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深入思考之后,朱慈烺得出结论:穷人剃发是为了吃饭,而且必然是出于自愿。换做有饭吃、或是剃了发也没饭吃的情况,当然不会有人愿意“自残”。如果是以屠刀强迫他们剃发,这其中又有“刑罚”的意味,更没人肯剃发。
这个结论可谓喜忧参半。
喜的是,军中的军容和卫生能够有所改善;
忧的是,自己这种行为恐怕又要触动士人阶级的某个点了。
果然。皇太子“自刑”断发的事传到了济南,引发了皇帝行在的剧烈震荡。
震荡波及南京之后,在南诸臣更是掀起了声势浩大的舆论战。
吴甡终于知道这位皇太子不会让他过得轻松惬意。
对于他这种万历后期释褐的官员而言,按时上下班已经很陌生了,但现在不得不找回当初刚刚入仕时候的感觉。然而作为官员还要加班,这恐怕在整个大明历史上都算是特殊时期。即便张居正大兴考成法的时候,加班也只是少数官员的偶然行为。
此时已经过了亥时,吴甡的职房里仍旧是灯火通明。他端着茶水,嗓音嘶哑道,“有人说殿下‘擅扣罪名,诽谤圣上’,无非就是抓住了‘朱氏之罪’这个把柄。只要能够将圣上的《罪己诏》抬出来,多少能够加以抑制。”
李邦华的年纪已经大了,但是作为都察院的掌门人。不得不亲自跟踪此事。他有心把李明睿调过来,但李明睿在按察使的位置上甘之如饴,整日钻研皇太子殿下十二岁时候的著作《原法》,忙着做法学研究,这一年里非但写了《商君书衍论》、《管子窥》,还就弘治年间的《问刑条例》做了大量分析。
如果不是《皇明刊行法》的订立需要有人帮忙,李邦华想要“偶遇”李明睿都不容易。
倒是右佥都御使李振声听得很认真。他本来是要去河南出任河南按察使,但因为河南的整肃工作还没完成。现在就由司法介入会影响工作效率,所以朱慈烺将他留在了济南行在。虽然名义上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但实际工作是副都御使。官场风传,只要回到北京,李振声很可能正式成为左副都御使,成为仅次于李邦华的都察院第二人。
“崇祯十七年正月的《罪己诏》有云:‘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襁褓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秽,贻羞宗社,致疚黔黎。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此可为殿下背书。”李振声果然不愧进士之才,对于一年前的诏书仍能信手拈来。
吴甡赞道:“善。‘罪非朕躬。谁任其责’,这是圣天子自罪之辞,皇太子以此自刑,可谓恰当。”
“时间太久了。”孙传庭微微摇头:“时隔经年殿下方才自刑,恐怕更为人诟病。”
蒋德璟沉吟一声,职房中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他有条不紊道:“孙先生所言有理,不过除此之外也再无可借之力。某以为,不妨先行铺垫。”
“铺垫?”
“不错。”蒋德璟盯着手中的青花瓷茶缸,道:“圣上第一次罪己诏是崇祯八年,因为凤阳沦陷事;第二次是十年,因为久旱不雨事;第三次是十五年,东虏入寇山东,鲁国之变;第四次是十六年楚国之变;第五次是十七年正月闯逆迫城。”
“这五次罪己诏,无非两桩事:天灾,**。若是再加以细分,**之中又有:失陷祖宗陵寝、失陷宗藩、失落社稷。”蒋德璟一一列举:“孟子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而如今东虏以剃发令残虐我民,实在是比失落社稷更惨重的**。”
蒋德璟如此一说,就连貌似睡着了的李遇知都不由点头。
按照蒋阁老的逻辑,当初失落社稷时只认罪不自刑,是因为程度尚且不足。因为大明并未覆灭,仍有夺回江山社稷的可能性,所以也没必要自刑。然而现在东虏残虐黎民,已经是既成事实,而程度上尤甚于失落社稷,所以不得不自刑以谢天下。
“诚如殿下所言,天子不可被刑。由子代父,实乃大孝。”吴甡点头同意:“咱们得在舆论上将殿下断发与缇萦救父联在一起说。”
缇萦救父从汉文帝时候流传到今日,可见孝名威力之重。只要突出强调了“孝”,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无论谁都只能仰视。
“这倒是一举两得。”李邦华清了清嗓子,道:“若是能成就殿下这份大忠大孝,那么断发的‘不孝’自然就站不住脚了。”
江南某些人除了指责皇太子给皇帝扣罪名,还有些人将焦点聚集在“断发”行为本身。
按照卫道士逻辑,轻毁身体发肤,实乃等同于伤害自己的亲身父母。这种行为自然要遭到严厉谴责,但却有个豁免条例。
这个豁免条例就是:忠。
孝是忠的基础,忠是孝的升华。在家孝亲,出仕忠君,如此才是仁人君子。正所谓忠孝不得两全,当“忠”与“孝”发生了矛盾,就以“忠”为优先项。
诚如国变以来殉国殉节的官员,从孝的角度而言,他们抛弃了父母给予的生命,截断了父母生命的延续,虽然不孝,却是忠义之举,所以非但不会被人诟病,还会流传千古。
朱慈烺断发,在孝的层面上的确有小亏,但如果将他视作“臣子”,在忠的层面上反倒是值得大为赞扬。而那些追随皇太子剃发的将士,自然而然也都成了忠义之士,不能以一家一姓的小孝来评价。
吴甡看了一眼首辅李遇知,表态道:“如此甚好。”
李遇知老眼昏花,眼睛早就被烛光刺激得有些泛泪,听吴甡此言,微微点头,道:“请宪台详备方略,尽快施行。”
李邦华微微欠身,表示知道。
吴甡总算暗中松了口气,比他年轻的蒋德璟反倒将这口气大声吐了出来。
这屋里所有人,谁不想叹气?
皇太子天纵英才,可就是张口惹祸。而且从来不知道谨言慎行。比如这次,只要私下找一些将士自发剃发,立为榜样,自然能收到不错的效果,为什么要自己亲自领头呢?
就算在舆论上将风向扳过来,也无疑是给了小人攻讦的由头。万一小人们著书后世,欺瞒了不知情的无辜士子,岂非留得身后之谤?
退一万步而言,要做这种大动作,多少知会内阁做好应对准备,哪能想到就做的?
不过,这也正是阁臣们体现自身价值的时候……
吴甡环视在场诸先生,道:“如此,今日短会便告结束。会议纪要将在明日送达诸位先生厅廨,请早日回去休息吧。”
坐在角落里的内阁中书舍人眼眶发红,知道次辅老先生大人说的“明日”意思是明天上班前。
这也就意味着,他今晚又得熬夜了。
“吴老先生,”孙传庭突然道,“《税法草案》递呈殿下之后,孙某尚未收到回执,是尚未送到么?”
李邦华、李振声见孙传庭提到了内阁事务,起身先行告辞。其他三位阁老只得又安心坐下,就这一问题开个短会。
中书舍人眼角直跳,心中默祷:千万别送达!千万别送达!
如果是草案没有送到,那么这个短会就开不起来了。如果是送到了没有带来回执,吴甡就必须加以解释。别看这一问一答十分简单,但涉及内阁运作规则,即便再简单也得出具一份记录,签字存档,以备察验。
结果却让中书舍人十分难过。
皇太子的回执非但送回了济南,同时还附录了大量修改意见。
“本来是想由户部先行讨论之后再交付阁议,既然孙先生问起,不妨今日便将殿下的意见传抄诸君。”吴甡一句话将可怜的中书舍人击沉海底。
——今晚别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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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三九三 东家西家罢来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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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惯了长发突然有一天剪成短发,多少有些不适应。
朱慈烺看着镜子里自己“齐耳短发”,也颇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不管怎么说,每天早上梳头的时间是省下来了,可以增加将近半小时的有氧运动。
文士们对于割发还是比较抵触,许多弃笔从戎的秀才、举人并没有随大流。不过他们主要集中在参谋岗位上,少数被吸纳进训导官队伍的人,也纷纷转向了参谋和道士。
的确,出于宗教习惯,道士肯定是不愿意理发的,而成为道士对于士人而言只是批件外衣罢了。这些人仍旧可以在军中教化人心,只是失去了训导官的权力。
朱慈烺对于理发与否的问题并不纠结。西方人因为没有学会束发,所以他们一直如同蛮夷一般披头散发。直到工业革命之后,长发造成了大量的生产事故,这才养成了西方人留短发的习惯。
现在朱慈烺介入了这段历史,对科技的发展已经产生了影响,所以或许明人会早一步进入工业时代,社会的主流发型多半也会因此改变。
“殿下,有中官带来了宫中口谕。”陆素瑶近前道。
朱慈烺头也没抬:“宣。”
不一时,一个有些面善的宦官进来,毕恭毕敬给皇太子行礼,请示道:“殿下,可方便宣读口谕否?”
朱慈烺这才站起身,道:“请圣安。”
“圣躬安!”宦官拖长了声音,目光失焦。虽然与皇太子正面相对,却也不敢与储君对视。他变了嗓子道:“圣上问:缘何孟浪理发?”
“激励将士保民之心。”朱慈烺对于这种传话形式没什么敬意。何况具体内容肯定得通过奏疏解释,故而只是泛泛应对。
“圣上问:你这模样如何大婚!”传口谕是个技术活,非但要把话传到,还得连表情神态都学出来。
“等大婚时候,差不多又能养起来了。”朱慈烺道。
宦官点了点头,身上气质一变,躬身道:“小爷,奴婢这就回宫复命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暗道:这真是浪费人力资源,就为了问这么两句话,还特意派人跑一趟。
那中官走了之后,朱慈烺才收到吴甡派人送来的报告,也才知道南北舆论战已经打过了第一个回合。
“舆论的焦点在于满清的倒行逆施。”朱慈烺对那传报之人道:“其他的点一点就行了。我这里还有一份情报,你顺便带回去交给吴先生,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朱慈烺摇铃唤来陆素瑶。让她取来前日接见意大利人利类思和葡萄牙人安文思的会议纪要。这两个泰西传教士都是在甲申国变之前进入四川传教学者,尤其精通数学和天文领域。作为外国人,两人并不在乎明国的实际统治者是谁,只要能够帮助他们传教就是好皇帝。所以在张献忠入蜀之后,他们理所当然地投靠了张献忠。
就如当初汤若望躲藏起来,希望能够投效李自成一样。
让朱慈烺吃惊的是。张献忠这个极有可能是精神病患的土匪头子,在泰西传教士面前却表现出了极高的政治素养。他很喜欢泰西的数学和天文,命两人用红铜造了天球、地球,放置在“大殿”上。非但经常召二人前往宫中讲授数学、天文课,还积极与身边大臣进行探讨。
仅仅这样。就已经达到了被吹嘘成“圣”的康熙帝标准。
张献忠却比康熙更进一步,非但自己学。还希望治下学子都能学习数学和天文,因此封赐二人“天学国师”,并要他们回到泰西之后招募更多的数学、天者来华。
“张献忠对于各国政治也十分上心。”利类思当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朱慈烺颇意外。
政治属于上层建筑,数学、天文可以看做是基础科学。对基础科学产生好奇并不意外,但能意识到上层建筑的重要性,那就十分不容易了。
事实上,考究东西方历史,真正依靠先进科技取代前朝的例子十分罕见。只有掌握了上层建筑,推广先进的行政、军事制度,才有争夺天下的本钱。
“既然张献忠如此重用二位,让二位冒险前来太原,却所为何事?”朱慈烺占据太原之后,原本在山西和陕西的西方传教士都在汤若望的号召之下东行,前往济南当副教授去了。他们虽然按照大明的习惯投了拜帖,但事务繁忙的朱慈烺并没有亲自召见,拍个内官询问一下有什么需要就可以了。
利类思和安文思却坚持要见皇太子本人,这才有了此番会晤。
安文思的汉语不如利类思,更多处于见证人的地位。利类思行礼道:“殿下,张献忠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宽恕。”
朱慈烺哦了一声,良久方才道:“无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必然要受到大明律法的约束。而且你们应该能够理解,谋反罪无论是在大明还是泰西,都很难得到宽恕。”
利类思和安文思都是学者型神职人员,并非站在庙堂之高的枢机主教。他们的政治嗅觉和眼光绝定了他们的反应,那就是——没有反应。
朱慈烺等了十来秒,终于明白以这两人的水准,完全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得道:“然而圣天子大仁大慈,固然要惩前毖后,同时也不忘治病救人。只是这种宽恕并非人人都能得到的。”
利类思终于听懂了皇太子的意思:只要有足够的赎金,上帝和皇帝一样会宽恕所有人。
这让他觉得是一种交易,但因为他已经先入为主认为张献忠是个不错的领导者,所以并不排斥这种交易。
“殿下认为,什么样的救赎才能获得这种宽恕呢?”利类思问道。
朱慈烺笑道:“张献忠现在还能跟我讨价还价么?我的大军随时可以沿江而上,攻占重庆。李自成的大军也已经从汉中南下,占据了广元,他现在腹背受敌,恐怕日子很不好过。”
利类思对此心知肚明,而缺乏城府的使者自然将“承认”两字写在了脸上。
朱慈烺继续道:“蜀地偏处一隅,有人有物,的确是可以立国图存之地。当年我督军陕西,被李自成逼得一夜数起,也曾有人建言大军入蜀。”
利类思颇为好奇:“那殿下为何不入蜀呢?蜀地还有大明两位国王吧。”
对于重庆的瑞王和成都的蜀王,朱慈烺只是一笑而过,道:“为何不入蜀?因为有川北的摇黄十三家、有打五蠹的民变,要想平定蜀地,只用杀伐谈何容易?当时我若入蜀,非但平不了摇黄十三家,而且还会被张献忠、李自成两头堵住,彻底困死。”
利类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现在张献忠便是例子。”朱慈烺道:“他在蜀地大兴杀戮,而民变不绝。李自成丢了陕西,全军而来,他能抵抗多久?一旦我军入川,他只能往云贵跑,就算没人追过去也得脱一层皮。”
从利类思和安文思的惊讶中,朱慈烺知道张献忠肯定已经透露过南下滇黔的心思了。这也没办法,张献忠现在兵力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万,丢了湖广的粮食基地之后,还得从这些人中分一部分出来屯田。
而四川的摇黄十三家、民变、大明义军、土司军、李自成……无论哪一支人马都不是他能轻易平定。而滇黔之地贫瘠难养,蛮夷遍地,是个比四川更大的泥淖。领兵南下,说好听点是壮士断腕,说得难听些就是饮鸩止渴。
除非能够打通两广。
朱慈烺由衷庆幸自己当初听取了吴甡的建议,没有凭着后世不靠谱的认知一头扎进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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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三九四 东家西家罢来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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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从形势上看,四川的确是个好地方。然而再好的地方,没有实力也是白搭。不同于山东一窝窝的土贼,四川的土贼源远流长,时至崇祯十六年已经是动辄数万人马,呼啸川北,火器犀利。
因为其中以摇天动、黄龙两股最为势大,所以称为摇黄十三家。
张献忠在崇祯十七年八月收服了摇天动,实际上却不能调动这支五万众的人马,甚至还得分兵提防。
李自成丢了陕西之后,不肯听顾君恩的建言,南下湖广受阻,只得再掉过头来,从汉中入川。先是,李自成任命黎玉田为四川节度使,怀仁伯马科统兵一万从汉中入蜀。这两人都是明朝降官,进占川北重镇阆中之后便驻兵难前。后又传来李自成兵败的消息,这支人马更是缺乏战意。
然而张献忠也受困于实力不足,又要镇压西南土家势力,虽然在成都立国建号,但要说统合四川却也未必。
朱慈烺迟迟没有对四川下手,除了要整编更多的山地师,便于大西南作战,同时也是因为四川局势太过复杂,处理不好难免有失威信。
现在张献忠派了两个泰西传教士来传达投降的意图,正是因为他也觉得难以为继。
不到迫不得已,谁都不会愿意去云贵山地。尤其是贵州,自古就是贫瘠之地。别说明代,就是改革开放二十年后。许多山村里都还穷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云南更是瘴疠之地,西军多是北人。光是水土不服就能死上一片。
朱慈烺将消息传给吴甡,正是想让吴甡试试风向。
在实用主义眼中,现实利益远远大于面子。张献忠固然挖了朱家祖坟,但那是几辈子的祖宗了?朱慈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要能够尽可能完整地拿下重庆、成都这两个重镇,为什么不能协商解决问题?
当然,像朱慈烺这样的实用主义者在大明并非主流。崇祯帝早就颁诏:张献忠罪在不赦,其他人倒是可以赦免的。
如果现在说要与西贼媾和,赦免张献忠。政治上势必会陷入被动。
吴甡拿到消息之后,知道皇太子没有私下许诺,总算松了口气。他知道皇太子的意思,如果西贼归顺,拿下四川就可以彻底稳住秦岭以南,设在湖广的第一山地师就能从汉中展开反攻。
然而要想朝廷公开赦免张献忠,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西贼戴罪立功。张献忠也未必能赦免。”蒋德璟为难道:“凤阳之变,实在是迈不过去的门槛。”
“如果他擒杀了李自成呢?”孙传庭试探道:“李贼玷辱国宝,可不比张献忠罪轻。”
蒋德璟眉头更是皱在一起,道:“这两人没一个能得赦的。”
“二人都不能得免。”吴甡也无奈摇头道:“然而照殿下估算,要想彻底平定四川,当动用十万大军。牺牲之数恐近三成。若是张献忠、李自成肯降,只要五万众就能加以收编,牺牲不多于一成。更别说省下的民力、物力、财力。无论怎么看,都是收降为上。”
“老先生大人如何看?”吴甡问首辅李遇知。
李遇知仿佛才睡醒一般,喝了口茶。方才道:“殿下问的只是朝堂上能否有转圜余地,咱们拘于资质。实在想不到也无可奈何。”
三人听了都有些轻松,但这几位大明顶尖的人物,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李遇知又道:“不妨问问殿下,拿天下孝道来换四川一省,是否上算,想必殿下是能做出这个取舍的。”见众人不语,李遇知这才拿出了首辅的架势,道:“《税法草案》修订稿还要尽快呈给殿下,再有,这东虏送来的国书,咱们也得尽快送去太原。”
崇祯十八年四月二十九,一队东虏使者在明军的押送之下进了济南城。除了所谓的“正使”是满洲镶白旗人,其他都是投降的汉官。这种配置足以说明多尔衮心存猜疑,不敢派出真正的心腹来冒险。
多尔衮在“国书”中再次强调了大清入关乃是为大明讨贼平乱,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如果说之前多尔衮还在“国书”中要犬吠几句,抱怨大明不识好人心,那么这回的“国书”中已经是充满了哀怜,再没半点张狂之色。
“九酋书信中,无非就是开运河换百姓。”蒋德璟道:“可呈御览?”
蒋德璟还是牢牢抱着忠君的原则,虽然知道皇太子主事,但还是认为应该由皇帝拿主意。尤其是《税法》问题上,他与皇太子有着明显的分歧,难免与皇帝更贴近了几分。
其他三位阁老直接忽视了进呈御览的话题。孙传庭道:“运河一开,百姓未必得救,东虏却肯定是得救了。”
“现在东虏骑虎难下,就算退回关外,也是元气大伤,士气难振。”吴甡道:“说不定还会分崩离析。”
在座的四位阁老都是朝廷重臣,却直到皇太子主事之后,他们才意识到“情报”竟然可以做到这般细致的程度,也才真正具有分析敌人内部矛盾的能力。若是让他们讲讲黄台吉执政时候的东虏,他们肯定会一片茫然,没有半点概念。然而现在北京城中,东虏的每一次朝会上谁说了什么,他们都能在五日之内拿到线报。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最好,其他三人都能理解吴甡的论断,没有任何疑议。
“国书肯定得由殿下来回,”孙传庭回到了问题的根源,“关键是内阁该给出一份怎样的票拟。”
内阁最初只是个秘书机构,之所以能够夺权,正是因为“票拟”的存在。虽然从法律而言,皇帝可以完全不顾“票拟”,以中旨行事,但结果肯定会遭到群臣抵制,再被六科给事中封驳,丢人现眼,贻笑百年。
在三杨主政时期,以及弘治、嘉靖、万历诸朝,只要首辅强势,票拟就能直接转为皇帝的“御批”。
想当年景泰帝欲易立太子,甚至得先行贿赂内阁大臣,才让手诏成功地换成了票拟。
崇祯一朝中旨凌驾票拟,还得感谢天启时候的魏忠贤擅权。后来文官操守尽丧,后期的阁老根本不愿承担责任,声称“只为票拟,不为宰相”,冯元飙因此而直言说:“夫中外之责,孰大于票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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