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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没有呆多久,范闲便抱着孩子退了出去,进御书房接了妻子,向陛下告辞归家,皇帝略一沉吟便允了,又说赐名的事情缓缓再说。范闲心知皇帝陛下这几ri忙于处理谋叛后的朝政,没有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些小事儿,不免有些意外。
出宫之后,范闲没有问婉儿陛下究竟把她留下来说了些什么,但看着妻子又红肿起来的双眼,心里清楚,这次舅舅与外甥女之间的谈话,无疑与长公主还有那两位的死亡有关。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在皇帝的强力收拢下,朝廷六部三院三司渐回正轨,散于四野的叛军残兵也被尽数剿灭,叶重领军凯旋而归,整个局面已然安定了下来,京都回到了平静之中,这一场谋反的气息,终于渐渐的淡了。
而范闲却是一大早便辞了监国的职司,在御驾返京的当夜便归还了陛下的行玺,虽说辞不辞,如今也没有人再把他当监国看,但谁知道这些小地方犯的错,将来会不会酿成大祸,迟上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
他仍旧做回监察院的提司,内库的转运使,再也不用理会朝政中的问题。朝政自有两位大学士领着一众文臣打理,军方自有枢密院打理,与他都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此一来,除了言冰云偶尔上府来报一下差使,江南苏文茂与夏栖飞按时递来院报,便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关心。
只是当中有些插曲,比如小言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范闲一个字都没问,他如今连监察院都不大想去,更不想问那些让人心烦的问题。相反倒是夏栖飞来信中说,江南那位明老爷子在获知长公主事败的消息后,自缢身亡,很让范闲感慨了一番。
明青达终于死了,想到当年在江南与这位老爷子缠斗许久,没料到就这般死了,范闲不禁有些惘然,心想老爷子上吊的时候,或许用的还真是那条自己送给他的那条白巾。
或许是被京都里连串的事情累着了,又或许是旧伤一直缠绵,范闲实实在在病了一场,病愈之后,便只是在家里抱孩子,哄妻子,孝顺老子,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楼外东南西北风,尽享天伦,好生快意。
京都渐渐平静,那些活下来的官员们,在心思初定后,又开始回复到往常的钻营岁月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个月中,在平叛事中居功至伟的小范大人极少入宫,只是在家抱孩子,不免有些纳闷,有些自作聪明之徒,还以为陛下有了些别的心思,但后来宫中渐渐传来消息,据说皇帝陛下极喜爱小范大人家的小丫头,便是小范大人静养一月,也是陛下给的恩典。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太后新丧,满京俱白,依礼停了一应娱乐消遣,酒楼都要关上一个月。范府有喜,自然也不能大作,门口一个红灯笼都不敢挂,怎么也看不出来喜气,但是每天黄昏之时,总有些官员们偷偷摸摸地进入范府,留下礼物,不吭一声便走。
范氏父子二人闷声收礼,但对于那些官员所托之事,根本懒得理会。他们清楚,为何在这等严肃紧张的时节,那些官员还要冒险送礼走门路——平叛之后,往常跟着太子二皇子长公主的官员被拿下了一大批,都关在监察院的大牢里,而有些在京都事中立场不够坚定的官员,也被皇帝一只笔便赶出了府衙,整个六部,加上东边的东山路江南路,竟一下空出了几百个位置来。
猫儿爱腥,狗儿爱屎,官员当然最爱官位,这几百个位置薰红了他们的眼,哪里还顾忌的了太多,宫里变动太大,许多老年间的门路都断了,大多数人与定州军方面又没有关系,更没有人敢给冷脸大皇子送礼,恰好小范大人诞女给了他们大好的送礼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一月之后,京都终于大定,关于各部、寺、院及东南二路里空出来的位置,门下中书省拟了个单子,拣着当年chun闱里的候补官员填了许多进去,大部分还算是良善能干之徒。那些被写了名字的官员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给范府送的礼起了作用,没有被选上的,则暗自恼怒,家中备的银子太少,小范大人果然看不上。
便在那ri,范闲抱着孩子,一面低头逗弄着小丫头的嫩红薄唇儿,一面对父亲说道:“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的。”
范尚书喝了口酸浆子,微笑说道:“我马上便要辞官了,谁耐烦进宫说去?”
“小花,小花儿……”范闲对父亲笑了笑,复又低头去哄孩子,这一月里天天抱着丫头,真真是越来越爱了。
范尚书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有旨让你休养,但你也养了一个月,监察院的衙门竟是一天也没有去过……你究竟在躲什么?”
范建心中一震,生怕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来,笑着说道:“能躲的时候赶紧躲躲,和婉儿成婚后,除了悬空庙受伤那次,还没有过过这等休闲ri子。”
提到悬空庙,他的唇角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让父亲注意到。
其实这一个月里他躲在府中,不肯去监察院,实在只为一个原因——他很害怕碰到陈萍萍。如果真的碰见了陈萍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要问对方一些东西,证实某些东西。虽然老跛子出于对自己的爱护,依然会选择沉默和割裂,可是老少二人真的见面了,究竟该如何相处呢?有很多皇帝老子没有看明白事情,范闲却是渐渐看清楚,只是看得越清楚,他的心里就越寒冷,越担心。
就这般清闲的过了数ri,京都的秋意愈来愈浓,天也愈来愈凉,京都也愈来愈安稳,宫里也愈来愈平静,大部分的太监宫女都活了下来,继续他们服侍人。复职了的戴公公偷偷传出话来,说小范大人问的那些人有的活着,有的死了,还极为感动地说,世上也只有小范大人才会对这些可怜人如此照应,又想到当年的自己如何云云……问了一些人名儿其实只是个幌子,范闲只是要最终确认洪竹的处置,然而戴公公说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的表情凝结了起来。
明ri宫里便要发明诏。
明诏说的什么内容,范闲心知肚明,陛下祭天的目的就是废太子,而这封明诏终于发了下来,只证明了一点,东宫里的那位已经……或许那位已经走了很多天,只是没有人知道,范闲低着头,饮着茶,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什么悲哀神情,平静的令人心悸。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这厮又在想什么问题,小心问道:“怎么了?”
“明ri我要入宫。”范闲对她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要禀报陛下。”
林婉儿担忧地望着他。
范闲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答应了一个人某些事情。”
与谋叛有关的京都官员共计三百四十余人,加上他们的下属亲信府上亲眷,此次陛下拢共抓了四千人,监察院的大牢早就关不下了,刑部和大理寺也塞满了人,最后甚至连太学的西学堂也挪空了出来,用来关押人犯。
依庆律,谋逆者诛九族,纵使有法外开恩的情况,只怕也要掉两三千颗脑袋。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如果是当年的自己,或许这两三千颗脑袋掉便掉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活到今ri,早已活明白了一些道理,至少答应人的事情,总得去做才是。
而且从这个月的情况看,皇帝陛下的行事是愈来愈温和了,范闲心里有几分把握,至少那些妇孺儿童,应该能多活几个,不说积不积福,便说太子投降,至少让庆国的军士们多活了几千人,这份心思,范闲一定要还。
第二ri一大清早,范闲便整理好官服,脑中一动,又回身拣了一块布放进了怀里,这块布上是范小花满月里踩的红脚丫印,当时阖府上下,都觉得范闲行事有些出奇,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怀念很多年前的习俗……而今ri拿这块布,自然是准备攻帝心去也。
准备妥当,上了马车,不料却看到街对面那个熟悉的人正含笑望着自己。范闲低头看着自己黑se的监察院官服,再看着那人身上的纯白衣裳,沉声说道:“说了不去便是不去,你就算天天扮白无常来拉我,我还是不去。”
言冰云走了过来,冷漠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这是院长的意思,我这个做下属的,当然只好天天来烦你……您这是要入宫?既然都能入宫,自然要回院里办理院务,总不至于要等着院长去宫里请旨。”
范闲往地上啐了一口,忽然想到今天入宫的事情,皱着眉头,在言冰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言冰云微异看着他,心想叛贼人人得而诛之,加之此事乃依庆律而行,陛下并未大行株连,提司大人为何要入宫进谏?
他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范闲,摇摇头说道:“院里没有乱抓人,那些人绝没有冤屈,属下不解,大人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
在这些亲信或友人的眼中,范闲温柔的面容下,一直隐藏着一颗坚厉yin狠之心,故而言冰云才大感不解,皱眉相看。范闲被他看的有些不自了,微叹一声说道:“等你和沈家姑娘成亲后生了孩子……大概就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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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皇帝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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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看朕?”
皇帝抬起头来,笑着看了范闲一眼,眼神温和里带着一丝取笑的意味,看来事情过去了一个月,陛下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范闲的心里却是无来由地生起一丝惧意,苦笑无言以对,虽说这一个月的假期是陛下亲旨给的,但整整一个月不入宫,不面圣,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明显听出了皇帝老子的不愉快,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入宫,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丝寒冷和害怕,是的,自从知晓了皇帝陛下是大宗师后,一向胆大包天的范闲,终于明白了恐惧是什么滋味,尤其是这些天来陛下的沉默宽容,让他更添惕戒。如果可以的话,他宁肯再也不入皇宫,再也不见皇帝老子的容颜。
愈温柔,愈害怕,他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低声将今ri入宫所求之事,诚恳说了出来。只是他没有提到太子李承乾的名字,仅仅就事论事,劝说皇帝陛下在处置谋叛一事时,能够法外开恩。
胜利者总是宽容的,死了一大堆家人的陛下越来越宽仁,范闲在心里这般想着,而且自信强横如陛下,应该不会担心chun风吹又生的问题。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皇帝陛下的脸se渐渐yin沉起来,似乎没有想到范闲难得入宫一次,所求竟是此事,眸子里闪着一抹浓浓的寒意,范闲偷偷看着皇帝老子的眼神,暗道要糟。
可即便要糟,他依然强项坚持着意见,不仅仅是李承乾死前所托,这也关乎他自己的勇气,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件事情让他自我寻找到一丝勇气,只怕他根本不敢再次入宫,所以他必须坚持。
…………正是因为这份坚持,今天的御书房显得十分热闹与恐怖。守在御书房外的姚太监并那些值守小太监们,被房内传出的大怒骂声吓的脸se苍白,不知道小范大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让皇帝陛下如此生气。
众人紧张害怕地御书房外听着,那是茶杯摔到地面,粉身碎骨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小范大人叩头的声音,陛下的痛骂声,两个人的争执声。
姚太监面se不变,心里却是巨浪翻滚,暗道小范大人果然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当面和陛下顶牛,不免有些担心呆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小心翼翼地盯着门口,暗想是不是应该赶紧通知门下中书的两位大学士,如今这天下这皇宫死了那么多位,活着的人中,能够有资格调停陛下与澹泊公之间争执的人,就只有那几位了。
没过多久,御书房的两扇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范闲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尤自带着气愤不平之se,看也没看外面低头的太监一眼,一拂双袖便离开了皇宫,只是一出宫,上了马车,他脸上的愤怒不平之se,顿时敛去,眉眼间一片平静,微有忧虑。
理所当然的,皇帝陛下严辞训斥了范闲,任何一位帝王,哪怕是号称最宽仁的那几位,对于敢于谋夺天下至权的敌人们,都没有丝毫的同情。这一点范闲应该想的清楚才是,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争上这么一场。
回到府中数ri,宫里一直没有消息出来,也没有旨意训斥,范闲心中越来越不安,暗想皇帝老子大概猜出来自己的用意,所以也给自己玩了一招yin的。可是他也没什么法子,只好用监察院提司的身份,写了几封密奏,接连不断地往宫里递去,试图再次激怒皇帝,谁知这些密奏如肉包子大狗,泥菩萨入江,竟是一点儿回声也没有。
再过数ri,宫里关于如何处置谋逆一事,终于定下来了。范闲在府里捧着诏书,大感震惊与意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御书房内与陛下一番争执后,陛下竟然真的听了自己的,将屠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
被缉拿的叛乱官员,以及一些没有开释的人物,共计有一千余人被判了斩首之刑,而那些被牵连此事中的妇人与孩童,却是基本上被从轻发落。
便是最后投降的叛军,皇帝陛下也只是拣某一层级以上的将官杀了,而那些普通的士卒,则是被打散之后,发往各处边境,以死囚的身份为国厮杀,取个戴罪立功的意思。
最后核计下来,大约有两千余人因为叛乱之事而死,但这已经大大超出了范闲最好的判断,尤其是那些依庆律应死应流的犯官家人,绝大部分都被降了一级发落,让他的心情一阵大好。
大好之余,更生疑惑,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如果真是因为自己进谏起的作用,那天在御书房内,为何又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其实关于御书房内皇帝陛下与小范大人的冲突,早已震惊了整个京都,宫里毕竟人多嘴杂,而且这事儿也不可能瞒着所有人,所以早在陛下明诏之前,大部分的官员,都知晓了此事的内幕。
官员们虽然各有阵营,知道若是太子上位,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但毕竟大家同朝为官多年,总有个物伤其类的悲哀感觉,尤其是那些被牵连此事中的无辜家人族人,所以当看到陛下宽仁至极的诏书后,均自有些感叹。
尤其是门下中书二位领班大学士,更是对陛下这道旨意赞不绝口,打内心深处颂圣不已,宽仁之君,这才是成就万世天下的根基,庄墨韩的徒子徒孙们深以为然。
而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宽仁?当然是小范大人起的作用。小范大人不顾个人荣辱权势,勇敢地在御书房内当面直谏,虽然不至于是拿身家xing命去赌博,但也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
京都朝野思及此事,不免对范闲更是高看了几番,觉得这位大人果然不愧是庄大家的接班人,行事颇有古风古意。而那些侥幸逃得一死的人们,对范闲更是暗中感恩戴德,一时间,范闲的清名,在京都城内再次响亮。
他当年本来就是天下士子心中的偶像,只不过碍于监察院的身份,以及宫中对林相爷的jing惕,才与清流逐渐拉远了距离,但在民间的口碑依旧是相当好,又经此大事渲染,官员们对他也是极感敬佩。
毕竟与皇帝陛下顶牛的事情,不是谁都敢做的,尤其是事关叛乱,便是舒芜大学士都保持着沉默。
范闲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好处,他原本只是想还李承乾一分心意,顺便激怒一下皇帝,看能不能让位令自己无比恐惧的老子,发发善心,放自己离开。
没料到皇帝陛下竟是早看出了他的心思,而且还玩了这么一手,把范闲再次拱了起来,他即便想辞官,也不可能了。
范闲在府内沉着脸,看着女儿,心想和陛下半,自己果然还是嬾了很多,却依旧想不明白,陛下为何双手送了自己如此大的光彩,想来想去,他有些烦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连陛下我都敢入宫去见,难道还怕见他?”
范小花儿眼睛闭的紧紧的,却没有被这声巨响吓哭,倒是旁边的婉儿和思思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作甚,赶紧把孩子接了过来。
…………京都叛乱事后,监察院提司范闲第一次回到了监察院,所有的部属恭敬躬身相迎,神情十分认真,经由这几年间的无数事情证明,监察院上上下下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位未来的院长大人,深深为其手段所慑服。
范闲坐到那间幽暗的房间内,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扯开黑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宫,摇了摇头。陈萍萍不在,但他也不能马上去陈园,唤来八大处的几位头目,略问了一下最近的情况,然后将言冰云留了下来。
听到他的问话,言冰云摇了摇头,说道:“王大人还没有消息,至于洪常青那一路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但他本人却失踪了,高达带着的那七名虎卫,应该是在大东山上全部被四顾剑杀死了。”
范闲的眉心渐皱,心里极为难受,按理论王启年这老头子如此jian滑,怎么可能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大东山上?就算大宗师对战恐怖,可总得留个尸首,监察院知道王启年是自己的第一亲信,应该不会看漏才是。至于洪常青与高达那边,他的心里更是没有一点把握,心想大概是真的去了。
一念及此,他的心情顿时yin郁起来,便不在监察院内逗留,出门上了马车,直接出了京都,赶往了陈园。
陈园之外的青青草甸之间,往常杀机四伏的机关已经不在,范闲坐在马车上想着,应该是秦家派京都守备师过来清剿时扫荡干净了。等马车停到陈园之外,范闲行下马车,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怔住了。
这哪里还是当年华丽至极,天下独一无二的陈园,只见尽是断壁残垣,干池碎山,垂杨倒柳,火薰烟烤之迹十分凄惨。
火烧陈园,留下一片狼籍,不过此时却没有太多的凄凉,因为后方早已修起了几座砖木结构的临时住宅,而且原址之上,已经有上千人的民伕工匠正在忙碌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
范闲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过这片工地,好不容易来到了陈园原址后方,找到了正在十几名绝美侍姬服侍下听戏的陈萍萍,这条老狗今儿穿的像是个大地主,坐在矮榻之上,眯眼享受,双脚被毛毯盖住,虽然外面是一片嘈杂,这临时的住宅也远不如何舒服,可是看他的神情,倒是极为快意。
外面的削石砌砖之声极响,将这里面唱戏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范闲走进去,皱着眉头说道:“这哪里听的清楚?你在京里又不是没有宅子,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呆着?陈园要全部修好,至少还得三个月的时间,难道你就准备在这儿耗三个月?”
看见他走了进来,陈萍萍笑了起来,笑的皱纹如菊花般绽花,每一片花瓣里都充满着诡异的味道。
范闲被这笑容弄的有些发毛,也不说话,坐到他的身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些本来正粘在陈萍萍身边的如花娇侍们,当然清楚小公爷今儿来定是有正事儿要说,也不像往ri里那般含情脉脉看着范闲,敛声宁神撤了出去。
外面约摸是有监察院的官员交代,便是连修园子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整片陈园前后的废墟,全部陷入了安静之中。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范闲一愣,凑了过去,用手中的苶杯喂他喝了口。陈萍萍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京都居,大不易,还是住在这破园子里好。”
京都居大不易,这是回答范闲先前那句刻意自然的话,里面却似乎隐藏着些别的意思。范闲一下子便有些不自然起来,知道这老跛子知道自己今ri前来,是有话要请教对方。
也不等范闲开口,陈萍萍自顾自地开口说道:“我这园子里美人儿无数,你是知道的。”
范闲点点头。
陈萍萍咳了两声后继续说道:“我收容她们,她们不用去服侍别的臭男人,应该算是有福,但是天天跟着我这样一个孤老头子,想必心里也有些不快活,但偏生她们在我面前,还不敢流露出来。”
范闲心想,当然是这个道理,全天下除了皇帝陛下就是你最狠,这些十几岁的萝莉,二十几岁的熟女,纵再如何被荷尔蒙cao控,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前朝有宫女幽怨太久,结果把皇帝给活生生缢死了。”陈萍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道:“我可不希望有这么个死法,所以我就要想办法让园子里的这些姑娘们过的舒服些。”
范闲心头一动,隐约猜到老家伙想说什么。
“我对她们很宽松,即便每次你来的时候,她们像盯着黄瓜一样盯着你,我也不会责罚他们。”陈萍萍打了个呵欠,说道:“而且最让她们死心塌地的缘由是,她们哪天如果不想呆了,我就把她逐出园去。”
“宽松,是维系一个园子最好的方法。”陈萍萍望着范闲说道:“也是维系一个家族平安最好的方法,所以陛下……最近才会如此温柔。”
范闲明白了,大概陈萍萍也是用这个法子去劝说皇帝陛下。
“但是她们我可以随便放出园去,因为天底下身世不幸的美人儿太多。”陈萍萍望着范闲摇了摇头,“但陛下却不会放你出去,因为他的儿子总共只有这么几个,而且……刚刚才死了两。”
老跛子伸出两根手指头,略带讥嘲看着范闲:“你以为替太子出头,替那些乱臣出头,便能真的激怒陛下,就能真的让陛下把你赶的远远的?”
“不要想的太美,如此拙劣的手段,能瞒得过谁去?陛下在御书房内骂你,不是怪你为那些罪臣求情,而是怪你……居然在这个时节,就想逃跑。”
范闲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现在看着皇帝陛下便害怕,在这京都怎么好继续呆?想到那件事情,他压低声音苦恼问道:“即便陛下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可后来为什么要玩那一出?降了那么多恩旨,这些岂不是全算在我的头上了?”
“恩旨与名声便是枷索,陛下这是舍不得你走。”陈萍萍又咳了两声,忽然笑了起来,极有趣地打量着范闲苦瓜一样的脸,“你难道没有想过……陛下损着自己,也要成全你的名声,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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