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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只是可惜她的出身并不如何高贵,家宅偏小,不然想必整个京都,会因为这位小皇子的诞生,而更加热闹几分。
三皇子李承平这些年渐渐长大,一向在人面前展现出极为稳重、知书识礼的一面,加上如今跟着在御书房听政,又有胡大学士亲自教育,本应是不二的皇储人选,梅妃的生产,按理来论,应该不会惹出太大的风波。
然而不是所有的朝臣都忘记了当年抱月楼的事情,明面上是范闲与二皇子的争斗,但被推到台前的却是范家老二和三皇子,范家老二逃到了北齐,至今尚未归国,三皇子在此事中的作用,虽被宫里一笔抹清,却也躲不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更紧要的是天下人都知晓,这位皇子与范闲之间的关系亲厚,非比常人,而如今的范闲,则是因为当街暴杀官员一事,在庆朝文官系统之中只有暴戾阴酷的一面,谁都不愿意日后范闲还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最最关键的是,庆国官场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陛下虽未明言,但事隔多年后,却在清洗监察院之后,选择了再次挑选秀女入宫,这些人早就猜到了陛下的心意,故而此次皇室再添血脉,隐隐然便添了些诡秘的感觉。
宫中的喜讯并没有明发,只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口舌已经提前传出了宫去,一夜功夫。所有的大臣都知晓了此事,有的持重为国之臣在忧心忡忡,有地在暗自兴奋,有的松了一口气,而更多的人终是紧张了起来。
当大臣们于府内琢磨明日上朝,该写何等样字句的华彩贺章时,临老得子的皇帝陛下,却反而没有这些外人臣子那般动容。
御书房执笔太监洪竹。依然老老实实地跪在皇帝陛下的软榻之旁,他的膝盖已经跪痛了,冷汗不停地沿着后背向下流着。因为从传讯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皇帝陛下却一直是沉默地半躺在软塌之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喜悦地神情,甚至连起身去梅妃寢宫看探的兴趣都没有。
洪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陛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一味的紧张,他并不知道范闲还活着,并且正在往庆国京都进发,他只本着一名太监奴才的本分,再次叩首。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是不是应该起身了?
皇帝陛下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并没有动怒,却也没有起身。反而是对身旁的姚太监说道:“你说朕……有没有机会看着这个儿子长大成人?”
姚太监心头微震,赶紧欠下身,堆起笑脸说了一大堆废话,不外乎是陛下春秋正盛,千秋万代之类。
皇帝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意,唇角微翘,微嘲一笑,却不知道是在嘲笑天下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如果陈萍萍还活着,他会怎么回答这句话?大概总比姚太监要有趣的多,只是那条老狗好像死了很久了……
看着眼前那一成不变地深宫夜色,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二皇子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又想到了与太子最后那番对话时,太子说的那句话。
“……还请父亲对活着的这些人宽仁一些。”
李承乾的声音似乎此刻还回荡在他地耳边,让皇帝的心微微抽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声地叹息道:“谁又会对朕宽仁一些呢?”
第二天。正准备大肆上贺章拍皇帝陛下马屁的诸臣,愕然得知了一个令他们略感震惊和慌乱的消息。
梅妃娘娘产下一子。然而产后大出血,御医抢救一夜,终是没有抢回来,不幸香消玉殒,死于宫中。好在那位刚出生就没有母亲地小皇子身体康健,陛下伤痛梅妃身亡之余,令漱芳宫宜贵妃抚养。
漱芳宫宜贵妃抚养,那便等若将来这位贵妃娘娘便是这位小皇子的亲生母亲,一念及此,那些本来还在琢磨大庆龙椅将来归属的大臣们愕然不知言语,心知肚明,陛下的安排基本上绝了这位小皇子日后登基的可能。
梅妃已死,小皇子在宫中再无护持,梅氏家族又极为孱弱,再由宜贵妃抚养长大,哪里可能有出头之日?
正午的阳光洒照在光辉的皇宫城墙之上,在这秋日里平添了许多暖意,然而宫内的暖意却并不如何充分,尤其是梅妃地寝宫此时更是一片孤寒幽清,新生的小皇子早已经抱走了,嬷嬷和相关的宫女下人也一同去了漱芳宫,除了隐隐可闻的哭声之外,一丝喜庆的感觉也没有。
梅妃的尸身已经被整理完毕,安静地躺在大床之上,还没有移走。这位曾经与范闲有过一面之缘的清秀少女,依然没有逃脱皇宫里的噩运。或许是失血太多地缘故,她地脸庞上一片霜一般的雪白,在正午地阳光下,反耀着冷厉不甘的光泽。
范闲曾经真心祝福她能够生下一位公主,然而可惜可怜的是,她终究还是成功地生下了一位皇子。范闲原初担心的是,这位梅妃娘娘诞下的皇子长大之后,会给这座皇宫再次带来不安与血光,但只怕连他也料不到,那位小皇子刚刚生下来,梅妃就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正午的阳光啊,就像这座皇宫一样光芒万丈,然而怎么照在那张俏白的脸上,还是那样的冷呢?
范府,偏书房。
范淑宁及范良姐弟二人,此时正在思思的陪伴下午睡。阳光照拂在范府园内的树木花草上,给这间书房的窗户。描上了十分复杂地光影。
书房内,林婉儿面色凝重地坐在书桌之旁,沉默许久之后,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梅妃的命也苦了些,不过这样也好,交给贵妃娘娘养大,将来也免得再起风波。”
此时房内只有她与小姑子范若若二人。这大半年中,她们二人时常入宫陪伴日见苍老的陛下,对于皇宫里的事情十分清楚,便是那位真有若雪中梅一般清丽骄傲的梅妃娘娘,也很见过几面,并不陌生。只是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梅妃居然昨夜难产而死。
范若若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然而听着嫂子的叹息。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双眼淡淡说道:“要怪只能怪她地父母,非要将她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这句话是石头记里元春曾经提过的一句,林婉儿自然知晓是范闲所写。然则她是何等样聪慧机敏之人,马上听出了妹妹话中有话,眉尖微蹙问道:“陛下血脉稀薄,而且宫里如今一直是贵妃娘娘主事。你我是知晓她性情的,总不至于……”
不至于如何,二人心知肚明。范若若思忖片刻后,摇头说道:“贵妃娘娘当然不是这等人,只是……我入宫替梅妃诊过几次脉,胎音听的次数也多。初七那日,她被哥哥刺了一句后,格外小心谨慎。一直保养的好,身子也比刚入宫时更健壮一些,依我看来,虽是头胎,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麻烦。”
“生产之事,总是容易出意外。”林婉儿想到自己生范良的时辰,心有余悸说道。
范若若皱眉许久后,依然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听闻是顺产。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书房中沉默许久。林婉儿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道:“可这说不通。”
地确说不通,庆国皇宫里向来阴秽事儿不少。但真正这般可怕的事情,却是没有谁敢去做国。尤其是梅妃怀的龙种,乃是陛下年老才得,宫里一直由姚太监亲自打理,便是漱芳宫为了避嫌,也没有插手,谁能害了梅妃?
范若若忽而轻声说道:“梅妃娘娘的产期,比当初算的时间要晚。”
林婉儿心头微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地双眼,问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范若若摇头应道:“身处禁宫,那段日子陛下天天宿在她那处,自然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去触犯皇室的威严……如今想来,只怕当初这位梅妃娘娘年少糊涂,只求陛下宠爱,怕是误报了,好在后来误打误中,才没有出大乱子。”
林婉儿叹了口气:“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年纪小,本就不懂事,仍是怪她父兄家族,只为求荣便将她卖入宫中,只怕这事儿就是她族里出地主意。”范若若冷笑道:“她家只是小门,加上宫里多年不曾选秀,只怕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忌讳,胆子竟是大到这等地步……梅妃之死,和他们哪里脱的开干系。”
林婉儿听到此时,终于听明白,也猜明白了,只是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说道:“虽是欺君之罪,但终究是刚生了位皇子,又没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行,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死了呢?”
“谁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范若若的眉宇间泛起淡淡忧愁,说道:“只是苦了那个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孩子。”
在庆国,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然而他依然在母亲地遗泽下健康幸福地成长,只是很明显,被正午阳光照耀的冰冷的梅妃,不可能像叶轻眉一样,站在冥冥中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也没有人想到,梅妃的死,只是因为范闲曾对皇帝说过,梅妃终是不如宜贵妃,而皇帝陛下,也想通了某些事情。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
这一段日子的南庆很和谐,宫里新生了位小皇子,此乃喜事,至于梅妃究竟是怎样死的,完全没有人敢开口议论。那座宫殿里接产的稳婆,很自然地因为梅妃难产而死陪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眼下大庆朝廷正在北方用兵,国势紧张之时,一统天下定基之日,哪有人会狗胆包天,说那三两犯禁句子,莫不怕那些在黑暗里的内廷太监和苦修士来个报告?
不过数日,梅妃的事情便淡了,京都重新化作了好一片朗月清风秋深地,一片清明。
北方战事依然在缠绵之中,冬雪渐至,南庆的攻势却没有减弱,一路直袭向北,快要接近北齐人布置了二十年的南京防线,只是很可惜,一直停留在宋国州城的上杉虎,在得到了北齐皇帝的全权信任之后,异常冷漠地压兵不动,死死地锲在庆军行进道路的腰腹上,令庆方无比忌惮。
史飞终究还是去了北方,因为战事吃紧的缘故,京都微感肃然,这位曾经单人收伏北大营的燕京旧将,被陛下派到了北方,辅佐王志昆大帅,负责北伐事宜,名将如红颜,想必史飞踏上旅途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豪情壮志。
史飞一去,京都守备师统领的职位又空缺了出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军方青壮派实力人物的灼热眼光,然而陛下紧接着下来的旨意,顿时打熄了所有的奢望。
叶完正式从枢密院的参谋工作中脱身,除了武道太傅的职务外,兼领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关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人敢于表示反对。哪怕连丝毫地意见也没有,因为叶完这一年里在帝国西方立下的丰功伟绩,实实在在地落在大臣百姓们的眼里,谁也无法压制他的出头。
数十年前,叶完的父亲叶重便是在极为年轻的时候,出任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他并不喜爱的儿子身上。但在外人眼中,所谓将门虎子,一府柱石,不过如此。
深秋的正午,清冷地阳光洒在叶完一身素色的轻甲上,这位年轻的将领眉头微皱,轻夹马腹,在京都正阳门外缓缓行走。他的眼睛微眯着。不停地从身旁经过的百姓身上拂过,就像是一只猎鹰,在茫茫的草原中,寻找自己的猎物。
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内心真实情绪反应,他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遇到那位小范大人。只是有些渴望能够见到那个传说中地人物。虽然陛下严旨吩咐,若他看见范闲,一定要先退三步,然而叶完怎么甘心?
清旷的深秋天空里。清冷的阳光转换成成无数道或直或曲的光线,叶完的眼睛眯地更厉害了,微黑的脸颊,眼角挤出了几丝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皱纹,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那日在太极殿前与陛下的对话,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选择在秋日进行北伐,难道不担心马上便要来到地绵延寒冬?这是北齐君臣们大为不解的问题,也是南庆臣子们的担忧。只是陛下严旨一下,整个天下为之起舞,战马奔腾踏上了侵伐北朝的道路,谁也不敢多问,最奇怪的是,明明知道此次大战选择的时机不对,可是叶重统属的枢密院,最知战事的庆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劝谏陛下。
“数千数万儿郎前赴后继。踏上不归之路,只是为了逼他现身。”叶完骑在马上。微微低头,似乎是想躲避那些并不炽烈地阳光,唇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容,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范闲,更不明白为了诱杀范闲,陛下让庆国儿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应该不应该。
当叶完将军心生唏嘘之意时,他不知道他一心想要扑杀的对象,庆帝在这片大陆上最担心的那个,已经通过了城门,回到了京都。只不过那两个人所走的城门,并不是正阳门。
正午的阳光,在西城门处也是那般的清漫,来往于京都地繁忙人流里,有两个极不易引人注意地身影,一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另一人却是戴着一顶笠帽。
进行了一些小易容地范闲,在踏入京都的这一刹那,下意识里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五竹,那顶宽大的笠帽将五竹脸上的黑布全部挡在了阴影之中,应该没有人会发现蹊跷。
很多年前,叶轻眉带着一脸清稚的五竹,施施然像旅游一般来到庆国的京都,她走过叶重把守的京都城门,将叶重揍成了一个猪头,然后开始辅佐一个男人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今天,范闲带着一脸漠然的五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庆国京都,躲过叶完亲自把守的正阳门,像两个幽魂一样汇入了人流,准备开始结束那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由此起,由此结束,这似乎是一个很完美的循环。
范闲和五竹回到京都的时候,北方的战争还在继续,离梅妃之死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他如今虽然是庆国的叛逆,被剥除了一切官职和权力,但他依然拥有自己极为强悍的情报渠道。在京都的一间客栈里,范闲闭着眼睛,思考着梅妃死亡的原因,分析着自己的成算,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范闲化装成京都里最常见的青衣小厮,游走于各府之间,街巷茶铺之中,没有去找任何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并不想被万人喊打喊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他在寻找箱子,那个沉甸甸的箱子。那个风雪天行刺失败,被庆军围困于宫前广场之上,他听到了箱子响起的声音,也知道陛下险些死在那把重狙之下。
如果能够找回箱子,或许后面的事情会简单许多。只是箱子会在谁的手里呢?这个问题本来应该问五竹最为简单清楚,然而如今的五竹只是一张苍白漠然地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下意识里跟随范闲离开了神庙,开始在这庙外的世界里倘徉游历感受体会……
在那几日里,为了家人的安全,为了和陛下之间的那种默契。范闲没有回范府,他在摘星楼附近找寻着痕迹,冥思苦想,谁会得到五竹叔最大的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然而他的思路陷入了误区,怎么也没有往那位女子的身上想,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是那样的徬徨,全无方向,直欲在深秋地京都街上呐喊一声。
毕竟他如今是整个南庆朝廷的共敌。在看似平和,没有战争味道,实则已经开始渗出肃然之气的京都,首要的任务是活下去,遮掩自己的踪迹。他连监察院的旧属都不敢联络。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有些徒劳。
如今的京都已经与一年前的京都不一样了,监察院已经成了二妈养地私生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摆,若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老糊涂。只怕朝臣们早已建议陛下直接将监察院裁撤了事。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的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的那个人。
他地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的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地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的地方都有朝廷的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的范闲便是这样狠厉的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的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地手上,然而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的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的事情。
要想获得宫里最真切的情况,范闲在客栈里思琢许久之后,选择了叶府。叶府一门忠良,叶重乃枢密院正使,叶完乃京都守备师统领,陛下信任无以复加,自然不会再派眼线监视,
如今地天下,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能够拦住范闲地潜入。所以当一脸愁思的叶灵儿,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厮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面色剧变。然而这位将门虎女,毕竟不是弱质女流,竟是没有出声唤人,而是面色一沉,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地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的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的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的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的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的儿子臣子沉重的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地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的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的椅中,双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地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的缘故。所以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的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的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父亲叶重应该还在枢密院里分析军报,拟定战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叶完却没有丝毫羡慕与不忿,因为如今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北伐虽然已经爆发,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结束。因为此次北伐还有一个极重要的目的没有达到。
也正是因为叶重不在府中,所以叶完地脚步反而显得轻快了一些,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极差,不然也不会在南诏一呆便是那么多年,甚至连京都人都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
不过叶完与叶灵儿的关系倒是极好,兄妹二人或许是很多年没有见面的缘故,反而显得格外亲近。
叶完准备去后园看一看妹妹,所以没有带任何部属护卫。然而一入后园。他第一眼看到地不是妹妹的身影,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名青衣小厮佝偻着身子。谦卑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叶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因为他入园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看似普通地出奇的青衣小厮,两只脚的方位有问题。
这是极其细微的地方,青衣小厮的两只脚看似随意,实际上叶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后脚一运,整个人便能轻身而起。当然,这也是到了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才能拥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过警惕了?叶完眯着的双眼里寒光渐渐凝结,他看着擦身而过那名青衣小厮地后背,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青衣小厮的身影微微一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叶府的少主人,极有兴趣地问道:“叶完?这样也能被你看穿,虽然是我大意的缘故,但你果然……不错。”
当范闲在叶府里与叶完不期而遇时,与他一同入京的五竹,正戴着那顶大大的笠帽在京都闲逛。关于如今的五竹,范闲早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形容自己挫败地感受。这位蒙着黑布,永远十五岁地少年绝世强者,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很多在世间生存的知识也忘记了。
范闲在京都呆了很多天,五竹便在客栈地窗边呆了多少天,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范闲总觉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眼睛里的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说话,依然沉默,就像一个行走的苍白机器,只是下意识里跟随着范闲的脚步。好在范闲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与白痴儿童打交道,大宝被他哄的极好,五竹也不例外,这一路行来,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
只是那个似乎失去灵魂的躯壳,总是让范闲止不住的心痛。所以后来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栈闲逛,实话说,他也无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后能记得回客栈的道路便好。范闲也没有担心过五竹的安全,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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