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你叔叔在姚秦定有细作,自然 会将这个消息传给你叔叔。”
他听后一喜,想了想又小心说出:“姑姑,姚兴知我身世,岂不会想利用我做饵,向叔叔要挟?”
“那是自然。”我点头,总算还是有点头脑,“他会表面封你做官,暗地里派人监视你。一旦与你叔叔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会即刻拘禁你,用作谈判条件。”
他吓了一跳,说:“那可怎么办?我没有自由,如何去见叔叔?还是不要说明我的身世好了。”
我有些累,闭了会儿眼:“无须多虑。你先按我说得去做,然后我再教你下一步怎么做。”
他乖乖点头,看着我面前纹丝未动的饭,咽了咽嗓子:“姑姑,你不吃了吗?”
我疲倦地摇头。
他小心地看我:“要不,超儿吃掉吧。不可浪费……”
我怔住,心里百感交集。将碗端给他。他开心地接过。几案上的菜还有些汤汁,他悉数倒入碗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刚刚已经吃了好几碗饭。再吃,肯定不是因为肚子饿,二是惯性使然。
与他相逢后,我一直忽略了他还有一个特点:决不浪费粮食!
只有经过长久贫寒的人,才会对粮食爱惜到吝啬地步。这本是好事,可是正是爱惜粮食导致了他日后的惨白!
刘裕亲自带兵征讨慕容超的南燕,从现在的南京渡长江往北穿过大半个江苏省到山东,再穿过半个多山东省到青州,路途遥远且艰险。当时,正是夏日,孤军深入好几百里,刘裕的行动简直是完全违背军事常识。
只要慕容超扼守大枧关天险,以逸待劳,然后坚壁清野,将地里的禾苗悉数毁去。晋军求战不得,又找不到粮食补给。如果慕容超再派奇兵袭击晋军后方,阶段运输线路,刘裕日后能不能做他的宋武帝,都会打个问号。当时,刘裕军中也有人害怕,提醒刘裕莫要如此冒险。
刘裕为什么敢这样做?
就是因为他估算定了:慕容超绝不会毁掉禾苗!
果然慕容超选择放刘裕入大枧关,出城逆战,却是不利。他退入广固城中,被围城半年。慕容超不肯降,突围被捕。押解到建康后,刘裕将他斩首示众。
鲜卑慕容家的儿郎们,在五胡十六国一百三十多年中亡国又复国,复国又亡国,前仆后继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国家。从来没有哪个家族能出如此众多的帅哥美女,精英帅才。可惜内部的不团结,消耗完了这个家族最后一分力气。慕容超身为这个家族最后一个皇帝,他的身首异处,为这种疯狂的复国热情,画上了句号。
我定定地看着吃的正欢的慕容超,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帮他达到目的之后,我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六月初,姚兴带着文武百官包括赫连勃勃,到逍遥园看罗什译经进展。慕容超在逍遥园内随意寻到一名偏将,自爆身世,几日后便被姚兴得知。姚兴召见慕容超,见他容止可观,深以为异。不过姚兴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对他的身世仍有怀疑。
慕容超说出幼时曾在法师鸠摩罗什家中避难。姚兴向罗什问,罗什证实这年轻人便是当年差点胎死腹中的慕容血脉。
有了罗什的证明,姚兴相信了,高兴地要封慕容超爵位,还送了座府邸给他。没想到慕容超一家刚搬进新家,几天后便传来惊人的信息。慕容超在路上与死对头赫连勃勃相遇,双方言语不和动起了手,慕容超被打成重伤,变成痴呆。
姚兴派人来看视很多次,慕容超谁都不认识,母亲妻子每日伤心不已。他疯疯癫癫地跑到街上行乞,被长安人轻贱,他却毫无知觉。
姚兴派人调查此事,得知了慕容超跟赫连勃勃以往的过节,深感可惜,责备了赫连勃勃几句。一个痴人无法成为要挟慕容德的筹码,姚兴便不再理睬慕容超。
弟弟姚绍却认为事出有异,劝姚兴用爵位拘谨慕容超。姚兴耐着性子又见了慕容超一次,却被慕容超的痴呆相惹得心烦,说了句:“谚语有云‘妍皮不裹痴骨’,这慕容超皮相漂亮,内力却是烂掉的稻草,这谚语却是妄语。”
姚兴收回慕容超的府邸,对他从此不闻不问。慕容超和家人又回到从前的贫民生活,但他却得以来去无禁。
自从慕容超搬出后,我与他们一家再无往来。六月底,初蕊的胎儿已近九个月了,我每天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忙着做准备。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再生育,对初蕊的孩子我很期待。可惜我在这里只有一个月了……
罗什告诉我,姚兴听说龟兹每年七月初会举办盛大的苏幕遮,很是向往。现在举国安定,他打算效仿,在即将到来的七月举办苏幕遮。这个消息让我很是兴奋。算算日子,我刚好可以待到苏幕遮结束。
回想起在龟兹的苏幕遮,那时身边有弗沙提婆陪伴,那样快乐无忧的日子已成追忆。当年活泼率性的青年,如今也已五十多岁了。不知他在万里之隔的龟兹,是否一切安好,罗什看我唏嘘,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说,他会陪我度过这个苏幕遮,让我不带遗憾地回去。
罗什与我都知道离别不远了。可是我们都不愿露出哀戚之色,反而是每日幸福地朝对方展露笑容。能够再次相守半年,我们都心存感激,不该再多奢求什么了。
夏日到来,终南山却气候凉爽,非常熟食。一个慵懒的午后,许久不见得呼延静突然来寻我。眼睛又红又肿,布满血丝:“姑姑,求你劝劝超儿,他只听得进你的话……”
她哽咽着欲言又止。我摇摇头,表示对他的事情没兴趣知道。
她从袖袋里抽出一块帕子,递到我面前,说道:“姑姑,他,他每日盯着这块帕子……”
是我的帕子,那是我送给他擦汗。我再次摇头,疲倦地说:“别再叫我姑姑了。你们一家与我,已是路人。”
我准备出门,呼延静急了,拦住我放声大哭:“姑姑将静儿从宫中就出来以后,他……就从来没碰过我……”
我一怔,旋即摇头:“这个我帮不了你……”
呼延静的声音嘶哑,瞪着我,费力喊出:“姑姑,他是喜欢上了你才这样的……”
我苦涩地看向这个为爱所苦的女子,平静地说:“静儿,在他心中,王位才是最重要的。他这么做,心思很好猜。他在长安不能有孩子……”
呼延静突然撑大无神的眼,呆了一会儿,又低头哭泣。我叹息,柔声劝他道:“静儿,你回去吧。慕容超的事情,我不会再c手。日后他会有别的女人,你也只能忍……”
“夫人,不好了!”我们收留的凉州女子,十四岁得咯修慌慌张张跑进门,差点绊倒,“初蕊突然大出血,负重胎儿有危……”
我一惊,顾不上呼延静,抬腿便向初蕊房间跑去。
九十三 双生子的诞生
初蕊的情况很不妙,躺在床上痛的歇斯底里。下身有血渗出,羊水已经破裂,流的床上大片湿。我叫人赶紧去叫接生婆,再让人准备好沸水煮过的干净巾子,细线,剪刀和小刀,还有烧开的水和高度白酒。安慰初蕊保持镇静,教她数数来稳住呼吸。
接生婆赶来时让他们换上我准备好的消过毒的衣服,然后我一直在旁边帮忙。我其实很紧张,毕竟不是医生,我所有的接生知识都来自书本,而且还是一知半解。我自己生产时有着完备的医疗器械和技术最过硬的医生,没受过初蕊现在所受的苦。在古代落后的环境下,尤其初蕊还是早产一个月,我真的很担心大人和孩子的安危。
两个接生婆一直不停忙碌着,我除了让他们一定要使用消过毒的任何东西,其他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握住初蕊的手不停给她打气。
过了两个多小时,初蕊的宫口张开了,zg开始收缩。我在她颈下垫了好几个枕头,让她张开口做短促呼吸,不要太用力,更不能屏住呼吸。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孩子的头慢慢出来了。
接生婆熟练地将覆住孩子脸的膜撕开,然后将缠住婴儿的系带从头部移开,用手托住婴儿的头部,缓缓拉出。剪断脐带,清理口腔黏y,倒提脚丫拍脚板。“哇”一声,虽然声音轻的像小猫叫,我还是嘘出一口气。接生婆给孩子洗了洗,穿上小衣服,递给我。
是个男孩。这会儿红皮老鼠似的皱着眉头哇哇直哭,根本看不出像谁。我将孩子抱到精疲力竭的初蕊眼前,笑着给她看。初蕊费力抬眼看到孩子,眼泪突然喷涌而出。为了让她情绪稳定下来,我不让她多看,将孩子交给接生婆。
我叫接生婆继续待命,还有个孩子没出来。接生婆诧异地看我,说似乎没有动静。我坚持说这是双胞胎。等了两个多小时,初蕊的阵痛又开始了。再次生产,初蕊已经精力耗尽,没有刚才顺利。足足痛了两个多小时,都还无法见到孩子的头。已是半夜三点多,在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
凌晨四点,孩子终于出来了,初蕊整个人似一摊软泥,昏厥过去。接生婆不论怎么摆弄,这个婴儿都不哭。我突然想到,估计是婴儿口腔里黏y太多。来不及多想,我俯下身子,用嘴开始吸取孩子口中的羊水以及一些黏y,小心地做人工呼吸。终于,孩子“哇”一声哭了。
我一喜,眼前突然冒出金星,然后一片漆黑。听到耳边有人呼唤:“夫人!”无法发出声音,我的声音,我的身体是如此沉重,重的无力再支撑……
醒来时看到罗什焦虑的脸,握住我的手,双眼血丝密布。看见我醒来,惊喜万分,忙着让我吃药。罗什告诉我,我已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初蕊的两个双生子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平安。只是初蕊生产之前已有中毒迹象,现在油灯耗尽,生命岌岌可危。
我一惊,急忙起身要去看初蕊。罗什拦住我,说我不懂医,去了也无济于事。他已请了御医,正在抢救初蕊。
有敲门声,是惊惶的络秀。看到我醒来,红着眼睛对我说:“夫人,初蕊不行了,她说要见夫人……”
我急忙拉住罗什的手,他看到我严重的哀求,点点头,搀着我去初蕊的房间。初蕊面无人色,嘴唇发紫,已有死气笼罩在身。在我叫唤下终于用尽力气睁开眼,环顾一下四周。我明白她的意思,让所有人先出去,在外守候。只有罗什不放心,一直守在我身边。
“夫人……”她颤抖着伸出手,我赶紧握住,“是燕儿……”
我不明白,用眼神询问。
“那日一早……燕儿送来糕点……我吃了之后便……腹痛难忍。”
我惊呆了:“燕儿?她与你有什么仇,为何要这么做?”
“刘勃勃。前些日子,被我撞见刘勃勃跟她在一起……他勾搭上了燕儿……”
我一下怔住了。又是燕儿!先是想勾引罗什,再对慕容超暗送秋波,现在又是赫连勃勃!我虽气愤,但仍想到一个问题,就算燕儿水性杨花,不停勾搭男人,她与赫连勃勃私通被初蕊撞见,也不该下此毒手啊。
看出我眼中的一伙,初蕊挣扎着说:“燕儿……一心想攀龙……附凤,刘勃勃肯定……答应了她什么,让她来……毒死我。”
“为何。”
她喘息着歇了一会儿,再继续说:“夫人对初蕊恩重如山……事到如今……初蕊不可再瞒夫人。这两个孩子……是刘勃勃的。”
我点头。自从无意中听到初蕊与赫连勃勃在他府前的一番话,我一惊猜到让初蕊怀孕的,就是赫连勃勃。
初蕊的两眼闪出异样的光芒,身体不知从何处得来一股力气,居然半坐起身。我赶紧用枕头垫在她腰下。心里难过,这样的光景,是回光返照了……
“刘勃勃花重金将我从妓院中买出,是为送给陛下。在送我进宫之前,刘勃勃便与我有了私情。他说,要消防吕不韦。只要陛下宠幸我,将孩子生下,便是王子。他会尽全力让自己的孩子登位……”
初蕊说着,生怕来不及。我要喂水给她,她不喝,还在匆忙地说:“可是,自从我进攻后,陛下没有一次观看歌舞,我根本没机会见到陛下,这肚子可怎么遮人耳目?我正无法可想时,又被送给了法师。夫人好心放我走,我本以为刘勃勃会收下我,没想到,他却那么绝情。那日,他便起了杀我之心,却被夫人救了……”
“我在法师和夫人庇护下平安待产,本想生下孩子后便逃离长安。没想到,他们不放过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初蕊的泪缓缓滑落,眼里慢慢蒙上灰黑的死寂,突然用很大的力气拉住我的手,竭力喊出:“夫人,求你收养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日后,不要让他们知道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刘勃勃不配……”
她的手轰然垂落,人往下瘫倒。我哭着喊初蕊的名字,已无任何反映。罗什急忙上前,探手到她鼻下。一会儿,他收回手,拧起眉心,无奈地摇头。然后双手合什,喃喃念起经文。
我怔怔地看着床上已无人气的初蕊,罗什走到我身边,让我靠着他。依偎在他胸前,我一点力气也无。罗什拥着我的肩,让我回房休息,他会安排一切。
我筋疲力尽,却强力挣扎着说:“罗什,我想给两个小儿起名为容晴容雨可好?人生在世,晴雨无常。但愿两小儿能顺利走完人生路,容得一切晴雨。”
罗什亲吻我的额头,点头轻声道:“好。你走后,罗什会抚养容晴容雨长大。即便罗什有生之年无法见到他们成人,亦会交托可靠之人。你可放心。”
我费力地仰头看他,他悲悯的面容重叠了好几个虚影。虚影晃动,耳边有他焦急的呼唤。站立不住之时,似乎被抱起,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午后,罗什在身旁守着我。我想起身,却被他懒猪。他抚摸着我的脸颊,平静地说:“艾晴,你该走了。”
我愣住,看向他的双眼。他眼里隐着波澜,却异常镇定:“你在昏厥时又流了一次鼻血……”
我咬一咬嘴唇,吸口气,笑着说道:“好。不过得等过了苏幕遮。这是你我约好的……”
他静默片刻,将我鬓角的发理好,温润地笑着:“那罗什有个条件。”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他点点我鼻子,柔声说:“你得一直在床上静养知道苏幕遮开始。初蕊的后事,还有两个小儿,罗什都会安排好,无须你c心。若你不答应,罗什宁愿你现在便回去。”
结果自然是我答应。
从那以后十天里,我一直按照罗什的嘱咐在床上静养。络秀时不时抱着两个小儿到我床前让我逗弄。两个孩子惊人的漂亮,身体却很虚弱。幸好他们能得到最好的生活条件,慢慢调养,应该可以养好身子。
络秀非常疼爱这两个孩子,每日跟着奶妈不休不眠地照顾他们。她才十四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在照顾容晴容雨时成长了许多。她的眉眼日渐秀丽,再过几年,定是个美丽的女孩。我告诉她,我马上要回娘家,无法为她把关,所以一定要自己寻找幸福。日后她要是看哪个男人,对法师说一声,法师定会助她。
络秀听了我的话后只是红着脸,半响点点头。我笑了,这女孩真的很率真可爱。
燕儿在初蕊生产那日便不知所终。络秀后来曾在逍遥园内见到她,果真跟赫连勃勃一起,被赫连勃勃收为第二十房妾。络秀说,燕儿看见她后羞愧的赶紧离开。
“不知她会不会每天晚上做恶梦。”绿袖一脸愤恨。
燕儿爱慕虚荣,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做筹码,寻找可以攀附的男人,这些我都可以原谅。可是她为了能进将军府,居然杀人,这便太让人寒心。她错的这么离谱,以宿命论来说,迟早会有报应。
赫连勃勃是个怎样的人,我比一时冲昏头闹的燕儿清楚多了。他连抚养他长大的丈人都杀,完全把杀人当成乐事。跟在他身边,岂不是每天伴着一头猛虎?也许,不就的将来,赫连勃勃便会杀人灭口。
我静养了十几天后,便在苏幕遮前一日跟着罗什去长安。马车在下午时分驶入长安城,我掀开帘子看,主干道上很多人在忙着张灯结彩,为迎接明日的苏幕遮。虽然七八年后姚兴疲于奔命地被赫连勃勃牵着鼻子走,国力渐衰。但起码眼下,长安百姓还是能够安居乐业,所以,长安市民都是脸上带笑,友善地互相打招呼,兴奋地期待着热闹地苏幕遮。
马车行驶到鼓楼一带时,前方听到叫骂声。我好奇地探头望,一群人围着,有人再骂:“亏你长得那么俊,还是鲜卑王族,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跟乞丐抢几个馊了的馒头。”
旁边有人符合:“就是!明日苏幕遮,可不能让这疯子在街上搅了大家兴致。”
我心念一动,看向人群的中心点。一个衣着破烂的高大身影蹲在地上,长长的乱发遮住了脸,正在若无其事地啃着发黑的馒头。
我们的马车夫叫嚷着要人群让道,那个高大身影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乱发下一张满是污垢的脸,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慕容超!
蹲在地上的慕容超眼神一震,突然起身朝我们的马车本来。他张开双臂拦在马前,嘴里乱嚷着:“求车里的好心娘子给点钱吧。”
车夫掏出几个铜钱递过去,他却不接,依旧嚷嚷:“要车里的娘子给,俺只要车里的漂亮娘子给。”
人群爆发出哄笑声,车夫气得横起脸:“住嘴!你可知车里坐的是谁?”
“长乐!”我喊车夫的名字,打住他的话。我不想让长安市民知道罗什也在车里。罗什要起身,被我按住。对着罗什点点头,我掀开帘子下了车。
慕容超看到我,原先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我,眼神复杂难解。
我走近他,将几个铜板递到他面前,竭力不动声色地说:“小兄弟,拿去买新鲜馒头吃。馊了的馒头,吃了会得病……”
他伸出黑黑的手,想接。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手在衣服上重重擦了好几把,才伸手去接铜板。他的手触及到我的手时,浑身震颤了一下。眼里流出沉沉的爱上,嘴角哆嗦着,喉结急剧起伏,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
那是,我告诉他要装疯来引开姚兴的注意,他只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我曾问过他:“你这一装,便是两年,一直的等到你叔叔派人来接你为止。你可忍受得了?”
他垂头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嘴角有一丝凄绝的笑:“姑姑,不过两年而已,超儿能忍!”
那一刻,他的笑容,跟娉婷在我面前流露出的笑一模一样。
想起他那时的笑容,心中悲戚。我偏偏头,深吸一口气,半闭上眼叹息:“莫要在街上乱跑了。家人会担心……”
不提防间,突然被他搂住。我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俯下头,搁在我肩上,贴着我的耳朵用无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说:“姑姑,超儿会一辈子记住你……”
他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抖得厉害。车夫长乐大喊:“你这疯子在干什么?我家夫人岂容你如此轻薄?”
在长乐将他拉开之时,他快速在我耳边细语:“姑姑,谢谢……”
然后,他放开我,眼睛依旧落在我身上,神情凄绝地笑一下,嘴里又开始大声嚷嚷:“小娘子真香,呵呵,真香啊……”
他被周围愤怒的群众包围了,有人在骂:“这疯子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居然轻薄人家小娘子。”
我闭一闭眼,转头上了马车,让长乐掉头绕道而行。罗什一直不言语,只是握住我的手,马车碌碌,将身后的喧闹渐渐拉远,也将那个有着可爱笑容的男孩,一并拉远……
九十四 与君生别离
罗什护着我,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小心地走。本来姚兴邀请罗什与他还有王亲贵族们一起在装饰一新的城楼上观看,罗什婉言谢绝了。我和他都戴着面具,罗什换上俗衣,没人认出,我们便放心大胆地手牵手,融入欢乐的人群。
罗什时不时问我是否累,管束着我,不让我太过兴奋。我只好跟着他以老年人的速度悠悠地随游行队伍缓行。不少西域胡人在跳着欢快的舞蹈,那热烈舞动的身姿让我神思恍惚。似乎舞动的人中就有弗沙提婆,挑着好看的剑眉在对我挤眉弄眼。
不知为何,这样熟悉的场景让我格外想念弗沙提婆,仿佛他就在身旁,用戏谑的口吻说:“艾晴,看你出丑和傻笑更好玩。”
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看到一堆西域胡人潜着骆驼和马向街心走来。一群高大的人中有个格外显眼的身影。纤长高挑的身材,穿着龟兹贵族典型的鹅黄色束腰式短装,英姿飒爽。高挺的鼻梁,大而明亮的眼睛,长长浓浓的眉毛,浅灰色眼珠,天!是他!嘴角弯起的调皮模样,不是他还会有谁?
心快得要蹦出胸膛,猛地发足向前奔去,连罗什在身后喊也不顾。我冲到他面前,来不及喘气,一把拉下面具抱住他,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喜极而泣,用多时不讲的吐火罗语嚷着:“弗沙提婆,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老天爷听到我的祈求了!“
被我紧紧抱住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一个略微低沉的年轻男声在我耳边轻声响起:“这位大姐,可是认识家父?“
我一惊,仰头看他。潜灰眼眸正注视着我,挺秀的五官,健康亮泽的肌肤,浑身蓬勃的朝气,无一不像。可是,弗沙提婆不会只有二十来岁……
我心一惊,立刻尴尬的放开他。
“艾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聪明?”
我转头,看到一个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那个年轻人身后,双手交叉放在略微挺出的肚腩上,眯着眼看我,眼角尽是皱纹。脖子上拐着我熟悉的狮子佩玉,唇上的胡随着笑微微抖动,笑容沧桑。
“弗沙提婆!”我搓搓眼,颤抖着喊,眼睛瞬时被泪蒙住。
“你刚刚抱我儿子抱得那么紧,现在看到怔住,怎么反而不抱了?”他嘻嘻笑着,朝我张开双臂,“莫不是嫌我老了?”
“你胡说什么!”正要捶他,不提防间被他抱起,转了几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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