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地缺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深藏未出韬
小次郎听罢大叫一声,晕厥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胸口,半天才使其悠悠转醒。
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糊涂啊,糊涂!我说了多少次,用这种手段成事,服不了天下人之心,反而会让人们把咱们长州志士当作反贼!况且……当年池田屋之变历历在目,多少弟兄命丧于屠刀之下他们都忘了吗”
原来池田屋之变乃是一年前发生在京都的流血冲突。当时全国各地尊王志士汇聚到一家名为池田屋的小旅馆共商大事。但不幸由于奸人告密,幕府的一支禁军突然杀到,将志士几乎屠戮殆尽。当时小次郎翻墙逃跑,险些也死于非命。
至今众人回忆起当时的险状仍心有余悸。
只听龟田继续说道:“这个计划本来也是有很多人反对的,但禁不住小岛先生的一再坚持,大家伙儿只能让他们前去。况且小岛先生说他吸取了池田屋之变的教训,已经联络了若干对幕府不满的禁军将领一同起事。其中……其中就包括出身萨摩藩的森胜元。”
小次郎惊道:“森胜元乃是谨慎之人,如何会参与如此莽撞的行动”
龟田突然咬牙切齿道:“先生,就是那狗贼出卖了小岛先生!他假意与咱们长州志士联合——您知道的,森胜元负责环卫皇城,手下精锐有千人之众,若与咱们安插在京都的内应汇合,是真有希望将皇帝解劫出来。
战斗开始后,小岛先生亲冒矢石,上阵杀敌。众兄弟士气大振,和他一同杀到陛下的御所门前。只差一步便可成事。
但此时只听炮声隆隆,原来森胜元背信弃义,与幕府大将军德川庆喜里应外合夹击我军。小岛先生见大势已去,便……便剖腹自尽了!”
他说完后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持,竟放声痛哭。众人被他感染,无不悲愤的落泪。
唯有小次郎头脑清醒,他厉声问道:“后来呢幕府对咱们长州是什么态度”
龟田道:“幕府强迫皇帝降诏,认定咱们长州藩士人为反贼。目前四路大军已出发,围剿长州而来。最快的军队是由名将德川庆胜所率领的先锋,据咱们长州的治所荻城不过百里之遥了!”
小次郎气得差点吐血,强压怒火道:“我知道了。从即刻起整军备战。此战事关长州藩生死,不可有丝毫松懈。明白吗”
众武士一听开战,群情激昂,欢呼着退下。
小次郎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李残道:“李君,抱歉。还没有招待你就赶上了这样的事情。”好易小说
李残道:“这有什么抱歉的我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的。我之前听你说幕府也只是掌握自家军队,你们长州士人同心同德未必不能与之一战吧”
小次郎苦笑道:“谈何容易扶桑国共计有两百余个藩国,小一些的也就和中原的一个乡差不多。长州藩乃强藩之首,治所也不过一郡一县而已。反观幕府坐拥数万大军,兵精粮足,又有皇帝诏令。这一仗……恐怕难打了。
唉,若是能得到‘那位大人’的指点,长州或许还能转危为安。但如今他在哪儿呢……”
李残劝慰道:“事在人为,中国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小次郎毕竟是豁达之人,大笑道:“好一个‘只求无愧于’!李君,你果然不是常人,说不定此战可以打赢呢!”说暂时辞别李残,前去整军备战。
李残于战事一窍不通,便先独自返回住所。
这一路上虽然只有短短几条街,所见所闻却让李残惊叹不已。第一是私塾之多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几乎每往前百步,必定会听到大屋里传来齐刷刷的读书声。
他凑过去一看,只见上课的尽是七八岁的稚子,拿着书本摇头晃脑。仔细一听,学的乃是《孟子》。
李残听严信说过,中国历朝历代的帝王最不待见的便是孟子。因为他老人家主张加强民权,削减皇权。皇帝们虽然将他捧为亚圣,但其主张却一条没有实行过。
但在扶桑,连走几个学堂,读的居然都是《孟子》,普及程度甚至远超《论语》。人们对“民贵君轻”之类的理念更是深信不疑。
第二,无论教书先生还是童生,他们腰里都别着一长一短两把刀。有些小孩儿衣衫褴褛,一看遍知家境贫寒,但腰里的宝刀却永远擦得铮明瓦亮。如此尚武,其国焉能不强
而反观中原,书生不知从何时起成了“文弱”的代言人。他们细嫩的双肩几乎承载不了半点重量。即便博学如严信,也对一切体力活动嗤之以鼻。他们讨厌暴力,精致而文雅,但却暮气沉沉。
这第三便是精气神。街上的人从贩夫走卒到贵族,各个高昂着头,总感觉他对未来充满希望。虽然他甚至根本无法向你描述未来,但眼中却总有两团火在熊熊燃烧。
李残不禁想道:这个一直被汉人视为蛮夷的弹丸小国,真的有那么落后吗
逛了一圈已近傍晚,忽然小次郎的信使请李残府中议事。
李残来到议事厅,但见人人面色凝重。小次郎换上一身软甲正襟危坐。他对李残说道:“李君,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幕府军的前部将于午夜到达。我们决定趁其立足未稳施以突袭。你意下如何”
李残道:“好,我随你们去。”小次郎大喜,当即点兵出发。李残见长州军总共不过万人,出征者也就五百上下。武士们身着黑衣,不被片甲。即使小次郎本人也只穿件护胸而已。
李残问道:“小次郎兄弟,自古交战铠甲为先。咱们这些人穿布衣去厮杀岂不是枉自送命”
小次郎道:“这次行动利在出其不意,动静越小越好,披甲反而不便。况且盔甲极难打造,必须等到两军对圆时再使用,若偷袭不成岂不白白为敌人送去装备”
李残心想:道理确实如此,但这些长州志士不惜性命却实属难得。
往前行了数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听远处似有无数面皮鼓震天动地的响。李残抬眼望去,只见山谷中是十余辆高有丈许的大车,车上搭成塔楼状,安放一面大鼓。四名鼓手片刻不停轮班敲着。
车下刀枪如林,长戟似簇,兵器映着火光泛起阵阵杀气。更奇的是除去鼓声和脚步声,这支队伍竟然静悄悄的全无声息,连一个喧哗的都没有,足见敌将治军有方。
小次郎见如此情景,脸色愈发难看了。要知道这还只是先锋,若主力至此,凭长州不到万人之力,实在难以把守。
但此时此刻,也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众人在山坡上爬了半个时辰,幕府军似乎准备安营扎寨了。但见山下火光点点,映得天上繁星黯然失色。
小次郎知道不能再拖了,他拔出宝刀,高呼道:“大义在我军!”第一个冲进敌军营帐。众武士不甘落后,一同跟上。
不得不说小次郎将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幕府军的士兵劳累一天,刚刚解去衣甲,正是一天中最懈怠的时刻。并且他们挟巨大优势而来,根本想不到长州军敢主动出击。
这一下以我之锐气击敌之堕气,深得兵法之妙。
第96章 荻城攻防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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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中喊杀震天,长州军似饿狼扑食,见人便砍。这五百人可不是泛泛之辈,它们是全国各剑道场中最优秀的弟子,武艺与普通士兵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山谷回声,惨叫与刀剑碰撞之声连成一片。谁也摸不清有多少人前来偷袭。
正在长州军左突右冲之时,忽然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为首一员将领身披大铠,头盔上有两根金灿灿的犄角似的饰物,看上去极是威风。他话不多说张弓搭箭,连珠般射去,三名长州武士应声而倒,竟都是胸口中箭。
小次郎脸色一变,下令道:“全军撤退!”
可长州武士杀红了眼,哪里肯退。敌军的将军冷笑一声,飞马前来,手中大戟舞动,长州人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去。小次郎一见,反身杀回,指着那将军大喝:“我来做你的对手!”
将军也不答话,拍马杀来。小次郎用武士刀一招架,只听镗的一声响,火花四溅,小次郎虎口裂开,鲜血长流不止。那将军又一挥戟,径直将小次郎的刀挑飞。他这一下本可置对手于死地,但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像猫捉住老鼠般戏弄小次郎。
小次郎一声长叹,拔出短刀准备剖腹。但只听一人喊道:“且慢!”火光中只见李残按刀而立。
小次郎大声道:“李君,我天命已尽,别管我了!你一定要找到那位大人的下落。只有他才能拯救扶桑,拯救天下!他的名字是——”说到这儿,那将军突然一拧眉,手中戟挟一道寒光奔小次郎脖颈而去。
但蓦然间杀气一凛,将军急忙回护,脸上不知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中了,现出一道伤口。再看李残,不紧不慢的走到小次郎身边,扶起他说道:“我一个人颇多不便,还得阁下帮我。”竟是将敌人视若无物。
将军大怒,分心便刺。但又一道杀气袭来。多亏他武功极高,在马上使了个铁板桥,身子向后平平躺下,才勉强避开。
饶是如此,他的头盔被一劈两半,威风不再。将军这才意识到敌人的可怕,纵身下马,撇掉长矛。也把手按在腰刀上,对李残道:“喂,过来决战!”
李残本以为一刀便可将这将军劈落马,但没想到竟被他闪开了,心中不禁暗暗赞叹。须知李残遇上过不少高手,但能接他一刀的几乎没有。
眼前这武士神气完足,身形凝重,无疑是高手风范。李残为表示尊重,也摆了个旗鼓和他相对而立。
片刻后将军一睁眼,身子在瞬间向前平移尺许,手中武士刀猛地挥出。
这招在扶桑剑道中称为“居合”,一击后胜负立分,绝无拖延。就在将军的武士刀即将碰到李残时却忽然停住了。
李残转过身对小次郎道:“走吧。”
小次郎疑惑不解道:“这……这就可以走了”
李残点点头。
但见那将军胸前的甲胄突然碎裂,绽开一大片血痕,鲜血喷泉般飞得老高,将地面都染红了。而他本人扑通一声栽倒,死于非命。
至于李残如何出刀,谁也没看清。
幕府军见李残如此神勇,不敢接近,李残便率领众人突围而走。
回到荻城,小次郎惊魂未定的问道:“李君,那是什么招数你如何将他打倒的”
李残道:“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刀而已。”
小次郎沉默半晌,道:“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还是见识太少了。李君,你可知道自己打败了何人”
李残摇摇头。
小次郎道:“此人名叫天王寺须真,乃是幕府引以为傲的战将,士兵呼为战神。他年轻时曾靠一招居合斩打遍九州道场无人能敌。没想到今日却被你一刀劈了。李君,不出意外,明天开始你便会扬名天下!”
李残摇头道:“我宁愿不出这名,只要天下人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再说刀快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杀人多而已。要论起安邦定国,还得靠读书人才行。”
小次郎道:“李君太过谦了,多亏了你才有今日大胜。实话告诉你,我有一整套计策对付幕府军,幸亏今日胜了,若是败了后面便无法施展。”
李残问道:“是什么妙计”
小次郎摊开一张地图道:“今日幕府落败,德川庆胜必然恼羞成怒,丧失理智,期待用大胜挽回面子。我们明天可安排小股部队前去引诱,德川庆胜必然追击。等我们把他引到这儿……”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标注的树林处一点:“我们便用火攻,烧他个有来无回!”
李残道:“好,但愿明日能一战成功。”七界
次日天明,只听得鼓角连天,幕府大军开拔至离荻城三十里处。德川庆胜昨夜平白无故折损几百人,又失去心腹爱将,正狂怒不已。
他遥见荻城的白色城楼,恨恨道:“等我军杀进去,定要将小次郎、高杉、乃木和那独臂刀客的人头斩下,挂在那上面!”那几个名字,均是长州志士的领袖人物。
这时探子来报:“禀将军,前方有一彪人马拦路!”
德川庆胜眼前一亮,问道:“带队者是谁”
探子答道:“那人年纪甚小,似乎是林俊辅。”原来这林俊辅乃是小次郎的同学,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多次赴中原学文。因为深慕中华风物,将扶桑本名弃之不用,改了个汉人名字。
德川庆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心道抓不住小次郎,先抓个跟班也可以,于是将令旗一甩:“出击!”
但听得他身旁四名传令官也齐声道:“出击!”紧接着这号令由四句变成十句,十句变为百句,最后又变成千万句。那气势真如同山呼海啸动地而来。
而刚过一盏茶的功夫,探子又飞马至中军来报:“启禀将军,长州军一触即溃,林俊辅不战而走。”
德川庆胜冷哼道:“这等窝囊废也敢对抗幕府大军给我追!”
令下如山倒,幕府全军拔营往前追赶。
向西行了约莫二十里,眼前赫然出现一片老林。德川庆胜心中疑惑道:“此处地势险要,莫非有伏兵不成”
正想时,忽听一声鸣镝,一队军马从东侧杀出,共计千余人,冲击幕府军侧翼。
德川庆胜沉声道:“立即回防!”大军依令而动,片刻后,探子又来报:“方才领兵的乃是人称‘马面’的高杉刑马,与我军交战两合后溃不成军,往林中逃去了!”
德川庆胜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奇袭,真贻笑大方也!”说罢一点疑虑之心也烟消云散了,挥手道:“继续追,今天把这几个乱国贼一网打尽!”
大军便杀入树林。这片林子树木极多,且遮天蔽日不见阳光。士兵在其中行走,无不胆战心惊。
有老成持重的参将觉得不对,立即谏言道:“将军,敌人若是在此处设一支伏兵我军又当如何况且此地数目众多,如果火攻……”
这时候林中炮号连天,惊起阵阵飞鸟。德川庆胜大惊失色,昂首仰望。只见一个矮小的武士骑白马杀出来,指着幕府军笑道:“德川庆胜老儿何在我乃木户小次郎,敢不敢和我决一雌雄”
须知“木户小次郎”这个名字乃是幕府最切齿痛恨的,德川家的人恨不得将小次郎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方能稍平愤怒。
德川庆胜见了他分外眼红,也不管什么埋伏不埋伏了,一拔佩刀喝道:“全军冲锋,生擒国贼!”
上万军士齐声呐喊,冲杀过去。但小次郎一转眼便不见了,只剩林中淡淡的迷雾。
忽然,有的军士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们站起来一看,手脚上竟沾满了一种漆黑粘稠的液体。有明白人说道:“这……这是石油……”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几个巨大的火鸢从天而落,无数火箭似万道金蛇射向幕府军。他们脚下的石油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大火不仅引燃石油,还引燃树木。顿时炎阳张天,热浪翻滚,幕府士兵在这焦热地狱中挣扎哀嚎。德川庆胜大惊失色,周围家臣死死护住他道:“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快逃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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