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他闭上眼睛,看着眼前黑暗不断地流动,仿佛一切都已经静止得死去,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果责任不复存在。可是,这个前提比责任更可能不存在。她想。
三十 剪开的双人照
庄嫣走过他面前,悄无声息地笑笑。他别过脸去,甩上门离开。他听说庄嫣说他的坏话才一天,不知为什么,总在各种场合里碰见她。不是会议,便是车间,抑或是在电梯里,走廊上。他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感觉到,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两人相处的机会倒多了。他气恼地冲她翻眼睛,掉脸离去,却还是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一碰见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蠢蠢欲动。
四月颇为滑稽地看着他,静默地看着庄嫣走远,没有出声。她的双手都藏在口袋里,不安定地搔弄着什么。
他把手中的螺丝刀放下,你累了?昨天斯威克的事,似乎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不过,你是女人嘛,呵。他勉强笑,自觉比哭还难看。
没什么。四月笑笑,我有个报告,想让你签字。
什么?他伸出手去,给我看看。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不太重要。
你要申请宿舍?为什么?你家不是不远吗?他抬头看了看,惊讶地问。
拆迁。她的眼里掠过一丝悲伤,没有关系的,申请不到,我可以住到朋友那里。
哦,交给我吧,我替你交上去。疙瘩把纸折好放在口袋里,放心吧。就这事?呵呵。他拍拍她的肩,鼓励般地笑,昨天的事儿不生气吧?
不。他喝醉了。没有酒味就醉了。他太容易醉。四月瞅着他笑,我只是突然想回家。昨天是最后一个晚上了。今天我就要搬走,带着我的猫。
你喜欢猫?他重新拿起螺丝刀,开始拆送来的样品,我在家里养过几条狗,来中国前送给我哥哥了。他也喜欢狗。他突然想起了口袋里的照片,哦,你不是要照片吗?他伸手将剪刀拿过来,把口袋里的照片取出来,这张是在广州照的,我照得太丑了,把我剪掉还给你。他得意洋洋地把照片剪开,递给她,这样好多了。
四月接过照片,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好像有些湿润。
他慌了神,怎么?
四月抬起脸,鼻子嗡嗡的,仿佛给塞住了,有很多照片,其他的呢?都剪开还给我吧。还有底片。
那些我留着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原本只是想小小的气她一下,让她跳起来,没想到,她完全经不起刺激,就这么一张照片就把她的眼泪激出来了,我还有照片,我马上就去拿,送给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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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纪 第 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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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她仰起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将照片撕了个粉碎。他怔怔地看她,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抱住她的腰时,她浑身的僵硬,眼里闪动的喜悦与惊慌,她颤抖的手与羞怯的肢体。他今天是怎么了?他突然有些茫然不解。为了断绝所有的希望吗?他原本就不必用自己的挑逗来唤起希望,而用自己的残酷来断绝希望。她并不是他手中玩弄的棋子。他不可以这样残酷。
他伸出手想再次握住她的手,可是,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三十一 流言与两封电子邮件
亲爱的四月:
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伤害你。过来吧,我给你无数张照片,供你尽情挑选。
疙瘩于即日
亲爱的疙瘩:
我知道你在忍受着谣言的折磨,我也同样在忍受。我知道你以为我是所有谣言的源头,是我制造了你的不安与愤怒。但是,请看完这封信。我知道你或许不会相信我。但是,我是真诚的,这封信也是真诚的。我只是不知道真诚在这公司里能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关于舞会上你摸我的谣言,这件事根本和我全无关系。如果你记得的话,你应该知道,那天你喝醉了,硬要拽着我上去跳舞。你把我拽了个跟头,然后又把我搀扶起来。这就是事实的全部真相。但是,被那些不怀好意想制造绯闻的人们传来传去,就成了一场艳史的开始。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当真。我只是对人们解释过,你那天喝醉了。
这个公司是可怕的。所有的人对谣言津津乐道。对外国人的生活隐私以及身边漂亮女人的故事总是充满了好奇心。他们成天扭着脸到处散播谣言,以满足他们肮脏卑劣的心理。他们认为外国人生活轻浮,而年轻的女人则爱慕虚荣,于是就用他们浅薄的想像力来编织出各种桃色丑闻。
我从来没有这样捏造过你轻浮的故事。对你受到的伤害,我深深不安。
对不起。
庄嫣
疙瘩发完了信,看了收进来的信件,抬起头看坐在斜对面的四月。四月显然是在看信,她盯着屏幕笑了笑,又抬起脸瞅了他一眼,埋头继续翻译文件。
过来拿照片。疙瘩招招手,顺便,我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四月走到他面前,但丝毫没有坐下来的意思,站在桌子面前等待他说话,眼里含着笑意,你的信写得不错,文采斐然,感人至深。
疙瘩〃吭吭〃地笑出了声,你原来也是有幽默感的。
当然。四月的脸仿佛脱下面具般恢复了冷静。奇怪。疙瘩想,中国人的喜怒总是切换得如此之快,脸上的表情总是不急不慢地冷淡。四月的冷漠,只不过是相对来说,更加萧索些。他几乎没有见过第二个中国人,能像维罗那般将所有的快乐与恼怒都挥洒开来。中国人的脸天生冷漠。琢磨不透。四月便是典型的中国人。
疙瘩清了清嗓子,摊开了一堆照片,压低了嗓子说,自己挑吧。另外,我想问问,最近,有什么疯事儿吗?比如,关于我的谣言。
哦。谣言?我总是最后才知道。如果你知道,不妨告诉我。四月从容地没有流露出一丝好奇,但他清楚地从她眼里捕捉到了警觉。她埋下头看他的照片,哑然失笑地抬起脸又看他,除了关在笼子里的猩猩脸以外,你还有其他的肖像吗?
她知道的,虽然她想装出不知道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想,笑了笑,那是你的肖像,你被关在香港的动物园里,我替你拍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啦,不跟你瞎说了,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嗨,别装了,一点儿也不像,知道吗?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她仍然恬淡地笑,双手把玩着一支修长的圆珠笔,低下头一张张地翻照片,指指椅子,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坐吧。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显然,我们的沟通不够。疙瘩心情变得通畅多了,高兴地开起了玩笑,你甚至对我撒谎,要知道,我是你惟一需要据实汇报的人。
拜托,有些事情和工作无关。我有权利不知道。四月坐了下来,胳膊支在桌子上,好啦,你说吧,或许你受了伤害,很需要一个听众,我很有耐心,可以充当这一角色。
算了吧,伤害?哼。他皱了皱眉头,按下打印键,将庄嫣的信打印了出来,你看看,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吗?或者,我真的希望你对此一无所知。
四月埋着头看,他看着她唇边一点点地浮起笑意来。就在她抬起头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所有的笑意立即消失于无形,连点痕迹也没有落下,她将信还回他,你怎么想?
她想不停地制造谣言,说还不够,还要写下来!疙瘩厉声说,她究竟想干什么?你知道这件事儿,对吗?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摸过她。摸?多么肮脏的谣言!
我不知道。四月从容地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和她的事儿。
你不相信我?疙瘩受了伤似地注视着四月,整个脑袋变成了一片真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的确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可以相信你。四月伸出手来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好啦,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这么记仇。这只是一个女孩子的虚荣,恰恰伤害了你的虚荣。如果有机会,你们不妨好好谈谈。这封信写得不错,不是吗?甚至比你的信还要好。四月自然地笑,干净地笑,仿佛一切谣言都只是已经消失的泡沫,好啦,她已经道歉了。别介意了,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自己的机会。
我不相信她的诚意。她根本就是脑子有病。疙瘩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努力将上升的火气压下去,或者你原谅她,我可不会。他伸手推四月的肩,我现在也摸你了,你告诉所有的人去吧,我摸过你了。去吧!你去说吧!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四月笑了,将胳膊抱在胸前,一脸毫不介意的淡然,今天早上我碰见了楼上史密特先生,他告诉我,他的妈妈还活着,他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心理非常健康。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吗?他说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来提出证明,证明他是个健康的人,曾经是个健康的孩子,有正常人的爱与拒绝。但是他还是想说,因为他讨厌流言。他昨天听说了一些流言,气得一个下午都没上班,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生闷气。他这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从小被母亲抛弃,造成了心理残疾。后来,他的秘书告诉他,这些流言只是因为她们太过关心他,太过喜欢他,他被她们所围绕,所追求。他长得太帅太可爱,那么多女孩围绕着他,探听他的隐私,遭到拒绝就要替他找个合理的解释。
四月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微笑地看着他,我该工作去了,照片我拿了两张,如果我愿意,每张照片都可以自己决裂,是吗?她用手做了个撕碎的动作,讽刺地笑笑,好了,或许你应该找史密特先生交流一下,你们都一样受了冤屈,也许有共同语言。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流言产生的原因是相同的,只是因为你太可爱,太帅,大家都喜欢你。只要你能够原谅这一切。有什么不可以呢?你可以用自我安慰来消除一切伤害。
你觉得这不重要?你觉得一切都可以原谅?只是因为没有发生在你身上。还有,我要警告你,不许撕我的照片!你拿了我的照片,就代表已经原谅我了!疙瘩突然觉得被她转移了话题,立刻在身后叫了起来,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他几乎都要朝天吼叫了。
四月头也没回,发出了轻轻的笑声,说,你真聪明。给别人建议比劝自己要容易,你应该知道的。这些话,或许我需要时,你会再告诉我一遍,我会为此而感激你的。
三十二 寂 寞
【四月】:lee you。 iafraidyou。 i hate you。is becausove you。 ………四月记录的歌词
冷漠地面对镜子,指尖夹着根冒着火花的烟,生冷地摆出个姿态来。然后,沮丧地消失在镜子中,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消失于眼睛中。
四月用冷水将自己的头发浇得透湿,一缕缕地从乌黑中淌出透明的水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裹着墨蓝的浴巾,浑身被包裹得密不透风。除了指尖不时腾空的烟。烟是空d的。菀常常这么说,在抽烟的时候。
这是第一天搬到单身宿舍里来。疙瘩对她无可挑剔,他频繁跑动,几乎每天都要去相关部门报到两次以上,终于到了几个签字,跳过了前面排队的几个男同事,就将她安排了进来。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寂寞起来。可以用音乐充斥听觉空间,可以用盗版欧洲片来堵塞视觉空间,可以用香烟来弥补手指的空虚,可以用茶水浇灌口腔的干涸。她的脚趾可以s扰拖鞋,腰腿能够依赖于柔软的席梦思,头颅孤独地找到了雪白的墙壁。可是,她依然觉得,身体的从里到外,却依然是寂寞而无助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发出苍白的声音,然后传来一声声遥远的回响。
啤酒懒散地卧在窗台上,长长的黑尾巴垂在窗帘角落里孤独地摆动。这几天,啤酒的精神越发地差了,不知道是体内的病菌集体爆发了,还是它跑出去吃了不洁的食物。它的粪便越来越臭,而且全是一摊黄水,甚至,血水。她恐惧地带它到兽医处,兽医却只是摇头,安乐死吧。安乐死吧。
安乐死?几个月前她便听到了同样的话,可是啤酒依然活得好好的,活了几个月。她不能相信,依然倔强地将它抱了回来,像以前一样,恶狠狠地灌给它消炎药,希望奇迹出现。可是,它还是不见好,每日憔悴地走来走去,大部分时间,只是无精打采地躺卧着晒太阳,连微弱的叫声也不再发出。
它要死了。想到这里,她的眼里便立刻漫出了温热的河流。
她早已不再去想那些久远的往事,可是,这种对离别的恐惧会将一切都唤醒。那一个个场景,每一个都是安全的。父母弥留之际,似乎对她说过什么。她想,可是,她无力分辨出他们想说什么,她甚至惟一想到的不过是逃,逃离恐惧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只是记得,从小她就认定父母从来没有爱过她。她的记忆里,除了弥留时他们残存的气息使他们不再有力气实施暴戾,全部都是暴力的篇章。
她清楚地记得家里破碎的碗筷,藏在门后的长g,煤炉上那把雪亮的菜刀,会在半空中跳舞的凳子,一双女式尖头皮靴,月光下摔倒的拖把,狰狞地在窗口扰动的树枝。她的记忆也像那些被砸碎的陶瓷一样,只记得这些随手可用的工具和无休止的争吵厮打。她甚至怀疑这种暴力倾向是遗传的。她也有顽固打斗的倾向,每每抓住璀的头发,她便觉得血开始奋勇地往脑里冲,冲到她丧失一切理性为止。她拼命地嘶叫、摔打,直到浑身都像散架一样毫无力气。这种时候,她就开始恨自己。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她时常会觉得自己冷血,对父母的去世她甚至没有过一点点的伤感与怀念。她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冷静地朝他们鞠躬,然后毫不动容地离开。她觉得,癌症是正常的,死亡是必然的。她根本看不出来没有父母,她能缺少些什么。缺少的,不过是无休止的谩骂与打斗,身上斑驳的伤疤与长g飞过的呼啸声。她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丧失。
她从不知道姐姐在乎不在乎。姐姐比她年长太多,年长到了有任何情绪都不可能向她透露的地步。她和姐姐、姐夫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有了解与被了解的关系。没有。他们三人都沉默地相处,将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在理智里行事。她甚至不记得他们有过目光的对视。
小时候的同学,大了后的同事,几乎大部分稍微有些亲近的人都会无意提及,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四月对这样的问题再熟悉不过,却依然觉得这个问题仿佛永远是陌生而不可亲近的。她微笑着说,哦,他们是技术员。实际上,她甚至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或者跟技术有些关系,但是,她并不是十分清楚。
如今,啤酒也渐渐地要走了罢。它的面部都开始丧失了生动表现的表情,身体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只失语的猫。她想。它有血,它的血从粪便里流出,就这样,失语,失血。丧失了血,丧失了温度。它渐渐丧失生命,走向死亡。靠近天堂。
她甚至没有为父母的去世流过几滴泪,可是,啤酒却使她站在镜子前面泪流满面。
他们都要离开她,她甚至连小小的啤酒也留不住。
她会失去它。这种爱,会比一切爱都深刻。因为她对它从未有过要求。
《布拉格之恋》里,那条狗将要死去,泰瑞莎对托马斯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对它的爱比对你的更加强烈。
敲门声。咚咚。然后动静消失。四月安静地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等待。门里门外,有两个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等待着消失。重新恢复寂静。这是一场耐心的等待。看谁的耐心先消耗掉。
她并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除了那些住在单身公寓的中国籍员工,不会有别人。可是,这些人,除了庄嫣以外,她都没有什么交情,也想不出来跟他们是不是有话可说。
她轻声赤脚在地板上滑动,将啤酒搂在怀里,倒在摇椅上。她要和啤酒安静地晒月亮,看月光跳舞。这是她们在此度过的头一个夜晚。一切的过客在今天消失。剩下的她和啤酒是此刻生命中的依偎。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月光轻轻地洒在她的指尖和啤酒柔软的毛发上。她将指尖c入啤酒黑白相交的毛发中,立刻感觉到它的骨头越发明显地尖锐起来,肥大的肚子也坚硬了许多。她轻柔地摸它的眼睛,它白花花的胡子,它潮湿的嘴唇。它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睛感激地看着她,然后垂下眼睑,又昏沉沉地歪下了小三角脑袋。
她在沉寂中抚摸啤酒,眼皮也开始沉沉地往下掉。在万籁俱寂中,她听见窗外安静的蝉声,如管线般直直的声音,毫不停滞。蝉声流畅粗大,仿佛银色的镀锌钢管从耳朵里c入,再从眼睛里伸出,光溜溜的,一片银色的月光和一波直如流线的声音。毫无波动的声音,穿梭过房间,穿梭过她的耳朵,再穿梭过夜色。没有纹路。
敲门声再次文明地响起。轻敲三下。然后消失。打断了银色的声线。然后,恢复最初的流线。
或者是死神。她突然在朦胧中想,死神将会把她和啤酒带走,给她们一个最终幸福的归宿。
这便是终极幸福吧。她安静地在睡梦中泛起了笑意,手将啤酒揽得更紧了。
三十三 学不会珍惜
街上的人好多,拥挤不堪。四处都是警察,蓝色上衣在光洁的晨光下闪出纤维的亮色来。她从公司坐车过来,到了入城口,便被堵塞的交通挡了半个钟头,然后拐到市中心的路上,又不断地被迫停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仿佛一场噩梦铺就的晚上,如何都不安稳。车子经过市第一医院时,四月注意到门口挤满了警察、警车、救护车和穿白衣服的人,仿佛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了。
车上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惊讶地注视着挤成一团的医院。宽敞的大院里,乱七八糟的纷乱的人群,担架上躺着的毫无生机的身体随着抬动的人的摇摆而摇摆,哭泣与惨叫,奔跑与训斥。仿佛世界被一夜之间打乱。
她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将她带走,远离这喧嚣的事件,不知所以,不再去想。她只是关心她的啤酒。其他的事情,都变得遥远而陌生。
璀坐在茶馆的角落里。她拉了拉草帽檐,朝他走过去。他其实是了解她的,至少,他每每落座,都会替她找到角落的位置。
她把包放下,冷静而克制地说,啤酒死了。没有泪流下来。
哦。他扬扬眉毛,有几分吃惊,真的?
当然。她掩住脸镇定了几秒,松开手笑着看璀,我把它埋了,在公司花园里。
璀没有回报给她笑容,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她,你住公司里习惯吗?
没有太多区别。她从包里取出烟盒来,抽烟,喝酒,就什么都忘记了。
要是不幸福的话,我们是不是需要冷静地考虑一下。璀的眼圈仿佛染过,立刻便红了,眼神也开始躲闪,你好像很不幸福。
也好。四月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立刻沉默下来,半晌才说,你希望这样?
我不知道。璀用力掰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啪啪〃的响声,每一声都如针尖,疯狂地刺痛四月的耳朵。她捂住耳朵,恶劣地发出尖锐的惨叫声,你去死吧!
璀下意识地四处打量,看见四周诧异的目光,缩了缩身体。
四月却冷静地笑出声来,抱着胳膊浮起嘲弄的笑容,怎么?丢了面子?
没有。璀闷声说,你高兴就行。
我并不高兴。四月冷淡地用手揉揉他的头,随即用力提着他的头发想把他的脑袋拎起来,他却拼命地埋下头去,死活也不肯抬头,只听见四月贴在他耳边说,你看看我,像是很高兴吗?我恨你。你毁掉了我们的幸福。
他感觉到面颊一凉,仿佛风把雨水吹了过来,他抬起头,看见四月的泪水拼命地往下掉,他忙伸手去擦。可是,怎么擦她的泪水还是不停地往下流,他的手沾满了咸咸的泪水,然后又从他的手上往桌子上掉。他手忙脚乱地用两只手替她擦,却被不耐烦的她用手挡开了。
行了吧。她叹了口气,啤酒死了,原本它可以把你的鱼馆都吃个精光的,但是它死了,你解放了,我没救了。也许,你跟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鱼才能过得来。
你明知我的生活是怎么样的。璀无可奈何地看四月,我是为了你的幸福。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希望自己能带给你幸福。可是,我试了,我做不到。是我的错,我原来以为我可以做到一切。兼顾我的事和我的家庭。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离弃那么多的朋友。
好了,我有事,先走了。四月站起身来,突然想到,如果再找男人,一定要先找私人侦探查清楚他的背景。想到这里,自己不觉好笑,望着外面的车流扶住草帽,偷偷地对自己笑了。草帽,不要掉下来吧。遮掉阳光,遮掉所有浓厚得落灰的东西,遮掉自己的脸。
她抬起脸,一手扶着帽子看y暗的阳光。街上起风了,掀得身上肥肥的长裤开始飘扬。
坐在楼下。风是冷的。她伸出手来抚摸风,风是冷的,冷到心里去。
她想,其实是不难过的。没有什么值得难过。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像被狠狠捅了一刀一般,周身没有了力气。
树影子沙沙地响,被风掀起了一道道黑暗的波浪。手翻来覆去地揪冬青的叶子,手上都散发出浓烈的深绿色气味。小时候,她曾经对姐姐说,若我是神,就让天是红的,地是黑的,海洋是白色的,所有的气味都是绿色的。其实,所有的幻想都没有脱离现实的基础,正如鲁迅说的,所有的鬼神,都脱不了人的形状。她渐渐地知道,眯着眼睛在透明的阳光下看,太阳就会把天空染红,土地就是深浅不一的黑色,海洋也会被染成灿烂的白色。惟独气味似乎跟本身的颜色毫无关联,她怎么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印象,茉莉的香味是金黄色,玉兰是粉白的,冬青是绿色的,而梧桐则是无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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