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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连你师父临死前都念念不忘神庙,更何况其余人。”范闲看了王十三郎一眼,微低着头说道:“你们愿意当就当吧,想必这也是神庙第一拔外人出任的使者,他们自己也没有什么规章制度。”
很奇怪的是,范闲这番话是当着雪台上那位仙人的面说的,似乎他根本不担心会触怒那位仙人。确实也是如此,仙人纯由光点凝结而成的苍老面庞上,没有丝毫情绪的变化,他只是在冷漠木然地等待着台下三人的回答。
“庙里的使者都死光了,当然,庙里的使者本来人数就并不多,所以你才会想到用我们三个人去充当你的眼睛,然而问题在于,你不可能控制我们出庙以后的举动。你只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做了一个唯一有可能的选择。”范闲抬起头来,看着那片光点,唇角微翘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得些好处。依照我的分析,所谓天脉者,不过就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你通过那些行走于天下的使者,传授了一些与当时时代并不平等的知识给那些人。”
“如此说来,苦荷大师是天脉者,我那皇帝老子也是天脉者,都说天脉者几百年才出现一次,但很显然,最近几十年这片大陆未免太过热闹了一些。”
仙人的面容没有丝毫颤动,只是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冷静说话的范闲,片刻后说道:“那些是意外情况,并不是天脉者。”
范闲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这句话,因为不论是苦荷大师修行的功诀,还是皇帝老子练的霸道真气,准确来说,都是老妈叶轻眉当年从这间破庙里偷出去的东西,传承没有合法xing,神庙里的这位老人自然不肯承认。
“孩子,你知道的事情很多。”雪台上那位仙人温和地注视着范闲。
“不要叫我孩子,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至于我知道的事情确实不少,毕竟我是有自主思维的,而不是像你这无数年间派到世间的使者那样,没有自己的情感和思维。”范闲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仙人幽深的双眸,平静说道:“我甚至能知道你先前那一大篇文章,其实全部是抄袭的辞句,由此可见,你只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收集与编写工作,却无法拥有自己的创造能力。”
自从从雪地里站了起来之后,范闲就一直冷静到甚至有些冷漠地与这位神庙里的人物平等对着话,他似乎毫不担心,这座玄妙的神庙会很轻易地杀死自己,然而这些冷静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伪装出来的,这些情绪只是基于他对神庙的分析,以及两世的知识。
“是讨武檄,看来你真的很令我吃惊,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不过你们如果愿意成为神庙的使者,我可以不介意你言语间的无礼。”仙人冷漠地开口说道:“神庙从来不与凡人进行交易,这一点请你记住。”
“你既然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情,自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吓倒,然后随便你说什么都听你的。”范闲说道:“你只是一个孤老头儿了,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一个一个地死了,除了我们,你以为天底下还有谁能够找到这座破庙?不论你让我们离开,还是杀死我们,你就只能永远地困在这座雪山里,再也无法知道你所平静注视的人世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就算可以破例交易,但事实上,你们已经取得了神庙无私的赐予,你们知为神庙的孩子,应该为整个世界的可持续发展,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我不知道神庙赐予了我一些什么。”
仙人的目光在雪台前三人的身上扫拂而过,说道:“选择你们入庙,将这个伟大的使命交予你们,是因为你们身上都有神庙的气息……尤其是你。”
仙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范闲的身上。海棠朵朵上承青山之艺,苦荷大师能够成为一代宗师,靠的就是当年叶轻眉从神庙里偷出去的功法,而东夷城的无上剑艺,也或多或少带上了几分神庙使者的风格,气息最为浓郁的当然是范闲,他自幼和五竹叔在一起生活,他是叶轻眉的儿子,神庙流落世间的几大功法,全部在他的体内,这位枯守神庙不知几万年的仙人,自然可以很轻易地看出这一点。
“您的意思就是说,不可能再给我们三个人任何好处了。”范闲唇角微翘,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当然不能入宝庙而空手回,你不给,我们就只好自己搜。”
话音一落,光芒中的仙人微微笑了起来,似乎对于蝼蚁一般的世俗凡人,居然敢在自己天神注视的目光中,强行在神庙里抢劫宝物,感到了一丝荒唐。
然而更荒唐的事情在后面,范闲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不再和那些光点多说话,而是直接绕过了石台,向着薄雪之下,神庙里保存的最完整的那个建筑走去。
海棠和王十三郎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样一个无礼的举动,会不会激怒庙里的仙人,呆会儿是不是有天雷降世,将范闲轰成灰灰。
…………雪台上光点凝成的仙人模样面容微僵,似乎他在所有的计算之中,没有想到范闲的举动,紧接着,仙人的身体马上解体,转瞬间,就出现了在范闲行走的道路之前,拦在了那座完整建筑的门外。
消失,复现,这样的速度,确实不是人世间能够出现的场景,然而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惊骇,化作两道轻烟,掠了过去,试图在仙人的暴怒一击中,保住范闲的小命。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范闲的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地向着那片光点凝成的人形里走了进去,那些光点没有被他的身躯撞散,也没有四处飞开,更没有变成无数的天雷,将他炸成粉碎,而只是忽然间胀了胀,似乎粘附在了范闲的雪袄之上。
就这样在海棠和王十三郎震惊的目光之中,范闲直接走入了仙人的光芒,然而走了出来,靠近了那座建筑的大门。
一阵微风拂过,仙人的光芒再次大作,又倏乎然出现在了建筑大门之前,拦在了范闲的身前,然而那双深不可测,犹若苍穹的双眼里,却出现了几丝木讷的神情。
范闲平静地看着飘在空中仙人的眼眸,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我看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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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庙里有个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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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寒的北地雪山,极冷的缥渺神庙,范闲头也不回地往那座建筑里行去,再次撞破了仙人的身躯,在这片白雪覆盖的天地里,生出无数令人目眩的光点。
没有人注意到雪袄之下,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在这样冷的气候里,汗水从他的身体里渗了出来,打湿了所有的内衣。他的表情依然平静,谁知道先前闯入仙人身躯的那一刹那,他凝结了多少的勇气,多少的决心。
神庙到底拥有怎样深不可测的实力,究竟是不是如皇帝陛下和五竹叔所言,已经荒败到了某种程度,范闲并不清楚,只是五竹叔明显失陷在这座雪庙之中,让他内心对于这座神庙有种天生的jing惧,可是他依然要赌。
眼下看来,似乎他是赌赢了,那些光点凝结成而的仙人身躯,明显没有什么极为强悍的力量,更大程度上与范闲先前猜测的全息画面有些接近。
然而神庙里依然有许多秘密,很多解释不清楚的事情,比如这周遭浓郁的天地元气,比如那些曾经被母亲偷出去的武功秘笈——那个世界里,或许有陈氏太极拳谱,但肯定不可能有像霸道功诀那样神妙的东西。
范闲薄薄的双唇微微颤抖,迈过了那座完好建筑的门槛,而手却负在身后,给了海棠和王十三郎一个手势,他希望这两位伙伴能够在雪庙的神威下,依然能够坚强地站立,能够帮助自己。
他闯入了那座建筑,那些光点就像萤火虫一样跟了进去,空留了一片雪地,和那个没有留下青鸟足印的雪台,两扇沉重的大门就此无声关闭,将范闲关在了门内,却将海棠和王十三郎关在了门外。
海棠和王十三郎还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他们不知道范闲从哪里来的泼天的胆子,居然就那样从仙人的身躯里穿了过去,他们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仙人被范闲一撞,居然被撑成了一片光点。
他们更担心那扇紧闭大门之内范闲的安危,海棠朵朵双眼微眯,眸内亮光大作,正yu提起全身修为硬闯此门时,王十三郎忽然开口说道:“他的手势是让我们留在外面……趁着这个机会找人。”
范闲冒此大险,将海棠和王十三郎留在门外,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借自己拼命搏来的机会,在神庙里搜寻五竹叔的踪迹,范闲千里迢迢,不辞辛苦来神庙,一大半的理由,便是因为他最亲的那个叔叔。
…………这是一座仿古庙似的建筑,然而内里的建筑材料却不是一般的青石,而是一种类似于金属的材质。范闲的眼瞳微微缩小,极快速地在殿内扫视了一遍,却发现这座建筑内一片空无,没有什么出奇的存在,唯一有那一片片的空白处,隐约可以让人凭借博物馆的名称,联想到无数年前,这里或许是一个一个的展台。
神庙外部的壁画早已经残落了,然而这座建筑里的壁画却依然保存的不错,能够清晰地看到上面绘画的场景。
范闲将双手负在身后,像一个老头子一样佝着身子,仔细地从这些壁画面前走过,目光从这些壁画上面扫过,一丝不苟,十分仔细,既然那个光点凝成的仙人不肯告诉他历史的真相,那么这个真相,只有让他自己来寻找了。
就在范闲佝着身子,认真看壁画的时候,那些光点凝成的仙人就像一个鬼魅一样飘在他的身后,范闲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开口问什么,这时候的场景十分奇妙,被一个仙人或是一只鬼跟着,范闲的心里难免也有些发毛,可是他表现的格外镇定。
这些壁画的风格与范闲前世所知的油画极为接近,上面描绘的内容,都是大陆经集中偶尔提到的远古神话,只是那些神灵的面貌极为模糊,不论他们是在山巅行雷,还是在海里浮沉,或沐浴于火山口的岩浆之中,总有一团古怪的白雾,遮住了他们的真实面目。
范闲的心里咯噔一声,再次想起了京都庆庙里的壁画以及大东山上庆庙里的壁画,这些壁画上面所描绘的内容不知是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情,肯定中间传承了无数代,有些模糊自然难免,只是这座神庙本来就是一切传说的源头,为什么这些壁画上面的神祇依然面目模糊?
一直像缕光魂跟随着范闲脚步的庙中仙人,忽然开口说道:“这些壁画出自波尔之手。”
“波尔?三百年前西方那位**师,听说他和他的老婆伏波都是天脉者……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最后是回到了神庙。”范闲皱着眉头说道:“天脉者本来就是神庙往世间撒播智慧种子的选民,我本来以为这些天脉者最后心有异念,都会被神庙派出去的使者给杀了,没想到原来还有活着回到神庙的。”
“神庙禁干世事,自然不会妄杀世人,不过您说的对,无数年以降,总有天脉者承袭神庙之学,便心生妄念,令苍生受难,但凡此时,神庙便会遣出使者,让他消失于无形。”
“这大概便是传说中的天脉者最后都消失无踪的原因。”范闲注意到了身后那缕光魂的语气依然平稳温和,只是称呼自己时,用了您这个字,而且开始与自己沟通交流了。
“但像波尔和伏波这一对夫妻则另当别论,他们并没有什么世俗的yu望,当伏波死后,波尔经历了无穷的辛苦,回到了神庙,恰好那时候神庙的壁画快要残破了,所以他花了七年的时间,将庙里的壁画重新修复。”
“可是大东山庆庙和京都庆庙的历史都不止三百年……怎么可能那些壁画还是波尔的风格?”
“因为波尔只是修复,没有创造,他按照很多年前的壁画风格,自然和你生长的世间壁画有几分相似。”
范闲忽然指着壁画当中那些漫天的火焰与光芒,眯着双眼问道:“为什么那些神没有面目?”
“因为真神从来不用面目见人。”
“所以你不是真神。”
范闲身后半空中飘浮着的那些光点,渐渐褪去了老人的面容,变幻成了一个镜子一般的存在,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正如您先前所言,我不是神。”
“很好,我就担心你在这大雪山里憋了几万年憋疯了,真把自己当成神,那事儿就不好处理了。”听到四周传来的神庙本体的声音,范闲的心情略放松了一些,至少一个最疯狂可怕的可能,被神庙自己否定了。
如果是真正有生命有感情的存在,听到范闲的这句话,一定会明白他内里所隐藏着的意思,可是很明显,神庙里的这个存在,只是被动地按照某些既定的流程在思考,并没有接着往下说什么。
“神不是没有面目,而是根本没有神。”不知为何,当范闲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寂廖起来,因为世间若真的没有神的话,那么他的存在,母亲的存在,依然是那样的不可捉摸,毫无理由。
“那些只是一些威力强大的机器或武器罢了。”范闲指着壁画上那些可以开地辟地的神灵,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武器,原子弹还是中子弹?反正都是一些很可怕的东西。”
半空中飘浮着的那缕光魂,在听到范闲的这句话后,镜面忽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波动,似乎正在进行极为剧烈的思考行为,或许正是因为范闲的嘴里说出了它根本没有设想会听到的词语,让它在短时间内无法分析清楚。
这座建筑里的光芒并不如何耀眼,淡淡的,温温柔柔地洒在范闲的身上,就像给他打上了一层圣光。不知道是出于保存展品的需要,还是因为神庙的能源快要枯竭的缘故,光线并不如何明亮,范闲沉默地前行,一直将所有的壁画全部看完,才回到了建筑的正zhong yang,回头看着半空中飘浮着的那缕光魂,沉默很久,开口说道:“到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寻常人……我的两名伙伴这时候也不在,我想你不用再忌惮什么,可以将神庙的来历对我说明。”
光魂形成的镜面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之中,似乎是在分析范闲的这个请求能不能够被通过。
“抛砖引玉,我先来砸块砖。”范闲咳了两声,感到了一阵虚弱,缓缓地坐到了冰凉的地面上,一面缓缓吸附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元气,一面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神庙是一处遗迹,是某个文明的遗址,用你的话来说,这是一座军事博物馆,所以里面保存着那些文明里最顶端,最可怕的一些存在,你不肯告诉我神庙的历史,我只好凭着这些壁画和我的一些认知来猜一下。”
“那个文明肯定是我所熟悉的文明。”
范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到了肖恩在山洞里的话,以及五竹叔曾经说过的话,当年母亲第一次逃离神庙后不久,应该是再次返回神庙寻找五竹叔去了,既然如此,那个箱子应该是在第二次的时候,被母亲从庙里偷了出来。
军事博物馆里藏着巴雷特,很明显这座博物馆存在的年代,应该比范闲离开时的年代要更晚一些,而且是一脉相承的文明,范闲可不相信,什么远古文明,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那把枪来。
一想到那个熟悉的,与自己曾经真切生活过的世界一脉相承的文明,已然变成了历史中的yin影,变成了大雪山里世人无法接按的一座破庙,那些范闲……不,范慎曾经爱过恨过怜惜过的人们,都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了缕缕幽魂,那些他曾经逛过,看过,赞叹过的事物,都已经变成了一片黄沙。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痛,那痛并不如何强烈,却格外清楚,酸酸的,格外怅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除了叶轻眉,便只有自己,天地悠悠,情何以堪?此等万载之孤独,便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是何等样的沉重。
范闲坐在地上,咳嗽连连,急促地呼吸着,许久之后,双眸里生出一丝淡漠与黯然的光芒,表情似笑非笑,看着空中的那面光点凝成的镜子,问道:“作为曾经的同行者,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那个世界究竟是怎么被毁灭的?难道真有疯子开始乱扔核弹玩?”
光镜平滑如冰,许久许久之后,那个温和平稳的声音在建筑内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那是神界的一场大战,仙人们各施惊天法宝,掀起惊涛骇浪,大地变形,火山爆发……”
“够了!”范闲愤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建筑内响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剧烈地咳嗽着,最后竟咳出了一丝血来,他倔狠地抹去唇角的血渍,对着那面镜子骂道:“老子就是那个狗屁神界来的人!少拿这些狗屎说事儿!”
“你他妈的就是个破博物馆,不是什么狗ri的神庙!”
…………chun意十足的庆国皇宫之内,御书房内有一个清脆而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御书房的木门略开了一角,以方便通气,姚太监为首的太监宫女们小心翼翼地候在屋外,没有进去。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若若轻声读完了这篇文章,将书页合上,然后走到了御书房的一角,开始睁着眼睛发呆,她看着窗外面蓬勃的chun树,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兄长,听说他们是往北方去了,北方有什么呢?难道传说中的神庙就在北方?听说极北之地终年冰雪,根本不是常人所能靠近的地方,哥哥现在好吗?
此时已是chun末,距离上次宫变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时间,皇宫上下笼罩在一片和美的阳光之中,然而御书房内却一直保持着一股冰寒之意。庆国皇帝陛下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盖着一件薄被,面se苍白,双眼有些无神,顺着范若若的目光,看着窗外的那些青树,不知为何,陛下的心里格外厌憎这些青树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了chun去秋来,万物更替,这种无法抵挡的自然准则。
“忧其君,忧其民……当年安之在北齐皇宫里冒了一句,最后被那小皇帝逼着写了一段,最终也只是无头无尾写了这么一段。”皇帝开口缓声说道:“朕只是不明白,能写出这种话来的小子,怎么却能做出如此无君无父的事情。”
过去了这么多久,庆国朝廷自然知道那位逆贼范闲早已经逃出了京都,而从北方传回来的情报,更准确地指出了范闲的下落。然而令南庆许多官员感到意外的是,范闲逃离京都,并没有投向北齐朝廷的怀抱,更意外的是,皇帝陛下似乎也只将怒意投注到了范闲的身上,并没有在庆国内部展开大清洗。
皇帝的双眼微眯,那些稀疏的眼睫毛就像是不祥的秋天破叶一般,耷拉在他皱纹越来越多的面庞上,他的目光掠过范若若的肩膀,忽然开口问道:“朕难道真不是一个好皇帝?”
这是一个很可悲的问题,一个很荒唐的问题,庆帝在龙椅上究竟做的如何,只是一个需要由历史来认可的问题,可是这位天底下最强大的男人,却不知为何,格外需要获得某些人的认可。
当初他想将范闲软禁在京都内,也只是想借范闲的眼睛,告诉那些死去的人们,如今范闲反了,他习惯了问范若若这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很明显问了不止一次,因为范若若连头也未回,直接平静应道:“这不是臣女该回答的问题。”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姚太监的声音:“宜贵妃到,晨郡主到……”
话音未落,宜贵妃和林婉儿二人便走了进来,很明显这段ri子里,这两个女人来的次数并不少,皇帝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开口训斥,更没有让她们滚出去,任凭他们来到软榻之旁,将自己的身体扶了起来。
林婉儿将软榻上的被褥全部换了,一面抹着额头上的细汗,一面笑着说道:“全是中州的新棉,绣工都是泉州那边最时兴的法子,您试试舒不舒服。”
宜贵妃则是从食盒里取出几样食料,小心翼翼地喂陛下进食,一面喂一面唠叨道:“这两天太阳不错,陛下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皇帝冷漠开口说道:“天天来,也不嫌烦,朕又不是不能动。”皇帝陛下的伤确实还没有好,甚至出乎范若若和太医院的意料,出奇的缠绵,或许真是人老了的缘故,若放在庆帝巅峰之时,再如何重的伤,只怕此时他早已回复如初了。
林婉儿像是没听见皇帝舅舅的话,语笑嫣然地开始替他揉肩膀,范若若在一旁略看了会儿,忍不住摇了摇头,坐到了皇帝的另一边,开始替他按摩。
御书房内陷入了安静之中,宜贵妃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皇帝的面前,微笑看着这一幕。朝廷内没有大清洗,贺派的官员被范闲屠杀殆尽,相反却让朝廷内部变成了一方铁桶,三皇子李承平最近在胡大学士的带领下,开始尝试着接触政事,虽然梅妃的肚子已经大到不行,可是怎么来看,庆国内部都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稳定之中。
至少在世人看来,皇帝陛下并没有换储的念头。
庆国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相反却似乎变得更好了一些,除了那个叫做范闲的年轻人,他已经从人世间消失了快半年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还活着没有。
林婉儿并没有如范闲安排的那样,带着阖家大小返回澹州,而是平平静静地留在了京都,并且入宫的次数较诸以往更多了一些,这一幕不出震惊了多少人的心神。
“明ri朕便上朝,你们不要来了。”沉默很久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开口说道,他的语气很冷漠,然而却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沉重,或许便是这样的男人,其实这些天也极为享受这些亲人的服侍,然而这些亲人毕竟是那个胆敢反抗自己的儿子的家人。
“是,陛下。”林婉儿温和一笑,并没有多话,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继承范闲的想法。
“不要奢望那小子能活着回来,他如果真的回来了,就算朕能饶他一命,这天下的官员也不可能允许他再活着。”皇帝缓缓闭上双眼,唇角就像他的眼睫毛一般耷拉着,看上去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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