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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肖土庚被这天下掉下的肉包子打得晕头转向。幸福得找不着北!
火器营最缺的就是畜力。
非但需要大量的畜力来运炮,就算是人也需要畜力代步。
一开始选兵的时候,火器营就没有对跑步速度和耐力做出要求,优先选取心志坚定和记忆力过关的新兵。而且在各营伍都提出要求更高的本部曲体能标准情况下,火器营仍旧以东宫旧标准为达标,重点在于训练火器的装填速度、瞄准技能等方面。
所以火器营一旦与其他营伍协同作战。部队行进速度实在让人……不吐不快。
“给咱们这么多马,就是为了让咱们能够跑起来!从今天开始,边行军边学习骑术!能骑马的统统编入骑铳局!”肖土庚下了狠心。
在蒙古牧民的指导之下,要学会骑马并不算太困难,主要是能够学会轻松地与马保持协同,进行长距离奔驰。而这却取决于天赋和悟性。蒙古人三四岁就上马背了,在他们看来与呼吸睡觉没有两样,自然也指点不出个一二三。
即便如此,有了马力的火器营终于摆脱了乌龟的帽子,朝天津驰援而去。
朱慈烺另外还在各地村学、里学发起了“我同王师征鞑虏”的活动。活动中,每个学生都必须用自己力量,为前线将士献一份心力。最常见的是给军属家干活。其次是捐钱捐物,再不济也可以给前线将士写点感恩的文章诗歌……主要目的是让后方与前线结合起来,让百姓和将士知道彼此一体。
“在活动中表现突出的学生,赐大红领巾一条,鞓带一条,许佩刀,名为‘少年先锋队’,由村学体育教员充任总队长,自然教员为参谋长,文科教员为训导官。这支队伍每日早间操练半个时辰。身高超过四尺的队员令学火器。”朱慈烺仍还记得自己前世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情形,但实在不能理解只是一件装饰物,如何与其他同学有所区别。
现在他权柄在手,更没人会对童军说三道四,当然可以在最基层。从娃娃抓起。两三年后,这些少先队员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优秀的兵源。
一切的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除了南边。
正是左良玉的突然动作,让朱慈烺原本准备好赶赴天津的计划戛然而止。
更大的麻烦是,朱慈烺手中已经榨不出丝毫兵力对左良玉加以遏制。
除非动用凤阳总督马士英麾下的军镇。
高杰身死,刘泽清孤身逃窜,现在不知道寄在谁人篱下。刘良佐在寿州,黄得功在庐州,这两镇倒能加以利用,就是不知道是否会乖乖听从朝廷的调派。朱慈烺现在最恨的就是那些说自己囚禁上皇的谣言,明明很简单的事偏偏搞得那么复杂。
而且这事还没法解释,就连皇帝陛下亲自出来辟谣,也被人说是皇太子挟天子以令天下。
——实在不行就黄得功吧。
朱慈烺心中有了人选。黄得功是个粗人,小时候偷他母亲酿的酒喝,被他母亲责骂。后来辽东开战,他持刀夹在行伍之中,斩得两个首级,受赏五十两银子,回家对母亲道:“这是还你酒钱的。”虽然也算孝敬,但这么跟母亲说话在士人眼里就是“不孝”,就是跟母亲计较。
因为惯用铁鞭,每逢大战则冲锋在前,军中呼他为“黄闯子”。
这人在原历史时空中被高杰暗算,身边三百骑全都阵亡,自己也差点身亡。他因此上表朝廷,要跟高杰决一死战,后来史可法几经劝说,才将他劝了下来。由此可见,黄得功为了天下大局,也是能够忍辱负重、自我牺牲的。
可以说,四镇之中也只有黄得功算是忠义之将。
“如今黄得功正驻兵庐州、桐城一带,可命其直取九江。不让左军东进。”朱慈烺对黄得功的战斗力也颇为信任。原历史剧本里,左军就是被黄得功击败的。
尤世威等人也认为如此安排颇为可行,虽然黄得功人马不如左镇,但一攻一防,人数的劣势可以由城防来弥补。退一万步来说。只要黄得功节节抵抗,拖住左良玉,哪怕丢了南京也不要紧。
朱慈烺真正担心的是徐州失守。
徐州有丰富的水力可以利用,本身又是煤铁产地,交通枢纽,地方重镇……现在更是朱慈烺的冶金、铸炮中心。如果徐州有失。整个战争能力都会下降许多。
好在最多两个月,只要两个月左军打不到徐州,东宫主力就可以南下解决他们了。
“臣这就命军令部起草命令,转达兵部。”尤世威道。
现在大明有两种“官兵”,一种是服从军令部的军令,还有一种是服从兵部文移。前者自然是东宫嫡系。后者却是大明老兵。
“传达之后,总参谋部也要开拔前线,沧州设立行辕。”朱慈烺道:“我等这边有了眉目再走。”
尤世威领命而出。
崇祯帝对江南腹心发生的意外也是十分挂心,甚至超过了北面的天津战役。他的关注焦点在南京,自从洪武定都之后,南京一直是大明首都之一。而且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还在南京呢,万一被乱兵冲撞了。岂非子孙大不孝!
崇祯虽然已经做好了让皇太子监国的打算,自己即不退位也不掌政,但南京若是再丢了,那他可算是丢了两次首都的皇帝。
朱慈烺天天都要被崇祯召去询问左军行止,朝廷的对策,也算是格外耐心。不过他也乘着这个机会,给两个弟弟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军国大事。定王、永王也通过这事学会了看地图。
“殿下,外面有人自称是总督袁继咸的使者,请求觐见。”崇祯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侍卫一早就报说有人请见。
朱慈烺见是袁继咸的使者。当然是跟左良玉之事有关,当即宣见。谁知进来的却是个身穿大红道袍的道人。那道人见了朱慈烺,大大方方打了个稽首,自报家门道:“小道傅真山,受袁督所托。特向殿下禀报南边事。”
朱慈烺顿时对傅山的好奇心更大过了左良玉那边,问道:“你就是山西傅山?”
“正是小道。”傅山毕恭毕敬又施一礼。
朱慈烺走下宝座,请傅山入座,与他对面座谈道:“本以为先生山西隐修,怎会从南边来?”
“小道之前确实在山西修行,又得袁总督手书相招,加之家师首肯,去江西置办一些炼丹器皿,后便留在袁督幕府之中,充为赞画。”傅山说得不急不缓,心中却是奇怪为何皇太子这等高居九重的人物会关注他。
此时的傅山医术尚未大成,没有医圣的名号;剑术才刚刚开始学,而且这等微末尘技无非是行走江湖防身之用,更不可能上达天听;至于书法绘画,此时虽然略有薄名,但在大明一大堆的书画家中却也显不出峥嵘,还得等后人推崇才能登上神台。
所以傅山真正成名之事,无非就是当初为袁继咸鸣冤。此后,傅山淡泊功名之心,一直没有参加科举,直到崇祯十六年入李建泰幕府,希望助这位大学士从流寇手中平定山西。
傅山想了想,也就这两件事能然皇太子记得他。前者还要通过吴甡转一道手,因为当时吴甡正是山西巡抚,援救袁继咸甚为出力。后者则是因为皇太子当时就在山西,大约从书院的同窗处听过自己的名字。
谁能想到自己竟会被后人描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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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四三零 期以忠义酬明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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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督请朝廷且先不出兵。”果然是开门见山,傅山直截了当道明来意,呈上袁继咸给朝廷的手书。
朱慈烺展书阅读,见开篇既不是写给皇帝的奏疏,也不是写给自己的启本,而是含糊其辞,致拜朝中当事者当闻。说是手书,又有些议论文的味道。不过跳过这段,后面却是说自己不相信左良玉会反,愿意亲入左营,劝服左良玉回兵。
“袁督说:知恩之人罕有不义之心。这话我只能同意大半。”朱慈烺放下袁继咸的手书,道:“罕有,并非绝无,袁督为何有如此信心说左良玉必为人所诳骗呢?”
“殿下,”傅山不急不忙道,“左良玉此人,小道也曾见过。此人目不识丁,却能统领数十万大军。有前后三十六营人马,前五营亲兵,后五营降兵。一个目不识丁的将帅竟能将此些英豪握在手中,可知必有些本事。”
“有本事不代表不会谋反。”
“殿下所言极是。”傅山又道:“然则,一个有本事的将帅,手下又有精兵强将,若是真有反心,为何等到如今呢?”
“因为如今北面事急。”
傅山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让朱慈烺不由怀疑傅山并不知道天津之战的事。
虽然天津之战没有保密,但也没有登上报纸,刚从南边来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殿下,即便北面事急,如今也绝非左良玉谋反的好时机。”
“何出此言?”
“左良玉自去年冬日一病不起,到今年四月间,垂垂将死矣!他将平贼将军印给其子梦庚。惟愿其子承其意志,剿灭献贼。若不是恰巧有名医过境,为其开药延命,此时他已经是冢里枯骨,还有何谋反之心?”傅山道。
朱慈烺沉吟道:“那他现在如何?”
“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勉强添油续命罢了。”傅山道。
如果左良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为了个人野心而提兵作乱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那是左梦庚借其父之名作乱?”朱慈烺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所以朝廷更无须急着用兵。”傅山胸有成竹道:“左梦庚并无乃父之能,他若是意图作乱,就是左镇将校也不会全跟他谋反。不等朝廷用兵,必然自败。”
“左镇之中,也有如此忠义之将么?”朱慈烺问道。
“左军号称三十六营大将。其中有副将马士秀者,追随左良玉多年,为人有义气。左梦庚若是欲图作乱,其必不从。”傅山道。
朱慈烺有些迟疑,道:“左梦庚在军中的声望不如马士秀么?马士秀即便有忠义之心,恐怕也孤掌难鸣吧。”
“只要马士秀不从。左军必不能渡江。”傅山言之凿凿。
“军国事绝不可信口而言啊。”朱慈烺并不喜欢智谋之士只给个答案的习惯。这要在数学考试里,你最终结果即便是对的,但跳过中间步骤,宽容点的老师给你个一分,较真的老师一分不给。
“因为马士秀权掌左军舟师。”傅山道。
“哦。”
朱慈烺这下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哪里有那么多长江大桥可以走?实际情况是整条长江都没一座大桥。现在要想渡江,只能靠摆渡。
马士秀既然掌握着长江舟师。自然可以保证不让左梦庚做出傻事。
“左良玉这事吧,最麻烦的不是如何平息。”朱慈烺起身摇铃,命人送来茶水,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方才道:“如何不让他成为第二个东江镇才是关键。”
毛文龙死后,原本跟着毛文龙反清的东江将领无家可归,最终投入死对头的怀抱。诸如孔有德、尚可喜,那都是跟满清有不共戴天血仇的人物,后来却成了铁杆汉奸,这也不能不感叹大明这边有人逼人太甚了。
在原历史剧本中。左良玉死后,左梦庚被黄得功击败,旋即投降了南下的清军。现在没有清军南下,那么左梦庚若是依旧被击败,只有返回驻地和流窜河南、南直两个选项。如果他去河南。那正是撞在刀口上,很快就会被追来的山地师剿灭。
如果他在淮河一带成为流贼,乃至于他的部将各据山头,这才是最大的祸害。
“所以殿下尤须谨慎用兵。若是将其打散,恐怕更不好收拾。”傅山道。
“我倒觉得,如果不打他们,他们说不定就散了。有个强敌在外,他们倒还能抱成一团。”朱慈烺毫不掩饰,道:“可惜现在的问题是我实在抽掉不出兵力来。”
傅山从小就是人中俊杰,相传他六岁之前只吃黄精不吃饭,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在他的人生阅历中,与人交流只有两种形式:他服从别人,比如师父郭真人;别人服从他,比如他接触到的许多许多人。
此刻自己既不想屈从,却又不得不顺着那人思路走,这种情况实在是人生罕见。
关键的是,傅山不得不佩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皇太子,丝毫没有外界传说的暴戾、反复、阴险……一切都如同挚友一般,坦诚布公,言辞真诚。
“殿下所虑的确有道理。”傅山道:“但此刻袁督已经去了左良玉营中,若是朝廷兴兵,怕是袁督不能安然而退。”
即便是看在傅山的面子上,也不能随便牺牲袁继咸。何况袁继咸可是跟文天祥、谢枋得齐名的民族英雄,出于个人感情也该保全他性命。
“兵是必须得出的,否则日后藩镇谁还将朝廷放在眼里。”朱慈烺起身道:“不过出兵未必要狠打。如果左军不过江东,我可以让黄得功以守城为要。”
“那如何平息此事呢?”
“左氏敢此时行险,不过是自以为有内应罢了。只要除了他在南京的内应,他未必敢轻举妄动。”朱慈烺再次将目光放到了江南。只要江南偃旗息鼓,对左良玉或是左梦庚而言,都不啻于釜底抽薪。
“原来殿下早有计较。”傅山不由钦佩道。
“我原来的计较是派黄得功驻兵九江、安庆,只要一时挡住左军,等北事平定再调大军南下。”朱慈烺叹了口气道:“而且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动江南。”
“这是何故?”傅山所站的位置局限了他的眼界,不能看到全天下的大局。
现在江南虽然形同外域,但好歹每年粮税还是能收一部分上来的。朱慈烺此刻又在安排市舶司的事,正是建立信任基础的时候。这些势家大族在分吞利益的时候如狼如虎,在没吃到肉之前却都谨慎得如兔如鼠。
若是力量大了,可能吓到他们;若是力量小了,他们不以为然。
这轻重分寸实在不好把握。
朱慈烺此刻才深刻体验到“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
傅山当然还不足以介入如此顶端的国家战略层面,所以朱慈烺只说了四个字:“不是时候。”
现在不得不变一变了。
朱慈烺让傅山先行南下,收罗江南地方的各种报刊。同时传令给田存善,让他联络各报,集中宣讲江南有人散播皇帝遭人挟持的谣言。
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也得到了明旨,要他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一道彻查散播谣言、离间天家骨肉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就是两个,一个卢九德,一个高起潜。”朱慈烺在传令的同时就已经定好了基调,甚至连绞杀这两个太监的明旨也一同送到王之心手上。
太监不同于文官,看似权大,却可以被皇帝一言抹杀。
看看魏忠贤就知道了。
卢九德和高起潜充其量就是暗中联络一番,不可能是主事之人,杀之可以断其臂膀,也能加以威慑宵小。至于高起潜嘛,用他的人头还能振奋一下第二师的军心。想来萧东楼看到之后会心情激荡。
十一月,正好是卢象升的忌辰,送上这样的祭品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钱谦益,先软禁询问,不要用刑。”朱慈烺道。
钱谦益在江南是本乡本土,根底尽在,若是贸然捉拿下狱,未必不会激起“苏州民变”那样的事。先软禁询问,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也试一下民间士林的反应,可进可退,还可以赖皮不认账,这个力度应该合适。
傅山从济南出来,将信将疑地赶到南京,一直在担心买不到足够的报纸,也不知道书坊是否有售。谁知到了南京地界,却意外地发现报纸这种新生事物,竟然已经普及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无论是在酒肆茶楼,都能看到拿着报纸的人,或是独自精读,或是三三两两的相互讨论。
这些人手中大多拿着《曲苑杂谭》和《留都通报》,桌上放一份《皇明通报》,一看便知道是个雅俗通吃的杂家。只有那些戴着方巾,有功名在身的儒学士才会拿一份《江南士林报》,清高孤傲地夹杂其中。
傅山挑了个人多店阔的茶楼,在角落里寻了个占角的位置坐了,打量着满店茶客,让自己接受江南口音的官话和土话。
“这位道爷,您吃什么茶。”茶博士快步走到傅山身边,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的茶名。
“茉莉陈茶。”傅山随口挑了个南北皆有的大路货,反正眼下这个季节喝不到真正的好茶。
“那道爷读什么报纸?我们这里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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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四三一 期以忠义酬明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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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茶博士见傅山满面路尘,脸上堆笑,介绍道:“留都地方上的事,看《留都周报》即可全部知晓。本周的五个制钱,过期的都是两个制钱。其他报纸也都是一样,当期的贵些,过期的便宜些,看完了还可以练字,比什么都上算。”
傅山正想等卖报的来,没想到茶博士也兼着卖报,道:“这‘本周’是如何算的?”
顾名思义,一周肯定是一个周期。在“星期”、“礼拜”的概念没有引入华夏之前,这个周期只能是“天干地支”。如果按照干支计日,那这一周可能是一个甲子六十天,也可能只算天干,也就是十天。
“就是一旬。”茶博士道:“只计天干。”
傅山入乡随俗,花了十文制钱买了一份《留都周报》,展开一看便是声讨左良玉谋逆作乱的文章。他原本就是个对文字十分敏感的人,这文章写得又十分漂亮,字里行间无扯着读者跟自己的思路走。
而这思路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让人坚信:左良玉作乱背后肯定是有黑手,而这黑手正潜伏在太平盛世之下的江南。
想想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左良玉也是顿兵前来,说要就食江东,整个南京城都陷入恐慌之中,不知凡几的势家富户朝外逃亡。如今左兵又来,再次弄得鸡飞狗跳之余,让人对那黑手更加憎恨。
傅山突然想起当日在济南时皇太子说自己原本不想动江南,现在看来是已经下手了。他原来还担心天家雷霆震怒之下手段过于刚猛,没料想竟然是用报纸掌握人心舆论,真可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茶博士,”傅山呼道,“前两周的《皇明通报》、《留都周报》。还有你们这里有什么好报纸,一并为我取来。”
茶博士眉开眼笑,应声而来,手里已经报了一叠厚厚的报纸,放在傅山桌上。
傅山买茶和点心不过花了二三十纹,这报纸却足足花了他一分银子。等他抱着这些报纸回到客栈想慢慢看时。却被小二嘲笑了两句,怪他不从店里买,偏生跑出去受这累。傅山这才知道,原来南京只要有上房的客栈,一样有这些报纸,而且还要比茶楼里的便宜一钱。
这么多报,哪里来的这么多纸墨!
傅山脑中只是闪过这个念头,旋即抛诸脑后,全部心思放在了这些报纸上面的讨论中。
明季江南本就有到处都有书坊。书坊里自然养着写书稿的作家、点评时文的老手、刻字的师傅。可谓从写、编、印、售一条龙。报社就是仿照书坊建立起来,自然也养了不少编辑之人。
傅山很快就发现有些文章是出自一人手笔,有些却是以别号刊发,不知本尊何人。
报社一般也不会故意探寻这些笔名之后的人物来头,反正多半是当官的。有了报纸之后,能够发出声音却不用暴露自己身份,这令朝野士人格外欢迎。因为写成奏疏有押错宝的可能,而发表在报纸上。却可以等水落石出之后,选择跳出来承认。或是压根让那个别号消失不见。
更别说走通政使司的路数将奏疏递上去,万一被皇太子批一个“风闻言事”、“夸夸其谈”,转眼之间就会从官员跌落为“罪官”。运气好点的发去县里管学政,运气不好的直接下放乡间村学当蒙师。而在报上发文却没这个风险,趋利避害之下,谁还递本子进通政司。
也是因此。大明的报业一开始就没有“稿费”这个概念。不过《曲苑杂谭》在收话本、小说的时候倒会给一些微薄的“润笔”。碰上写得精妙的,有好心的读者会将银钱送到报社,由报社转给作者做“打赏”。报社也不会白白做好事,这笔打赏自然要见着有份,分去一半。
在通宵读报之后。傅山心中彻底明镜如同明镜一般,把握住了整件事的脉络。若是他没有猜错,现在报纸上的声音只是序曲,皇太子殿下的后手已经备好了,就等着图穷匕见的一刻。
从《江南士林报》上,傅山也看出这家老板隐隐与《皇明通报》叫板的意思。在江南心学泛滥之地,非君代表此人宗奉孔子之儒,非难权贵则代表此人不为威武所屈,有古君子之风。
——不过这《士林报》几乎事事都在唱对台戏,还如此辱骂皇太子,真不怕报社被封。
傅山头一次看到“逆储”两字,被惊得头皮发麻,也不知道这边的官员底线都在哪里。
不过这回左良玉作乱,《士林报》却没有再站在《皇明通报》对面。在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谁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别人都说江南有黑手为左良玉内应,《士林报》若是跳出来为左良玉说话,这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么!
傅山却不知道,钱谦益之所以不站在左良玉那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卢九德那个竖阉,竟然背信弃义,明明已经答应了不立福藩,背地里却还是将福藩推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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