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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黄打非风云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艺术中心里面已是宾客盈门。凌志雄踏着浅灰色的地毯一边与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来宾点头微笑,一边打量着这间所谓艺术沙龙。沙龙装潢得很典雅。迎门一块r白色的屏风上四个黑体大字“东方艺术”是繁体字。可凌志雄怎么也难以将眼前那位壮实讲着一口变调普通话的东方道宽先生与香港人挂上勾。除了那身西服有点港味,那神态和说话的语气,怎么看都不是海外来客的架势,他心目中的香港人应当是器宇轩昂,自信心十足,讲着一口广东味十足的奶油普通话,可这人除相貌说得过去外,气质竟有些委琐。
当秘书小周把他们摄进镜头时,他眉毛竟皱了皱,好像很不愿意似的。后来秘书小周把这帧照片卖给了东方先生,竟成了《香港。大中华》杂志的封面,李湘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您好香港,来自a省电视台的问候》作为特稿配发。于是“陵州两蜜”各得红包一封,三人行各有所获,皆大欢喜。
沙龙四壁的墙上,悬挂着全是a省陵州市名家的字画,书架上摆放着“香港。大中华出版有限公司”印制的各种画册,出版的期刊、挂历,那印刷质量着实不怎么样,说是香港出版的那质量倒像是大陆印刷厂印刷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a省著名画家张伯仲先生出访伊斯兰教国家画的那幅留着大胡子裹着白头巾的阿拉伯人,背景是寥寥几笔用褚色勾勒的清真寺。这画笔墨有点枯涩,不像画册里面的那张那么有神采,凌志雄怀疑是假的。但是a省博物馆的著名鉴定家,张伯仲先生的大弟子平沙先生却在装裱好的空白诗堂内,龙飞凤舞地写了极具权威性的鉴定意见:“此张公伯仲先生出访巴基斯坦所写真迹。”鉴定家兼具书画家的平沙先生正气定神闲地翻看一本画册,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三七开的分头梳理得整整齐齐,保养极好的胖脸上架着近视眼镜,透着浑身的儒雅和斯文。一眼看过去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学者型艺术家,他的鉴定当然是不容置疑的,凌台长不再怀疑。
硕大的画案前,围着一堆人。有的人在俯首观看眼前作画的那位中年妇女,有的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人互相招呼寒暄。来这里的贵宾,人人都有身份,个个都是显得十分斯文。画案的画毡上铺着一张六尺宣纸。那妇人梳理着齐耳短发,很朴素的那种女干部式头,但从头发的亮泽和梳理的齐整来看,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富富态态的圆脸上架着老光眼镜。这眼镜角优雅地悬着一圈金色的细链条,那是在不用时挂在脖上的。以凌志雄收藏家的眼光来看,这副眼镜是天然水晶石精心打磨,那根链条绝对是纯金的,再加上金丝边的眼镜框,很显得富丽堂皇的样子。妇人白皙丰满的颈项上套着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那链坠儿是翠绿晶莹的有半粒米般大小的翡翠。这翡翠以凌志雄专家眼光来看绝对是神品,如果有可能在太阳光下照看一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丝一丝的棉絮样的绿丝纹。这妇人穿着一身合体考究的浅蓝色西装套裙,她正聚精会神提着大斗笔蘸水、蘸墨,稍稍定定神,似乎气沉丹田,又猛然将蘸满水墨的斗笔在画纸上纵横驰骋起来。那架势显得富贵娴雅,又充满书卷气,顷刻之间勾勒出了梅的老干新枝,倒还有那么点意思,周围一片叫好之声。有人告诉他,这妇人就是陵州城内小有名气的郊区区委书记李惠敏,工作繁忙之余,还学画有成,真是不简单呢,于是这个名字就如雷贯耳般地烙在凌志雄的脑海里。如今这个名字再一次在南帆剪辑的片子中出现,又勾起了他对那次笔会的记忆。他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是,这个女人呀,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哟。
电视机屏幕出现的是陵州市新华书店那高大的营业楼,南帆走进书店拿着《养生精华》采访营业部主任。
“请问主任同志,这类用香港书号出的书,能否在大陆市场销售流通?”
“不能,凡是港版图书都必须有图书进出口权的单位从海关进口,并且具备海外图书销售权的单位才有权出售,比如外文书店,否则就是一种偷漏海关关税的行为,严格地说是一种脱离海关监管的走私贩私行为。”
营业部主任仔细翻看这本样书后继续补充道:“这本书从外观和印制质量上看,不像是香港出版印制的,好像是大陆印的。”
“何以见得呢?”
“一般香港版书是繁体竖排,这本书是简体横排;港版书的封面一般用300克白卡纸,内页为120克双胶纸;这本书封面是200克铜版纸,内页为60克胶印纸;港版书全为胶印,这本书显然是铅排本。而且即使香港委托大陆加工的图书按国家有关规定均应当以来料加工形式,成品必须全部返回香港,不得在大陆市场销售,否则就是非法印刷和非法发行。国家具体的有关规定你可到省、市管理部门去咨询。”
镜头切换到双山市梨庄镇的稽杨庄中学。天空已零零星星地下起小雨,镜头上可以看到斑斑雨滴的痕迹,南帆的背景追随着一个穿深蓝色中山装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显然不想接受采访,他在刻意回避南帆,他转身躲进了屋内。简陋的农家小屋的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滴着雨。
“他是乡办中学的校长,他拒绝了我们的采访,任我们如何恳求,就是不开门,他在屋内告诉我们,他不希望再找麻烦。我们很无奈,我们走进了学校。”南帆在黑暗中向凌台长解释着。
稽杨庄中学浸润在濛濛秋雨之中。南帆打着小花伞跋涉在校园泥泞的小路上,路的两边是在风雨中摇曳的灌木丛。铅灰色的天空厚厚的云层裹着破旧的校舍。摄像机追随着南帆艰难的步伐上下晃动。风雨交加,气氛压抑,远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一位打着油布雨伞的乡村女教师进入他们的视野,被南帆拦住。“我们是省电视台《焦点写真》栏目的记者,想采访一下有关《养生精华》在你们学校发行的情况?”
“啊,你是南帆?”女教师脸上一脸惊讶,暗淡的眸子间闪烁出一丝激动,仿佛是追星族看到明星。在得到南帆肯定的回答后,她热情地将南帆等人迎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大教室,七八张办公桌都堆满了学生的作业本、老师的教案。办公室显得空旷而安静。
“《养生精华》是市教育局摊派下来的,说是朱书记的指示呢?39元一本的书在教育附加费中已收了20元钱,现在还着学生再补交19元,教育局专门发了红头文件。”她拿出了红头文件,文件上明确写道,这次售书所得款项作者全部捐给本市教育局作为‘教育扶贫基金’,给特困生和孤儿助学。“女教师手持着文件告诉南帆。南帆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我们是乡办初级中学,三个班不到二百名学生,很多学生连学费都交不起,教师的工资已拖欠了两个月未发了,师生怨声载道,那19元钱根本就收不上来,书也发不下去,现在还堆在仓库里。校长说管他个娘的,书不发了,有责任俺担着,我们几个教师就联名告了上去,校长被镇政府办公室找去谈话呢。说他鼓动教师闹事,影响学校和乡镇的安定团结,要严肃查处,他心情不好。”
手持采访话筒的南帆似乎若有所思,她轻轻点头。
女教师领着记者去了学校仓库,破矮的小屋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艘小舢板。透过穿风透雨的窗棂,可以看到仓库内屋顶漏着雨,地下摆着一个脸盆,在承接屋顶渗漏下的雨水,红砖垫着的木棱上整齐地码放着牛皮纸包装的一包一包的书。书原封未动。
剪辑的电视片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黑暗中南帆告诉凌志雄,原本她们还要去镇里采访,但这时她接到了主任的电话,传达了台长的指示,也就非常遗憾地放弃了采访,赶回了台里。
凌志雄手扶着下巴,沉思片刻后,他起身打开了窗帘。审片室内充满着阳光。南帆终于吁出一口气,她有一种重见光明的感觉,她站了起来。
凌志雄亲切地拍了拍南帆的肩膀说:“小南,你坐下,这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南帆落座后,他也坐了下来,他一边用手擦拭着眼镜,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小南,你的工作精神很可贵,从局部来讲,这个事件的披露,对于当前打击非法出版活动,减轻学生负担都是有意义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字斟句酌地说:“但是从全局来看,可能引发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如最近就有不少乡村的中小学教师上访要求补发拖欠的工资,再说,李慧敏同志也好,市教育局也好,其初衷还是为了设立教育扶贫基金,也就是说动机还是好的嘛。至于客观效果是不太好,再说非法出版的问题可以移送给省‘扫黄’办去查嘛。”凌志雄将擦拭一亮的眼镜戴上,镜片后面的目光透出一丝亲切和专注。
这亲切和专注既显示了领导对部下的关心体贴、理解,同时又坚持了领导的否定性意见,尽管这否定是客客气气的顾及脸面的,所以用的是抽象地肯定工作精神,具体地否定了工作内容,而工作的目的在于内容,并不在精神。所以凌台长就利用了这个转折关系的关联词“但是”。“但是”后面的文章才是领导的本意。而此时此刻,南帆也有意无意地使用了“但是”这个词汇,有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但是,您认为这种非法出版活动的行为由于涉及到领导干部就不应该披露?我认为这类案件的典型性就在通过对领导干部参与非法出版活动,增加学生负担这类案件的揭露和查处,才能更好地证明政府打击非法出版活动,反对腐败的决心,才能够起稳定民心,维护社会安定的作用。再说,新闻宣传是党和人民的喉舌,及时揭露这些既有违党的新闻出版管理规定,又有悖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案件,正是新闻媒体行使舆论监督权的重要方面,您说是吗?”
南帆充分发挥了主持人的临场机智,对凌台长的“但是”来一个反“但是”,而且使用了“而且”这个递进关系的词汇,使其语言更具冲击力,结尾竟还不动声色地给了台长一个反诘句收尾。
凌台长心里暗暗思忖这个丫头伶牙俐齿,很厉害嘛,于是放缓语气说:“小南,这些道理从理论上说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凡事都要从实际出发。”
“难道,我们面对的中、小学生负担过重,不是实际?学校不仅饱受出版单位滥编教辅材料之苦,还要受到非法出版活动的干扰,使原本不堪重负的中、小学教育还要雪上加霜,就因为涉及到领导干部,就要为‘尊者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何体现,领导干部是否就应当置身于舆论监督之外?”
“好了,小南,我们对这个问题不争论好不好?我看这样吧,你就此事再采访一下省、市‘扫黄’办的同志,让他们就法律和政策方面作出解释,把片子做完整。作为内参资料片供省委、省政府领导看,等领导同志有个公开披露的指示后再播,对台里和你本人都将更主动,你看呢?”
“那也只能这样了?”南帆很无奈,因为她知道一般领导用商量的口吻和你说话,你不能认为他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其实领导的意见已经形成,征求意见仅仅是做做样子而已。很多片子做成内参片后也就无声无息了。但是,这显然是台长的一次妥协,她要照顾到台长的面子。面子对领导者来讲是很重要的,她如果再争论下去就过分了,而且凌台长拍过板的事,再扳过来,恐怕很困难,于是她决定去采访市“扫黄打非”办,先把片子做完整再说。
第十四章 陵州俩局长
南帆从凌台长办公室出来,不知怎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凌台长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热情地将她送出办公室的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的门中,才摇了摇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但方才在台长室内的气氛仍然使她感到压抑。
她走出电视台的大楼,抬头望着明朗的蓝天上挂着的太阳,真切地感觉到金色秋天的天高气爽。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满头的长发,深深地呼吸着天空中清爽的气息。她打开手机给摄像师小王通了一个电话,请他下楼来与她打的一起去陵州市出版印刷局,请教有关书刊印刷方面的法律知识,她看了看表是上午九点三十分。
出版印刷局在市政府大院一幢新修的综合楼中,在这楼底层宽阔明亮的大厅内,她浏览了挂在墙上的办公室分布图。印刷局在六层,局长室在601室。
601室的门虚掩着,南帆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橡木门,那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空间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个小型会议室,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字画。红木镜框中镶的画是一幅《公j报春图》一只奋张着羽毛的大公j瞪着恶狠狠的眼睛打量着她,公j一只爪兀立岩石上,一只爪缩起藏在毛绒绒的肚腹中,背景是枝杈丛生的红梅。左上角用刚劲的篆书写着“海清兄雅正”右下角书“红旗画”。她轻手轻脚地迈步走向里间,那里间大办公室近五十平方米。办公室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张牙舞爪的下山虎,那虎模仿的是当代画虎名家冯大中的笔迹。上书“虎落平阳”四个大字,另题一首《西江月》词,竟是《水浒》中的宋江在浔阳楼上题的反诗:“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红旗出此图。石城题。”那字分明是当代书画名家张石城先生所书,笔墨淋漓,龙飞凤舞,大气磅礴。然而,字里行间仿佛深藏着无穷的玄机,是随意为之,还是有意反讽,使南帆感到纳闷。办公室正中横陈着一张大班桌,柚木打造,光可鉴人。办公室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摆着全套健身器材。办公桌后的大转椅上横躺着一个人,那人四十岁上下,穿着得体的西服,大红色的领带打得很周正,跷着的双脚交叉着放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左右晃动着,很悠闲的样子。那人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正在“嗯呀,嗯”地接听电话。南帆则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句“要去,至少应是市委正局级副秘书长……”看到南帆进来,他打住不说了。挂了电话,脸上却挂满了冰霜,一幅怏怏不乐的模样。大班桌上堆着瓜子壳,嘴角上还挂着瓜子仁的残渣,白兮兮的很惹人注目。她想这大概就是人称公j主任的龚红旗了。听人说这陵州市的龚局长是个人物。初次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呢。
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局长,还末跟他打招呼。那人放下电话,随手抓起一粒瓜子嗑了起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斜睨着眼睛打量着她。那晃动的双脚却不放下来,仍在桌子上左右晃动着,那斜躺的身子,依然舒服地窝在转椅中。
南帆说:“我是……”
“你这人不懂规矩,我上午十点钟之前不接待人。我要考虑大事,你不知道?你是哪个处室的,是新来的吧?是不是图书处新来的那个硕士生,听说你不安心工作,想调动是不?”
南帆哭笑不得,心想这人怎么这样,自己不懂规矩,还批评别人,按理客人进屋,他必须站起来,让座、端茶,起码给个笑脸吧,难怪人家说机关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呢,都是权势把人弄得冷了血,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想到怪物她笑了。这时小王端着摄像机闯进了局长办公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人收拢双脚站了起来。
“我们是省电视台的,这是我的记者证。”
这人对了对记者证上的照片,瞪着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丽人:“你真的是著名主持人南帆小姐?”
“那还有假。”小王补充道。
这人顿时变得热情了起来,他先嬉笑着伸出胖手来紧紧握住南帆的小手摇晃着,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我们局新招的大学生呢。原来是著名节目主持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呀!”他掏出名片自我介绍道:“陵州师大博士生导师、教授、出版印刷局局长孙海清。你们来到敝局有何公干,来,请坐,请坐。”
“我们想采访一下孙局长,请教一下有关非法出版物查处的有关法律问题。”
孙海清说:“对不起,这事,不归我管。‘扫黄打非、打盗版’的事,归我的副手龚红旗副局长管,他在606室,你们应去找他。我是正局长管全面工作,他是分管副局长。”
“我们把您当成龚局长了,对不起。”
“我再说一遍我姓孙,是正局长,龚红旗是副局长。”
“那么对不起,我们打扰您了局长同志。”
他们退出了孙局长宽大的办公室。在退出局长室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办公室的门上贴着一个大白纸条上书:“十点钟之前,不要打扰我,我要集中精力考虑大事。”
南帆向小王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哈哈”大笑。心想,这孙局长真逗,自己局里的部下竟然认不得,把她当成了什么研究生。还有那贴在门上的小纸条,跷在办公桌上摆晃着的腿,那正面墙上龚红旗命题的反诗。这市政府小小的出版印刷局,真是庙小妖风大。想到这里,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陵州市出版印刷局副局长兼市“扫黄”办主任龚红旗,按照市印刷局局长孙海清的话来说:“是一个会来事的人。”这话明显含有贬义。当然对于龚红旗这个人,在市级机关本身就是有争议的人物。是一个许多机关干部称为“人物”的人。
凡人之后加“物”就非同常人,有如曹雪芹臧否人物,就有遇运而生之治世能臣,遇劫而生之乱世枭雄,大仁、大恶之人评价的两极隐含着非同常人之内涵,也就不能仅用“好”与“坏”这样的道德评判来肯定或否定这个人。而恰恰相反这个龚红旗评价人总是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非好即坏,“好人”和“坏人”是他的口头禅,这话有片面性,而这片面性又恰如官场和社会中人对他的绝然不同的评价,好像是寒暑表的两端,差异极大。就是在这差异极大的评价中,自由自在地做官,潇潇洒洒地为人,有点吊儿郎当,有点随心所欲,我行我素。
他此刻正精心策划一个“大战役”也就是要把原来散落在全市各处的书报刊摊点,全部改造成邮亭。为此,他前一阶段专门去上海考察了上海市的书报刊亭,亲自审看了参与竞标的各邮亭制造商报来的书报亭的设计图纸。制订招标方案,选定书报刊亭的式样,忙得焦头烂额。忙,他不在乎,他最讨厌的是内部的扯皮,尤其是来自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层的阻力。昨天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召集了一次落实邮政报刊亭的协调会议,那会上的火药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时隔了一天,却隐隐约约还在鼻腔前晃悠,使他怪不舒服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像是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正戴着老花镜,气定神闲地修改市场管理处处长康健报来的《落实市委、市政府关于在我市设立书报刊邮亭的方案》。那方案全是八开大张三号仿宋字打印而成,他所改的所批的每一字都有指甲盖大小,他想把他的每个字都变成火药、投枪s出去,投出去就很有杀伤力,谁叫自己是军人出身呢?干工作,就是要像打仗,风风火火的,才能打胜仗,打仗就要打胜仗,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不能像老娘们儿那样缠缠绵绵地犹豫不决。他无意中想到了毛泽东那段话,昨天那场发生在市委会议室的战斗就浮现在眼前。
小会议室不大,但很精致。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人走进去悄无声息,不由得就会变得小心谨慎,庄重严肃起来。这就是一种氛围,这种氛围熏陶着人,塑造着人,使人变得文明雅致高贵起来。但从另一个方面说过分注意自己的仪表神态、举止、谈吐,就有点拿腔拿调,装腔作势就成为某种掩盖自然本性的表演。这里就成了舞台,舞台上走动的男女就成了涂脂抹粉的戏子。表演成了作秀,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担任的角色,人们只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取悦于上级,于是吹牛拍马,阿谀奉承就盛行起来。在龚红旗看来,这里是战场,取得战役的胜利,就容不得投机取巧般地文过饰非巧言令色,而是要实事求是,讲真话实话。
他是昂首挺胸,夹着皮包走进小会议室的。
市委书记和市长正在和他点头微笑,市长介绍说:“这是出版印刷局副局长兼市‘扫黄’办主任龚红旗。”市委书记伸出手笑着说:“早有耳闻,是条汉子。”
会议室中间摆放着圆形的会议桌。会议桌可围坐二十来人,每人一把交椅,一个话筒。会议桌中间的空当中摆着龟背竹等常绿植物,环境很雅致。确切地说这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市委书记和市长联合召开的一次有关市政建设的联席会议。
市委书记和市长都不到五十岁,而且双双来自北京。两人都说着一口流利而标准的京腔,带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市委书记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办事果断的人,虽然他有点不修边幅,一件浅灰色夹克衫,一头浓密的黑发,很随意地覆盖在前额,民间有谚语曰:“头发朝前趴,官场混得差”,但是市委书记的官运似乎并不差,前几年还是团中央的副书记,后来成了中央某部副部长,去年到a省成了省委副书记,今年兼了陵州市的市委书记,有传说他很快将会成为a省实际的一把手。市长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身材魁梧,眉清目秀,梳着一个挺气派的大背头,应了民间谚语中的那句话:“头发朝后倒,官场混得好。”那一身合体的藏青色西服穿在他身上,挺括而有风度。
龚红旗是笑容满脸,一路“首长好,首长好”地握手握过去,然后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去。他有点虚张声势地迈步到了分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面前,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握住了副市长肥胖的手。细心的他发现副市长微微皱了皱眉头,鼻子里仿佛轻蔑地“哼”了一声,虽然这家伙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张胖脸皮松r耷,眼睛四周全是赘r,有点浮肿,看上去熬夜熬的。在他那堆满皱纹的脸上龚红旗敏感地读出的是:“这小子一脸痞相,还他妈的当什么局长,你看他当官没有官样子,看到领导也是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一点肃然起敬的样子都没有。”副市长的心事全写在脸上,虽然嘴角上翘表现出某种灿烂的笑容。使龚红旗想到最近电视台播出的电视连续剧叫《春光灿烂猪八戒》,这猪八戒要脸上一春光灿烂就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不动声色在自己的座位中悄然落座。心中想着下面他如何演好孙悟空的角色,打得猪八戒没有还手之力,才能降服猪八戒一块儿去西天取经。想到这儿,他也笑了,不过这笑容有几分神秘。八点半钟一到,市长抬手看了看表说:“不等了,现在开会。”秘书俯身在他身旁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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