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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陈萍萍要肖恩死,所以我准备留在上京杀死他,然后赶到国境线上与使团会合,免得肖恩死后,北齐人玩一招大变脸,将我们的使团宰了。”
言冰云问道:“你刚才和王大人说的沿途马匹?”
范闲笑了笑,解释道:“使团在京都出发之间,我已经请院中的人和内库的某些人物,帮忙在这南下的道路上养了些好马,当然,这些马都是偷偷摸摸地养在保马户中,想来不会惊动北齐的官府。”
“你准备在上京杀死肖恩后,便一路换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边境线上?”言冰云唇角泛起一丝嘲讽之意。
“千里走单骑,难道有什么问题?”
言冰云叹了一口气后说道:“这是现实的世界,不是一本小说,如果按最初的计划,你杀死肖恩,北齐方面一定会关闭上京城,各州驻军都会封闭南下的道路,你单人匹马,怎么可能回到南方?”
范闲笑了笑,说道:“陈萍萍当年带了那么多人都能够杀回南方,我一个人有什么不行?”
“悍勇或许有之,但这计策总是有些愚蠢。”言冰云摇头道:“大人是院中提司,应当惜命惜身。而且这计划中,就算北齐方面因为使团的离去而放松了jing惕,你也不可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上京城中刺杀肖恩。”
范闲自然不会告诉这个冰霜男子有关重狙的事情,毕竟现在五竹叔失踪了,箱子失踪了,长公主与上杉虎勾结了,小闲闲渔翁得利了,事情一变再变,计划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明ri复明ri,便是后ri,当然这是一句废话。
上京城那条美丽的玉泉河畔青树丛丛,偶有北回的白鹭飞起。这里已经是河的上游,地近皇宫,所以纲禁森严,上京的百姓们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些石子路上落脚。范闲与海棠并肩走在河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感觉倒不怎么郁闷,连绵数ri的yin郁心情,此时似乎在村姑的陪伴下要好了许多。
说来也奇怪,海棠这位姑娘生的不怎么漂亮,风姿不怎么绰约,气质像极了村姑,偏生这种感觉却让范闲觉得有些自在。
几句废话说完之后,话题马上转入正题,海棠微蹙了眉尖,问道:“太后一直没有松口,你究竟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范闲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你们皇帝要娶老婆,却偏生要我帮忙。”他忽然望向海棠,双眼宁静之中夹着一丝不愉,“你既然是司理理的好友,当然应该知道某些事情。难道你不觉得请我帮忙,会让她心中不自在?”
海棠双手插在大口袋里,一双脚在河畔的青石地上拖着,双眼宁然望着前方微垂下的来柳树,说道:“如果司理理想的,你能做到,那她就不会来到上京。既然你是一个无情之人,又何苦这般惺惺作态?她入宫想来也是你愿意看到的事情,毕竟从此以后,你就算远在南方,但在这北齐皇宫里也有了一个可以说上话的人。”
范闲万料不到她会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说的透透彻彻,不给自己一丝遮掩的机会,心头微凛微窘,觉着自己身上的薄薄单衣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剥光了,露出里面的自私与无情来。沉默半晌后,他才苦涩一笑后说道:“我只是一位臣子,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所有的事情。”
“所以你就默认这件事情的发生。”海棠说话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是那股子光明正大却无来由地有种压迫感,“既然如此,何须多言。”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一入宫门愁白头,你与司理理是姐妹,怎么忍心看她入宫?”
“陛下是位不错的男子。”海棠微笑道:“而且理理毕竟是南庆人,如果想在上京生活,似乎也只有皇宫能够为她挡风遮雨。”
忽然间,海棠转过头来,范闲又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那片比湖光更加明亮的神采,在范闲这一生的经历中,眼光最亮的便是叶灵儿与海棠,但叶灵儿是一片天真无邪的明亮,海棠眸子里的明亮更多了分洞悉世情后的明达与淡然。
“范大人,像你这样成天算计着yin谋生活,难道不会觉得很累吗?”
…………范闲微微低头,片刻后坚定地仰起头来,将双手负到身后,上身不动,下身微移,与海棠一般在河畔的青石路上摇啊摇,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逍遥自在,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的。你或许只是想种几畦好菜,打理三分田园,但我必须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考虑现在考虑将来。”
说完这番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海棠,说道:“我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顶多有些小聪明,你看看这些方法能不能用。”
海棠拆开信封,借着天光细细阅了一遍,沉默良久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睛望着范闲,眼神中多了一分异样:“太后会相信吗?”
“太后如果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与皇帝翻脸,那么她需要的只是脸面与一个台阶,不管她相不相信,这两件事情都能带来足够的说服力。”
范闲献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在那个世界的历史中,汉武帝被勾弋夫人勾住的桥段,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当时武帝巡行至河间,忽然有一个术士声称此地有祥云瑞蔼,显示必有奇女生长于斯。武帝听后立即下令就地寻访,果然找到了这个美丽的少女。
然而她虽然相貌美丽,却从小患病,少进饮食,而且双手紧握成拳,谁也没法让她伸展。武帝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亲自去尝试为她掰拳。于是奇迹出现:这双手很轻易地恢复成了健康的模样,更奇怪的是在右手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只小小的玉钩。
汉武帝异常高兴,马上将她纳入宫中,封为“拳夫人”,这就是后来的勾弋夫人。
…………“你说的这个皇帝是谁?”海棠问道。
范闲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瞎编出来的故事。”他顿了顿后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假的,那位汉武帝又不是蠢货,说不定就是他想出来的桥段。”
海棠在男女的事情上显得有些稚笨,犹疑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范闲没好气地摇摇头,提醒道:“你是谁?”
海棠下意识里陷入了沉默之中,范闲心里一怔,心想这位要究天人之道的丫头不会被自己带入哲学问题中了吧?赶紧咳嗽几声说道:“您是苦荷的徒弟,苦荷先生是国师,如果苦荷说京西有祥云,云下有奇女子,这个说服力,自然就会强很多了。”
海棠苦笑道:“师傅怎么会与我一同胡闹?”
范闲在心里暗哼一声,心想你那老师连人肉都敢吃,一向最宠你这个小徒儿,跟着你胡闹一下也不过分。
海棠接着问道:“但是……理理的身份,整个上京的贵族人人皆知,总是瞒不过去的。”
范闲笑了笑,说道:“先把司姑娘接到齐庙里面去住几个月,最好让她出家。”
“出家是什么意思?”
“一心供奉神庙,不思婚配。”
“然后?”
“等事情淡了,暗渡陈仓,送入宫中,生米煮成熟饭,硬木刻成大船。”
“这样就行?”
“信里面还有些细节,你留神一下。当然,如果您能说服国师收司姑娘为徒,那就更好了。”
“范大人这些提议看似荒唐可笑,但细细看来,确实有几分可行。”海棠微微一福,向范闲道谢。
范闲无由一笑,这是前世武则天、杨贵妃二位美人总结出来的成功经验,自然可行,当然可行。但他的心里却依然有大疑问,为什么皇帝一定要司理理入宫?为什么太后一定不让司理理入宫?海棠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但肯定不会告诉自己这个外朝的官员。
忽然间,范闲心头一动,想到了几次入宫见到的年轻皇帝的神态,不由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又极其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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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九十三章 种田喝酒聊天便定了这天下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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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自然不会将自己心里的猜想告诉身边的姑娘,只是下意识里吸了一口凉气,就像是牙痛一般。海棠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又沿着玉泉河往前走去。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小园子的外围,竹篱为门,井在院侧,石桌在西荫之下,黄se杂毛的小鸡崽儿正在闷声不响地发着米财。
这自然就是海棠种菜的地方。
范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人和人总是不能比。说实在话,姑娘总摆出个亲近自然的做派,但这等清雅的所在,和村子里那些臭气薰天的猪圈一比,这才知道,种菜养鸡,也是要讲究境界的。”
这话明赞实贬,海棠却也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当我乐意在上京城里呆着?只是师傅有命,宫中有求,只好在这附近求了个清静的园子。”
范闲好笑道:“只怕沈重他们谋这个园子来给你当菜地,是害了哪家良民富绅。”
海棠说道:“这就是我所不知道,也无法掌握的事情了。”她说的淡然,范闲也听的清淡,这便是他欣赏海棠的一点,身为北齐超然的人物,却没有硬生生扮出个仙女样来,不酸,不燥,不刻意淡然,只是一应随心,挺好。
在太后寿宴之前,难得有些闲时,范闲也暂且抛却这些天的yin郁心绪,挽起袖子,卷起裤管,从石磨后面取出家什,开始帮海棠翻土。等两分清秀黄土地翻天之后,他又拿碗盛了碗谷子,像个贪财的龙王一样,一点一点往地上吝啬地抛洒着,逗得那些小鸡雏吱吱叫着,追随着他的脚步绕着小院到处乱跑。
海棠一面蹲着身子整理瓜果枝叶,一面含笑看着范闲在那里玩耍,目光有意无意间会落到他的左腿之上。
中途范闲玩的累了,有些燥热,从井里拎起一桶水来,将脑袋探进去牛饮了几口,将要触着水面的眼睛余光却瞥了海棠一眼,发现这位姑娘侍候菜畦的手法果然纯熟,想来这些年经常做这个营生。
范闲打从澹州起,就没有务过农,握着锄头的手感觉就是不如握着匕首舒服,浇水的时候,总不洒毒粉来的爽利,笨手笨脚之下,最后终于沦为了看客,饶也是如此,也是累得满头是汗,头顶热气蒸腾。
ri渐烈于中天,海棠搬了两把躺椅,放到了棚架之下,棚上不知道挂的是什么瓜果,叶片子极大,绿油油,绿幽幽的,将阳光全挡在了外面。
范闲呼了一口热气,坐到了躺椅上,不客气地接过海棠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两口,往后倒了下去,压得椅子咯吱一声。他闭上了双眼,开始午后小憩,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放松。
海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扯下头上的花巾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也躺了下去。
两张竹椅一青棚,一棚凉风两闲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棠忽然打破了沉默说道:“你这人真的有些怪。”
“你也是个怪人。”范闲依然闭着眼睛,“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也看不透你。”
二人说话间已经舍了范大人与您这种尊称,海棠感觉舒服了些,微笑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看透某个人?而且看透又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做某些事情,总是有一定目的。”范闲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而我不知道姑娘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海棠挥着花头巾扇了扇,说道:“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有目的?”
范闲闭着眼睛,伸出手指头摇了摇:“活着不是要有目的,而是我们做的所有事情、想要达到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活着。”
海棠说道:“我不是很习惯这种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
“只是说些无聊的废话罢了。”范闲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很喜欢和你说说废话,这种感觉可以说服自己是在确实的活着,而不是被活着这个目的所cao控着。”
海棠啐了口说道:“你这还是在说废话。”
“我只是喜欢你……的行事作风。”范闲说完这话后,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像你我这种没有朋友的人,总是会比较想找一个说话的对象。”
“范大人才华纵横,声名惊天下,怎么会没有朋友?”不知为何,海棠回复了大人的称呼。
范闲沉默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我确实没有朋友,而姑娘你是北齐娇子,与我处在敌对的阵营中,相反我却觉得可以把你当作朋友来看待。毕竟我在北齐的ri子,你不可能出手杀我。”
海棠余光瞥了一眼他,发现这位南朝官员漂亮的确实有些混蛋,说道:“大人出身权贵,入京后便风生水起,这一生坦坦荡荡,仕途无碍,两国君主都看重于你,这等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
“孤单,寂寞。”范闲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这两个词有些矫情酸呕。
海棠微嘲笑道:“范大人手下有言冰云这等厉害人物,在南方是监察院一人之下的权重官员,家中娇妻在堂,妹妹也是出名的才女,父居高位,往来结交的都是一时俊彦,何来寂寞孤单之说?”
“父是父,妻是妻,妹是妹,言冰云是下属,结交之辈都有利益纠葛。”范闲不知为什么在海棠面前这般坦荡,“你当我是冒充孤独也好,模仿绝望也好,总之我这官做的不轻松,我这……儿子做的也不快活。“海棠眼眸流转,与天光争一分明亮,说道:“范大人莫不是要与我做个友人?”
“友不友的暂且不论。”范闲说道:“至少和姑娘呆在一处比较放松,这就已经是我极难获得的享受。”
“若我也对大人另有所图?”
“你图不到。”范闲回答的极有信心。
“大人似乎忘了我们之间也是有仇怨的。”
“无妨,至少现在若有人要来杀我,姑娘一定会帮我出手。”范闲骨子里掩藏了许久的惫赖,终于透露了少许。
…………“范大人,我一直有些好奇,你……为何会愿意来北齐一行。”海棠笑吟吟地望着他,其实南方官场上的事情在北方也不是什么秘闻,当然知道其中奥妙与天子家的那些关系。
范闲笑了笑,说道:“……不告诉你。”
海棠气结,范闲却一个翻身下了躺椅,伸了个懒腰,说道:“我饿了。”
海棠应道:“屋里有米,井底有水,园中有菜,你自己做吧。”
范闲叹息道:“当男人……对除了老婆之外的任何女人说他饿了的时候,通常是在说,他肚子里的酒虫饿了。”
——————————————————————上京城最豪华最清静最有格局的酒楼,就是百岁松居,今儿个有贵客到。这客相当的贵,所以百岁松居的老板亲自在门外侍候着,将酒楼里所有的客人全恭恭敬敬请了出去,留下了一个空旷清静的三层楼。
酒楼里的掌柜自然觉得讶异,老板却是没做解释,这位老板也是在朝中有眼线的上等人物,早就瞧出来了那一男一女的身份,男的是南朝诗仙,女的是皇帝的小师姑,这两个人加在一起,是可以在皇宫里压石路散步的角se,更何况一个酒楼。
临街的雅间里,范闲一面斜乜着眼望着街上的景se,一面往自己的嘴里灌着酒,喝了三杯却皱了眉头,喊老板进来换了。
老板见他面se不好,顿时弱了想求诗仙墨宝的想法,去换了北齐最出名的青米子。
范闲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海棠有些讷闷问道:“先前是五粮液,全天下最好的烈酒,范大人不满意?”
“我确实爱喝烈酒。”范闲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面se有些怪异说道:“但现在就是不想喝五粮液,因为那个酒有些旁的味道,让我不能太放松。”
五粮液有庆余堂的味道,有姓叶的味道,有与范闲相关的味道,他今ri不喜欢。
海棠回复沉默,只是看着范闲饮酒,灌酒,眼睛却越来越亮,似乎在欣赏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醉意渐至,范闲眼中略有迷离之意,笑容也渐趋疏朗,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这生幸福,偏生却扮个借酒浇愁的模样,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少年不识愁滋味……”范闲执箸敲碗轻歌,这是他转世以来“抄”的第一首诗词,此时回忆当年,更有复杂滋味。
他轻声再歌:“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yin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jian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是红楼梦中巧姐的判词:留余庆。
海棠的眼睛更亮了。
范闲长叹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海棠姑娘,你莫理我,由我一醉便好。”
为何要醉?男人要喝酒有很多种理由,最充分的理由便是情绪黯然,压力袭身。范闲此行北齐,获知神庙之秘,缔结两国邦谊,成功收拢北方谍网,怎看也是chun光明媚,却不知他为何黯然,那压力又是从何而来?
其实很简单,黯然是因为一颗心无着落处,范闲在山洞里与肖恩说过,他是世间一过客,所以始终是在以观光的心态在看待这个人世,纵使沉浮十八载,却依然与这个世界有些隔膜感,若没有婉儿,若没有妹妹,若没有五竹那个家伙,范闲真恨不得洒然一身,自去世间快活。
压力却来自于山洞里的那番对话,陈萍萍让范闲把眼光放高一些,甚至高在天下之上,范闲在知晓神庙所在后,便开始明白了,开始独自承担这种压力。而这个事关天下的秘密,压榨了肖恩数十年,不知道要压榨范闲多久。
若去神庙,自然是百死一生,自己想守护的人怎么办?若不去,则永远无法知晓当年的事情。范闲好生恼火,不知道之前,恨不得把肖恩的脑袋挖开,真知道了,却恨不得自己永远不知道。
本来以安全起见,他应该回到京都,在官场上与商场上好生风光几年,而将神庙的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但又总有些不甘心——所以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会对叶轻眉……会对这个肉身的母亲如此念念不忘,所以他不想喝五粮液,甚至看着手中的玻璃酒杯都有扔到地上砸碎的冲动。
红楼梦里给巧姐的判词,真的像是写给他自己一般。
幸而重生,幸而遇恩人,幸而有娘亲积得yin功,让自己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得一大笔财富,一大帮牛人的帮助。
留余庆,庆余年,自己的余年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海棠那双明亮的双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竟是缓缓说道:“劝人生,济困抚贫。”
范闲悚然惊醒,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就算喝的烂醉如泥,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秘密,但……为何海棠会这般说?
其实海棠只是凑巧说了这句话而已,她看着范闲略有颠狂的神情,便想到了传说中,南朝皇宫夜宴之上,诗仙初现人间的颠狂不羁,以为范闲是心道人生轨迹已定,无穷繁华顺路而来,却生出了厌世之念,颓废之心。
这种情况在文人身上极易见到,所以海棠轻声说了那句话,便是纯从本心出发,想劝谕范闲一心为天下士民……因为海棠一直忖信,范闲的骨子里,就是一个文人!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范闲讥笑说道:“海棠姑娘修天人之道,亲近自然,爱惜子民,却不知道他们要的只是利益而字。本官并无开疆辟土的野心,也想让这天下黎民能过的舒服些,但那必须是我先过舒服了……可要让百姓过的舒服些,我手中必然要握有权力,可这世间官场朝廷,你若想身居高位,又如何能过的舒服?”
海棠听出他话里的寒杀之意,微微一怔,说道:“范大人手cao一方权柄,万望谨记道义二字。”
“俗了,俗了。”范闲将筷子敲的震天响,那瓷碗却没有碎。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海棠依然皱眉说着:“唯重义者耳。范大人虽与我身处两国,但这天下子民不论是庆国的子民还是齐国的子民,都是独一无二的生灵,大人若对道义二字还有所敬畏,万望大人回国之后,尽力阻止这天下的战事再起。”
平息天下干戈——这便是海棠的目的,范闲一直在猜的目的!很大的一个牌坊,如果是从旁的人嘴中说也来,一定会觉得很恶心,但从海棠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恬然自然,让人很相信。
范闲微嘲一笑道:“那肖恩便不是生灵了?”
海棠说道:“杀肖恩一人,救世间万人,有何不可?”肖恩若脱牢而出,与上杉虎父子联手,帝权大涨,再将神庙秘密吐出,以北齐年青皇帝的雄心,这天下只怕数年之后,又会陷入战火之中,所以她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偏生范闲根本没有政治家与道德家的觉悟,冷笑说道:“若百人要死,杀四十九人,活五十一人,姑娘杀是不杀?”
海棠默然,良久无语。
“所以说,你我皆是无情人。”范闲忽然不想再说这些无趣的话题,有些生硬的将话题转开:“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善假于物也。“海棠微怔抬头。
范闲说道:“我的武道修为不及姑娘,但若真的生死搏斗,姑娘却不见得能轻松杀了我。”
海棠点了点头。
范闲饮了一杯酒,望着她的眼睛,静静说道:“为什么?因为我善于利用一切的工具。”
“武道修为,首重修心,外物之力,终久不可久恃。”海棠静静应道。
范闲摇摇头,说道:“重义者,并不见得能将义字发挥,谋利者,却不见得是个无义之徒。义者,大利也,只要目的正确,何必在乎手段?”
说完这句话,范闲自己却愣住了,一番闲聊,本是岔话之举,却无意中触及了他自己的内心,就像是一道天光,忽然打在他的心间,顿时让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无情之人?或许骨子里是个多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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