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子鹿
他是在问谢逢殊,也在问自己。
谢逢殊万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他望着绛尘,脸上全是信赖的神色,好像这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绛尘看着他,于众生燃灯长明的重重火光之中,轻声地,缓慢地开了口。
“那我便只对你慈悲。”
燃灯 49.前尘 10
谢逢殊本就只是和绛尘玩笑,乍听到这句回答,他先是一愣,居然后知后觉的脸红了。
他皮肤本就白皙,薄红从耳际一直衍生到脸颊,在晨光之中分外明显。偏偏他还挺高兴,非要凑上前问眼前的人:“真的吗?真的吗?”
他整个人凑到了绛尘跟前,绛尘不得已按住他的肩,不让他凑得太近,然后回答他:“真的。”
谢逢殊心满意足,冲着对方露出一个笑。
他高兴的时候一笑眼睛就会弯起来,犹如新月初升。绛尘看了片刻,又率先移开目光,道:“你在这里待了一夜,你师父他们该担心了。”
“我告诉他们了。”谢逢殊顺从地退后了一点,“他们知道我总来来找你。”
绛尘道:“那也该回去了。”
谢逢殊有不想走,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绛尘了,担心对方不会回来担心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人,便总想一直和对方待着。
他眼睛转了转,一屁股坐到了案台之上,又伸出自己的左脚在绛尘眼前晃了晃,有些骄纵又理直气壮地道:“我的鞋不见啦,走不回去。”
绛尘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看了他一眼,转身从门口拎了一只黑色的长靴进来,正是谢逢殊不知道丢哪去了的那只。
谢逢殊目瞪口呆,因为坐在案台上,比绛尘矮了一大截,只能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怎么找到的?”
“落在后山林间了。”绛尘语气淡然,在谢逢殊身前蹲了下来。谢逢殊本来还在晃荡自己的左脚,下一刻便被绛尘握住了脚踝。
谢逢殊脚踝处皮肤很薄,透出一点浅浅的红,被绛尘忽然一握,谢逢殊觉得有些痒,便下意识挣了一下。
绛尘道:“别动。”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有些削瘦,手上的力气也并不大,偏偏谢逢殊好像真的不能动弹似的,乖乖停住了动作,低头看着绛尘慢慢替自己穿上了鞋袜。
谢逢殊低头看着绛尘动作,小声问:“你昨晚出去替我找的吗?”
绛尘垂目替他整理好衣衫,语气平淡无波:“并不远。”
等一切都整理好,绛尘才直起身,谢逢殊也从案台上站了起来。绛尘看着眼前的人,道:“回去吧,不然又要被罚了。”
谢逢殊只得乖乖和绛尘一起走出法堂,来到庙前。
昨夜落了一地的万古春还在,微风一过,便滚得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好似下了一场薄雪。谢逢殊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问:“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还没等眼前的人说话,他又后悔似的立马改口:“不对,我晚上再来找你。”
他改口改得急急忙忙,似乎生怕眼前的人反对,绛尘看着他,居然笑了笑。
他笑意极淡,转瞬即逝,唯有语气温和如山间晨风:“好。”
谢逢殊终于心满意足,抱着他刚得的宝贝长刀,一路溜达着回了明镜台。刚至院门,便听见吕栖梧在里面骂人。
他看了一眼,吕栖梧背对着他,绥灵和嘲溪乖乖站在院中。
“居然还敢偷你师父酒喝了!还有绥灵,师姐也跟着他们胡闹——那个小的呢?!”
绥灵已经看到了谢逢殊,赶紧使眼色让他偷溜,谢逢殊冲她一眨眼,笑眯眯地探进院子,答:“小的在这呢。”
吕栖梧突然被他从背后一接话,虎着脸答:“还敢回来!过来一起站着!”
谢逢殊听话地走过去,还要边回道:“回家有什么不敢的?”
吕栖梧还没来得及生气,谢逢殊便又凑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答:“而且师父还在这儿,我总要回来看师父。”
话音刚落,一旁嘲溪便翻了个白眼。
吕栖梧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最后哼了一声道:“谁是你师父,等你修出金丹为师便把你逐出师门,还明镜台一个清净!”
话虽这么说,他语气比刚开始时好了不少,不耐烦地一挥手:“都回去练功!别在这碍眼!”
谢逢殊一听练功,抓住机会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的刀,语气骄傲万分:“师父,我的新刀!”
吕栖梧看到那把刀,一时也忘了生气,接过来端详了半晌,沉声道:“哪来的刀?”
谢逢殊有些得意地答:“绛尘送的。”
“年已久远,是把好刀。”吕栖梧将刀还给谢逢殊,拧着眉问:“非亲非故,他送你这刀做什么?”
吕栖梧活了这么久,能看出这刀实在是贵重,他担心自己的小徒弟年岁还小,平白了这么重的礼,受人诓骗。
谢逢殊把刀小心接过,道:“是他送我的生辰贺礼。”
谢逢殊和那个和尚认识也算久了,这个理由也说得通。吕栖梧稍微放下了心,教训道:“有了刀,便更要勤修苦练。”
谢逢殊乖乖答:“知道。”
偷酒的事连着送刀的事便一起翻篇了,偏偏嘲溪没那么好说话,到了傍晚,在练功的间隙凑到谢逢殊旁边,皱眉问:“这么好的刀,他说送你就送你?”
谢逢殊不太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
嘲溪不客气的推了下他的额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平白无故的,他干嘛对你这么好?”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这是看你傻,担心你被人骗。”嘲溪打量了一下谢逢殊,又道:“不过他骗你做什么,你又不是个姑娘,还能骗去做夫妻吗?“
谢逢殊大抵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一下子愣住了,重复道:“做夫妻?”
“是啊。”嘲溪嘴里叼了根草,百无聊赖,便来逗自己的小师弟玩:“假装对你好,骗得你晕头转向的,诓你和他拜堂成亲做夫妻,此生你就只能和他在一起,与他待在一块儿,哪也去不了。”
其实哪有那么可怕,只不过嘲溪总以逗弄吓唬谢逢殊为己任,估计说得过分了些。
谢逢殊呆呆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儿,嘲溪见谢逢殊还在发呆,总算是良心发现了些,问:“怎么,被吓住了?”
“好了,逗你玩呢,你又不是个姑娘,人家娶你做什么,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自己小心些。”
谢逢殊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他看了看天色,突然站起身。
“我答应了今晚去找绛尘。”
合着刚才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嘲溪气得不行,恨不得去拧谢逢殊的耳朵。
“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吗!”
谢逢殊才不管他,直接奔后山而去。
他每日在这条路上穿来穿去,连山间的鸟雀都见怪不怪了,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奔来,之懒懒散散的在树枝上挪两步,连叫一声都欠奉。
等到了庙中,谢逢殊推开法堂门,里面却又不见绛尘了。
他一怔,又转头看了一圈,确认庙中的确没人,心里又开始着急起来,转头往庙外跑,在门口差点而和推门而入的绛尘撞了个满怀。
幸而绛尘及时扶住了他,低声道:“跑什么?”
“……我还以为你又走了。”谢逢殊心下一松,跟在绛尘身后重新往法堂走,一边问:“你去哪了?”
“后山。”绛尘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上次出门是为寻刀,以后……不会经常下山的。”
谢逢殊沉默了一下,问:“可是你也不是这须弥山的人,或许哪天就要回去了,对吗?”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到了法堂,绛尘推开门,闻言回头看了谢逢殊一眼,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
他察觉出谢逢殊不高兴了,有心想安慰对方,却又不能承诺自己不走——他是上古之佛,必然是要重归三天。
谢逢殊等不到回答,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不再说话了。
今夜天气不好,林间无月,只有法堂之内灯火重重。绛尘依旧在抄经,谢逢殊在一旁看着。他不像从前似的指着经文一句一句问绛尘是什么意思,也不无聊地起来闲逛,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被霜打了的花草,没有一点神。
他这样不高兴,连带着绛尘也受了影响。
心不宁不可颂佛,意不平不可抄经。绛尘干脆放下笔看向眼前的人,低声问:“怎么了?”
谢逢殊还在发呆,乍一听到绛尘的问话,后知后觉地抬头:“什么?”
绛尘问:“为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想到你可能总有一天要走,再也不回来了,所以不高兴。
谢逢殊这么想着,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这话也太孩子气了,跟无理取闹似的,他到底已经是个少年人,有时也知道不好意思。
谢逢殊这么想着,又想到了今天嘲溪对自己说的话。
“……诓你和他拜堂成亲做夫妻,此生你就只能和他在一起,与他待在一块儿,哪也去不了。”
他抬头看向绛尘,对方眉眼温和,专注地看着谢逢殊,还再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三千佛灯之中,谢逢殊稍微凑近了一些,在微动的烛火光影里隔着案台看着绛尘,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绛尘,不如你同我做夫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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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尘:??????
嘲溪:????????
燃灯 50.前尘 11
谢逢殊此言一出,满室的灯火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猛地跟着一晃。
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绛尘双眉微蹙,望着谢逢殊,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什么?”
谢逢殊以为他没听清楚,又凑近了点,道:“我说你同我——”
“我听清楚了。”绛尘猛地打断他,又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我是说你怎么突然——”
绛尘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跟着谢逢殊说出那几个字,转而道:“说这个?”
谢逢殊看着他,声音又小又低:“不想你走。”
“……”
佛修讲求四大皆空,偏偏绛尘此刻思绪万千,一时居然不知道自己是何等心情,他望着谢逢殊,对方一身绛红,一双明亮如明镜台湖泊,正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绛尘,显得干净纯粹。
绛尘望着他,最终摇了摇头,道:“不行。”
谢逢殊立刻急了,抬高了些声音问:“为什么?”
绛尘静静看着他,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叫做夫妻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谢逢殊冲着绛尘露出一个笑,“要是喜欢一个人,想和他白头到老,一辈子不分开,就要与他做夫妻。”
他仰头望着绛尘,认认真真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想和我分开吗?”
绛尘曾于大梵天与三千诸佛辩法,此刻居然被谢逢殊问得哑口无言。
谢逢殊与三天神佛不一样,与绛尘遇到的任何仙魔妖人都不一样,甚至和上古之时的应龙都有些不一样了——他没有入魔,没有仇恨,只有少年至真至纯的心性,热烈又赤诚,正眼巴巴的等着绛尘回答。
绛尘看着他,语气温和了许多,却还是道:“不行。”
此刻所有的解释都有些苍白无力,偏偏绛尘又怕伤了一颗干干净净的少年心,只能力的解释。
“谢逢殊”,他犹豫着,慢慢道,“和尚是不能与人做夫妻的,两个男子也是不能做夫妻的。”
谢逢殊定定看着他,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唇角紧绷,显得有些伤心,又显出一股旁人没有的执拗起来。
他突然道:“不对。”
漫漫长夜之中,他的声音在法堂之内清晰可闻。
“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都可以做夫妻的。”
谢逢殊此生被师门里的人宠着长大,吕栖梧和绥灵骄纵他,就连整日以逗弄他为乐的嘲溪,实际上都没拒绝过谢逢殊的什么要求。谢逢殊此生第一次被人拒绝,确实有些伤心了,还连带着有些生气,连说话的声音都闷闷的。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你对我那么好,我才不信。你喜欢我,却不敢说——”
谢逢殊越说越生气,最后往后一仰头,手不小心碰掉了案台上的经书也没管,一字一句下了定论:“胆小鬼。”
“……”绛尘从上古至今,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说胆小鬼,却没有反驳,他看着谢逢殊,语气不急不缓:“谢逢殊,你今年不过也才化形两百年,按照人间的年岁来算,不过刚刚成年。这个年纪遇到了一个不讨厌的人,相处时觉得高兴,便以为这是喜欢。”
“你还有许多的时日,若是一朝飞升成仙,不老不死,年岁更是看不到头,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现在说的话不过是——”
绛尘还没说完,谢逢殊便问:“到那个时候,我要是还喜欢你呢?”
他不满自己的心意被当作玩笑,于是语气坚定的,掷地有声地答:“就算还有很多时日,就算还有三百年、五百年、七百年,就算哪天我飞升成仙,我还是喜欢你。”
“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你再用什么理由搪塞我?”
窗外有山风刮过林间,法堂之中只有烛火静静燃烧,偶尔爆了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声响。谢逢殊的目光比烛火还要烫热,绛尘一颗坚冷如石的心脏仿佛几乎要被灼伤了,他想去摸一摸谢逢殊的头,又或是碰一碰对方纤长的眼睫,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连动也没动,只道:“回去吧,谢逢殊。”
下一刻,谢逢殊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他没有哭——刚刚还说自己不是孩子了,怎么还好意思当着绛尘的面哭呢?但他确实是伤心极了,于是红着眼睛站起身,连告别的话也不和绛尘说,自己昂着头往外走。
不来找他了,谢逢殊红着眼想。他这么讨厌,以后再也不来找他了。
他走得很急,几乎是往外冲了出去,连法堂的们也没关上。于是浩荡的山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吹动了绛尘的僧衣,吹得三千灯火摇摇晃晃,也吹得刚才被谢逢殊碰落在地的经书翻动起来。
那是一册《华严经》,被风吹开大半。绛尘把它捡起来,上面写:“一切诸报皆业生起,一切诸果皆从因生。”
所以今夜自己与谢逢殊到底是因还是果?
自己与谢逢殊的起因,是前世在这须弥山,自己为所谓众生杀了对方。
仙界的请求绛尘从未放在过心上,他重下须弥,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那一条命。燃灯是创世古佛,更知道因果偿还的道理,所以他想自己要么让谢逢殊好好长大,要么渡他飞升。偏偏如今他才明白,万般因果皆有变数,此世他与谢逢殊的变数就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喜欢。
他想着刚才谢逢殊的样子,红着眼,却倔强地不低头。
自己让他伤了心,可是要是哪天谢逢殊知道了前尘之事,大抵只会比现在伤心千百倍。到那个时候,杀身之恨,血海深仇,还说什么喜欢?
绛尘低头看案台上抄了一半的经文,许久之后,面无表情地将它拿起置于烛火之上,一点一点烧了个干净。
谢逢殊冲进屋的时候嘲溪还没睡,正在桌前倒茶喝,被突如其来地推门下了一跳,不耐烦地转过头:“推门那么重做什么!”
他再一抬眼,便瞧见谢逢殊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于是接下来的话通通吞进了肚子里,把杯子一放,问:“怎么了?”
“没怎么。”谢逢殊吸吸鼻子答,“我要睡觉了。”
说完,谢逢殊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任凭嘲溪怎么叫都不理。
嘲溪没办法,又叫来了绥灵和吕栖梧,三个人围着谢逢殊床前打转。一个问“小徒弟,师父明日给你下山买零嘴要不要?”一个问“小殊,师姐去给你煮碗面好不好?”
谢逢殊都没说话,在被子里摇头,只有嘲溪认定他是被后山那个和尚欺负了,气冲冲的取了长鞭要出门的时候,谢逢殊才探出来蔫蔫地答:“他没有欺负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许是因为夜风太大,谢逢殊一路由跑得急,到了后半夜,他便发起烧来。
昏昏沉沉之中,他只能朦胧看见师姐喂自己喝药,嘲溪在一旁端着碗,吕栖梧帮他探了额间的温度,又回手安慰道:“不碍事,不碍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谢逢殊每日喝药,躺了三四天,才总算好起来,他瘦了一点,脸上褪了一点婴儿肥,看起来竟然长大了些。
他乖乖练功,也跟着绥灵嘲溪玩闹,却再也不说自己要去后山找人了。师门里的其他人也不敢问他,一齐当没后山那个和尚。
某天傍晚,姐弟三人练完了功坐在一起吃饭,谢逢殊只扒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他病过一场,总有些食欲不振,绥灵看着心疼,忍不住念叨:“总吃这么点怎么行呢?”
嘲溪插话道:“他不是喜欢吃后山的山楂吗,那个开胃,待会儿我带他去摘点。”
他本来没想过那么多,顺口说完,在一片寂静之中总算察觉了不对,又画蛇添足地改口:“他懒得去,我自己去也行。”
所有人都在照顾自己的感受,谢逢殊心生愧疚的同时,又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不去,后山那么大 ,我不见他就行,怕他做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大声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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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大概20章左右
燃灯 51 前尘 12(上)
其实绥灵他们实在是多虑了,须弥山后山极大,绛尘的佛寺与他们去的山楂树林相隔甚远,怎么算也不会遇上。吃完了饭,三人便往后山去。
他们一路打闹,到山楂林时夕阳还未落山,山楂正是成熟的时候,一串一串挂在树上,暗红色的果子挤挤攘攘,甚是喜人。三人几步分别跃上树,挑着又红又大的果子摘。
他们摘得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有了满满一袋子,干脆东南西北的分散开,边摘边吃。谢逢殊这人得陇望蜀,看到另一棵树上的果子,总觉得比自己这棵要更大一些,仗着身形灵巧在林间跃来跃去,一身绛色衣袍如火如霞。
嘲溪手中刚摘的果子抛来抛去,看着谢逢殊取笑道:“怎么样,找到这林中最好的果子没?”
谢逢殊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转头看向果林深处,道:“我去——”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停住了。
茂林之中,他好像透过繁茂的枝叶,看见了一袭素白僧衣。
谢逢殊一愣,再看过去,却又看不到了,仿佛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绥灵察觉到他的异样,转头唤了一声:“小师弟?”
谢逢殊看向绥灵,半晌才把自己刚才那句话接了下去。
“我去里面看一看。”
他声音很小,犹犹豫豫,绥灵有些诧异地笑道:“行啊,天色也还早,让嘲溪陪你去。”
谢逢殊立刻道:“不用!”
见嘲溪和绥灵都看了过来,谢逢殊的声音又弱了下去,他攥住一截枝桠,轻声道:“我自己去,马上就回来。”
绥灵不知谢逢殊看到了什么,只当他又贪玩了,他蔫了好几天,难得今天回来了些少年心性,于是笑道:“去吧,我们在这等你,可别走远了。”
谢逢殊点点头,掠足往林间去。
这片果林广阔繁茂,谢逢殊走到了深处,又小心地把脚步声放轻了些,不想让那个人察觉自己的动静。
林子本来就大,他又不甘心遗落一处,冒冒失失地在林间转了一圈,再抬头,夕阳已经完全隐没于山外,天地间有些昏暗起来。
天怎么暗得这么快?
谢逢殊有些茫然,又依旧没有见到绛尘的身影,一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此时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那一夜和绛尘说的,再也不要见他了。
结果还没看清楚对方到底在不在,只凭一个模糊的身形就冲了进来。
也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这么一想,谢逢殊觉得有些丢人,又有些丧气,连果子都不想摘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心道:还是回去吧,师姐师兄都还在等我。
他这么想着,一转身,便看见绛尘站在他面前。
对方一袭白衣,眉目柔和如水,正朝谢逢殊看过来。林间猛地起了一阵风,吹得落叶纷纷,两人衣袍纷飞。
谢逢殊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特意来找他的,于是恶人先告状,大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了,这林间又没有写了自己的名字,别人凭什么就不能来呢?
绛尘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他望着谢逢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轻声道:“我来找你。”
谢逢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原有的怒气都堵在了喉间,反而生出一点欢喜,偏又不想让对方看出来,于是微微一昂首,道:“来找我干什么?”
绛尘看着他,居然露出一点笑意,反问道:“你说呢?”
谢逢殊皱起眉,觉得眼前的人和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绛尘又开口了。
“谢逢殊,过来。”
谢逢殊闻言,下意识往绛尘那里走过去,到了对方面前才抬头:“怎么了?”
绛尘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往山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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