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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然而范闲似乎忘记了,现在的五竹,只是像个无知而好奇的孩子,而且更麻烦的是,五竹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伤害人类的丝毫可能。
所以蒙着黑布的五竹在京都里看似自在,实则危险的逛着。他不出手,不管事,只是隔着黑布看着,看着这座陌生却又熟悉的城池。
五竹行走于街巷行人之间,好奇地看着那些糖葫芦,听着茶铺里的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北方的战局。然而他走过了长巷,走过了天河道,来到了皇宫广场的边缘地带。
他好奇地偏了偏头,隔着黑布看着那座辉煌皇宫的正门,不知为何,冰冷的心里生起了一丝难以抑止的厌烦情绪。
啪!一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便是很多石头砸了过来,京都的顽童根本不知道这个戴着笠帽的人,是世间最危险的存在,拼命地用石头砸着。
“丢傻子!丢傻子!”
五竹稳丝不动,任由那些孩子丢着石头,他看着皇宫的正门,忽然间开口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叫午门,是用来杀人的。”
这是五竹离开神庙后说的第二句话,没有一个听众,他只记得这里曾经叫过午门,曾经很多人死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玻璃花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玻璃花
叶府后园,叶完双瞳微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青衣小厮,他没有想到,被自己喊破了行藏后,对方居然有如此胆量,转过身来正面面对自己,而不是在第一时间内选择逾墙而出。
范闲平静地转过身来,眼眸里有的只有一片平静,却没有一丝其余的情绪,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将领,在第一时间内分辩出对方的身份。能够不经通传来到叶灵儿独居小园,只有叶家老少两个男人,对方既然不是叶重,那自然便是这一年里风生水起,得到了无数庆军将士敬仰的叶完将军。
放在一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范闲与叶完,这两位南庆最强悍的年轻人之间,或许会生出一些惺惺相惜,情不自禁的感觉。就像范闲当初和大皇子一样,起始有怨,最后终究因为性情的缘故越走越近。
然而今天不可能了,如今的范闲是南庆的叛逆,十恶不赦的罪人,叶完却是突兀崛起的将星,陛下私下最信任的年轻一代人物。最关键的是,范闲经历了漫长的雪原旅程,似乎竟将这世间的一切看淡了,眸子有的只是平静与淡漠。
这种平静与淡漠代表的是强大的信心,而在叶完看来,则是浓烈的不屑,他心中那丝隐藏数日的不忿不甘与愤怒顿时占据了他的全身,偏生这种愤怒却没有让他的判断出现丝毫偏差,只是更加的冷静。
“范闲在此!”叶完一声暴喝,虽然他很希望与范闲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战,但他不会犯这种错误,对于南庆朝廷来说。范闲就像是一根怎么也吞不下去的鱼刺,能够捉住此人,或者杀死此人,才是叶完最想做地事情。
陛下曾经说过,此人不死,圣心难安,叶完身为人臣,必须压抑住自己的骄傲。所以当他一声暴喝通知园外亲兵之后,他第一时间内选择了退后,用这种示弱的姿态,拦住了范闲的退路,不惜以这种比较屈辱的方式,也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亲兵一至,京都示警之声大作,叶完不相信范闲还能逃走。范闲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叶完冷漠地开口时,他已经扑了过去。
范闲就像一道烟一般扑了过去,虽然轻柔,但轻柔的影子里,却夹杂着令人心寒的霸气。撕裂了深秋地寒冷空气,也撕裂了这片园子里的天地宁静。
扑面而来的强悍霸道气势,令连退三步的叶完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感觉到面目前的劲风。像冰刀一般刺骨,他的内心震惊,然而面色依然平静不变,不及拔刀,双手在身前一错,左拳右掌相交,在极短的时间,极其强悍地搭了一个手桥。封在了前方。
手桥一出,仿似铁链横江,一股肃杀而强大的气息油然而生,生生拦在了范闲地那一拳之前,将那霸道的一拳直接衬的若江上飘来的浮木,去势虽凶猛,却根本生不出一丝可能击碎铁链的感觉。
范闲人在半空之中,眼睛却也已经眯了起来。他精修叶家大劈棺数年。对于叶家地家传功夫十分清楚,然而叶完今日连退三步。看似势弱,不料手桥一搭,空中竟横生生多了一堵厚墙出来。
这等浑厚而精妙的封手式,绝对不是大劈棺里的内容,难道是叶流云的散手?大宗师留下地绝艺,难道被这个年轻的将军学会了?
范闲心头微微一颤,手下却没有丝毫减慢,面前这方手桥所散发的气息太过强横,他知道自己这霸道一拳,不见得能冲破对方的防御,而流云散手的厉害便在于实势变幻无常,一旦对方手桥封住自己的这一桥,接下来变幻出的反击手法,只怕速度会压过自己。
而且更关键的是,流云散手地反击,宛似天畔浮云,谁也难以捉到真迹。范闲即便不惧,可若真被流云散手封绵住了,一时间只怕也无法退开,而叶完很明显为了捉住或者杀死他,一定不会介意拖住他,然后与他人联手合击。
嗖的一声,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一枝黑色的秀气弩箭突然间从范闲的袖中射了出来,超逾了他拳头的速度,笃的一声射到了叶完的手桥之上。
这一手很阴险,范闲一向就是个阴险的人,然而这笃地一声显得有问题,秀气地喂毒弩箭就像是射进了木头里一般,只在叶完那双满是老茧,却依然洁白的双手上留下了一个小红点,便颓颓然地堕了下来。
叶流云地散手修练到极致之后,可以挟住四顾剑暴戾无比的一剑,他的侄孙叶完很明显没有这种境界,但是面对着范闲阴险射出的弩箭,却显得异常强悍。
黑光之后是一道亮光,嗤的一声,范闲紧握着的拳头忽然间散开了,一把黑色的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叶完依然面色沉稳,一丝不动,一拳一掌相交的两只手,却在这黑色的匕首之前变得柔软起来,化成了天上的两团云,轻轻地贴附在了范闲的黑色匕首之旁,令范闲的万千霸道劲气,有若扎入了棉花泥沼之中,没有惊起半点波浪。
他强任他强,范闲第一次遇见了叶家真正的明月大江,清风山岗,竟是无法寸进!
范闲的右脚重重地跺在二人间的石板地上,石板啪的一声如蛛网般碎开!他面色不变,右手食指却是极巧妙的一勾,小手段疾出,黑色的匕首顺着他的指尖画了一道极为凄厉的亮弧。
此时二人已经近在咫尺,叶完无路可退,范闲必须破路而出,谁都已经在瞬息间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了最巅峰的境界。
那挟着凄厉劲道地黑色匕首一割。叶完的双手忽然变成了两株老树,无叶的树枝根根绽开,当当当当与黑色的匕首迅疾碰触数十下,但那些枯槁的手指上,竟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刻,范闲的唇角翘了起来,微微一笑,笑容里只有平静与这平静所代表的自信。以及这份自信所昭示地强大。指尖的黑色匕首连斩数十下,全部被挡回,他却借势将匕首收了回来,一直平静垂在腰侧的左手,紧握成拳,没有赋予任何精妙的角度,也没有挟杂任何一位大宗师所传授的技巧,只是狠狠地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闷响。范闲的左拳狠狠地砸在了叶完在刹那间重新布好的手桥之上!
两位强大地年轻人之间,已经进展到武道修为根基的较量,范闲舍弃了一应外在的情绪与技巧,浑不讲理,十分强硬地与叶完进行着体内真气的搏击。
拳与手掌毫无滞碍的碰触在了一起。
叶完地面色微微一黑。瞬息间变白,左脚踩在后方,双手拦在身前,整个人的身体形成了一个漂亮至极的箭字身形。后脚如同一根死死钉在岩石里的椿,两只手就像是一块铁板,拦住了扑面而来地任何攻击。
范闲的身体却依然是那般的轻松随意,就像他在愤怒之下,很没有头脑地打出了一拳,他的两只脚依然不丁不八,他的身体依然没个正形儿。
一股强大的波动,从园中二人的身体处向外播散。呼的一声秋风大作,不知震起了多少碎石与落叶。
范闲地眼睛亮了起来,盯着近在咫尺叶完那张微黑肃杀的脸,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叶完体内的真气竟然强横到了这种程度,居然连续封了自己的两次暗手之后,还能抵挡住自己蓄势已久的霸道一拳。
叶完体内如此雄浑坚实的真气,究竟是怎样练出来的?难道当年此人被流放在南诏的时候。竟是不息不眠地在锤炼自己地精神与意志?一念及此。范闲竟隐隐觉得有些佩服对方,然而园外已有脚步声传来。范闲不想再拖延时间了。
范闲微微惊愕,他却不知道对面地叶完心中的震惊更是难以言表,叶完知道自己地实力是多么的强横,但……面对着范闲这看似随意的一拳,他竟生出了手桥将被冲毁的不吉念头,之所以生出这种念头,纯粹是因为叶完身处场内,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比传说中更加强横霸道的范闲的实力!
在这一刻,叶完终于明白小范大人这四个字的名声终于是从哪里来的,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吩咐自己,若一旦看见范闲便要先退三步。
若先前叶完不是先退三步,抢先搭好了手桥,不然以范闲的应机之变,实力之强,出手之狠,只怕会在瞬息间,就连环三击冲毁自己的心神,根本不给自己施展出流云散手的机会!
自己真的不如他吗?叶完的表情虽然依然沉稳平静,但心里却是充满了强烈的冲动,要与对方进行最后的拼杀!
范闲没有给叶完这个机会。虽然不可能在一招之间杀死对方,但他决定给对方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为这场注定要流传到后世的二人初遇,留下一个对自己来说很圆满的结果。
所以范闲的眼睛越来越亮,身上的衣衫在秋风中开始簌簌颤抖,一抹极其微淡,却又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顺着秋风,顺着衣衫上的空洞,顺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开始不停地灌入他的体内。
范闲双眼一闭,遮住了眼中浑异常人的明亮光芒,闷哼一声,左臂暴涨,去势已尽的拳头,在这一刻劲力全吐!
被沙石砌成的大坝,堵住了数千里的浩荡江水,然而江水越来越高,水势越来越大,忽然间,天公不作美,大作雨。无数万倾的雨水撒入了大江之中,瞬息间,将那座大坝冲出了一个溃口。
一座将垮的大殿,被无数根粗直的圆木顶在下方,勉强支撑着这座宫殿的存在,然而,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一股本来没有。却突然出现在世间地能量,撼动了大地,摇动了那些圆木的根基,让圆木根根倒下。大殿失了支撑,轰然垮塌。
从一开始便以不变应万变,以叶家流云散手,以封手势搭手桥,成功地封住了范闲连环三击。叶完并没有任何骄傲之情。哪怕他面对的是强大的范闲,那是因为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多强大。然而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两只手所搭的桥被冲毁了,自己身体这座大殿要垮塌了……
原来范闲的强大。还在传说之上,还在自己的判断之上!
一阵秋风拂过,那些被二人劲气震地四处飘拂的枯叶,又开始飞舞起来。在飞舞的落叶中。范闲异常稳定的那一个拳头,摧枯拉朽一般破开了叶家流云散手里的手桥一式,狠狠地击打在了叶完的右胸之上!
秋风再起,落叶再飞,叶家的后园里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只剩下面色苍白地叶完,捂着自己的胸口,强行吞下了涌到唇边的那口鲜血。
亲兵卫们这个时候终于冲到了园内。然而他们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只看到了一向战无不胜的小叶将军,竟似乎是败了!
从叶完看到青衣小厮,再到这些亲兵冲入园中,其实只不过是十来秒钟地时间,就在这十来秒内,日后影响南庆将来的两位重要大人物,进行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相逢。并且分出了胜负。
叶完捂着胸口。强行平伏下体内快要沸腾的真气,双眸里迅即回复肃杀。寒声说道:“通知宫中,范闲回来了。”
此言一出,亲兵们终于知道被己等视若杀神地将军是败在了谁的手里,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叶完缓缓地转过身去,负着手眯着眼睛看着先前范闲跃出去的高墙,心情异常复杂,那是一种愤怒与不甘交织的情绪。在先前一战之中,他身为人臣,第一想法便是要留住对方,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便采的是守势,气势便落在了下风,所以他心中不甘,如果换一个场景,或许会好很多吧?
范闲最后地那一拳,能够轻松地突破了自己的手桥!虽然范闲霸道真气冲破了流云散手之后,也不可能再余下太多的杀伤力,可是被对方击败击伤,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尤其是那个拳头里最后涌出来的强大真气,更是令叶完明白了一个事实,如今的自己,确实不是范闲的对手。
叶完从来不会低估自己的敌人,尤其是对于范闲这样声名远播地人物,但他依然没有想到,今日范闲所表现出来地实力,竟比传说中,比军方情报中,比自己的预判更为强大!
咳嗽声响起,叶完用袖角抹去了唇边地鲜血,双眸冰冷,异常愤怒,他愤怒的原因便在于人生为何是这样的不公?他自幼行于黄沙南蛮之间,修练之勤当世不作二人想,才有了如今九品上的超强实力,然而却似乎不够范闲看的!
这不可能!范闲并不比自己多活几年,为什么他能够修行到如此的境界?天才?难道拥有天才,便能胜过自己的勤奋?
范闲不知道身后叶府中那位年轻将领的愤怒,就算他知道了,只怕他也不会了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对不是武道修行的天才,只不过自己的运气不错,而且自己比谁都要刻苦与勤奋。
说到底,他与叶完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只不过范闲从生下来就开始修行霸道功诀,他从活着的第一天就开始在畏惧死亡,这等压力,这等感触,世间无人能比,所以才会造就了他如今古怪的境界。
击败了叶完,却无法杀死对方,范闲的心里没有一丝骄傲得意的情绪,因为他如今强大实力为基础的自信,已经让他超脱了某种范畴,今日一战,最后单以实势破之,看似简单,却是返朴归真,极为美妙的选择。
他低着头,摆脱了京都里渐渐起伏的骚动,沉默地回到了客栈,然后他看到了沉默的五竹叔,今天没有在窗边看风景,而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五竹如果开始思考了,谁会发笑?范闲轻轻咳了两声,咳出了先前被叶完手桥反震而伤引出的血痰,看着五竹叔说道:“他知道我回来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入宫。”
虽然明知道说这些话没有太多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范闲还是习惯向五竹叔交代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就像在雪庙之前那一日一夜的咳血谈话一般。
五竹果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低着头。
范闲的头也渐渐低了下来。
夜色渐渐深了,客栈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火,只是一片黑暗,两个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的房间已经变得空无一人,没有点燃的蜡烛依旧保持着清秀的模样,没有流下粘稠的泪来提前祭奠马上便要开始的复仇与结束。
刚过子夜不久,范闲便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遁入了京都的夜色之中,在离开客栈之前,他最后深沉地看了五竹叔一眼,而没有试着唤醒对方,邀请对方加入人类情感的冲突事件。
五竹似乎也没有在意他的离去,只是一个人等到了天亮。便在天光亮起的一瞬间,深秋冬初的京都,便飘下了雨来,冰冷的雨水啪啪啪啪击打着透明的玻璃窗,在上面绽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是雨不是雪,却反而显得格外寒冷。冷雨一直没有变大,只是丝丝地下着,击打在京都的民宅瓦背上,青石小巷中,小桥流水方,响着极富节奏,缓慢而优美的旋律。
京都所有沐浴在小小寒雨中的民宅,都有窗户,自从内库复兴之后,国朝内的玻璃价格大跌,这些窗户大部分都是用玻璃做的。
所以,所有的冷雨落在人间,便会在玻璃上绽出大小不同的花来。
蒙着黑布的五竹,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玻璃窗上绽出来的雨花,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玻璃上,似乎是想要碰触窗外那朵美丽的花朵,却有些无奈地被玻璃隔在了这方。
“这是玻璃。”五竹忽然打破了沉默,一个人望着窗外,毫无一丝情绪说道:“是我做的。”
五竹又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来,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想起这时候已经是自己去逛街的时间,所以他转身推门出房,走下了楼梯,走出了客栈之外,走到了冰冷的雨水之中。
他的身上布衣有很多脏点儿,那是昨天下午在一个巷口被京都顽童砸出来的痕迹,而整整一夜,范闲心情沉重,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没有人会在雨中逛街,或许有情侣喜欢玩情调,撑着雨伞行走于雨中,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这种。士子撑着伞在雨中狂嚎破诗,那是痴劲儿,蒙着黑布,一身布衣的五竹在雨中行走,却不知引来了多少避雨的人们惊奇目光。
冰冷的雨打湿了五竹的布衣,也吞没了那些有些脏的泥点,他一个人沉默而孤独在雨中行走着,走过京都的大街小巷,任由雨水打湿了他永远乌黑亮丽的头发,也打湿了那蒙着千万年风霜的黑布。
雨水顺着黑布的边缘滴下。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城前,下雨天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城前,下雨天
深秋的这场雨渐渐大了起来。
五竹在雨中,在街畔行人怪异的眼光注视下,一路走出巷口,来到了天河道旁的小岔道外。湿漉的雨水,顺着他身上的衣衫,脸上的黑布缓缓向下滴落,他就在这里停驻了脚步,然后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烟雨凄迷中的皇宫。
昨天下午的时候,五竹也是在这里看了半天的皇宫,虽然他是一位来自神庙,下意识跟随范闲参观人间的旅行者,皇宫也确实是京都里最值得游览的地方,最雄伟壮观的建筑,但是五竹接连两日来此,想必有别的一些机缘影响了他的决定。
街畔屋檐下,几个穿着小棉袄的京都顽童,正背着方正的书包,搓着手,抵抗着寒意,小脸蛋儿被冻的有些发白。这些孩子每日都要去朝廷兴办的公塾念书,身边也都带着雨伞,只是没有想到,走到巷口的时候,雨水竟会忽然变大了。
“看,是昨天那个傻子!”一个小家伙儿正觉得这雨下的让人太过无聊,虽然似乎可以拖延上课的时间,但是谁愿意老在别人的屋檐下低头,恰在此时,他发现了像个白痴一样木然站在雨里的五竹,认出了对方就是昨天任由自己虐玩的傻子,就像是重新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般高兴。
屋檐下没有什么石头,那些顽童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在一个煤炉子旁边找到了一些昨夜未完全烧尽的煤碴,尖声笑着,叫着,开始向五竹扔去。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人类在很小的时候,就很擅长通过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从而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这似乎是一种天性,不然那些孩童们,为什么会听着煤碴砸在五竹身上的声音,便会觉得喜悦?为什么看着五竹浑身上下被砸地肮脏不堪,便会觉得快活?
街上躲雨的人不多,在这些人数不多京都百姓的眼中,那个站在雨中发呆的瞎子,很明显是个白痴。又是个残障人士,不免有些同情,但同情之余,看着那个瞎子身上的污迹,又有些下意识的厌恶。
所以除了一个大婶模样的女人,狠狠地骂了那几个小崽子一句之外,别的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不以为然孩童用自己地方式。发泄着生命皆有的暴力。
啪的一声,一坨沾了水的煤块狠狠地砸到了五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就像是扇了他一个耳光。
那块煤碴。将五竹脸上的黑布打的略微偏了一点。五竹苍白地脸也偏了一点,似乎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他将自己脸上的黑布拉正,缓缓转过身。看着屋檐下那些手上并不干净的小孩子们。
顽童们并不害怕,因为昨天砸了一个下午,这个瞎子白痴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迹像,相反,他们看着五竹今天有了反应,反而觉得更加兴奋,砸向街中雨中的煤碴,顿时密集了起来。
啪啪啪啪。终于有人找到了石头了,混着煤碴,一古脑地往五竹地头脸处砸去,留下了肮脏的痕迹,和丝许血痕,被雨水一冲,便在五竹苍白的脸上流淌着,就像是旱季之后的洪水。携带着千万年地垃圾。在大地沧桑的脸上,冲涮出令人心悸的痕迹。
五竹依然没有躲避。原来五竹也会受伤,他隔着那层黑布,怔怔地看着那些不停尖笑着,挥动着小手的孩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攻击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孩童天真的脸上,竟然会笑的如此狰狞,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块一块的石头,不论是尖的还是圆地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自己的心却感觉到有些怪异?
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伤心?失望?愤怒?不甘?抑或只是情绪二字而已?五竹望着那些孩童,任由他们砸着,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却突然间像是多了一点儿什么东西。
雨忽然变得极大,深秋的京都天空,就像是被谁戮了一个大洞,无数的江河湖海,就从那个深不可测的大洞里泼然而下,化作漫天骤雨,狂雨,散落在街巷民宅之上。
五竹地脑海里也像是忽然开了一个大洞,清漫地天光射了下来,让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种怪异的情绪之中。
有情绪,这证明了什么?是不是和那个叫做范闲地年轻人所说的好奇,是同样的证明?五竹再次开始思考,在磅礴的大雨中沉默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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