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茗荷儿
严清怡急忙道谢,“多谢表哥。”
蔡如娇在旁,笑着问道:“好几日没见表哥,表哥是出门去了吗?”
陆安平答道:“这些天的确不在,近来结交了几位朋友,一道往云蒙山游玩,在怀柔耽搁了两日。”说罢,赧然地笑笑,“本来带了弓箭是想打些猎物,不成想七八个人去,只猎得五只野兔,两只野鸡,还不够我们几人塞牙缝的。”
前世罗雁回也喜欢打猎,每到秋天,就呼朋唤友地去雾灵山或者云蒙山,通常会猎几只野兔野鸡回来,偶尔能猎到狍子或者野猪。
只不知陆安平跟谁一同去的,有没有罗雁回?
想起罗雁回,严清怡心里既恨又气还有些无奈。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把自己捧着掌心里宠的兄长,这一世竟会对自己下手。
还好自己被救得及时,否则被小厮或者其他外男瞧见,面子里子都掉光了不说,没准儿一顶花轿不知给抬到谁家里了。
再者,那么凉的水,在里面泡得久了,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甚至还有可能无法生育。
他们并无深仇大恨,他何苦对自己狠绝如此?
严清怡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啖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思及前世,罗雁回每次见到好吃的好玩的,都忘不了带回家给她尝个新鲜。
会不会,就是因为前世罗雁回待她太好,所以这世讨债来了?
还有苏氏,尽管今生待她冷漠又疏离,可前世她是严清怡的娘,是她抚养了严清怡长大,悉心教导她琴棋书画。
不管怎样,严清怡绝对狠不下心来冷眼旁观罗家家败人亡!
严清怡正思量着怎样开口询问才不着痕迹,而又让陆安平不觉得她过于逾越,这时便看到雨荷笑盈盈地上前,“太太有话问三位少爷,请少爷进去说话。”
陆安平随意地朝严清怡跟蔡如娇点点头,阔步正房里去。
大姨母坐在炕上已将方才情形看在眼里,严清怡倒罢了,举止尚算得体,可蔡如娇却盯着陆安平瞧,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大姨母是过来人,岂会瞧不出姑娘家的心思?
蔡如娇的确也算不错了,长相好,性子直没有多大心眼儿,家里还富裕,配陆安康可以,可要配陆安平就有点够不着。
陆安平必须得找个有助力的儿媳妇。可陆安平现下没有差事,得先找个体面的差事才行,如果他有功名在身能容易些,偏偏他硬是没心思下场应考。
不过数息,大姨母的心思已从蔡如娇身上转到科考上。
待陆安平兄弟两人走进来,大姨母已板起脸先质问陆安康,“你这么个大男人,天天跟女孩子家置气,你表妹捧雪就是图个高兴,用得着你上纲上线指手画脚?你近来书读得怎么样了,等你爹下衙让他考问考问。”
又瞪着眼斥责陆安平,“你也是,身为长子以后要承继家业,平常立身要正行止规矩,给两位弟弟做个表率,切不可多生是非。”
陆安平听出大姨母的话音,苦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不过闲谈几句,哪里扯上规矩不规矩了?”
大姨母不理他,转向陆安顺时,脸上已带出慈祥的笑意,“近来天气冷了,阿顺上学要多穿点,别冻了手写不了字,在书院里别喝冷茶,大冬天喝冷茶最伤身,夜里看书也别太晚。”
陆安顺一一应着。
待兄弟三人离开,彭姑姑端来热茶,打趣道:“都说当娘的偏疼小儿子,我看这话有道理,太太对三少爷可是大不一样。”
大姨母笑道:“两个大的一把年纪,早就该明白事理了,老大还行,你说老二那脾气,见到两位姑娘家就跟仇人似的,不指望他说句好听的话,至少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是老三最听话,不声不响地就知道读书。”
彭姑姑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我看严姑娘性情真不错,让二少爷这般挑剔,也是笑盈盈,一点恼怒都没有。”
“是不错,”大姨母垂眸想了想,叹口气,“反正岁数还小,再等两年要没有合适的再说……这场雪下得不小,估计三五天里出不得门。”
彭姑姑也跟着往外看两眼,笑道:“瑞雪兆丰年,多下几场雪,明年的收成就不愁了。”
两人絮絮说着闲话,没多大会儿,有个婆子抱着两只封好的白底黑花草叶纹窄口罐走进西厢房,屈膝行个礼,笑道:“见过表姑娘,这是大少爷吩咐小厮取的梅枝上的雪,婆子顺手给捎进来。”
严清怡刚捧完雪,正凑在火盆边烤火,抬头见是先前她林栝送信来的孙婆子,笑道:“有劳孙大娘。”让春兰接了两只罐子。
孙婆子却不走,笑呵呵地说:“听大少爷说,这雪是要埋在树底下,如今土都上了冻,没有把子力气怕是刨不开,老婆子力道还行,要不这会儿就刨个坑埋上?”
严清怡心头一跳,笑道:“也好”,打发了秋菊找人往外院借铁锹,又让春兰去给孙婆子沏茶。
趁着面前没别人,孙婆子飞快地从怀里套出只信筒,“是林家大爷捎来的信。林大爷是寄到兴隆客栈的郑管事那里,郑管事送了家里来。别人只当是林大爷跟我家是亲戚,并不会疑心其他。表姑娘若有事情也只管交给老婆子去做,林大爷对我家有恩,老婆子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严清怡接过信筒,攥在掌心里,思量会儿,进屋找出个细棉布荷包,“里面是片碎瓷,劳烦孙大娘请郎中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又递给她两只一两的银锭子,“大娘先拿去用,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孙大娘点点头,极快地将荷包并银锭子收进怀里。
这会儿春兰端来托盘,上面摆着茶盅还有碟点心,孙大娘客气几句,吃过两块点心,喝了半盏茶,等到小厮送进锄头来,便撸起袖子出去。
地面果然上了冻,好在冻得并不结实,加上孙婆子确实有把子力气,只将表面上的冻土刨开,底下的便松软了。
孙婆子怕坑太浅,罐子被冻裂,索性越发往深里挖,直挖到三尺多深,把两只罐子并一只陶瓮都埋进去,先覆上一层稻草,再把挖出来的土填进去,用力踩实了。
蔡如娇刚听到动静就出来看热闹,见到孙婆子热得满脸红润,问严清怡,“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窖藏的雪水果真比井水好喝?”
严清怡捂着嘴笑,“古书上都这么记着,说无根水比井水清雅,没有土腥气,再有雪水比雨水还要好喝。不过我也没尝出来多大差别,但玉泉山上的泉水的确比井水甜,而且轻。”
蔡如娇奇道:“你几时喝过玉泉山的水?”
严清怡“哎哟”一声,想起来了,她是前世喝过玉泉山的水,因为罗振业讲究,家里小厮每天会买上两坛泉水只供沏茶用。可她心思转得快,微笑道:“去阿欣家那天喝的茶不就是玉泉山的水,你竟是没尝出来?要不就是我记错了?”
“啊哈,”蔡如娇干笑两声,“难怪我觉得那天的茶确实好喝,不过我跟着阿欣到处走,就没正经坐下喝几口,早知道仔细品味一番。”
这话就此揭过。
终于待到屋内无人,严清怡打开信筒将里面的信抽出来。
偌大的纸笺上,只写着寥寥数字,“已至宁夏固原,平安无事。”
字迹很潦草,墨也有些花,尤其最后两个字“无事”,几乎要糊在一起了,很显然是墨迹不曾完全干透就匆忙折叠起来。
可看字体却是林栝的笔迹不假。
不知当时是怎样的情形,竟教他连墨干的工夫都等不得。
但愿别遇到凶险之事才好。
严清怡默默思量片刻,有心想写信问问,可信上并无地址,也不知该将信寄往何处,只低低叹两声,把纸笺原样折好,与先前的信笺放在一处,仍藏在柳条箱子最底层。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早起时,七爷隔着窗子瞧着外面的积雪还着实欢喜过一阵,等得午后睡醒,便开始觉得屋里寒冷。
每年和安轩的炭供应得份量最足,也都是上好的银霜炭。
小郑子便毫不吝惜,卯足了劲儿烧,此时屋里既烧着地龙,还摆了两个热烘烘的大火盆,温暖如春。
小郑子只穿件单衣都觉得身上燥热。
听到七爷说冷,他不敢再加火盆,便将一只灰鼠皮的短袄找出来给七爷穿上。
申正时分,青松与青柏进来复命。
七爷便穿着灰鼠皮短袄,手里捧着暖炉在厅间见他们。
青松穿身土灰色裋褐,腰间系深褐色腰带,手里握一根牛筋编成的马鞭,眼睛瞪得像铜铃,凶神恶煞般,等闲之人不敢靠近。
青柏则穿身蟹壳青的裋褐,腰间系墨蓝色腰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同样墨蓝色腰带系着。两眼略有些眯,唇角不经意地往上翘着,看起来就是个非常爱笑的和善人。
七爷笑着点点头,赞道:“不错,不过跟我出去,也别被看轻了去。”侧头吩咐小郑子将先前万皇后给的那几块玉佩取来。
雕着四季如意纹的墨玉给了青松,雕着喜上眉梢的黄玉给了青柏。
玉佩的质地都是上乘的,只要稍有眼力的人就能够看得出。
赶车的车夫以及跟随的小厮都戴得起这种品相的玉,想必他们也会掂量一下能不能招惹,敢不敢招惹车里的人。
如此便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过得三日,地上积雪终于化了个七七八八,融化的雪水经过夜晚的寒冷,在青石板上结成薄薄一层冰。
及至巳正,这冰也尽数化开,露出湿润的路面。
青松驾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停在和安轩门口,小郑子先里外瞧了瞧,车厢是铁皮的,里面却镶了层木头,又挂了层毯子,靠上去并不觉得寒凉。车座上铺了张厚实的狼皮,摆了两只弹墨迎枕,案面上嵌着暖窠,案几下摆着炭炉,抽屉里还备着绒毯,非常的妥帖周到。
小郑子放下心,进屋扶了七爷出来。
天气冷,七爷再不好犟着非要穿那件织纹锦的斗篷,而是披了件玄色狐皮大氅。大氅厚实笨重,显得七爷的身体越发孱弱清瘦。
小郑子再三叮嘱青柏,“千万记着,爷呛不得冷风也喝不得冷茶,温的也不行,要热的才好,屋里最好也别摆放花草,尤其那种香味重的,爷闻着不舒服。还有午正前一定要回来,爷经不得饿又吃不惯别处的饭食。”
青柏一一记在心里,拱手道:“郑公公放心,我都记下了。”
马车自贞顺门出宫,拐个弯往东走,不过两刻钟便到了双碾街。双碾街位于照明坊和仁寿坊之间,是京都有名的繁华地段。短短一条街,两边差不多有四五十间铺面,大都是成衣铺绸缎铺还有杂货店。
锦绣阁是座两层楼的店面,门头装饰得雕梁画栋,非常惹眼。
青松正要驾车过去,七爷沉声止住他,“不忙过去,先等一刻钟。”
青松应一声,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街对面。
青柏撩起半边窗帘,锦绣阁的情形便真真切切地落在眼里。
即便在这个寒冷的天气,前往锦绣阁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有太太夫人带着闺女去的,也有三两妇人结伴去的,只要从里面出来,手中无一不提着蓝底团花图样的包裹。
七爷盯着外头看两眼,收回目光聊起家常来,“你们两个年纪多大,可曾有妻室?”
青松在外头粗嘎地回答:“小的二十又八,已经成了亲,家里有一儿一女。”
青柏却犹豫会儿才开口,“我比青松大两岁,先前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怕误了人家,没敢成亲。”
七爷听出话音,笑道:“可是有中意的姑娘?”
青柏抬眸,目光迅速地扫过七爷脸庞,七爷神色淡然眸光平和,给人一种安定静谧的感觉。
“算不上是姑娘,”青柏哂笑下,“也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守了十年望门寡,伺候了病重的公爹十年,公爹死了,婆婆容不下她,说她命相凶,克人克己,将她赶出家门。她走投无路,正要到土地庙上吊,偏巧我经过那边,就认识了。”
七爷轻轻叹一声,“是个苦命的……我过了腊八节就不出宫了,大年初一会去上香,正好有半个多月的空闲,你回去把人娶了吧。好歹有个家,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青柏眼眶一热,点点头,应道:“谢七爷。”
又过了少许工夫,青松探进头回禀道:“适才一刻钟的工夫,锦绣阁进去十二人,出来九人,手里都拎着包裹,旁边真彩坊进去六人,出来七人,有三人买了东西,四人没买。”
七爷笑道:“看来生意真不错,走吧,进去看看好在哪里。”
青松应声好,娴熟地将马车掉个头,稳稳当当地停在锦绣阁门口。青柏当先跳下车,伸手将七爷扶了下去。
刚进门,就有个三十出头的婆娘迎上来,笑呵呵地问:“两位爷是做衣裳还是选料子,门口这两架子布匹都适合老爷公子们穿,再往里就是姑娘太太们的衣料。”
言外之意,让他俩在门口挑挑,不要往里头惊动女客。
七爷浅笑,“我姓万,找你们掌柜有事。”
婆娘微愣,很快又漾出笑,“爷随意瞧瞧,我们店刚从江南进了一批云锦和妆花缎,都是上好的料子。我这就去回禀掌柜。”
因里面是女客,七爷便只打量面前这两架子布,布料不算多,约莫十一二匹。青柏眼尖,瞧见布匹边上系了布条,随意拽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府绸,山东历城,鸦青、青莲、雪青、蓝灰四色”等字样。
七爷俯身瞧了瞧,很快明白,笑道:“这是地方小了,所以只摆出一匹做个样子。”
话音刚落,适才那婆娘已经回转身来,笑道:“底下人多眼杂,不便说话,掌柜请两位爷移步上楼。”
说着引了两人往楼梯口走,刚转过弯,另有一身形窈窕的妇人已等在那里。
婆娘福一福退了下去。
二楼是个很大的敞间,一字摆开六架绣花架子,绣娘正低头绣花。最里头有两间单独隔开的屋子,妇人推开左边屋子的门,“万爷请。”
青柏当先进去,四下一打量,见是个账房,不动声色地朝七爷点点头。
七爷慢悠悠地踱步进去,在太师椅上落座,把印章拿出来,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查账。”
妇人也是个干脆的,并不多话,寻张纸,将印章蘸了印油,与抽屉里存档的文书比对一下笑道:“这家分店是八月里开张的,只有三个月的账目,万爷要是想看济南分店和苏州分店的账,芸娘写信让他们快马送来。”
七爷凝神瞧她两眼,不答,伸手翻开芸娘找出来的账本。
头一本是八月的。
开头十几页尽都是花费,包括租赁费、粉刷墙面打制架子以及布置台面所用的木料及人工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七爷大致翻了翻,连房屋带货品,共花费八千余两。
第二本是九月的,九月开始有了收益,但是花费仍然不少,最大头就是打点东城兵马司的吏目以及绣娘的工钱。
其中一个姓王的吏目就要走了三百两纹银。
七爷将三本账簿粗粗看一遍,问道:“我不耐烦看,你且说说那几种布料卖得最好,那几种布料赚钱最多?”
芸娘启唇笑道:“听万爷这问话就知道万爷是个明白人。卖的最好的几匹布还真不是最赚钱的。要说卖得好的是府绸、杭绸还有夏天穿用的纻纱,赚钱最多的是蜀锦、云锦、怀素纱、蝉翼纱,再有就是松江三梭布和嘉定出的斜纹布。三梭布和斜纹布是靠薄利多销赚银子,蜀锦跟云锦差不多卖一匹能赚半匹。府绸和杭绸算是赔本赚吆喝,把人先笼络进来。”
七爷颔首,再问几个问题。
芸娘一一作答。
七爷道:“不错,过两年京都的锦绣阁站稳脚跟,下一间分店不妨开到大同去。”
芸娘又笑,“芸娘也是这么想的,明年这家店就能盈利,有京都这间做后盾,往大同开店就容易了。只是大同乃边关要塞,能不能进得去还要仰仗万爷疏通关节。”
七爷浅淡一笑,“好说。”
谈过小半个时辰,七爷起身告辞。
芸娘亲自将他送到楼下。
楼下店面里人又多了不少,屋里浓重的脂粉气和衣裳的熏香扑面而来。
七爷只觉得喉中发痒,一声咳嗽出来,便似开了闸的洪水,连接咳了好几声。
青柏忙搀扶着七爷走到门外。
外面清冷的空气让七爷觉得舒服了些,可咳嗽却止不住,越来越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七爷半蹲在墙角,足足咳了半刻钟,才压下了喉中的酥痒,红涨了脸慢慢站起身,却对上一双俏丽的杏仁眼。
那目光里有讶异有探询,还藏着丝丝愠怒……
严家长女 78.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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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正是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双眼?
七爷愣一下, 碍于男女之防,直觉地要收回目光, 却不舍得,只移开一息,又无法控制地望过去。
那双眼眸的主人仿似认出他似的, 先前的讶异也变成了怒气, 甚至还有些……同情,或者怜悯?
是怜悯他这般破败孱弱的身体吗?
七爷垂首, 紧了紧身上斗篷,再抬头那人已撩开夹棉门帘,走进锦绣阁。
青松赶了马车过来,悄声解释, “往来行人太多, 店家说马车挡了客人进出, 所以就停得远了点儿。”
七爷淡淡道:“无妨。”
青柏急忙扶了七爷进去, 倒出一盏茶,“七爷润下嗓子。”
七爷“嗯”一声, 却没喝, 吩咐青松,“先在方才那处停停,过会儿再走。”
青松熟练地把马车仍驾到双碾街斜对面,青柏将车帘撩开半扇。
七爷端起茶盅, 浅浅地饮两口。
茶水仍是热的, 却不像刚沏出来那般烫, 温热的茶水入肚,七爷松缓过来,长长地叹口气,目光无意识地看向锦绣阁。
雪青色的夹棉门帘不时被掀动,进进出出许多客人,却始终没有那道让他牵系的身影。
七爷默默地回想着适才的情形。
她披件象牙白棉布斗篷,上面星星点点绣着红色腊梅花,帽子严严实实地包在头上。因为斗篷有帽子,所以没戴帷帽,只蒙了面纱,遮住了她半幅面容。
那双眼眸便格外地吸引人。
乌漆漆的,比刚打磨出来的黑曜石更闪亮,可那目光表露出来的情绪……七爷下意识地摇头,心里黯然不已,倘或别的时候瞧见也便罢了,为什么偏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她瞧见?
锦绣阁里的严清怡完全没有把七爷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没认出七爷来。
许久前在济南府净心楼的匆匆一面,严清怡全副注意几乎都放在罗雁回身上,只大略扫了七爷两眼,知道他是个相貌甚为精致的贵人,至于到底眼睛长成什么样,鼻子长成什么样,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而在魏家,严清怡既慌乱又害怕,又觉得水里那人死命把她往湖底拽,不像是个好人,只想早早离开那是非之地,更没有留神去看他的面容。
适才,她听到那人连接不断的咳嗽觉得嗓子眼痒痒,不由多看了两眼,打眼一瞧,发现他的狐皮大氅有半边拖在了地上。
大街上的雪虽然已经化净干了,可墙角仍积着残雪污泥。
玄色狐皮极为难得,那一件大氅怕是要上百两纹银都不见得能买到,而那人却全然不顾,仍由它拖在泥水中。
真是暴殄天物。
严清怡既生气那人不爱惜东西,又为狐皮大氅觉得惋惜,可转念一想,别人家有银子,就喜欢随意糟蹋,她也管不了这闲事。
随即将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进得锦绣阁,便有个三十多岁的婆娘迎上来,热情地招呼,“太太,姑娘,里面请,外头是男人衣料,里头才是咱们女人的料子。”
严清怡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端详番,还真就是在济南府给她们做衣裳的那个姓王的绣娘,便问:“没想到是你,你竟也到了京都?”
王绣娘也认出她来,忙屈膝行个福礼,又对大姨母跟蔡如娇行过礼,对大姨母道:“真没想到竟能在京都遇见几位,真是天大的缘分。我们东家在京都开了分店,我身上没有拖累便跟着一道过来了……太太看中什么料子尽管说,照原价给你们让出二分利。”
旁边有女客听闻,问道:“这不公平,为何我们就不能便宜两分?”
王绣娘笑道:“太太有所不知,我们在济南府还有家分店,这位陆太太在济南府就照顾过我们生意,是老主顾。而且,严姑娘还给我们做过衣裳样子。不如这样,今儿来者都是客,给在场的诸位都让出一分利如何?”
锦绣阁衣料贵,便宜一分是一分。
店里众人喜笑颜开,纷纷跟大姨母道谢,“借了你的光。”
大姨母感觉面上极有光彩,却矜持地笑道:“哪里,哪里,都是缘分,缘分。”
趁着众人挑拣布料,王绣娘跟严清怡说话,“上次那条月华裙在济南府卖得一般,没想到在京都卖得极好,上个月足足做出三十六条,这会儿冬天不好穿,等到来年春天穿出去,肯定还得时兴一阵。对了,我们掌柜正好在,以前还说想见见姑娘,不知姑娘得不得空?我上去再问问掌柜可得闲。”
严清怡正对锦绣阁的掌柜也好奇,低声跟大姨母说了一声。
大姨母点点头,“去吧。”
少顷王绣娘下来,引着严清怡跟春兰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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