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子鹿
素白的僧衣扑了谢逢殊满脸,一起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有些像这山间的古松,却又少了一股涩意,只觉得清冷绵长。谢逢殊一抬头,正对上一副清冷的眉眼。
谢逢殊一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这人真是……好看极了。
他没见过多少人,原来觉得天下第一好看的人就是自己的师姐,眼前这个人居然比师姐还好看一点点。
谢逢殊退后一步,从对方身上下来,他觉得撞到人怀里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还留在对方脸上,小声问:“你是谁啊?”
或许是误入林间的凡人,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如果是这样,自己可以把对方送出去。
谢逢殊这么想,又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接着,他看见对方轻轻皱了皱眉,答:“我住这里。”
他声色低沉悦耳,谢逢殊一时有点发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他住这里!
这是师父他们说的那个青面獠牙,专吃妖怪的和尚!
谢逢殊“腾”一下倒退出去好远,可惜身后是墙,退不到哪去,谢逢殊又想去拿刀,一身手,腰间空空荡荡。
此时他才想起,自己的刀好像忘记在家里了。
眼前和尚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脸上,谢逢殊急得头上都快冒汗了,偏偏又不服输,抬起头恶狠狠地开口:“我警告你,你要是吃了我,我师父和师兄师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绛尘:“……?”
谢逢殊极力想做出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偏偏顶了一张白白净净脸,声音里还带着少年的清亮。
“你要是识相点放我走,我就不和师父他们告状了,你想在这住就在这住吧。”
……这还是个“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山大王。
绛尘无言的片刻,开口想叫眼前人的名字,又想到一世轮转,忘断前尘,何况已经是数万年之后,对方应该早就不叫应龙了。
于是他只看着对方,开口道:“我不会吃你。”
他想了想,干脆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吃妖怪。”
谢逢殊闻言,先是将信将疑地朝对方看过去,想看对方是不是在说谎。
但眼前的人神色平和,并不像是在骗人。谢逢殊又想到嘲溪原来还和自己说和尚都是青面獠牙,大概又是再骗他玩。
早晚要按着嘲溪揍一顿。
谢逢殊稍微放下心来,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绛尘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稍稍后退了几步,让人从墙根底下出来。
谢逢殊走出去几步,站到树下,又回头确认什么似的:“我真的走了?”
此时绛尘却道:“等一等。”
谢逢殊按耐住了头也不回窜进山林的想法,乖乖现在原地,一边在心内安慰自己:没事,反正我跑得快,他不一定追得上。
绛尘不知道谢逢殊心中所想,他推开庙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又重新返回门外,手中多了一盏灯笼。
灯笼不过半臂长,四四方方的,显得小巧朴素。烛光透过白纸,照亮他的眉眼。
他把灯笼递给谢逢殊。
“天黑山深,留着照路。”
谢逢殊一愣,接过灯笼握在手中,才惊觉已经是夜色四合。见不到自己,师姐估计要急疯了不可,师父肯定又要骂人。
想到这,谢逢殊火急火燎的冲入了夜幕之中,半途又着急忙慌地停住脚,转头看向树下的绛尘。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生怕对方觉得自己会占便宜,赶紧仰头道:“等下次过来,我会还你的。”
绛尘摇了摇头:“不必了。”
谢逢殊已经来不及听他说什么了,红衣隐没于黑暗之中,灯笼的烛火在他手中一晃一晃,逐渐远去了。
绛尘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林间。
仙界的意思绛尘明白,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应龙转世又干出点弑仙杀神的勾当。绛尘下须弥不是为了他们,只是当年有杀应龙的因由在先,又觉得自己就算不来,仙界也会想其他办法以绝后患。
倒不如换成自己,省了麻烦,比起看管应龙,只当换了一个地方修禅。
但他未曾想到,应龙转世之后前尘皆消,居然成了眼前这个恣意灵动,无拘无束的少年。
轮回之后,前尘皆忘,昔日的血海深仇,万般苦楚,就如同真的可以消散得一干二净了似的。
林间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之时,绛尘回了目光。
山路难行,何况是在夜里。谢逢殊拎着灯一路紧赶慢赶,刚刚走到半道,便听见前面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逢殊对这声音还算熟悉,立刻转头看过去。果不其然,片刻后一条青蛇聪草丛中爬了出来,看了一眼谢逢殊,便转身游了出去。
完了。谢逢殊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动了。不消片刻,前方草木一动,一个暴怒的声音随即响起。
“谢逢殊!你是不是蠢!”
谢逢殊被这一声怒吼震得耳鸣,看着眼前的人撇撇嘴:“我不是回来了吗?”
嘲溪几步掠足至谢逢殊身前,嗓门比刚才还大。
“什么时辰了,你还记得回来!你干脆这辈子都待在外面吧!”
谢逢殊自知理亏,小声道:“师父和师姐呢?”
“在家等着,你还要他们半夜来找人吗?”嘲溪仔细打量了一遍谢逢殊,随后咬牙切齿:“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和尚捉去吃了。”
说到这个,谢逢殊猛地抬起头:“你骗我!”
“骗你什么了?”
“那个和尚不吃妖怪,长得也不丑。”
“我管他长什么样子”,嘲溪戳了戳谢逢殊的脑袋,“你再乱跑,我就真的玩揍你了。”
他气喘得有些急,衣摆上还沾着草木灰屑,谢逢殊乖乖认错,又借口撒娇:“我知道错了,我才发现天黑,就赶紧跑回来了,连歇都没歇,都跑饿了。”
嘲溪冷哼一声:“怎么没饿死你。”
谢逢殊:“……”
“赶紧回家!”
谢逢殊不说话了,生怕再触眼前人的霉头。乖乖跟在嘲溪身后往回走。
刚出去一段路,他又听见身边的嘲溪凶巴巴地开口道:“伸手。”
谢逢殊一脸茫然地把手伸了出去,下一刻,一枚黑白花色的鸟蛋落在了谢逢殊手里。
是那天他一人一个,分给嘲溪那一枚。
嘲溪不去看谢逢殊,只埋头往前走,一边气冲冲地训人:“再有一次你就饿死在外面吧,我绝对不会——”
还没说完,谢逢殊已经窜到了他的背上,把头埋下一通乱蹭,一边道:“谢谢师兄!师兄真好!师兄我走了一路,脚也酸了,走不动了。”
“……”嘲溪忍无可忍,怒骂道:“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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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班边写文,基本处于有时间就写,什么时候能写完就发的状态,所以更新时间很随机,只能保证一周一万,不用刻意等,很抱歉~
燃灯 42.前尘 3
那天谢逢殊被绛尘捏着后颈抓了回去,又被绥灵和吕栖梧一顿痛斥。绥灵还好,她虽然生气,却从来见不得谢逢殊服软撒娇;吕栖梧被谢逢殊围着喊了半天的师父,又是耍赖又是认错,最后还是让谢逢殊挑了足足十天的水,每日山脚山顶反复来去,嘲溪也不帮忙,叼根狗尾巴草躺在山花丛里笑话他。
谢逢殊本来就累得够呛,见状干脆利落的把木桶扔在一旁,一屁股在嘲溪身边坐了下来。
嘲溪剑眉微挑,翻身坐起:“水缸还没满呢,还学会偷懒了?”
“谁偷懒了。”谢逢殊往半坡上一躺,整个人隐没在重重山花之中。“我就歇一会儿。”
嘲溪在一旁悠悠道:“随便你,反正要是等傍晚还没挑完水,你练功的时辰又要加了。”
谢逢殊也不起来,躺着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嘲溪,对方背光而坐,容颜深刻分明,显得有些许凌厉,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后山那个和尚。
对方脸上并没有嘲溪这样锐意明朗的神色,平和似明镜台的湖泊。
“那天我去找你们说的和尚去了。”
“我知道。”嘲溪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他长得好看,不吃妖怪,还在你走的时候借了你一只灯笼——你要说多少遍?”
谢逢殊才不理他,仰头看万里无云的浩瀚天空:“谁让你们吓唬我。”
嘲溪自知理亏,他确实没怎么见过和尚,只知道凡人嘛,总是特别不喜欢妖怪的,何况修佛之人。可是这个和尚听起来又不像是作恶之人,嘲溪也扛不住谢逢殊每天在自己耳边念叨,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我错了行了吧,他叫什么,我改日和他道歉。”
谢逢殊才想起,自己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思及此,一下从草地上翻坐起来。
”我要去问问他叫什么。”
这次谢逢殊总算学乖了,先是挑完了水,又和吕栖梧说了一遍,吕栖梧喝得醉醺醺的,呼噜声震天响,正在房里睡觉。谢逢殊又跑去找绥灵。
绥灵的房门关着,谢逢殊规规矩矩地敲了门,过了一会儿门便从里面开了,绥灵见是他,笑道:“怎么不进来?”
“师父说了,姑娘家的房门不能随便进,师姐也不行。”谢逢殊冲着绥灵乖乖一笑:“师姐,我要出去一趟。”
绥灵揉了揉她的“去哪?”
谢逢殊如实答:“后山。”
绥灵叹了口气:“去找那个和尚?”
见谢逢殊点头,绥灵有些头痛,问;”你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就这么去找他?”
谢逢殊答:“他借了灯给我。”
绥灵看着眼前的小师弟,个子已经比自己还高了,她无话可说,只能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些。”
“那等师父醒了你帮我说一声”,谢逢殊抱怨:“我不想再挑水了。”
绥灵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去!”
谢逢殊几步掠出院子,想了想又折回来,跑进自己的房间,从墙上取了一盏灯笼。
等他到了那天的那座庭院之外,木门轻掩。谢逢殊还是没敢进去,把灯放在墙根,又翻身上了墙。
院子尽头那间屋子的门半开着,大概有人在里面。
谢逢殊坐在墙上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到门从里推开,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正是那天那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和尚。
谢逢殊一下坐直了,想喊对方一句,又不知道名字,正犹豫着,对方一抬眼,已经看到了墙上的谢逢殊。
绛尘在原地一顿,才走了过来,站在墙下抬首,看着墙上的红衣少年郎。
“你来做什么?”
要是别人被这么一问,或许会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句话听起来挺像是委婉的逐客令,偏偏谢逢殊不觉得,还挺高兴对方主动过来同自己说话,兴致勃勃地答:“来还你的灯。”
他从墙上跳下去,捡起地上的灯笼,不好意思在爬墙了,几步跨到了门边。绛尘已经拉开了门,与谢逢殊一内一外相立而视。
木门厚重,绛尘只拉开了半扇,一只手握在门上,半掩不开。谢逢殊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多谢。”
见绛尘把灯笼接过去,谢逢殊却没有走,他抬头看着门内的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绛尘看着他,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平时,这个被师门娇宠惯了的小师弟或许会不太高兴地答:“我先问你的。”但他对这个没见过的和尚太过好奇,闻言便毫不犹豫地答:“谢逢殊,我师父起的名字。”
谢逢殊本来是不太喜欢这个名字的,他觉得拗口又难记,还和吕栖梧抱怨过,被吕栖梧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气哼哼地说:“你懂什么,人生在世,聚散无常,既要谢相逢,也要谢殊途。”
彼时谢逢殊想了半晌,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不懂,既然谢了相逢,还怎么甘心谢殊途呢?”
吕栖梧被他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拿出那套哄小孩的手法,无比玄乎地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谢逢殊对他这从小用到大的手法十分不齿,但也没闹着要改名了。
绛尘看着谢逢殊,终于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绛尘。”
“绛尘。”谢逢殊跟着念了一遍,然后问:“你来须弥做什么?”
看他的架势,好像就想这么和人隔着一道门槛聊天了似的。
绛尘不觉得他烦,只是难有些哑然。
他与应龙数万年前见面,同样是在须弥,还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架势,如今居然隔着一扇庙门,互报家门起来。
他想了想。答:“来修禅。”
谢逢殊听不懂,却觉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好像比自己练刀更厉害一点。
话还没说几句,山风忽起吹得两人衣袖纷飞,赤色与霜白在半空中相缠,谢逢殊被风一吹,觉得有些凉,终于发现站在门口聊天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对味。于是他想了想,看着绛尘问:“我能进去吗?”
前一段时间谢逢殊还怕对方吃了自己,现在就主动凑过来,想和对方亲近——他被吕栖梧、被绥灵和嘲溪纵着养大,娇贵意气,一片赤诚。
绛尘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一侧身,让开一条路。
从庙门到法堂的路并不算长,两人并肩而行,耳边是竹林因风而动的沙沙声。到法堂门口,绛尘推门而入,谢逢殊紧随其后。
法堂内四遍都是石壁,平滑光洁,纤尘不染。除了门口,其余三面石壁前都放了一个巨大沉木灯架,灯架置有五层灯台,比人还高,灯台上供着黑色的佛灯,简约古朴,一盏接着一盏,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谢逢殊看呆了,隔了一会儿才道:“这是什么灯?”
绛尘答:“长明灯。”
法堂前放了一张矮桌和两个蒲团,桌上放了笔墨,砚台里墨迹湿润,估计是写到一半,暂时停笔。绛尘脚步不停,坐到了桌前,重新拿起笔。
谢逢殊也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反而主动凑过去,看绛尘在写什么。
他原本是坐在绛尘对面,可这样倒着看东西实在不方便,于是极其自觉的自己挪了位置,坐到绛尘旁边,继续去看宣纸上的字。
这么一来,他凑得就有些近了。一颗脑袋差点蹭到绛尘脸上,一白一红衣袖相叠,绛尘闻到谢逢殊身上清爽干净的草木气息,大概是一路走来沾染上的。
他靠得太近,不便写字,绛尘已经停了笔。偏偏谢逢殊还没察觉,对照着眼前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小声往下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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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引用《心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章肯定有不少错字,明早修。
燃灯 43.前尘 4
绛尘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答:“经书。”
谢逢殊没听说过,他放下手中写满了字的纸,如实答:“我看不懂。”
“你不用懂这些。”绛尘答。他把案台上的东西往旁边随手一放,谢逢殊闲不下来,又爬起来去看案台上的灯。
那三座沉木案台比他自己还要高,上面的黑色灯盏一个挨着一个,灯火有明有暗,谢逢殊走动时带起一点风,墙上的烛影便一齐微微摇动。
谢逢殊伸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盏,又担心绛尘生气,赶紧了回来,转头问:“你为什么点这么多灯?”
绛尘觉得自己与谢逢殊在一起讨论长明灯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匪夷所思,但谢逢殊双眼在烛火映照之下透亮得像是一副琉璃珠子,此时他眼前的不是那个掀翻天地的上古巨龙,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化形两百年不到的小妖怪。
于是绛尘耐心答:“这不是我的灯。”
“这世间有许多人,本心不静,妄念丛生,于是点一盏灯,希望自己脱身苦海,所求可得。”
他说得有些深奥,谢逢殊听得一知半解,重新看了眼身前的重重灯火,问:“这里面有你的灯吗?”
“没有,我没有什么要求的。”绛尘看向谢逢殊,“你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替你点一盏。”
谢逢殊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和尚果真是个好人。但他站在灯案前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还是道:“我好像也没有,我有师父和师姐,身边还有讨厌鬼嘲溪,现在有了一个和尚朋友,有的已经够多啦。”
绛尘被“和尚朋友”这个称呼一噎,转而问:“你不想飞升吗?”
不管是道修、佛修、妖修,花数百甚至上千年时间,不就是为了一朝飞升成神吗。
绛尘以为谢逢殊化形的时间太短,还不知飞升是什么意思,于是十分通俗地解释道:“就是去天上当神仙。”
他当初杀了应龙,终归欠他一个业果,如果谢逢殊想要成仙,自己渡化了他,算是还了果报。
要是劝他来的仙界众神听到这话,估计能吓晕过去。绛尘面色淡然,只等谢逢殊的回答。
“我知道,我师父是须弥山修炼最久的大妖怪,或许哪天就飞升了,其他妖怪都羡慕他。”
谢逢殊有些自豪地说完,又想到吕栖梧抱着酒坛不肯撒手的样子,一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重新坐回案台前,隔着一张桌子看着绛尘,有些好奇地问:“成仙好玩吗?”
…………
绛尘不知是该先回答好不好玩,还是告诉谢逢殊成仙不是玩的。他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眼前的红衣少年把手一挥:“算了,我一个妖怪都不懂,你当然更不懂了。”
不太懂的绛尘:“……”
谢逢殊盘腿坐在地上,背后是根柱子。他靠得不稳,脑袋摇摇晃晃:“我不想成仙,须弥山挺好的,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后山的山楂果也熟了——你吃山楂果吗,下次我给你带一点?”
绛尘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从成仙跳到山楂果上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逢殊往窗外看了一眼,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绛尘想:找我做什么?
但他未说出口,谢逢殊已经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他这次回去得早,一路穿山入林,到明镜台时天刚刚擦黑,谢逢殊穿过半山山花,看见吕栖梧背对着他坐在梧桐树下隐蔽处,身形被树干遮了大半,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逢殊慢了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近,在吕栖梧背后俯身贴耳问:“师父,你又在偷偷摸摸喝酒啦?”
吕栖梧冷不防听到人声,吓得三魂七魄移位,手中的酒坛一歪,洒了大半。
他心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回头冲着谢逢殊怒气冲冲道:“小王八蛋,吓死我了!”
随后又抬手重重咳了两声,道:“为师喝酒还用偷偷摸摸的吗?”
谢逢殊一撇嘴:“师姐每天只让你喝一坛,你今日中午就喝过了——”
他声音挺大,吕栖梧连忙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先是转头万分小心地看了一圈,又压低了声音道:“小声点,别被你师姐听见。”
谢逢殊万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十分怀疑吕栖梧说自己快飞升了是骗他的。
想到这,谢逢殊问:“师父,当神仙好吗?”
吕栖梧抿了一口酒,舒畅地眯起眼睛,花白的胡须被山风吹动,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好啊,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那不是有天我死了,师父还在?”
下一刻,吕栖梧一掌拍在谢逢殊后脑勺:“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大家都是妖怪,怎么还在乎这个。谢逢殊有些委屈,忍辱负重地问:“神仙可以吃零嘴吗?”
吕栖梧:“……”
“瓜子、栗子、山楂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吕栖梧斜眼看着谢逢殊,“你是不是想吃山下的零嘴了?”
谢逢殊老老实实地点头:“师姐或者嘲溪什么时候再下山?”
吕栖梧看着自己眼巴巴的小徒弟,笑呵呵地把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道:“七月初六是嘲溪生辰,初七是你生辰,生辰之前,许你们下一趟山,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七月初六、初七分别是嘲溪和谢逢殊化形的日子,吕栖梧便把这天当作了徒弟们的生辰。谢逢殊一下来了神,直起身兴冲冲地问:“真的?”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人?”
谢逢殊数了数日子,还有二十多天,他心满意足,在心里盘算要带些什么东西。
想到一半,他突然问:“师父,和尚都吃什么?”
说完他又有些不太高兴地补充:“不许说吃妖怪。”
吕栖梧摸摸鼻子:“和尚吃素。”
谢逢殊瞪大眼睛:“不吃肉吗?”
“既不吃肉,也不能见杀生,不能见血,这些都是戒律。”
吃素、怕血、怕杀生,这和对面山头的兔子有什么区别。
彼时谢逢殊还不知道除了第一条,其他对于绛尘都是形同虚设,他心中的绛尘一下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花,和对面山头那只胆小的兔子划上了等号。
这样的人,孤身一人在须弥山里,找不到吃的怎么办,遇到法力高的大妖怎么办?
谢逢殊心头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自己既然是对方的朋友,当然要保护好他。
绛尘并不知道自己在谢逢殊心中成了一只兔子,他只是觉得谢逢殊最近出现的频率未太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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