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关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千载之下
他的状态,表面看不出什么,他依然每天刮胡子,按时吃饭,出门时还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其实,内里早已全然溃烂,汩汩流着血。
周皓带的是一堂系统解剖实验,给学生们按系统分类,一一讲解。
整个过程,他木然着脸,不苟言笑。讲解很细致,也很专业,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照本宣科,都不必过脑。
如果不是程子旭下课后非要过来跟他说话,他想,后面的好多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周皓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了,只记得,他的手好像没受控制,推了程子旭一把,恰巧在楼梯口,那人没站稳,就摔了下去。万幸,楼梯不长,只是腿摔伤了。
当时,好多学生都看见了,他们赶紧把程子旭送去了学校附属医院。
周皓也害怕了,他真的,没想推那人。
整个白天,他都惶惶不安,不过,他也没去打听程子旭住在哪个病房?骨折得严不严重?
晚上,他像以往一样,下班、做饭、吃饭,坐在客厅呆滞地看了会儿电视,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图个家里能有点动静。
后来,门开了,江羽骞鞋子都没换,出现在他面前,眼睛阴鸷地盯着他。
“周皓,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周皓耸拉着眼皮,一直盯着前面的电视看,没说话。
江羽骞被他的无视彻底激怒了,走到茶几前挡住了电视。
“你这种人,活着就是恶心人。”
周皓终于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看着昔日的家人。
“你真是死性不改!”江羽骞撂下这么句话就走了。
周皓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到了电视上,他拿起遥控器,不停地在换台,换着换着,他觉得没意思,就把电视关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跟江羽骞最开始的时候。时至今日,落得这种结局,他后悔了,他后悔把爱全部倾注在一个眼瞎的人身上。
要是换一个人去爱,那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孤零零的了;再或者,他如果不是个同性恋,也许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已经给他生了许多个小亲人了。
从头再来吧,从头再找个人去爱、去把他当亲人吧。可他现在累得要命,动弹不了。
白晃晃的灯光上,一如既往地出现了粉红色的妇女,他闭上眼,不再去看。后来渐渐的,也就睡过去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太阳初升,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啊,早早起来刷牙洗脸,吃饭上班。周皓临走前,还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他是想好好过下去的。
到了附属医院,邹凯就站在科室那层的电梯口,像是在故意等着自己。故意的背后,是幸灾乐祸。
“周皓,你怎么还来上班啊?要不我帮你请一天假吧,你回去休息休息。”
周皓眼皮子都没抬,从他身边擦了过去。糊里糊涂的日子,他的好奇心几乎消失殆尽,他懒得寻问邹凯话里的意思。
邹凯追了上来,拦住了他,“你不知道啊?昨晚学校网站的视频?”
周皓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神情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疲软,“什么视频?”
邹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是一段性-爱录像,主角是自己,重点部位被马赛克挡住了,但能听见录像里他骚-浪的声音,“老公,快点……”
那是江羽骞两年前拍的,不过,录像镜头只对准了周皓。
那个视频,是江羽骞拿手机录的,录进去的只有周皓的脸。他以为这是情到深处的表现,甚至为了配合江羽骞,他叫得更为大声。
现在看来,真是笑话一场。荒谬无比。
自己的“家人”一直在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
“这不是我,里面的人不是我。”他装上高傲的伪面,转身逃走了。
邹凯死活不放过,又追了上去,“周皓,我看你状态不太好,你回去歇歇吧。”
周皓没忍住,抡拳揍了邹凯,他的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了,“把我逼疯了,你们就高兴了!?你们就高兴了!?”
歇斯底里的发泄吼叫,不知是吼给谁听的。
周皓去住院部查了程子旭的病房号,顶楼的vip病房,他发疯似地冲了上去。闻得推门的动静,江羽骞和程子旭同时抬头看着门外的周皓。
他昔日的家人,把自己赤-裸裸地抛在阳光下,如今跟小情人泡在蜜罐子里。
周皓被看到的画面刺激了。
所有质问辱骂的话被自己憋了回去,他落寞地关上门,走了出去。他神情恍惚地荡在走廊里,江羽骞追了出来。
“江羽骞……”他呆滞地定住身子,喊了一声名字,“我……”
话没有说出口,他就像头发疯的狮子冲了过来,跟过去一样,跳上江羽骞的后背,胳膊死死卡住那人的脖颈,撕咬,拳打脚踢。
打死你们这些坏人,我是疯子我不犯法,打死你们这些坏人,我不犯法……
江羽骞无声地承受着周皓的发泄,其实,昨天晚上视频发了出去,仅仅隔了一夜,他就后悔了……
周皓抡在江羽骞身上的拳头渐渐轻了,渐渐没了,他猩红着眼,垂搭下眼皮,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背影迟缓而无力,脚步闷而沉重。
这一刻,江羽骞知道,周皓恨上他了。
不同于以往的撒泼怒气,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恨意。
他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哪怕那人把他揍一顿,他心里也能好受些。他想追上去,可是刚有这个念头,周皓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来的日子里,周皓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里。从前每个月都会被刷去几笔金额的卡,再也没有任何银行提示消息。
江羽骞无数次的在五号楼底下徘徊,可脚步停滞不前。他很想冲上去,跟周皓说声对不起,但他又怕,无端的道歉,又给了那人希望。那人又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过来,甩都甩不掉。
录像风波激荡一时,后来被删掉了,过去的也很快,只有认识周皓的人依然记着这事。
贾临也听说了这事,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位死党太过分了,这哪里是人干的事?某次得空,他还特地把江羽骞约了出来,看得出来,江羽骞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你是真打算跟程子旭在一起了啊?”贾临问。
江羽骞没有回答。
“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反正你跟周皓也没可能了,你把人整得太惨了。”
江羽骞心里咯噔了一下,至此,他才意识过来自己所犯错误的无法弥补。那个小疯子以后不会再过来拳打脚踢了,不会再撩拨完拔腿就跑了,也不会再给他吹头发、做咖喱鸡了……
“贾临,我爱程子旭。”别无他法了,唯一之法,就是爱程子旭,他才可以从这团杂乱中抽出身来。
贾临意会一切,笑了笑,“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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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请了大长假,把自己关在家里,关上手机,一日三餐靠外卖。听梵音,嘴里不停诵读着——
“我常研究,怨人是苦海。越怨人,心里越难过,以致不是生病,就是招祸,不是苦海是什么?
管人是地狱,管一分,别人恨一分;管十分,别人恨十分,不是地狱是什么?
必须反过来,能领人的才能了人间债,尽了做人的道。能度人的就是神,能成人的就是佛。”
没人能救他,没人救得了他。
他读啊读,一遍遍的大声地朗读,心灵平缓了些,仇恨也淡了些。
再读。继续读。他要把自己救出来,他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过期关系 25.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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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继父的电话时,周皓正躺在温度极低的空调房里,全身裹着被子,屋子里放着梵音,窗帘把外面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
压抑的氛围,绝望的境况,还有一个心灵空虚无助的可怜人。
继父的电话很简短:“你妈妈病了,赶紧回家一趟。”
周皓这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懒散地收拾回家的行李,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是硬座。
六年了,他终于要回去了。
候车室的椅子上坐着一排排满脸倦容的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各自手里都盘转着手机,或者两三个人凑一块叽里咕噜,嘴皮子里蹦出的话,刺耳又嘈杂……
周皓疲惫地闭上眼,倚在椅子上,他觉得很累。
没等多久,就检票进站了。
车厢里,大家都在忙着摆放行李,过道上穿来插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总少不了身体上的摩擦。
10车062号,位子上坐了个中年妇女,手里抱了个三四岁的孩子。
周皓晃了晃手里的票,“请让一下,这是我的座位。”随后周皓就抬手把箱子搁在了行李架上。
中年女人露出爽朗的笑,有些抱歉,“小兄弟,你看我这还抱着个孩子,我下站就下了,很快,”然后逗弄了下怀里的孩子,“来,给叔叔打个招呼。”
周皓面无表情:“这是我的座位,请你让开。”
女人面色明显不好看了,嘴里叽咕了几句,抱着孩子站了起身,就这么直杵杵地立在座位旁边。周皓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的,他才无所谓,闭眼休息了。
嘈乱的环境里,他根本睡不着,只是稍稍阖眼休息。脑子里闪现的是他六年前,从清江坐火车来a市的情景,其实跟现在差不多,很乱很吵。
返程?还是归家?他没有太大的家乡意识。好像这辈子他都在四下流离,逃不开奔波流浪的命。
三天后,火车到达清江,周皓直奔清江县医院。
晚了两个小时……只晚了两个小时……
他的母亲死在了南方的梅雨季节里。
医院走廊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80年代的水磨石地面这会儿显得又脏又破,病房里面是李衡婷尖锐哽咽的哭腔……
他从门缝间往里看,白花花的床铺上躺着他的母亲,那个梦里的粉红色的妇女,只是她的肚子现在是扁平的。
周皓慢慢沿着墙壁瘫了下去,把头埋进两腿间,双手不停地在抓头发,挠头发。
久久地,他止住了一切动作,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输了一长串记忆中的号码,屏幕显示“骞骞”。
电话响了好久,那边终于接通了。
无声的对峙。
悲伤隐痛的情绪压了压,他粗哑着喉咙喊了一声,“江羽骞。”
……
声音哗然的ktv,极尽纵情的吼唱,被灌了几瓶酒,江羽骞略感头胀,他靠在沙发上合眼休息,脸上全是酒精洗劫后的晕红。
大概是头真疼,他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舒服,眼睛半眯半睁,迷迷糊糊的,他看着前面的那一群人。
突然间,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伴随着“嗡嗡嗡”的震动。
他倾身拿起手机,是一串数字,没有刻意去记,他心里清楚这是谁。一个月了,果然,那人还是忍不住了。
不自觉的一丝惬意,一个月里莫名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他用大拇指滑动了解锁键,然后把手机贴向耳膜。
紧紧的,他想听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
沉默……
很久,那人才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蠕动着嘴唇,刚想满不在乎地问一句,什么事?
这边,田斌大声地喊了句,“羽骞,你媳妇儿醉倒了,赶紧过来!”
江羽骞连忙捂住手机的听筒,他不想让电话那头的人听见。
像什么呢?就像丈夫在外面偷情,正室打来电话问他几点回家。
当他再把手机贴向耳朵的时候,里面已经是“嘟嘟嘟——”的忙音。
那人还是听见了。
江羽骞没有理会田斌,他在等着手机的再次响起,按照周皓以往的脾性,一定会再打过来嘲讽挖苦他几句。他再等等。他出了包间,寻了处稍微安静点的角落,等着手机。
足足站着等了半个小时,手机再也没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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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皓按掉了电话,背倚灰白墙壁,瘫坐在地。他觉得莫名压抑,摸出烟点燃了一根,埋头吞吐烟雾,值班的护士很快走了过来。
“先生,这里不能吸烟。”
他抬起头,睁着无助且猩红的双眼,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小护士。他把烟头捏在掌心间,掐断了烟卷里的火苗。
这一瞬间,也不知是触到了哪条神经,周皓眼里酝酿了许久的红潮,再也憋不住。他放声大哭起来,在一个陌生姑娘面前,崩塌恸哭,毫无形象。
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气腔里长久的嚎哭,这时候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他又开始剧烈狰狞地咳嗽。
小护士是个实习生,大概是见的世面少了,这时被吓得走回了值班台。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缓缓走进病房里,他站在他死去的母亲面前。
藏了十多年的惶惑随着这个女人的死一起被带到了坟墓里,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他想要的解释,终其一生都是南方潮湿季节里的那个古怪孩子。
他继父没跟他说话,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没有跟他说话。他们抱在一起,体会世间痛苦的生离死别。他们是彼此的心灵慰藉、是彼此融于骨血的亲人。
那他呢?他因为这个床上躺着的偏心女人,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
永久的死寂,他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日光灯,晃眼的白色中,再也没有粉红色的妇女了。他扯扯嘴,嘴角弯起勉强的弧度。
母亲的身后事都是李叔在办,按照他们这里的风俗,家里摆两天,第三天拉去火葬场。不少人家嫌麻烦,都省去了繁琐的程序。李叔是个老派人,信这个,也就按照规矩来。
送葬那天,是个好天气。运去的时候是僵硬的尸体,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白灰一把。他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回到了六年前的家中。
整个过程,他没掉过一滴泪,也没发出一声呜咽。他冷漠得如同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是晚上,他躺在那间小阁楼里,他冷硬的面上还是无声地淌下了眼泪。
他的妈妈死了啊……他偏心的妈妈死了啊……
陈年的旧伤在这一刻排山倒海涌了过来,把他死死困在沉重的包袱里。
他难以承受地点了根烟,思绪渐渐涣散了,又点了一根,内心的哭飘飞了些,一根接一根……
一夜无眠,周皓整整抽掉了一包烟。
第二天,他继父把他叫到了一边,手里攥着一个鼓鼓的黄色信封。
“婷婷这些年又是补课,又是学钢琴,你妈也没攒下多少钱,这一场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这手里头还有个一万块,你拿着,找处……找处房子住。”
周皓没有伸手去接,“这钱你自己收着吧。”
人情冷暖,他打小就尝过,既然母亲死了,这个所谓的继父其实跟他也就没关系了。继父现在开口说这些“逐客”的话,周皓都能理解,其实他压根也没想在这个“家”里呆着。
那间阁楼里并没有他多少东西,都是些学生时代的课本,还有几件陈旧的四季衣服。周皓把它们收拾了出来,准备打包扔掉,却在红木柜子的最上端,见到了一本落灰的相册集。
他一页一页翻过去,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小皓皓。
周皓使劲眨了眨眼,但眼圈还是红了,他从老式相册里抽出了一张,仔细地盯着看,照片里的一家三口。
爸爸抱着孩子,妈妈穿着那个年代颇为时髦的衣服站在一旁。
眼泪不自禁的下来了,他坐在床边,用手温柔地摸了摸照片的表面,老式的相片已经泛黄了,磨砂般的粗糙感。
照片里的自己,头顶一撮小黄毛头发,笑得露出两颗乳牙,小胖手里拿了把玩具手-枪。
“就剩我一个了,剩我一个了……”他低语似的,说了两遍。
最后,他把照片放回原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相册丢进了行李箱。
过期关系 26.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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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事儿结束后,周皓没有急着回去,他去墓园看了看他的父亲。
天晴的日子,里面并不会因为葬着死人而显得阴森,一座座墓碑下,是活着的人永远无法触摸的灵魂。
周皓带了点酒儿,抱了一束花,这些日子睡得不好,他的脸色很差。
他脚步沉重地往前走,走到最顶头拐了个弯,第三座墓碑就是他爸爸的。长久的无人祭拜,水泥墓碑前什么祭品也没有,孤零零的。
碑前是工整的魏碑字体,父亲的姓名,出生和死亡年月日,还有立碑人的姓名。碑后是饱含热泪的七个大字——“我最亲爱的爸爸”。
好好的父子亲情,就阻断在这座冰冷的墓碑下了。
周皓本来情绪掌控得好好的,可一看到后面那几个字,瞬间崩塌了。他无处遁形的哀伤,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一清二楚。
他红着眼,在碑前坐了下来。
“爸,我过来看看你。”周皓把花轻轻靠在墓碑上,“她前几天走了,到你那边去了,你要是在地底下碰见了她,你俩好好唠唠。她老了,变化挺大,就怕你认不得。爸,这么多年我也没回来看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心里过得比谁都苦,你是知道的。你不还老给我托梦,让我想开点嘛,别老跟自己的妈妈过不去。”
说到此处,周皓已经彻底哽咽,嘴唇颤抖着发出低回的呜咽,他用手背揩了把脸,湿漉漉的,然后把酒洒在了他父亲的碑前。酒瓶里留下了一大口,他咕噜一下子全喝掉了。
辣,呛喉。
“爸,你在下面好好的,反正再过个几十年,我也就下去陪你了。时间快得很,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你看你一走都走了快二十年了。爸……”
周皓污浊的嗓子里变得含糊,“你帮我问问……帮我问问妈,她为什么这么对我?爸,有时候,有时候我也很难过……”
只有在死去的亲人面前,周皓才敢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他这一哭,后来直接抱着他爸的墓碑,头顶烈日睡过去了。这些日子折腾得太累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他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跟他爸作了最后的告别,就离开了墓园。
然后,周皓便坐公交车去了乡下的爷爷奶奶家。
最后一次见两老人还是高一的时候,一晃,都快十年了。在终点站下了车,周皓站在简陋的村口站牌前,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以前的路,全变了。东南西北分得清,就是不知道他爷爷奶奶家在哪个方位。他选了条最宽的水泥路,往前走,路过杂货店,门口围了好么些人,操着本地方言说得正兴起。
周皓走了过去,那些人也用打量的眼神看着村里的外来人。
“请问,周侯贵家往哪儿走?”他也用的方言。
村里人很热心,一位中年女人从小板凳上“嚯”地一下站起来,往东面指了指,一面比划一面说,“就那儿,过了前面的桥,向右拐,第二家就是。”
人们好兴问他,“你找周侯贵有啥事啊?”
周皓没回答,只是笑了笑,“谢谢了。”然后就顺着提示,过了桥,向右拐……
后面还响起一道泼辣的声音,“到了他家,让侯贵明天到村里把这个月的低保领了!”
房子还跟十年前一样,三间屋的小平房,前面有块院子,只是多年的风霜雨雪,墙壁早已斑驳蜕皮。大门开着,他拎着行李走了进去。
堂屋里头,他的奶奶坐在藤椅上,眯着眼,努力穿针,怎么的都穿不进去,她把线用嘴过了遍,再碾了碾,还是没穿进去。
“这眼睛,不中用咯……”
另一端,他的爷爷觑起眼,看着老伴,没说一句话,又低下了头。
周皓把他们风烛残年的模样看了又看。
“爷爷,奶奶。”周皓站在堂屋门口,朝里喊了声。
奶奶放下手里的旧衣服,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立刻沁出了湿润,“好、好、好,我的大孙子哟。”
……
中午,奶奶把家里三只下蛋的母鸡宰了一只,又去田里摘了几根茄子,还割了一把韭菜,苍老佝偻的背,藏不住的开心,逢人就说,“我大孙子回来了,我大孙子回来了。”
别人回她一句,“是皓皓回来了啊?”她立马就回,“可不呗,就是我的大孙子皓皓啊。”
奶奶老了,说来说去都是以前的事儿。
吃饭的时候,她就光顾着盯着周皓看,一面看,一面给他碗里不停地夹菜,总是说起他小时候的糗事,什么什么把人家女孩子的小裙子给撩了,又是玩响炮把人家小子吓哭了。
后来说到他爸,奶奶立马哽咽了起来,他爷爷呵斥住老婆子,让她别在孩子跟前丢人。
奶奶颤抖着手,又给大孙子夹了块肉,“吃,吃,啊。”泪花还糊在眼眶里,一时干不了。
周皓埋头吞咽口中的饭菜,表情像用胶带绷住了,眨眼、咀嚼、吞咽,都是千篇一律的。他不敢抬头,不敢做任何大幅度的表情动作,怕绷不住,怕自己在老人家面前哭。
他一哭,老两口也得跟着哭。所以他不能哭。
周皓压制住情绪,告诉他们,他现在在首都念研究生,成绩好着呢。奶奶问,啥是研究生?就是比上大学还厉害的,出来了能挣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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