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甫君凌冲伏夔报以感激一笑，扶罗也不由悄悄关注他，却惊讶地发现伏夔也正上上下下打量她，遂奇怪地问道：“伏公子有何见教”

    伏夔见众人都望着他，居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窘态，慌忙一笑，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三年前大家一起平叛的事，只是瞧姑娘的相貌气度，还真不像乌弋人，倒是与我们大周人颇为相似。”

    他这么一说，连尹贺弗和呼延昭都细细端详她，尹贺弗连连点头，道：“伏伯卿说得有理，不过她确实不像乌弋人，倒像是汉人。”

    几个男子这么大喇喇地盯着自己上下端相，毕竟对一个姑娘来说是件颇为难堪的事，可他们又是甫君凌的好友，不方便当场发作，只好微微一笑，回敬道：“敢问伏公子，乌弋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伏夔是何人，立时听出了扶罗话中含了恼意，忙躬身行礼道：“在下出言鲁莽，冲撞了姑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生气才好。”

    众人被唬了一跳，闹不清伏夔在搞什么名堂，扶罗万料不到他来了这么一招，急忙还礼道：“伏公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随口开开玩笑，还要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当下众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不再留意这件事。可是扶罗心中暗暗打鼓，她不知自己是否多心，总觉得伏夔像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却不好说出口，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也隐隐含了一丝怜惜和痛。

    她不明白为何他会这样看自己，可是跟他又是初识，不好一五一十问个清楚，又不知该不该告诉甫君凌，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才这般疑神疑鬼。

    众人正吃茶谈天，突然方才那位亲兵走进厅来，对甫君凌道：“少爷，竟陵公主到了，想见见扶罗姑娘。”

    扶罗起身跟四人告辞，那亲兵突然又说：“竟陵公主说，几位少爷若是愿意，也可以一道过去叙话。”

    甫君凌看向其余三人，别人尚未发话，尹贺弗连连摆手：“不了不了，那里是一群女眷，去了不过是些家长里短，我才没兴趣听那些闲话，在这里多自在，不必受拘束。”

    伏夔也附和说：“贺弗说得有理，咱们几个男子留在这里吃茶谈天，就不过去叨扰竟陵公主了。”




第177章 澧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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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罗走进兰汀榭时，竟陵公主正在与浈阳长公主闲话家常。

    扶罗见竟陵公主身穿淡粉暗花云锦留仙裙，裙边滚着浅黄色的芙蓉花，头挽宫中最寻常的如意高寰髻，额前垂着粉蓝色蝴蝶眉心坠，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忙上前见礼。

    浈阳长公主和襄国公主分坐两旁，扶罗也向二人行礼，又见阴女荀竟然也盛装坐在下首，冲她点头示意，她微微倾身，算是还礼。

    扶罗在下首坐下后，这才看到襄国公主不似平常的便装，头上挽着高髻，身上是一件赤红色金丝纹绣百鸟朝凤朝服，脸上也化了正经的妆容，与身旁淡扫峨眉的竟陵公主一比，两人竟似同龄一般。

    “今日我不请自到，除了来看看我这未来的弟媳妇，也想看看扶罗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扶罗听甫君凌跟她讲过，自从她受伤后，竟陵公主原本要来探望她，可谁也弄不清刺客到底是针对竟陵公主还是襄国公主，皇帝不放心她再随意出宫，就一直没同意。

    可是竟陵公主隔几天就会派人来甫府来问询扶罗的伤势，直到确认她完全康复才不再派人来了。

    “扶罗姑娘很是尽职，身上的伤方好了些，就又请缨参与这次守卫，真是难得。”襄国公主真诚地说道。

    竟陵公主见扶罗身上还穿着男子的襜褕，遂笑道，“看来是我请的太急了，扶罗姑娘竟来不及换衣，还穿着守卫的衣裳呢。”

    扶罗知她并无责怪之意，只是笑了笑，方才那亲兵来报时，自己原本要去换衣，可亲兵说竟陵公主急着见她，不拘衣着，她以为有甚急事，匆匆忙忙地赶来，如此看来，只不过想跟府内女眷一聚罢了。

    “那日刺杀，如若不是扶罗姑娘在，我早就不在人世了，我还从没正式谢过她，大夫说扶罗姑娘还不宜饮酒，那我就借茶代酒，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扶罗见襄国公主端起几上的茶盅一饮而尽，忙也把眼前的茶饮干，方谢道：“多谢公主赞誉，且不说保护公主是扶罗职责所在，就是当日，若不是公主身旁的那位侍女姐姐替公主挡下一刀，扶罗纵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难以救回公主。”

    竟陵公主笑道：“是啊，那个侍女忠心护主，实属难得，怎么样，那个侍女还在吗，我也想见见这个丫头。”

    阴女荀心头大震，说实话，她也想见见这个丫头，毕竟这次何先生布了这么大的局，不惜牺牲五名死士，就是要设法把她推出来，让她取代蘅芷的位子，成为襄国公主的心腹，如今襄国公主身边几个贴心的丫头几乎全部在那次刺杀中丧命，看来何先生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一个身着头挽双髻身穿绛红衣裙的侍女从襄国公主身后走出，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道：“婢子澧兰，参见竟陵公主。”

    “你叫澧兰”竟陵公主沉吟道，“沅有芷兮澧有兰，嗯，好名字。”

    阴女荀读书不多，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历，只是觉得这名字很是不俗，就听澧兰回道：“多谢竟陵公主夸奖，婢子原名小兰，是我家公主为婢子改名澧兰。”

    竟陵公主见她一直低头回话，遂笑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电子书坊

    澧兰依言抬头，浈阳长公主和扶罗此前都见过她，倒没觉得什么，阴女荀是第一次见她，觉得这个女子脸庞虽然清秀可人，可也算不上多美，扔在人群中，也只会泯然于众人，倒是一双眼睛生的晶莹灵动，顾盼生辉，令人见之忘俗。

    “这女子眼睛生的不错，”竟陵公主赞道，“好了，快起来吧，别跪着说话了。”

    澧兰轻盈起身，垂手侍立在侧，竟陵公主见她始终垂头低眉，倒似是个不喜引人注目的人，问道：“你在大燕宫中几年了”

    “回竟陵公主，婢子十岁入宫，如今已七年了。”

    竟陵公主点点头，“一直在公主宫中当差”

    澧兰轻轻摇头，“回竟陵公主，婢子先在浣衣局待了两年，又被拨到御膳房两年，三年前才调入我家公主宫中，做些粗使的活儿。”

    竟陵公主见她口齿清晰，说话明快，言语间将自己和襄国公主分的清清楚楚，口口声声都是我家公主怎么样怎么样，甚是护主，顿时对她好感倍增，扭头对穆姜说：“这姑娘跟你比你小了两岁，你瞧瞧她可还好”

    穆姜自幼与竟陵公主一同长大，怎会不知她的心意，当即答道：“公主慧眼，这个妹妹确实不错，婢子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远不如她。”

    澧兰闻言头垂得更低，低声道：“多谢穆姜姐姐称赞，婢子惶恐。”

    竟陵公主转头问道：“姑母，襄国从大燕带来的侍从还剩多少人”

    “侍女只余下五人，黄门一个不剩。”浈阳长公主脸色瞬间黯然，跟着又宽慰襄国公主道，“不过公主不必担忧，我已命管家给你挑了不少心灵手巧的，待哪天你看看，相中哪个就把哪个带去便是。”

    襄国公主方要致谢，竟陵公主登时阻止道：“姑母挑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她们没有宫中当差的经历，不懂宫中规矩，若真要入宫，只怕还要临时调教，太也费事。

    倒不如从我宫里拨出几个人给襄国，一来她们谙熟宫中生活，不会有不适之感，二来日后襄国在宫中但凡有为难之处，又不方便直接对我说，可由她们代为转达即可。”

    襄国公主大喜，连连称谢，浈阳长公主甚是欢喜，对竟陵公主笑道：“如此更好，还是竟陵你想得周到。”

    竟陵公主转头对穆姜吩咐道：“此事由你亲自做，好好选出几个得用之人给襄国公主送来，不得有误。”

    扶罗和阴女荀也是暗暗称赞，还是竟陵公主行事周全，借着公主遇刺之事把自己的人安排到襄国公主跟前。

    竟陵公主在宫中威望甚高，连皇帝都对她敬爱有加，连带她的人也在宫中很得脸面，有她的人在襄国公主处坐镇，日后连君章就算有心找襄国公主的麻烦，也多少要收敛些，免得惹恼了竟陵公主，得不偿失。



第178章 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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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女荀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有了竟陵公主的人在，只怕澧兰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何先生要失望了。

    竟陵公主又看了一眼澧兰，笑道：“澧兰，日后你主子在大溱宫中过活，也要看你的，大溱比不得东越，受了委屈可以找太后做主，很多事都要自己往肚子里咽，你可明白”

    澧兰躬身答道：“多谢竟陵公主教诲，婢子明白，其实一件事是否委屈，端看人是否在意，婢子信我家公主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自然不会遇事就找人做主。再者，婢子更信大溱皇宫是个能讲理的地方，必不会让我家公主白白受气。”

    这话答得不卑不亢，倒是颇出竟陵公主的意外，又仔细端详了澧兰半晌，笑道：“好个丫头，倒真真是个明白人，我放心了。”转头对襄国公主道，“方才我的话有些重了，算起来，你还要唤我声表姐呢，你放心，在宫中有事表姐自不会坐视不理。”

    襄国公主笑逐颜开，扶罗与她相处已久，从没见过她像今日这般从心底深处笑出来，不禁也替她由衷高兴。竟陵公主这话，几乎是变相为她在日后宫中的生活打了保证，虽不能保她事事无虞，可到底能让她好过不少。

    竟陵公主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盅，望着下首坐着的扶罗，笑着说，“扶罗姑娘拼出性命，救下了我跟弟妹，我早就跟翙儿提过，只给那些赏赐可不成，待她伤好后，要好好感谢她，不知扶罗姑娘可有什么向我要求的”

    扶罗拼死救下两人，从来没想过要什么报答，此时听竟陵公主这么一说，倒是猛然一怔。

    在场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扶罗身上，浈阳长公主脸上沉静如水，没有半分表情，阴女荀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想提出什么要求，只有襄国公主满面笑容，看得出她是真心希望她能得个大赏赐。

    扶罗拼死救下两人，但是从没想过要什么报答，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遂不在意地笑笑，“多谢竟陵公主，我不要什么。”

    竟陵公主倒是颇为意外，似乎没想到她拒绝地如此痛快，突然笑了起来，“扶罗姑娘施恩不望报，可我却不能装忘记了，翽儿已经修了国书，感谢扶罗公主仗义相救，连同给予乌弋的礼物，派使者送去乌弋了。”

    扶罗听竟陵公主对自己的称呼由往日的姑娘变成了公主，顿时明白此时她是在以一国公主的身分对另一国的公主，立即站起身来，右手抚胸，以乌弋之礼对竟陵公主鞠了一躬。

    竟陵公主随即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腰部，缓缓半蹲，回了她一个万福礼。

    浈阳长公主等人早就起身避席，等两人互相行礼毕，这才落座，竟陵公主笑着说，“看来咱们还是照着往日里，说说笑笑就好，再这样下去，她们可只能忙着互相行礼，也不用再做别的了。”

    扶罗是乌弋长大的，虽是汉人，也被母亲教过汉人的礼仪，可终归觉得汉人整天这般互相行礼太麻烦，竟陵公主这话确实说到她的心坎上，忙连连点头。

    “方才我说的这些算是大周对乌弋的谢礼，我自己也该有我的谢礼，”竟陵公主微笑着说，“如果扶罗姑娘不嫌弃，我愿跟你结成异性姐妹，从此你就跟翽儿一样，称呼我为长姐如何。”

    众人皆是一惊，浈阳长公主正在吃茶，闻言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不停咳嗽，身后侍女赶忙上去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阴女荀茶盅里的茶猛的泼了一半出来，溅湿了裙子。襄国公主吃惊之后笑逐颜开，她是真心在为扶罗高兴。懒人听书

    扶罗也是惊诧不已，她歪着头，一双翦水双瞳不停地眨着，似乎是在努力分辨，竟陵公主说这句话只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认自己当妹妹的意思。

    过了良久，扶罗还是一直在眨巴眼睛，没有半分回应，竟陵公主却没有生气，只是含笑望着她，宛若在看一个年幼的妹妹在淘气。

    浈阳长公主怕竟陵公主下不来台，冲着扶罗重重咳嗽了一声，扶罗这才惊醒过来，起身离席，冲着竟陵公主深深一揖，“小妹见过长姐。”

    竟陵公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立刻走下席来，亲手把扶罗馋起，“好，好，我这一生，只有弟弟，却无妹妹，如今我算是有个妹妹了。”

    竟陵公主没有妹妹

    不知为何，扶罗一下子想起了嫁给自己哥哥的夫余公主，虽然跟竟陵公主不是同父同母，可到底还是她的堂妹，居然在竟陵公主心中全然没有地位，不禁心中一酸。

    在场众人无不道贺，浈阳长公主脸上宛若松了口气，阴女荀和襄国公主都笑逐颜开，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

    “劳烦姑母给竟陵准备香案，古人义结金兰要撮土为香对着天地八拜，咱们虽是女子，也不能太过寒酸了。”

    浈阳长公主没想到竟陵公主对认扶罗做妹妹这事如此当真，可她既然说了，也不能拒绝，忙命下人准备。

    没过多少时候，竟陵公主要与扶罗结拜姐妹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甫府，许多人都纷纷赶来看热闹，连嫌弃女眷这边无趣的尹贺弗都硬拉着伏夔和呼延昭都凑了过来，而甫君凌更不用说了，若不是尹贺弗不认路，早就抛下众人来兰汀榭。

    一张紫檀木香案上正中，摆着一个香炉，炉内插着八根飘着袅袅香烟的荼芜香，竟陵公主与扶罗两人神色庄严肃穆，双手捻香，一起在香案前跪了下来，齐声说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宇文懿愿与扶罗结为姐妹，此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两人将香高举过顶，一起在地上磕了八个响头，又相互给对方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香插进了香炉里。

    竟陵公主满面笑容，拉着扶罗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妹妹。”

    扶罗也笑着回了一声，“竟陵姐姐。”

    两人手拉着手，一起坐到席上，开始谈笑，一时间榭内欢声笑语不断。



第179章 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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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永平三年五月初二，宇文翙下旨与大燕襄国公主晚婚，同一日，右贤王儿女连君章亦被迎入宫中完婚。

    已是亥时一刻了，初夏时节，清风徐徐，宫内的榆柳叶落繁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墨黑的天空中，只有一弯浅浅镰刀月挂在天际，一颗星子也不见，远处的亭台楼阁，在朦胧的月色下犹如连绵起伏的山峦。

    扶罗后背倚靠在一块假山石上，抬头仰望着天空，一阵清风吹来，把她身上那件鹅黄斗纹锦裙吹得裙裾翩然。

    远处的殿堂内隐隐传来吃酒谈笑声，酒宴是戌时一刻开始的，皇亲权贵们已经闹了足足一个时辰，还不见有散席的迹象。

    扶罗笑了下，皇帝大婚，这可是大周开朝建国来头一遭，也难怪这些权贵们如此兴奋难当，皇帝又下令尽情玩乐，不拘时辰，这些权贵们怕不闹个通宵不会罢休了。

    其实扶罗也能明白这些权贵们的心思，因为她也是如此，从昨夜开始她就兴奋地睡不着，一直辗转反侧到今晨的卯正便起床，虽然襄国公主的梳洗更衣皆有侍女来做，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观看，可也很是怡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