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未知
你又在发疯吗?疙瘩突然觉得无法忍受这种空d而干净的气氛。清晨应该是忙碌而纷杂的时候,漱口声,歌唱声,窗口鸟儿的鸣叫混合起来,才能构造成一个正常而轻快的清晨时分,最好,再来段巴赫的音乐,简直就完美了。
睁开眼睛,看见已经刺到被单上的白花花的阳光,闻到阳光搅拌咖啡的味道。
天已经大亮了。
维罗。他继续喊她的名字,似乎有些什么喜悦在激荡他的心,使他不停地想找个人说几句话,无关的话也好。
这样明媚的阳光,这样姣好的清晨,这样美妙的心情,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他的心情太好了,不吐不快。
维罗探出头来,黑色的嘴唇翘起来,娇俏得意地笑,怎么?想我了?她随即将满是泡沫的手伸过来,跳到床上揉他的脑袋,想我,说呀,想我。她白嫩的大腿贴在他脸颊上,柔软而光滑。
嗯,是啊。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用力地吸吮她的唇,唇膏如蜡的滋味顿时便打动了他的味蕾。他伸手掀起她半掩的浴袍,抚摸她丰满温暖的身体。想你,想你,想要你。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将她的唇膏舔到了眼角处。她忍不住呻吟起来,身体也开始燥热。
维罗眯着眼睛,一脸渴望与迷醉的神情。他摸她的下身,不知道是水,还是体y,暖暖的,他的指尖润湿地探入了她的身体。她不由自主地抽动身体,发出如梦幻般的叹息。
性a,可以扭曲的东西太多,理智不复存在,现实不复存在,只剩下了r欲的激情。他进入她的身体时想,然后,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融化般地陷入了潮湿的温润之中,四处都是柔软的泥沼,和杂乱荒芜的野草。他的身体渐渐地往下陷,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维罗感觉到他的激情,睁开眼睛,抚摸他已经汗湿的额头,满足而又慷慨地微笑,怎么样?
疙瘩呵呵一笑,捏捏她暗红的茹头,翻身下来,用浴巾裹住自己,好啦,洗澡去了。对了,你今天晚上来吗?
不,我今天晚上回家。维罗凑过来,将脸贴过来,他轻轻地吻吻她的颊,她才满意地坐下,好吧,我先给你做早餐。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维罗已经走了。桌子上放着一个荷包蛋,一盘吐司,还有杯牛奶。还有,一个巨大的盒子,盖子上画着一对接吻的动画人物。他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条子………把这对情人拼出来吧,这是我们的爱情拼图。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将盒子推到一边,端起牛奶。
阳光如此娇艳,树叶翠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这么好的日子,会有件重要的事。他知道是件什么事。
他的新秘书将会来上班,带着她深切的微笑,孤傲的神色,还有,那双平静而又警觉的眸子,那双明亮得人的眸子。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一秒钟内,便突然意识到自己浮出的微笑,嘲弄般地做了个鬼脸,将荷包蛋一分为二,送入口中,断绝思想。
七 寂寞四十五分
疙瘩从总台小姐的身边走过去,被小姐叫住,你的司机在外面等你,先生。他回过头,突然看见那天面试的女子,也就是他的新秘书,她正站在台阶上和人事部的一个男人说话,留给他的角度只是一个侧影。
依然是那张微笑的脸,穿了件肥大的淡黄色与银白相间的横条纹棉布衬衫,一条淡蓝色的直筒牛仔裤,还是那双黑亮的男式皮鞋孤独地在水泥地上不停地蹭,蹭得脚下一片淡淡的银白色,灰土都不见踪影。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头短发的发尾微微翘起,眉眼间略带了些坚硬的淡然,笑容也抹不掉的孤独面容。他一定从来没有在这座城市里碰见过她。女子如斯,他若见到,一定会铭记在心,不可能忘掉。他自信地以为。
他凝视着,一时没有想起自己要做什么,那女子的侧影姿态突然晃动起来,好像要转身进门,眼看就要看见他了,他忙向后侧过脸去,看看总台小姐,顿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叫司机到办公室去见我吧。随即慌张地大步走向电梯。
直到挤进人群中,他才突然明白电梯前已经拥挤不堪,挤不下他那点狭小的心事了。他摇摇头,笑自己的失态,竟然忘记清晨他一向是从楼梯走上去的,赶紧又奋力挤出人群,抹抹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然后才往楼梯间走。
他几乎是雀跃地度过了这个早晨的,甚至,他还找到了三次借口坐电梯上楼找格曼谈所谓的公事。每次出办公室的门,他都暗暗地希望自己能够看见她,偶遇她。但是,他没有在电梯间里碰见她。其他的地方,那就是根本不可能碰见的了。
每次从电梯里出来,他便有些懊丧,不知道为何她竟然没有和他同时坐上电梯。他不相信两人竟然如此地没有缘分。这个早上,她应该在八楼的人事部办手续,然后到十三楼培训部注册,然后返回人事部,由人事部将她领到他的办公室来。他记得这程序,他的第一个秘书阿娜芭就是这样来的,阿娜芭曾非常详细地告诉过他。阿娜芭来的那个早上,他不但碰见了她,还和她有三十分钟的会谈。
他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了。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差池,或者,她改变主意了?或者,有什么事情将她耽搁了?这些人事部的懒人,总是办事不力的,他清楚地知道。他看到这批人懒散的模样便有些厌烦,有什么事都说好好好,可是,不去催问三次,是见不到结果的。如果不是他昨天去催了三次,他相信自己全无今天见到她的可能。
她叫什么?四月。对了,就是四月,现在的月份………四月。有的时候,将某一方面记得太过清楚,反而忘却了另一方面。比如,面孔和名字便是完全可以错过的,一方面消失于另一方面的背后,不露痕迹。
十一点一刻,他左右无事,决定到车间去看看,打发掉最后寂寞的四十五分钟。他已经将一天中的半天打发得只剩下四十五分钟,可是,看见她却不过匆匆几秒。似乎有些不满足。是不是那张冷淡的脸已经刻在他的心尖………他突然有点慌张。怎么会这样?他没有过这样的打算,打算把自己的心牵系在一个陌生的土地上成长的女子身上,一脑子他不能明白的思维模式。
这个国家的人让他完全不能明白,包括维罗这样的西式女子在内,她们吃血,吃活动物,吃j爪,满面的忍耐与y郁让他着实不解。他第一次从飞机上下来,来到中国的土地上时,他以为全中国的人都有抑郁症,满大街的人都板着脸,没有笑容,在电梯上遇到,在路上碰撞,在商店购物,人们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仿佛在严肃地思考。
他完全不能适应这种严肃。他觉得中国人是个比德国人更加严肃的民族。渐渐习惯了在中国生活之后,他也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会娶这种民族的女子,虽然他知道她们并不见得全有抑郁症。他打心里抗拒这种带来无边无际的冲突的爱情。他觉得除了同样是人以外,这两个民族几乎没有共同点。
但是,他却在想,那张冷淡的脸已经刻在他的心尖。他极度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他早已经有了揣度,四月在抑郁的中国人之中,也算是抑郁那一类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子。他是个充满阳光的人,他是个快活的人,他不喜欢任何忧愁,他只喜欢享受,他只要现在,除了现在的一切,什么都已经被他排除在脑海之外了。
想到这里,他慌乱地站起身来,手执一把小螺丝刀便往门外走。
他的慌乱突然停滞,脚步也随之停滞,眼望前方。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宣告,他看见四月和人事部的同事走出来,见到他,同事微笑地停下,她也停下了,她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没有露出一丝有迹可寻的笑容。
噢,你们来了。好吧,你走吧,我带她到车间。他定了定神,决断地挥手,就像要把自己刚才所有纷至沓来涌现的念头切断一样。他冲她抬了抬下巴,也没有笑意,回报给他们一张冷酷的脸,走吧。他板着脸径直离去,自觉像个中国人一样,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她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响在身侧,他暗暗脚下加劲,大步地往前迈进。凭他的体力,甩下这种小女人几十步远应该是轻而易举的,这种女人根本没有足够的体力跟着他在车间里转十分钟以上。他想着,眼角朝下偷偷地望,却看见她的裤腿始终就在身侧,他无论如何加劲,她始终保持着近的距离,紧紧跟在他身旁。他看见她黑亮的男式皮鞋尖,交错地迈进他的视线,再迅速倒退。
他略略放慢脚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她便也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退了一步,正好错开一个肩的距离。
他不由得笑了,这个女子,仿佛对距离异常敏感,或者,对自己的身体敬仰得产生了恐惧。所有的平静仿佛被摧残,所有的警觉仿佛在摧残。呵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到这句话了。他听到自己心底如风的叹息。他越发地怀疑起自己来了。他不应该是个被病态吸引的人,而她,在他的眼里,多少是有些病态的。至少,没有他希望的那么健康,无论是神色,表情,还是步态,她都显出些隐约的郁郁寡欢来,这是他所不喜欢的,却也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了。
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她侧过脸来看他,亮亮的眸子里有好奇的光点在闪动。他也转过脸直接地注视她,保持着自己嘲弄式的笑容,你走路挺快的呀。知道吗?我以前的秘书,老是跟在我身后小跑,嘴里还说着你们那种听不懂的中国话。他做出一脸急迫的样子,气喘吁吁地用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拼命地向前挥,说,就这种姿势,一路小跑,好像喘不上气来似的。
她左边眉毛微微抬了一下,以示自己听见了,仍然一言不发,但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来。
好吧。拐弯吧。他本来觉得这样的模仿有点意思,特别是皱着眉头张大嘴呼救的表情,曾经逗笑了一大群同事,可是她的反应太过漠然,把他高昂的模仿兴致消灭了个无影无踪,只好不自然地站正了身体,指指脚下的道路,出其不意地扶住她的胳膊,感觉她微弱的挣扎,迅速又缩回手去,前面有坑,小心。说话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沮丧。
她从容地低下头看看路面的坑d,然后抬起头来,依然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一肩的距离。
你会说话吗?他不由得有些好笑的怒气,停下脚步看着她。她身材瘦高,能和他平视。他不动声色,感觉她讶异的目光渗透,视到他湿润的眼睛里。
她微微张了张嘴,嘴角开始划出道微笑的弧度,如同月牙般圆润的嘴唇绽开,方正的牙齿悄悄地展现出来。然后,他放心地听到她略带笑意的回答。我会。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话。
我很高兴。他笑着回答,然后转身走进车间的大门,没有再看她。她的脚步声仍然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旁。她仿佛是贴着他的脚跟走路的宠物狗,他突然想,自己暗暗地笑了。
两个穿着蓝色工作装的工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流水线旁,不时地说句什么。机器的声音太响,他只能看见他们侧着的脸,两片嘴唇飞快地上下飞动,神情间有些笑的雏形。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冲到了他们面前,手指用力地捅捅那两人,力气之大几乎捅得两个人面朝下地栽到地上去。
他满意地看见那两人稳住身形,回过头来,欲破口大骂的愤怒顿时在腮畔凋零成一朵早衰的花,土黄的肤色瞬间因恐惧而变得惨白,他们迅速地跳起来,侧立一旁,俯首贴耳,做出准备聆听教训的驯服表情。
他伸手戳戳他们的胸,恶狠狠地瞪大眼睛,扬了扬拳头,他们的眼睛在他的拳头前拼命地眨,但却硬撑着没有倒退两步躲开。他向后走了两步,将铁丝椅子举起来,凶恶地看着他们,双手用力地掰椅子腿。
看着手指粗的铁管在手中扭曲成一道道起伏的波浪,他如此吃力,甚至感觉到血y迅速地流向双手和脸颊,将他白色的皮肤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血能激活愤怒,愤怒带来生命力。他愤怒地想,眼角余光瞥见了她,发现她的动容………她的眼神早就褪去了冷淡的神情,羞耻、尴尬、困惑在眼中激烈地流动,脸也变得煞白,完全失却了血y的迹象。他在恼怒中突然融进了一分得意,转瞬即逝。怒火重新占据了他,他把手中的椅子狠命扔在脸色惨白的工人脚下,发出〃咣〃〃咣〃的剧烈撞击声,然后他立刻又抓住了另一把椅子。
两个工人张口结舌地在一旁站着,满眼都写着恐惧,手脚僵直,举足无措,好像正在经受一场非人的恐吓与折磨,一脸的绝望无助。
他用力将第二把被扭曲的椅子〃咣当〃砸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没有叫她。她一定会跟上来的,虽然她的脸色似乎已经受尽惊吓,嘴唇被咬成了通红,仿佛刚刚涂抹了口红。但她不至于被吓得走不动路,他想。他摸摸自己已经酸痛的手腕,心疼地想,妈的,怎么这么冲动,至于干掉两把椅子吗?把自己的手都掰得这么痛。
四月匆匆地跟在后面,跑到了他旁边,这次没有留一肩的距离,而是直接和他并行。她侧着脸庞,小心地注视着他,发现他的脸色有所缓和,才轻轻地问,为什么?
如此言简意赅的问题,倒真是个会节省口舌的人。他回过头看她。刚才的怒火还未全消退,他的脸上还涌着刚才奔腾的血色,他尽可能地想将声音安静下来,温存一些,但语调却无法克制,依然高昂得接近粗暴,工人上班时怎么能坐着闲聊?按规定,车间里是不能放椅子的。他们就是说了不听!不自觉!我们请他们来,是来工作的!不是请他们来聊天的。想聊天,到茶馆去!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的眼光不安且焦灼,脸色也泛起了红意,仿佛被他的粗鲁刺激到了。
他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你在浪费自己的同情心。这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告诉他们,第二次警告,第三次还能怎么样?不可原谅。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他的怒火何时曾如此之快地平静下来?今天,他竟然为了这个冷淡的小丫头而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
哦,不,她这会儿不是冷淡的,至少,没有最初见到她时那张冷漠的脸冷淡。他想笑,但想到自己是刚刚发过火的,突然笑起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又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和她的相遇。他抬下巴扬眉毛,做出一个挤眉弄眼的鬼脸,怎么?一切尚且安好,嗯,对吗?
她没吭声,只是简单地笑笑,不再从眼角渲开到酒涡,一个简单的公式笑容。他回过头,看看表,十二点钟。他成功地消耗掉了整个上午。寂寞的最后四十五分钟,一直和她在一起。
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笑容立时变得明朗,下班了,下班啦,拜拜。说完,不等她的道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像逃跑一样。
八 迟 到
一个愉快的周末。疙瘩进门的时候想,他飞快地吹了声口哨,想唤起四月的注意。可是,当他迈进门时,才发现四月的座位上空空如也,没有包,没有纸,连那只盛白开水的白色茶杯也无声无息地盖着,没有被浸泡过的痕迹。
她睡晚了?因为过了个太过愉快美好的周末?或者车子半路上抛锚了?塞车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周围办公的人群,四月呢?
所有的人都抬起脸看他,一脸茫然地摇头,像白痴一样,然后又垂下脑袋看电脑,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他不再作声,坐下打开电脑想收发电子邮件,但内心的不安却又催促他站起来。他在桌子后面左右走了两步,怎么也摆脱不了急切的焦虑感。想了想,打电话给总台,想问小姐要人事部的电话,两声铃响,还没有等到小姐接电话。他〃啪〃地放下了电话,决心亲自跑一趟。
人事部的那个男人看见他到来似乎有些惶恐,可能是怕他又是来找麻烦的,大部分时候,他来这里不过是找点麻烦,房子、有线电视出了问题,或者哪个人的调动,他都会来吵上一架。这些人见了他,早就是不寒而栗了。他往桌前一站,男人立刻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仿佛有什么紧急状况即将来临般局促不安,露出询问的眼神。
他没有心情照顾这个男人的想法,他轻轻地拍拍桌子,努力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好让他听懂,你知道号码,对吧?给四月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男人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好像没听懂,他刚想复述一遍,男人却又恍然大悟地点头,翻出一个本子拿起电话拨号,无声的等待后又挂断了,抬起无辜的眼睛看他,慢慢地说,没有人在家。
他不耐烦地挥手,几乎是吼了起来,用力拍着他的桌子,想点别的办法!她有手机吗?或者,bb机?
没有留下。男人摊开双手,一脸清白地看着他,那表情似乎急于打发他走,坦然地无可奉告。
他转身便大步迈出门,苦恼地用手撩撩满头的乱发。她到哪里去了?车子坏了?出车祸了?抑或是昨天晚上便有事发生?他不安地皱着眉头,来到光亮的电梯门前。他焦急的脸就映在银光闪闪的门上,眼睛几乎有些发绿,眉心紧锁,肤色也似乎黯淡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从今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胡思乱想片刻如四处蔓生的爬藤般遍布了他的心底,把他的神经纠缠得颤痛不已。他越发地觉得自己的心沉了,沉了,如同沉到了足下万丈深的地方。他几乎感觉不到心跳了。他被自己的种种可怕设想吓坏了,他似乎看见公路上扭曲的车身,呜呜叫的警车,警察站在路边抖着腿一脸的漫不经心,而水泥路面上一摊摊暗红的血里碎玻璃在阳光下刺眼地闪烁。
今天早上到底出过什么事吗?或者,昨天晚上?某个角落,某个时点,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或者一辆车,或者是一个暴徒,更或者是凶狠的野狗。他不知道。他在吻别了维罗开车向公司出发的时候,还是满心的喜悦,以为一进办公室的门便可以看见她淡然的神情,用无语的笑容来回答他的问候。而没想到,四月的缺席却让他联想到了种种血腥场面,而且因为这种场面自己受到了惊吓。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意外在瞬间会让他丧失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些。生活是用来享受的。这是他一向的原则。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他竟突然觉得死亡、残废等灾难离得这么近。
或者,他的眼睛在电梯门上突然闪亮。维罗说昨天有人买彩票中了五十万元。买主便是个年轻女子。意外地获得了大笔财产,可以完成种种以前视为不可能的物质理想。那么,难道是她?如果这样,她是不是不会再来工作了?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黯然,旋即又对着自己暗笑,这怎么可能?已经猜测了那么多可能,只是一大堆的不可能罢了。
他实在是想得太多。仅仅是几次相见,他就将她摆在了太过重要的位置。这种感觉轻薄狂热得几乎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来得如此迅速,在瞬间就占据了他最隐秘的领土。那么是不是,是不是他爱上了她?他对自己摇摇头。没有。这只是对一个落寞女子的关爱。谁叫她的脸看上去如此忧伤呢?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他怀疑她只是无来由的烦恼。
他只是希望她生活得好一些,心理没有那么多负担罢了。但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尖刻地嘲笑他,你骗自己吗?那么多年的生活,经历的女人也算不少,爱的,不爱的,路过的,驻足的,他经常会回忆起来,有一个长年穿红色衣服的黑发女子,眼睛碧蓝,执著地保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手中每时每刻都握着钥匙,好像生怕丢失了家,他每每看见她握着钥匙,脸上的表情偏执而又孤独时就心疼。还有个女子,酷爱黑色,总穿着黑色的棉布内衣在他的公寓里不停地打电话给女友,热切地说每一个琐碎的片段,似乎离了电话就无法生存,甚至在他和她亲热时,她仍然抱着电话唠叨,唠叨得他对她丧失了完全的耐心。这世界真不正常,他是如此健康快乐的人,身边的女人心理却多多少少有些毛病,总惹得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女子一个个地走过,心酸过,心爱过,心痛过,他在几乎忘记了激情的感觉时,突然感觉到它的重新蔓生。
哦,人事部的那个男人突然从门边冒出脸来,欢天喜地地冲他傻笑,诡异而暧昧,刚刚四月打过电话来。
哦,出了什么事?她很快就到吗?他急切地脱口而出。男人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促狭的笑。这个男人和他自己一样,在猜,而且或许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事。他控制住自己的脸,想把迫切压制到胸腔,不做出什么表情来。但是,他突然想到,眼神是可以暴露一切的。眼睛的颜色淡,情绪就更加容易如水草一般浮于表面了,做中国人看样子也是有好处的。
男人客气地笑,声音短促而虚假,哦,没什么,公车出了事,半路上抛锚了。她没有事儿,很快就会到。
好吧,没事儿了。疙瘩看见电梯上的红灯闪了一下,〃叮当〃一声响,门平稳地开了。他迈进电梯时没忘记回头补上一句,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说完,他神气活现地挤挤眼睛,食指压在唇上,这是秘密,呵呵,你的,明白?最后四个字,是他才学会使用的中文,说起来不太流畅,仿佛被刀子砍过一样,生硬而短促,但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了。
放心吧。男人心领神会地笑着注视他,那张若有所思的笑脸被银光闪闪的电梯门缩小,直至消失。看着变换的红色数字,他的心仿佛跟着升了起来,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平静地看着电梯上数字的明明灭灭,等待它再次开启。门打开之后,将是个全新的空间。电梯是种神奇的东西,正如匆匆行驶的列车。小的时候,他习惯于在小镇的尽头看列车驶过,对车上的人的所有来往都充满了好奇。他不知道他们都要去何方,去做些什么。为什么人总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迁移,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有时,会觉得这种仿佛漂流般的运动毫无意义。
但是,这就是生命的全部过程。他看着电梯里的镜子,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拽运动衫帽子上的带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下意识的美化行为。从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或许过程就是意义。看着自己的入口,寻找自己的出路。出路就是不断地停止思考,行动起来,生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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