄详说。于是有点儿尴尬、又带着点儿专横地在床上侧过身子,背对着子玄说:
“和你说不清楚,你懂什么!”
“我倒觉得,这正说明沈凡姝是个很有个性的不凡的姑娘,不像那些盲目崇拜你的傻女孩,也没有被你的鼎鼎大名所吓倒。她敢于挑战,很有气魄!这使我更想结识她了。”
“你自己去想法结识她吧。反正,我是不想再见到她了,”辛子安冷冷地说,“请把她的照片还给我……”
“别急别急,我的画还没有完成呢!”子玄叫起来。
“不行,我明天就叫人把它送回去!”
“哟,哥哥,你可有点儿反常,”子玄故意大惊小怪地道,“平时你总说我浮躁、不成熟,今天,你自己也是十足的感情用事,不是吗广
辛子安正不知如何回答子玄的责问,幸好,楼下传来电铃声,显然是来客了。子安挥挥手说:
“快去,快去,准又是你那班画画儿的朋友!”
子玄匆匆下楼去了。
子安照旧把双手垫在脑后,两眼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子玄神秘兮兮地伸进头来说:“哥,是一位女客,找你的。”
“找我?是谁?”子安躺着不动冷冷地问。
“沈小姐。”
辛子安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
辛子玄滑稽地眨眨眼,说:“别紧张,哥,不是那魔鬼。她说,她叫沈天姿。”
辛子安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套上,向门口走去。
辛子玄故意凑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她虽算不上天姿国色,比沈凡姝差得远,但也长得蛮秀气的呢。”
沈天姿坐在李氏兄弟的客厅里,以一个未来的室内装饰师的眼光打量着。
客厅面积不大,到处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道色彩柔和、印着别致图案的布慢,用丝带从两边缘起。而当它放下时,就可以把客厅一分为二。里面的一半放着餐桌和几把靠背椅。外面的一半,靠壁立着一个玻璃柜,里面是洋酒、饮料、茶具和一些小摆设。中间是一个长圆形的矮矮的茶几,四周一圈沙发。此刻天姿就坐在其中的一张上。茶几上铺着一条缀有楼空花边的雪白台布,上面还放着一瓶石竹花。整个客厅颇有一份家庭的温馨。
子安下来的时候,天姿正欣赏客厅四壁挂着的几幅油画。这些油画有风景,也有人物,构思和用色都很大胆、新颖。“不知是谁的作品”,天姿寻思。
子安招呼过天姿,也坐了下来。子玄去厨房端来茶壶、茶杯。斟上了茶。
“沈小姐,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辛子玄,中学美术教员。”子安道。
“我早猜到他是你弟弟。”天姿爽朗地笑笑说。
当子玄给她开门时,第一眼她就认准这一定是辛子安的弟弟。两人长得很像,同样的高个子,身材匀称,脸庞英俊。
但是现在在灯光下,她细细比较一下面前的两张脸、却发现其实有很大差异。就好像上帝用他那双巨手在哥哥那张脸上轻柔地抚了一把,就造成了弟弟的脸。于是哥哥那轮廓清晰、线条刚直的长方脸形,那方方的额头、嘴角,坚畅的下巴,就成了弟弟那柔和、圆圆的线条。再配卜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左颊上那时隐时现的笑宠儿。还使子玄有着一脸稚气,这是丰子安身上绝对见不到的。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名字——辛子圆(沪语“圆”、“玄”同音)
天姿一听子安的介绍,联想到这些,不禁哑然失笑。她笑道:“是滴溜儿滚圆的圆吗?”
“不,是玄妙的玄。”子玄赶忙纠正。
“子玄、”李子安对弟弟说,“这位沈小姐是沈效辕的侄女,现在大学学室内装饰。我们前不久在沈家工地上认识的,”
沈效辕的侄女?这么说是沈凡殊的堂姝?辛子玄不禁对面前这位沈小姐产生了一份好奇。他向哥哥使个眼色,半是总水半是温问;我留在这儿,行吗了
辛子安笑笑:“子玄,你要没什么,也一起坐坐。”
“不会打扰沈小姐吧?”子玄礼貌地问。
“不,不,今晚凭着李先生的名片,找上门来;实在是我太冒昧。”天姿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谈得上你打扰我厂
子玄这才在哥哥身边的沙发坐下。
辛子安不明白沈天姿来访的目的,又不便马上追问,客气地说:“沈小姐,请用茶。”
“谢谢,”天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家里就辛先生兄弟两人?”
“是。”子安点点头。
“那为什么这客厅有女人收拾过的痕迹,整洁而优雅?”天姿直率地发问。
“哦,看来沈小姐对我们男人的能力估计很低啊!难道我们就一方是不整洁不优雅的吗?”子玄笑窝儿一隐一现,他爱逗人的脾气又上来了。
“子玄。”子安低叫一声,止住他的昂然后对天姿坦白地说:“我们有一个很能干的女佣,每天下午来做半天,这一切都是她整理的。”
天姿点点头,一忖三人都没有说话。
“辛先生,凡姝要拆掉那幢小楼的事。我都知道了。”天姿沉吟了一会儿说。
子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波黑的眉毛渐渐赞拢。
天姿科院子安一眼,见地面色凝重,不禁低低叹息一声:“辛先生,我堂姐从小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希望你不要为此过于动气。”
“谢谢你,沈小姐。”子安礼节性地回答。
其实,正因为天姿自己为这件事气恼得不行,她才想到跑来安慰辛子安的——她想:作为一个著名的建筑师,而且那楼房又明明设计得精美绝伦,岂不要被凡姝的任性活活气死!
天姿又说。“她要拆房子。可又说不出道理;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辛先生,你完全不必理她,不必往心里去!”
辛子玄忍不住c话:“既然她毫无理由,你是她的堂妹,不能劝劝她,要她冷静考虑一下再作决定吗?”
“没用的,”天姿摇头道,“她从小就不听任何人的话。心血来潮想干什么,连伯父都拦不住。”
她不过是要以蛮横霸道表明自己高人一等罢了。辛子安这样想,嘴角边不禁浮起一丝冷笑。
“辛先生,我虽然对凡姝无能为力,但是我今晚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设计是高水平的,不,是最美的。凡姝的决定,只能说明她无知,绝不能贬低设计的价值。你的设计虽不能变成现实,但却会在所有见到过它的人,比如我的心中,永远存活下来。”
天姿恳挚的话语使辛子安感动,他发自内心地再次说:“谢谢你,沈小姐。”说着,他眉毛一扬,“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好吗?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家,我们应该找个愉快些的话题,是不是?”
沈天姿和辛子玄都笑了起来,刚才笼罩在室内的那股沉闷气氛消散了。
三个年轻人无拘无束地聊了起来,特别是子立与天姿,凭着他们同样热情爽朗的性格,相互间很快就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以及目前在做些什么等等。
天姿提到她在大学修室内装饰课,对建筑很感兴趣。辛子安说:“沈小姐,关于你想勤工俭学的事,我已给公司高老板提了。他说很欢迎,让你直接找人事科就行!”
“真的吗?太好了!”天姿高兴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拍着手:“我还不好意思开口问呢!想不到你已经办好了,真谢谢你,辛先生。”
“不用,”子安摆摆手,“关于具体工作和报酬,你到人事科谈时,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好了。”
“我知道,”天姿坦诚地说,“干活我不会偷懒,工钱也不能少要,对吗?”
“沈小姐,我弄不懂,你伯父是上海滩数得着的大老板,难道还需要你打工挣钱来养活自己?”辛子玄与辛子安不同,他是有什么话就同骨便在喉,非吐不可的,何况他已看出沈天姿是个直性子人,所以现在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发问了。
天姿轻轻叹口气:“唉,生活倒没什么问题,我是为了还债。”
“还债?难道你在外面欠债?为了什么?”辛子玄急问,子安也十分关心地看着天姿。
“不是我欠的债,是我父亲……”
“你父亲欠的债怎么能要你偿还,有你伯父,听说你还有个哥哥,不是吗?”这次是子安在发问了。
“说来话长。”天姿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说;
“不怕你们笑话,我父亲生前是个……怎么说好呢?是个不争气的人。年轻时在外面浪吃浪用,抽鸦片、赌牌……妈妈就是活活被他气死的。
“妈妈临死前,把她一直寄存在舅舅那儿的私房钱分成两份,给我和哥哥,要舅舅在父亲死后,再交给我们两人。她。怕我父亲万一知道这笔钱,又会拿去输光拉倒,因为,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全被我父亲卖光了。幸亏妈妈想得周到,现在我上大学,就是靠妈妈留下的这笔钱。”
李子安兄弟静静地听着,眼光里流露着深深的同情。
“三年的父亲死了,给我们留下的,是一大笔债务。三年了,我们每月都要还数目不小的像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哥哥已经成家,还有了一个小孩,我不忍心让他一人背着这沉重的债务……”
“你伯父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管?”子重问。
“父亲死后,哥哥领着我去伯父家,拿出父亲欠的帐单给伯父看。伯父不但没给钱,而且狠骂了父亲一通,几乎用尽了一切恶毒的字眼。甚至说,像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该结婚,不该有后代……我和哥哥忍气吞声听着,最后伯父说,债务他绝不管,哥哥已经做事,应该自力更生,我还在上学,他可以接济一些。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为这事,哥哥没少埋怨我,可我却从不后悔。”
天姿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子玄由衷钦佩地说:“你真了不起!”
子安沉吟着问;‘那么说,整个宏泰企业全是你伯父的,你父亲竟连一点儿份也没有?“
“宏泰企业是由曾祖父到祖父一代代传下来的。可是沈家的财产历来规定只能由长子继承。祖父临终前给我父亲一大笔钱,还有不少房产,包括现在住的宁波路为房子。但整个宏泰产业都全归了伯父,我父亲完全不能c手宏泰事务。曾祖父相信,每一代只能有一房独掌企业,才不会引起内争,分散财力,才能保证宏泰永不衰败。”
“怪不得沈凡姝那么骄傲,将来她是宏泰唯一继承人。”辛子么说。
“那可不一定,”天姿说,“按照祖上规定,长房中的财产继承人,一定要有后代,企业才能留在长房手中,如果达不到这个条件,企业就要转入二房,而如果二房……”
“行了行了什么长房、二房的,就像说绕口令,我都被际搞糊涂了!”辛子玄夸张地捧着脑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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