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春日负暄
手冲咖啡常用的滤杯是杯身呈六十度的v60滤杯,项澍用的是改良版的v60,滤杯上凹陷的棱更多,更宽,下水更快,适合他这种大水流的快冲风格。一柠就从来不用他用的滤杯,因为一柠是细水流稳定慢慢冲的风格,如果用项澍的滤杯容易萃取不足。
祝苗进门的时候,一柠正在拾吧台,把项澍冲完咖啡的东西清理干净。
“他人呢?”祝苗说。
一柠面无表情地说道:“刚走。”
祝苗皱眉问道:“有急事?”
毕竟在店里呆久了,祝苗也知道,咖啡师多多少少都有点强迫症,更别说是负责吧台的咖啡师了,一柠和项澍平时拾吧台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滤杯调整成同一个角度,杯子摆得整整齐齐,好似阅兵。
一柠被他问住了,停下手上的动作,原地站着想了整整十秒,最后摇摇头,说道:“好像没有吧。”
祝苗“哦”了一声,套上围裙去院子里浇花。
他蹲在院子里,一点点地浇,院子里新种下的绣球已经冒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院子角的风铃被风拨响。最近好像在酝酿一场大雨,空气里闷闷的,皮肤发黏。祝苗浇着浇着花,突然想到。
项澍总不会是看他快放学了才匆匆走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祝苗自己都把自己给吓一跳。他自己不过是个兼职小工,何德何能让老板躲着自己走啊,更何况,这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啊。
仅凭直觉想出来的念头一点都不靠谱,祝苗不丝毫力气就自己推翻了,但这个念头却让他心情糟糕透了,仿佛大雨前闷热的天气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蹲在院子里,看着浓绿的叶片上的水珠发呆,手轻轻一碰,水珠就滑落下来,溅到他鞋子上。
这是干什么呀。
祝苗站起来,甩了甩蹲得有点麻的腿,撇撇嘴。
他才进去,一柠就敲敲吧台,示意祝苗过去。
“你看下店,”一柠说,“我给项澍送点东西出去,他豆子忘拿了。”
一柠甩了甩手上拿的一小包咖啡豆,祝苗忙说:“要是有人来点咖啡了咋办呀。”
她看了看手机,说道:“很近的,就走十分钟,项澍家在那儿,我就送到楼下。”
“要不我去送吧,”祝苗说,“你把地方告诉我。”
“带上伞。”一柠说。
祝苗拿着那一小包咖啡豆出了门,小小的一包,可能只有不到三十克。听一柠说,项澍过段时间要去参加一个手冲咖啡的比赛,这是他准备拿去参赛的比赛豆,前几天刚烘好的。
天阴沉沉,乌云在天边压得很低。
祝苗手上拿了一把店里的黑色长柄伞,但他生怕待会儿突然下雨把豆子淋湿了,把整包豆子抱在怀里,按照一柠的指示,绕了两个弯,钻进隔壁的小巷里。这边是旧城区,到处都是矮矮的小楼,祝苗好奇地到处看,没想到项澍是住这头,他还以为项澍住在致的公寓里面。
祝苗站在巷子口左右看,很快就找到了项澍。
项澍穿着t恤牛仔裤,低头看着手机,他靠坐在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长腿支棱着。 那摩托车是纯黑色的,擦得蹭亮,项澍给自己染的浅金色好像稍微褪了一些,头顶长出一点点黑发来,但他混不在意,为了怕刘海扎眼捞起来束着,一手拿手机,一手夹着烟抽,特别惹眼,路过的人都要看他。
祝苗远远看见他,突然觉得沉闷的空气也清新了起来,他甚至有些雀跃,仔细想想,他竟然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见过项澍了。祝苗正要走过去,项澍突然抬起头来,祝苗以为是他看到了自己,嘴角已经准备好往上翘了,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但不是。
祝苗已经迈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个年轻的男人,腰膝腿长,隔着距离看过去也能看见他眉眼致,走起路来轻盈优雅像咖啡厅里的猫咪。他凑到项澍的跟前,没有理会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踮起脚去够项澍的嘴唇。
项澍仍旧看着手机,好似安抚来打扰的猫咪一样,用夹着烟的手捏住他的后颈,烟头离白皙的脖颈很近,危险又刺激。俩人浅浅地接了个吻,漫不经心。
祝苗愣住了,仿佛不小心地窥探到了旁人的秘事,他甚至微不可见地后退了一步。
但太晚了,项澍一抬眼就见到了不远处的他。那个猫一样的年轻男人还靠在项澍的身上,祝苗硬着头皮走过去,脚步都拖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他走过去,停在三步之外,小声说道:“老板,你……你的豆子,我帮你拿过来了……”
项澍把手机反手揣进兜里,接过豆子,看了看,小声地“嗯”了一声。这包豆子是祝苗一路抱着拿过来的,包装袋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热烘烘的。那个男人只抬头扫了祝苗一眼就不再留意,他的全身心都挂在项澍身上,像攀援在大树上的凌霄花,毕竟祝苗只是个来送货的兼职小工,无足挂齿的小角色。
项澍看了祝苗一眼,说道:“谢谢。”
祝苗手足无措,觉得项澍的这一眼像x光,将他所有的窘迫尽眼底,就像他第一次踏入flore没带够钱的那次一模一样。
祝苗回头拔腿就跑,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体面礼貌地告别。
他一路跑,酝酿了整整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雨是来势汹汹的,“哗啦”声由远及近,像巨人的脚步,不由分说地踩过来。祝苗甚至忘记了撑伞,闷头就跑,一路冲回店里,猛地推开门,把门把上挂的铃铛撞得“叮当”想。
一柠被他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时候一柠也是不动声色的,只是顿了顿,皱眉头,招招手把祝苗叫过来,连续抽了三张纸巾,塞进祝苗手里,说道:“都淋湿了,擦擦脸上。”
祝苗低头,含糊地道谢,纸巾揉成一团在脸上头上脖子上乱糟糟地擦。幸好店里没有客人,不然就太狼狈了。
一柠隔着吧台,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祝苗埋着头,头发上沾了一点纸巾碎屑。他嘟哝道:“我上楼去换件衣服……”
外面暴雨倾盆,祝苗踩着又小又陡的木楼梯上二楼去。
他突然意识到,不是他窥探到了项澍的秘事,他窥探到的是自己的秘事——他动心了,然后又失恋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项澍呢。
晚上,祝苗躺在长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想到。
他翻了个身,趴在沙发靠背上,手伸出去,从猫笼的间隙伸进去,趴在那里的黑猫凑过去嗅了嗅他的手指尖,用粗砺的舌头舔了舔。祝苗回手,觉得一下子心里好受了不少。
但什么是喜欢呢,祝苗又发起呆来。
今天送豆子的时候,祝苗看到项澍和那个不认识的人接吻,他脑海里有一瞬间,把自己替换上去了。一想到那个瞬间,他就感觉心脏紧缩,想被谁的大手用力捏了一把似的,那是极致的快乐和难言的酸涩结合起来的感觉。
祝苗叹了口气。
人生十八年,他第一次暗恋人啊。
第17章 一直是单身
第二天是周末,祝苗顶着个黑眼圈起床,在开店前喂猫铲屎打扫卫生。他把店里凋谢的瓶花扔掉,去旁边的花店里买了含苞的百合,剪枝插瓶加水摆好。所有的一切都做好了,正好是开店的时候,门铃“丁零零”响,项澍推门进来。
“早啊。”项澍说道。
祝苗目光闪烁,小声说道:“早。”
昨天的暴雨转瞬即停,天空的乌云像个没挤干水的海绵,还是湿漉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下雨。天气不好,即便是周末,人也不多。祝苗蹲在椅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猫,项澍坐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看书。
俩人除了那句“早”就没再说话了。
祝苗觉得浑身难受,明明项澍压根没在看他,他还是浑身不自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努力不发出一丁点动静。他间或匆匆抬眼扫过吧台,见项澍一直在自顾自认真看书,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
他越发六神无主起来,擦桌子的时候一晃神,桌上摆的陶瓷杯垫被他的手肘一碰,应声而落,瓷片碎了一地。
祝苗吓了一跳,这是他来这儿打工以来,第一次打碎东西。
他忙蹲下去,慌里慌张地捡,项澍走过来,皱着眉叫住他:“别用手……”
项澍话音未落,祝苗“嘶”地倒吸一口气,食指尖被划了一道,血珠从里头沁出来。
“都说了让你别用手。”
项澍好像有点生气了,他向来都是笑眯眯无所谓的,这时候却眉头皱得紧紧,语气有些严厉。
祝苗把渗血的手指尖含进嘴巴里,吮到了铁锈味。他越发觉得难过起来,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他站在一边,看着项澍用布包着手把瓷片捡起来扔掉,手指尖被划破的地方有隐约的刺痛。
“对不起……”祝苗小声说道,“多少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没多少钱,不用了。”项澍说。
致橡树 第10节
他越是这么说,祝苗越是难受。祝苗还想开口说话,项澍却打断了他:“你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去医院看看你奶奶?”
祝苗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他原地站着,完好的那根食指用力地抠着大腿上的裤缝,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说道:“嗯,好的。”
他解下围裙挂好,默默地出门去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玻璃见到项澍又坐回到吧台后面静静地看书,和这家静谧舒适的咖啡厅融为一体。路上行人不多,来往匆匆,祝苗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些过客中的一员,匆匆路过,项澍只不过抬头看过他一眼,他们又擦肩而过了。
真不好受。
进医院之前,祝苗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神来,别丧里丧气,让奶奶担心。
祝苗拎着买来的水果从住院部进去,到了病房,却发现奶奶并不在病床上,但东西都还在,不是出院。隔壁床的家属见了祝苗很多次,早就熟悉了,一见祝苗来,忙拉住他。
“哎呀你可来了,你奶奶今天早上进加护病房了……”
祝苗的心怦怦跳起来,一时间害怕得手指尖都发麻,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忙转身出门去了护士站,一问之下,果不其然,祝奶奶今天早上病情加重,进入了加护病房。
“我、我能去看看吗……”祝苗问道。
护士说道:“每天只能探视一次,需要家属和护士站提前预约,今天已经探视过了。”
医院这里留的直属家属名字是祝苗的叔叔,也就是说祝苗如果需要探视,需要经过他叔叔的允许。祝苗的心一下子就往下沉了,他还想再问问病情。因他不是直属亲属,护士也无法和他多说,祝苗只好转身走了。
走之前,他又去之前的病房看了一眼,奶奶给他织的毛背心还剩一点点,正搁在床头柜上,伸手可及的地方。
祝苗回了一趟家,家里没人,给他叔叔打电话一时又没人接,祝苗没有办法了,蹲在自家楼下发了会儿呆,手上还拎着水果,回店里去了。
项澍已经不在店里了,换成了一柠。
祝苗已经没心思管这个了。
一柠总是面无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些很细微的情绪。比如这时候的祝苗,拎着一袋子水果进来,放在吧台上,说了句“姐,吃水果吗”,她马上察觉到祝苗的心情不好。
她说:“一起吃吧。”
祝苗买的是新上市的杨梅,一个个圆滚滚的,红得发紫。一柠从吧台底下挑了个玻璃大碗,装满盐水,把杨梅放进去泡。杨梅一个个圆滚滚的,在水里面浮浮沉沉,一柠伸出手指,将浮起来的杨梅又一个个摁下去。
祝苗蔫答答地坐在吧台边,向来不理睬他的猫咪也跳到他膝盖上。
一柠的头发又蓬松又长,眼镜掉到鼻尖又被她推回鼻梁。她挑出一个最大最红的杨梅,放在祝苗手心里,简洁地说道:“吃吧。”
“我今天打碎了个杯垫。”祝苗说道。
一柠:“哦。”
“我真没用……”祝苗又说。
一柠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第二大第二红的那颗杨梅也挑给了祝苗。祝苗一股脑把两颗杨梅都塞进嘴巴里。杨梅虽然看着红,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酸溜溜的,祝苗吃不得酸,鼻子都皱起来,酸得有些想哭。
一柠突然说道:“啊,对了。”
祝苗酸得说不出话来,勉强发了个单音,表示自己在听。
“项澍啊,”一柠向来对他直呼其名,“一直是单身。”
祝苗简直被她说懵了,急急忙忙把杨梅的核吐出来,差点把自己给呛到了,他说道:“姐,你说这个干吗啊……”
一柠比他还懵,她歪着头,看着祝苗,不解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这个吗?”
祝苗:“我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啊!”
一柠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祝苗快要被她绕晕了,说不过。他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盘坐在他膝盖上的猫咪“喵”一声跳走了。
“我、我去楼上……写作业……”
一柠目送他上楼,面无表情地开始吃杨梅,被酸得打了个颤。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应该不会虐的吧
第18章 没办法
祝苗没办法多想了,他全身心都在想奶奶的事情,如果这时候还想点别的有的没的,会有罪恶感。
他连续给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总算接通了。他叔叔似乎很不耐烦跟他说,奶奶的病情也没说几句,但从这几句里,祝苗也感觉到似乎是真的不好,胃一阵阵紧缩痉挛,难受极了。祝苗说想看看奶奶,他叔叔说了周一晚上。他还想说点什么,电话就挂了。
没有别的办法,祝苗只好焦灼地等着周一,像被架在热锅上烤一样。
周一那天,祝苗一整天都无心上课,一放学就直奔医院去了。他去得早,到的时候叔叔婶婶一家还没来,只有他一个人,在护士站旁边来回踱步,快把自己转晕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人,远远就听到他们在小声争吵。
“……医生说了,接下来如果要透析,每一次都要花几千块,现在住加护已经很贵了。”
“可是总不能放弃治疗啊……”
“救回来了也没法正常行动了,年纪太大了,接回家里谁照顾啊……”
叔叔婶婶还在争论不休,祝苗听得心里刺痛刺痛的,听不下去了,走过去叫了声“叔”打断了他们。往常叔婶见到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今天竟也顾不上了,都闭上嘴不说话。护士站的护士早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没说什么,领着他们去。
一行三人在加护病房外套上探视专用的防护服、鞋套,走了进去。
加护病房静悄悄的,只有仪器的“滴滴”声,祝苗一进门,远远见到病床就鼻子一酸,吸了吸忍住了。他越过叔叔婶婶,走到病床边。不过是几天没见,老人衰老得很快,在病床上,身体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管子。
祝苗不敢碰,只轻轻地摸了摸被子,叫了声“奶奶”,声音有些颤抖。
他身后的两个大人还在絮絮叨叨地争吵,祝奶奶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看上去毫无所觉,如果不是仪器还在正常运转,祝苗可能会以为她已经去世了。祝苗蹲下来,靠近一些,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的事情,说自己的成绩进步了,最近吃胖了一些,还长了几公分。
奶奶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但没醒。
领着他们的护士说时间到了,祝苗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那两夫妇还在小声争论,压根儿没去看老人一眼。
出了加护病房,祝苗问:“明天什么时候再来?”
他叔叔嘟哝道:“再说吧,哪儿有空天天来。”
祝苗很生气,但他没办法,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喜欢是没办法的,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他回到店里的时候,吧台后面的不是一柠,而是项澍。
老板要呆在自己的店里,祝苗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个打杂的小工,只能兢兢业业地去后院浇水,去隔壁街的宠物店扛回来一包猫粮一袋猫砂,不发一言地把猫砂换掉,把脏的猫砂拿下楼扔到街对面的大垃圾桶里。
他扔了之后,回头一看,才发现装猫砂的垃圾袋是破洞的,大概是被猫咬过,脏的猫砂从破洞里漏出来,在他身后连成一条线,像童话故事里被扔到森林里的兄妹身后留下的面包屑。
祝苗站在原地,深呼吸十秒钟,认命地回到店里,拿了扫把,从楼上扫到楼下,全部扫干净,整个过程项澍就在吧台后面坐着,一言不发。祝苗觉得自己都要生气了,这个人怎么回事,对别人好的时候能这么好,对别人坏的时候能这么坏。
祝苗不和他说话,自顾自地忙里忙外,抿着唇。
项澍在吧台后面冲了一杯咖啡,玻璃小杯子用热水烫过,咖啡倒进去一些,一杯自己尝了,一杯放在吧台上,说:“喝吗?”
怎么不喝,喝,不喝白不喝。
祝苗走过去,一口把那一小杯的咖啡喝干净,他意料中的酸苦涩之类的味道竟然都没有,咖啡里有一股淡淡的奶油味,味道平衡,没有酸也没有苦。
项澍也没问好不好喝,把剩下的又倒给他,拾吧台,说道:“打烊了。”
时间还早得很,祝苗拿着温热的咖啡,看着热气冒出来,咖啡的坚果奶油香不住地钻进他鼻子里,让人安定而治愈。他看着项澍把东西一一摆好,手机揣进兜里,眼看着就要走了,祝苗突然叫道:“等一下——”
项澍都走到门边了,伸出去扶住门的手顿了顿,回来。他看着有些紧张,有些戒备,他看着祝苗,开玩笑道:“怎么了?怕黑吗?”
祝苗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说道:“没什么……”
项澍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走了。店里空荡荡的,祝苗一口喝完咖啡,站起来洗杯子,几只猫还没喂,围在他腿边叫个不停。水“哗哗”地流,祝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项澍又留他,又给他发工资,他实在是没有理由给人家找麻烦。
他的暗恋就是麻烦。
祝苗给自己的感情迅速地定罪了,不再多想,利索地喂猫去。
之前成绩的进步让祝苗成为班级里的进步典型,老师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多了,但他这两天的心不在焉让老师们又恨铁不成钢,反复地和他聊,让他“戒骄戒躁”“稳扎稳打”,祝苗领他们的好意,每次都认真地听,走之前还鞠躬。
祝苗打给叔叔的电话,甚少有接通的,几次去看奶奶,奶奶都是意识不清,祝苗问是什么病,医生说了一大堆,总结下来就是人老了,身体机能在不可逆转地衰败。祝苗觉得,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给气球打气,气球在一点点膨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极限了,气球会“嘭”一声爆炸。
气球爆炸的那天,祝苗刚刚放学,拾好书包。
叔叔打来了电话,祝苗一看到来电显示就觉得不好,他叔叔什么时候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接起来,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你来医院吧,奶奶不行了。”
祝苗吓得腿一软,才站起来,又坐回到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抓着自己东西就往外跑。放学时间的走廊上人很多,祝苗顾不上有没有撞到人,一个劲儿地挤过去。他下楼拐弯的时候,重重地撞上了人,手上拿的手机被撞得掉在地上,摔了出去。
“我操,祝苗,你带眼睛了吗……”
祝苗撞到的是之前给他找茬的其中一人,手机就掉在他的脚边,那人不耐烦地一踢,手机滑出去,重重地撞在台阶上,祝苗见到手机屏幕碎了,裂成蛛网状,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踢的。
祝苗什么话都不想说,跑过去捡起手机,攥在手心里,风一样冲出校门。
第19章 告别
最近的天气像祝苗的心情一样,就没有晴过,空气闷热潮湿。
祝苗一路跑到医院,顾不上别的,一路冲上去。加护病房外,他叔叔婶婶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一见他来,没好气地嘟哝着“总算来了”。祝苗喘着粗气,穿上防护服套上鞋套,跟随着医生进入病房。
祝苗身上的热汗被捂在防护服里,被空调一吹,全部变成了冷汗。
像做梦似的,他跟随着医生走到病床边。祝苗走在最前面,发现病床上连接在老人身上的管子都已经拔了,奶奶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头上的白发像银丝,有点凌乱。祝苗伸手把她的头发拨了拨,弄整齐。
医生说:“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平静,你们跟她告别一下吧。”
祝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医生,他的叔叔婶婶在小声地哭,祝苗也分不出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他看着奶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悄悄伸手牵了牵。还有些余温,祝苗记忆中,奶奶的手总是暖的。
他那时候还小,爸爸去世,妈妈改嫁,剩余的亲戚对他的归宿争论个不停。奶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牵着他的手,小声哄他:“苗苗别哭,以后奶奶带你。”
从小,家里的好吃的都藏着,不让他吃。每次都是奶奶悄悄把他牵进房间里,把零食塞进他手里。奶奶每年都给他织毛衣,还省吃俭用给他买了手机。
想到这里,祝苗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不能看了,祝苗摁了摁,发现手机屏幕没有亮,估计是坏了。
他眼睛酸涩,抬手擦了擦,发现并没有眼泪。
“奶奶……”
祝苗小声地喊了一句,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应。从今天起,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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