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茗荷儿
严清怡将桌上梳篦等物收拾到妆盒里,眸光无意识地落在铜镜上。
镜中的女子皮肤嫩白如同刚掰开的鲜藕,眼睛明亮得仿似天上的星子,而小巧的双唇宛若春日枝头盛开的桃花瓣,粉润柔软。
这一副容貌尤胜过她前世。
前世的娘亲出身名门,也把她往温婉贤淑里教,家里专门请了女夫子教授姐妹三人琴棋书画经史子集。
这世她生在寒门,先前受过的教导犹在耳边,却更多了些坚韧与刚强。
正思量着,就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撩起,严其华阔步而入。
见到严清怡,严其华眸中露出明显的惊艳,愣了下才恍然道:“哦,今天你生日,过完今天就满十一了吧?”
严清怡心怀警惕,答声“是”,恭敬地福了福,快步离开。
严其华瞧着兀自晃动的门帘,突然就笑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此话当真不假,不知不觉中,自家闺女竟出落成小美人。
与薛氏当年不遑上下……
记得他初见薛氏是在曹家巷。
他打巷口路过,正见薛氏从座清雅气派的三进宅院出来,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穿条丁香色罗裙,身姿窈窕而轻盈,墨绿色的绣鞋蝴蝶般在罗裙下舞动
他看得移不开眼。
跟他一道打短工的曹元壮道:“傻了吧,这可是薛老儿的掌上明珠,以后是要招赘的……你不像我家里就兄弟两人,要是能当个上门女婿不错,薛家这宅子还有这姑娘都是你的了。”
他立时心动,怎奈爹娘死活不同意,只得一拖再拖,终于等到薛老儿松了口。
只可惜,那宅子竟然早被薛老儿变卖出去,但薛氏的陪嫁却着实丰盛,足足三十六抬,是涌泉胡同的头一份儿。
更重要的是,有一抬嫁妆是书,差不多四五十本。
虽然他自己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但他媳妇儿却是认字的,还有这许多书做陪嫁。
涌泉胡同诸人谁看了不眼热?
薛氏相貌好品行好脾性也好,成亲这十二三年,除去因严青旻改姓之事闹过,再没发过脾气,连大声吵嚷都没有。
如今,又给他生出这么个貌美闺女。
前街上黄任贵的闺女还不如严清怡漂亮,被府衙李老爷看中抬回去当了小妾,黄家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不说,他那个连五根手指都数不清楚的傻儿子也到衙门当了小卒,天天趾高气扬地抖威风。
要是严清怡能有这造化,他严其华不也就成了官老爷的老丈人?
街坊邻居见到他,人人都得喊一声“严老爷”……
严家长女 6.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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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其华越想越美,嘴巴几乎要咧到腮帮子上了,直到吃饭时,脸上笑容还没散,看往严清怡的目光亲切而和煦。
严清怡如坐针毡,两眼盯着面前的饭碗头也不敢抬。
少顷严其华吃饱饭放下筷子,吩咐薛氏,“再给阿清做两身鲜亮衣裳,姑娘家天天灰头灰脸的不成样子,” 又板着脸教训严青昊兄弟,“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往后多做点扫地扫院子这种活计,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长姐。”
得好生养着严清怡,要是干活干得手糙了,还怎么伺候官老爷?
严清怡本能地推辞,“这点活儿我能干,弟弟还小。”
薛氏自是猜不到严其华打算,含笑附和道:“你爹说得对,粗重活儿让他俩干,你帮我缝缝补补,过不两个月就入秋,还得早点把冬衣预备起来。”
夏天活计少,每年这个时候,薛氏都会把去年的棉袄里子拆下来晒晒,至于外面的表层布,能补就补,实在破得太重,就浆洗出来留着纳鞋底子。
一家五口的棉袄棉鞋,没有一个月赶不出来,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严清怡笑着应了。
饭后,严清怡帮薛氏收拾好碗筷,开口道:“我想去文庙街看看,挑些质地好的布头。”
涌泉胡同离小仓近,但小仓做得是穷苦百姓的生意,布店里卖得最好的就是粗布,绸缎并不多。而文庙街离府学和贡院近,铺子里摆的东西更精细好看。
前世严清怡做过绢花,还记得不少绢花样子,甚至有些还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
好样子需得有好布料才能撑起来。
薛氏也明白这个道理,数出十几文钱塞进荷包里,“好,咱娘俩一道去。”
两人刚走出胡同口,身后突然跑出一人,慌里慌张地,擦着薛氏身边经过。
薛氏吓了一跳,拍着心口窝道:“毛里毛糙的,走路不看人?”
“婶子,实在对不住,”那人停下步子赔不是。
却是一起在升仙桥旁摆摊的大勇。
薛氏见是他,脸色好了许多,便问:“你急着往哪里去?”
大勇笑答:“赶着到净心楼占地方,晚了就被别人抢了。”话音刚落,忽地跟见了鬼似的,指着严清怡问道,“你是三妞?”
严清怡瞪他一眼不作声。
大勇上下打量她几眼,“还真是三妞,都快认不出来了,”却又不着急走了,“……这两天你怎么不出摊?净心楼那个茶博士还问起你。”
严清怡淡淡道:“树上杏子都光了,没别的可卖。”
“哦,”大勇了然,从挎着的竹篮里抓出两只桃子往薛氏手里塞,“婶子尝尝,我家屋后那棵树上的,甜着咧。”
薛氏推辞,“不用,我不要,你留着卖去。”
“婶子拿着吃,这东西又不值钱。”大勇很是坚持,直到薛氏收下才松开手。
桃子足有两只拳头那么大,粉白白水灵灵,带着股甜香。
要是严清怡去卖,一只至少一文钱。
严清怡瞟一眼大勇,“你要想卖出个好价钱,先把竹篮底下的鸡粪抖搂干净,还有你这衣裳,都多大了还往上擤鼻涕。”
大勇那张被晒成麦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是我,是大美,大美这几天热伤风,把鼻涕蹭我一身,我娘没空洗。”
“你不能自己洗?什么都指望你娘,你娘长了几只手?”严清怡忍不住斥责他。
大勇是曹元壮的二儿子。
曹元壮有了两个儿子后,就想要个闺女换换花样,可是曹婶子又接连生下两个儿子,这才生下了大美。
大美刚三岁,正是闹人的时候。
曹婶子要操持一家的吃喝拉撒,还得照顾大美,可想而知会有多累。可家中大小五个爷们,个个都是甩手掌柜,家务事半点不帮忙。
想到此,严清怡越发没好气,“还有这大夏天身上爱出汗,就该经常洗,像你这样老远就闻到一股汗臭味,谁愿意买你的桃子?”
大勇嚅嚅不成语,好半天蹦出一句,“就会教训人,你比我还小一个月……我娘都不管我。”
挎着竹篮撒腿跑了。
薛氏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笑,“大老爷们有几个爱干净,能自己洗衣裳的,何况还是个半大小子……听你曹婶子说,衙门里招募十一二岁的小子去学武,每人每年二十文束脩,学上三年要是出息得好,就能在衙门里寻个差事。她打算秋天收完庄稼让大勇去跟着学,你说要不要阿昊也去?”
去学武也是条出路,就算以后当不了差,至少能练副好体格出来。
再者,家中不差这二十文。
严清怡点点头,“让二弟去吧,跟着武师多少能只能干点见识。”
薛氏笑道:“对,不过他年纪小,怕人家不肯收,先让大勇带着他去试试,实在不行就等明年秋天。”
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到文庙街,买了一摞碎布头、两缕各色丝线、十几支式样最简单的木簪,又买了三只肉包子和四只素包子。
因为有了包子,午饭就省事。
薛氏生火熬上一大锅小米粥,等锅里水开,往灶台塞两根柴便不再管,又往菜园摘了三根嫩黄瓜,一根切成条用盐腌着,另外两根加点醋混着蒜泥拌了。
等饭菜准备好,严青昊与严青旻先后走进家门,却不见严其华。
严青昊目光闪烁,“隔壁铺子的吴大叔请爹吃酒,爹就不回来了。”
“那咱们自己吃,”薛氏没当回事,将包子摆出来,每人盛碗小米粥,就着蒜泥拌黄瓜。
那根腌制的黄瓜则是专门给严清怡准备的。
吃过饭,严清怡寻个由头将严青昊叫到杏树下,低声问:“怎么不好生吃饭,有心事?”
严青昊支支吾吾着,片刻才答:“爹不让跟娘说,要是说了,他就扇我嘴巴子。”
严清怡心一沉,面上却不露,笑盈盈地道:“我是长姐,又不是娘。”
严青昊抬头。
午后炎阳透过杏树枝叶照射下来,严清怡的脸被映得斑斑驳驳,目光却温柔静谧,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长姐虽然只比他大两岁,可一向有主见,待他跟阿弟又非常好。
严青昊撅着嘴,“爹没跟吴大叔吃酒,是后街那个小寡妇在铺子里……姐别跟娘说。”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
严清怡心火蹭蹭往上蹿,深吸口气强压住,温声问严青昊,“为什么不告诉娘?你是怕挨揍,还是不想让娘伤心?”
“都有,”严青昊急切地回答,又补充,“更担心娘生气,要是娘气坏身子,家里就没人管了。”
严清怡蓦地有些泪湿,却没掩饰,恳切地对严青昊道:“你觉得爹做得对不对?”
严青昊毫不犹豫地摇头。
严清怡郑重道:“阿昊,姐跟你说,男子汉大丈夫,首要的就是身直影正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尤其对待女子,要是喜欢就先有个名分,不管为妻还是为妾,事先要说在前头,切不可行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严青昊似懂非懂。
严清怡这才醒悟,自己所言对于一个不满九岁的孩童来说太过深奥,遂放软声音,“阿昊,听不懂没关系,先记在心里,慢慢就会明白。对了,娘说秋收之后让你跟大勇到府衙学武,长长见识,再跟阿旻学着认字,有了出息就能顶起这个家,照顾娘亲了。”
严青昊眸中骤然迸发出闪亮的光彩,“真的吗,爹会不会嫌我花费银钱?”
严清怡弯唇微笑,“有长姐在,姐今天买了碎布料打算做绢花,做成之后咱们一道去文庙街卖,你敢不敢到铺子里跟掌柜谈价钱?”
“敢!”严青昊坚定地挺了挺胸膛。
直到日落西山,严其华才哼着小曲神情餍足地回来,身上隐隐一丝酒气。
可见是真的喝了酒。
严清怡冷眼瞧着他,肌肤白净眉眼周正,脸上不见皱纹,半敞着的短衫露出紧实的胸膛。
三十二三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难怪能时不时地招惹女人。
前世,父亲除去娘亲外,另有两房妾室。
可都是过了明路的。
周姨娘是祖母身旁的大丫鬟,祖母临终前将她交托给父亲,虽说是长者赐不可辞,父亲仍是征得母亲应允才收房。
夏姨娘是青楼的清倌,她恋慕父亲才学愿意以身相许,父亲回家禀过娘亲后,将她接回府。
她在议亲时,娘亲曾谈起过,“不要指望男人会从一而终,哪个男人不贪恋新鲜?你父亲这般风光霁月先立文书再行事已经算是好的,更有些连私生子都有了还两边瞒着,简直不是男人。”
严其华就不是男人。
要是真有情有义的,大可以堂堂正正地纳进家里。
天天偷鸡摸狗算怎么回事?
只可惜,严其华既薄情寡义,又没本事养妾,只能这般偷偷摸摸地,提上裤子就可以翻脸不认。
严清怡压下心头厌恶,接过薛氏煮好的艾叶茶,恭恭敬敬地倒满一盅,含笑端到严其华面前,“爹喝茶消消暑气……刚听曹婶子说衙门招人学武,让阿昊也去吧,没准还能被选中当差。”
严其华在外头尝过野趣,回家又被薛氏殷勤伺候,心里颇舒畅,稍思量便答应了,“行是行,可每年二十文,而且铺子里没人帮忙,进项怕要少了。”
严清怡心知肚明,连忙道:“我手里还有些银钱,足够阿昊这两三年花费,顺便也让阿昊跟着学写字,以后有了差事总得会写自个儿名字。”
严其华啜两口茶,瞧着严清怡俏生生的小模样,笑了,“就依你。”
他知道严清怡有钱。
街坊邻居都说严清怡得了财神爷青睐,一串玉兰花,一篮马齿苋都能卖到十几文钱。虽说她时不时给家里添置东西,可一年算下来至少能攒上百文。她摆摊三年多,估摸着有半吊钱了。
他老早就想抠出来用掉,可薛氏非得说留给闺女攒嫁妆。
现在有机会,总得让严清怡往外掏点儿,反正以后要送出去的,攒什么嫁妆?
严家长女 7.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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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严清怡思及严其华的所作所为便无法安睡,隐约听到南屋似有责骂声,可屏住气息仔细听却又没了。
也不知几时睡着的,及至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薛氏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在灶间地上摘豆角。
灶间是北屋,光线昏暗,可严清怡还是瞧见她眼眶略有些红,似是哭过的样子。
严清怡正要询问,就听脚步声重,严其华担着两桶水走进来,“哗啦啦”将水倒进大瓷缸里,一言不发地又挑着担子出去。
家里没有井,吃水要到胡同口的腾蛟泉去担,夏日用水多,每天需得担两次才够。
眼下,家里确实离不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严清怡暗叹口气,蹲在薛氏身旁帮忙,“豆角是中午炒着吃的?”
“嗯,”薛氏简短地应着,手下动作丝毫不停。
严清怡犹豫着,低声道:“娘,要是有事别一个人撑着,你还有我,我已经长大了。”
就听薛氏发出短促的泣声,泪水滚滚而下,落在半旧的青碧色衫子上,洇出浅浅淡淡的湿点。
不过数息,薛氏已收了声,“去叫阿昊他们起身,等你爹担水回来就吃饭。”
严清怡去里屋将两个弟弟唤醒。
及至吃饭时,薛氏脸色已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利落地给严其华添饭,又低声告诉严青旻慢点吃。
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严清怡明白,这个家看起来有多和美,薛氏就有多隐忍。
饭后,送了大小三个男人出门,严清怡洗了碗筷,寻出一根炭笔坐在杏树底下画绢花样子。
薛氏将冬天的厚棉袄都找出来搭在竹竿上晾。
严青昊的还能凑合着穿一年,而严青旻的已经小得不成样子。
薛氏便也坐在树底下,拆着里面棉絮,边拆边道:“阿清,娘没事,一时钻了牛角尖。你呀,小小年纪心思那么重。看你两个堂姐,有件新衣裳穿能高兴好几个月。”
严清怡歪头笑,“昨儿娘刚说我长成大姑娘了,今儿又说我小小年纪,到底是大还是小?”
薛氏忍俊不禁,抬指点下严清怡脑门儿,“你呀……倒是像你大姨母,人精儿似的。”
薛氏极少提起两位姨母,严清怡顿时来了兴趣,连声问道:“大姨母嫁了什么人,现在住在哪儿,家里有没有表哥表姐?”
见她这般急切,薛氏好脾气地笑笑,“……嫁得是你外祖父同窗的儿子,是江西人。成亲不久,你大姨父就考中了秀才,转年又考中了举人,我生阿昊的时候还写过信,那时你大姨父在余杭当县丞,家中有一儿一女,后来也不知有没有再添丁。”
万晋朝官场上江西人非常多,几可与苏杭等地媲美。
严清怡不无遗憾地说:“要是大姨父能在济南府做官就好了。”
那样,严家人肯定不敢这般欺负薛氏。
“在哪里当官是朝廷说了算,咱们可不能乱讲,”薛氏嗔一声。
朝廷不就是那几个手握大权的阁老?
只要打点好了,想上哪里都可以,即便没有空缺,也会临时挪出一个来。
尤其是这种不需要经过圣上的七八品小官吏,阁老稍露口风,底下自有人安排妥当。
严清怡笑笑,接着问:“那二姨母呢?”
“那几年你大姨父活动差事花费不少银钱,家里完全依仗你大姨母的嫁妆度日,过得很贫苦,你二姨母不愿过苦日子,就嫁了个东昌府卖药材的客商。你外祖父过世时,她正怀着身孕走不开,后来被孩子缠累,慢慢也就断了往来……你二姨父家里阔绰出手也大方,我记得聘礼给了两千两,你外祖父说全部置办成嫁妆陪送过去,那会儿铺子天天抬着东西上门让挑选,光是瓷器就买了整整一箱笼……”
说起往事,薛氏脸上流露出与有荣焉的光彩。
严清怡暗自替她不值。
大姨母嫁了个做官的,二姨母嫁了个有钱的,算起来数薛氏嫁得最差。如果严其华是个知情知趣的人也好,却偏偏这点也做不到。
正嗟叹着,忽听门外有人叩着门环问,“二婶子,严家婶子,在家吗?”
“在,是大勇吧?”薛氏放下手里棉袄,起身往外迎。
大勇已提着竹篮走进来,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刚摘的桃子,给婶子尝尝。”
“昨天不是刚吃过,怎么又送来?”薛氏笑问。
“熟透了的桃子搁不住,我娘让分给左右邻舍尝尝。”大勇挠挠头,瞟一眼旁边正写写画画的严清怡,鼓足勇气问:“三妞,你看我这样穿能不能进去净心楼?”
三妞是祖母张氏叫出来的。
因为上头已经有了严清芬和严清芳两位堂姐,张氏又不待见严清怡,所以也不愿意称名字,就“三妞三妞”地叫。
严清怡打眼一看,险些笑出声。
这次他穿得倒是齐整,可身上明显是件秋衣,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正是三伏的天,也不怕捂出痱子?
不由开口道:“穿这么厚,你不嫌热,别人看着也热。”
大勇红着脸解释,“别的衣裳都缝补了好几层,就这件是新的。”
严清怡哭笑不得,想到以后要麻烦他带严青昊学武,便认真地说:“破旧点儿不怕,洗干净就成,回家后你还是换了短衫,这样穿出去被人笑话。头发得好生梳,梳不整齐就沾点水,毛毛糙糙得不像话,还有你衣裳知道换,扎头发的布条怎么不换根好的,这根成什么样子?你这竹篮也是……我爹前两天做了好几只柳条的,你拿一只去吧,底上铺张荷叶,桃子挑颜色好看的摘,记着带两三片叶子,摆的时候……算了,你待会儿再来一趟,我告诉你怎么摆。”
她说一句,大勇应一声,等严清怡话音刚落,他撒丫子就跑了。
不到半刻钟,换过衣裳再回来。
严清怡教他如何把桃子摆放得好看,遇见客人如何答话,细细叮嘱一番才打发他出去。
薛氏抿着嘴儿笑,将先前大勇拿来的桃子洗了洗,咬一口赞道:“挺甜,你吃一个吧。”
严清怡摇头。
再世为人,她还没吃过桃子,不是不爱吃,而是看见桃子皮就觉得嗓子眼发痒,即便洗得再干净也没用。
前世都是丫鬟们将皮削掉,切成小块码在碟子里,用银质的签子叉了吃。
可现在,周遭人都是大口咬着吃,甚至有些人连桃毛都不洗,只用手蹭两下就啃,谁有那个闲心思给她削皮?
所以,她宁肯忍着嘴馋也不吃。
薛氏并不勉强,吃罢,拿帕子擦擦嘴,“近些天你曹婶子正张罗着给大智说亲,差不多快定下来了,大智完了就轮到大勇,说实话曹家的孩子都不差,你曹婶子性子也好,知根知底的……你平常不怎么跟别的孩子玩,跟大勇倒能合得来。”
言语间,颇有些试探的意味。
说实话,曹家真挺不错,虽然也穷,但曹元壮两口子性情开朗爽直,很容易相处,其余兄弟几个也都不是刁钻的人。
但严清怡两世加起来共活了二十六岁,虽然不曾历过男女之事,心思却比同龄孩子深沉得多,连大智她都当孩子看,更何况大勇。
“哪里合得来了?”严清怡急忙分辩,“在街上摆摊,他没少挤兑我……我是因为阿昊才指点他两句。以后要真是学武,少不得让他照应着。”
“我明白,就随口提这么一句,”薛氏笑道,“你是长女,不会随便许出去,总得跟你爹好生商议商议。”
这话题实在尴尬。
严清怡不愿再继续,忙把自己画的样子指给薛氏看,“先做两支芍药两支石榴试试行情,要是卖得好再做丁香、梅花还有牡丹。”
芍药是大花,石榴是小朵,都非常艳丽。
薛氏端详番,赞道:“好看,就怕你做不出来,而且不逢年不过节,谁戴这么花哨?”
严清怡应道,“那再加两朵玉兰花,用鹅黄色绉纱……这东西简单,我能做出来。”
薛氏笑着不吭声。
严清怡大话说出去了,岂料连续两天都没做成一朵,第三天总算做成朵玉兰花,却像被人踩过一脚似的,蔫不拉几的垂在木簪上,根本挺不起来。
偏生严青昊还兴奋地问:“长姐,咱们几时往文庙街去卖?”
严清怡不好打击他,强笑道:“才刚一支不够麻烦的,等做出五六支再去。”话说完,已经觉得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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