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长安的蓝天在我头顶飞旋,心中满溢着感动。我还能见到他,真好!
我瞪他,在满眶的泪中笑骂:“为老不尊!在自己儿子面前还那么嬉皮笑脸。”
“哎呦,我刚刚可是什么都没做!”他突然放开我,高举双手,超我身后嬉笑。我站头,看到罗什正面带微笑地站在我身后,脱下面具挽在手中。
“亲兄弟见面,是否也该拥抱一下?罗什眼望着他,慢慢伸出手。
弗沙提婆先是一愣,随即大步上前,用力跟罗什相拥在一起。看着抱在一起的兄弟两,我忍不住,泪水在笑声中滑落。这个苏幕遮,一定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那天苏幕遮剩余的节目我们都无心观看。罗什在龟兹学习佛教律法的师傅卑摩罗叉也随同弗沙提婆一道来长安寻找罗什。弗沙提婆本来是要去驿站,现在见了我们,便让其他随行人员去驿站住,他和求思,还有卑摩罗叉跟着我们去罗什在未央宫中的住处。
卑摩罗叉已有七十岁高龄,一路颠簸,罗什安排他早早歇息。弗沙提婆带着求思跟我们不停谈话。自从龟兹一别,兄弟俩已是十八年未见面。有那么多话要讲,一直到掌灯时分,依旧意犹未尽。
弗沙提婆告诉我们,龟兹王白震和他的儿子均已逝,现在是白震的苏子白苏尼支为龟兹王。弗沙提婆的女儿泳思是白苏尼支的往后,去年已育有一个男孩,被立为太子。晓萱做了外婆,每日很忙。她一切安好,只是身体有些小毛小病。打儿子求思,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做了龟兹的禁军队长。晓萱对儿子最大得不满意,便是儿子不肯成亲,成天挑挑拣拣的。
弗沙提婆说起求思时,不住摇头叹气。我忍不住笑,求思还真像他当年,游戏花丛,每个安定。
他看我笑,瞪我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不定,他也跟我当年一样,在等待仙女的到来……”
一直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求思对父亲看了一眼,英俊的脸上浮起绯红。求思的长相综合了西域人与汉人的所有优点,比当年的弗沙提婆还帅气。看着求思,我不仅遐想,不知小什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能不能超过他的堂兄呢?
“艾晴,我这是最后一次来长安了。兵荒马乱,灾祸连年,这一路行来,很是不易。王本来不想在中原局势未明时贸然进贡,是我力劝王与姚秦结好。其实我是有私心,想见大哥最后一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真的无憾了。”
弗沙提婆往罗汉榻上靠,伸手去捶自己的腰,摇头长叹:“年岁不饶人啊!真没想到,我也有老的一天,大哥也老了,只有你,永远年轻,多好……”
我笑:“我也会老,只是,你们无法看到了。”
几案下伸过来一只手握住我,罗什温润的对我笑。我与他对望一眼,再转头对着弗沙提婆:“弗沙提婆,上天对我真好,在我马上要走之前又能再见你……”
“你要走?”他诧异地打断我,“又要回天上吗?”
我点头:“我的时间到了,得回我自己带的地方。我还有责任,要将孩子带大。”看到弗沙提婆诧异的眼神,我含糊地解释:“我们有个儿子,叫小什。现在正在我那儿。”
弗沙提婆突然板起脸,面带怒色:“大哥,我进长安之前,听说你有十个妾其中一个妾还生了双生子,你怎可如此对不起艾晴?”
我跟罗什相视一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弗沙提婆才释然。这双生子在罗什接受十名宫妓后半年不到便出世,其实时间上并不匹配。而且十名宫妓大部分已回家,这些也照样没人理会。人们最喜欢听的是惊世骇俗的小道消息,以讹传讹,越描越黑,事实真相便被淹没在口水中。所以八卦的力量强大,古今一样。
弗沙提婆正色对罗什说:“大哥,你与艾晴相恋四十年。就算艾晴回去,以你对她的情,也不该再有其他女子了……”
罗什在案桌底下与我十指交缠,对视上弗沙提婆,眼神清澈澄澈:“这是自然。”
弗沙提婆点点头,吸口气偏头用手背擦眼角。看向我时眼中晶光闪动:“艾晴,这次,我和大哥一起送你走。”
我看看一直淡然笑着的罗什,再看看眼神真挚的弗沙提婆,心中的感慨无以言表。噙着泪,对着他们重重点头。
我在准备行装,要带回去很多东西。罗什给儿子的玩具,我手机的工艺品,弗沙提婆又送了我和小什不少西域特产,一件件细细地整理。
门打开,罗什站在夏日阳光中对着我伸手:“艾晴,来,随我去见师父。”
见卑摩罗叉?我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他神态自若。随着他走进佛堂,卑摩罗叉坐在蒲团上,正在看罗什的译文,见到我,也面露诧异。
罗什用尊敬的口吻说:“师尊,这位便是罗什之妻,艾晴。”
我急忙向卑摩罗叉行礼。
卑摩罗叉向我还礼,然后转头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问:“听说你在长安传法译经,此举于汉地大有重缘,受法弟子可有几人?”
心里有丝苦笑。卑摩罗叉故意不对我和罗什的婚姻致任何言辞,是以此方式告诉罗什他的态度吧?
罗什恭敬地回答:“汉地经律未备,新经及诸论等,多是罗什所译出。三千徒众,皆从罗什受法。但罗什累业障深,故而只是传法,不收徒弟,不以师礼受三千徒众之敬。”
卑摩罗叉吃惊地看着罗什,又对我看一眼,沉默半响,叹息着:“是你自己起了欲想,现在可有悔心?”
他睿智一笑,满脸淡定:“师尊,罗什无悔。”
他温润地看着我,抬头朗声道:“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淤泥乃生此花。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所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
罗什与妻,非仅仅是常人以为的男女之欲。罗什未在卑湿淤泥中窒息而死,反而如莲花般绚烂开放,是因我妻四十年来一直支撑着罗什。罗什之所以将妻带到师尊面前,便是想让师尊知道:是这位默默站在罗什身后无怨无悔付出的女子,才成就了罗什的今日。”
我早已泣不成声,嗓子疼痛难忍。罗什含泪看着我,却依旧面带微笑。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盈盈泪光中笑着看我:“如今我妻不日便离开,罗什与妻,再无生聚之可能。罗什历尽世间种种烦恼,已知悉无价宝珠与一切智宝之所在。凡此种种,难道不是佛陀
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 35 部分
他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盈盈泪光中笑着看我:“如今我妻不日便离开,罗什与妻,再无生聚之可能。罗什历尽世间种种烦恼,已知悉无价宝珠与一切智宝之所在。凡此种种,难道不是佛陀为磨砺罗什所设?待我妻离开后,罗什余生尽悉交付译经使命,致死乃止。”
卑摩罗叉一直默默看着我们俩,面上亦有动容之色。沉默许久。长叹一口气:“你乃率性而为之人,此是你的劫数。个中辛苦,亦不为外人道。既如此,你便自己处置这段孽缘吧……“
罗什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与他一起对卑摩罗叉行礼:“谢谢师尊。”
他挺直身体,在夏日的一室阳光中对着我璀璨地笑了……
“艾晴,我送过你一次,大哥送你一次。现在我们兄弟俩一起送你,总算扯平了。”弗沙提婆帮我将大包扛上,突然夸张地叫起来,“啊,不对,忘了你第一次也是我送走的,尽管那是我还是个十岁的毛孩,哈哈,我比大哥多一次,嫉妒吧?”
他超罗什挤挤眼,罗什对他的故作轻松只是笑笑,帮我拉好手腕上的拉链。
“大哥,离别时我想抱一下大嫂,不介意吧?”
罗什不答话,依旧温润地笑着。弗沙提婆对已经穿好防辐衣的我伸开双手,用力将我拥进他魁梧的臂膀。
“艾晴,就算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你在天上也一定要好好活着。”他的鼻音很浓,吸一吸鼻子,努力对着我笑,“答应我,保重自己。”
我对视上他含泪的眼,哽着嗓子喊:“我会的。弗沙提婆,我会一直很想念你,直到生命终结的一刻……”
手臂收紧,将我紧紧贴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我在他的衣襟上淌下泪。佛祖,谢谢你,让我再次见到他……
弗沙提婆慢慢放开我。擦去眼角的泪,对我挤一挤眉:“好了,再不留点时间给大哥,他不知道要怎么恨我了。”
弗沙提婆笑着退出房间,只剩我跟罗什脉脉对望。
“艾晴,听我说……”他长久地看着我,似乎在思考什么,许久之后,努力深吸一口气,才犹犹豫豫的说出:“你只有三十三岁,一个人带着小什太辛苦。若是……若是……碰到合意的男子,只要他能对你好,对小什好,你不妨……”
“罗什!”我厉声打断他,将左手伸到他面前,让他看我的结婚戒指,“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给了我休书了吗?我问你,等我走后,你可会再娶妻纳妾?”
他摇头,苦涩地望着我:“你知道的……”
“那你凭什么要我再接纳另一个男人?你也知道,我这一生,除了你,不会再有其他男人……”
“为夫自然知道。”他将我搂进怀,幽幽叹息,“可是,你那么年轻,还有几十年路要走。我们再无可能相见,这滋味,你如何熬……”
“你等了我十年又十年,最后一次甚至等了十六年,你怎么知道,我无法比你等得更长久?再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小什。”
我仰头,望进他如渊深邃的眼眸,柔声说:“等小什长大,我再无牵挂,就入地寻你。你可要记得,一定得等我……”
他心疼地吻着我,温软的唇在我唇畔流连:“我妻,你怎么这么傻呢。”
与他交颈缠绵,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也是……”
他将十指交缠的双手放在心房上,坚定地望着我:“好,罗什在地狱中等你。千年时光,不过瞬间事。罗什自信能等千年……”
“我一定来寻你。我们到地狱中永世相伴,一定不会再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开了……”
启动时光表,与他最后对望。这一次,真的是生死相隔。我一生的爱恋,随着这次腾空,不复再见我的爱人。可是,与他一样,我不悔……
罗什,我们地狱中再相见……
第七部 不负如来不负卿
九十五 我见到了父亲
我抬头仰望,“草堂寺”的大门并没有后世修葺的那么气派,门匾朴实五华。看落款,是姚兴所题。忍不住心情激动,脚步却停滞不前。怔怔地盯着大门,脑子有些纷乱。我从未见过的父亲,就在里面了……
“看什么呢?”手肘被轻轻撞了一下,是满面笑容的道桓,拉住我的胳膊兴奋地往台阶上走,“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草堂寺了。鸠摩罗什法师在此译经,听说有三千多僧人跟着他习法呢,真是盛况空前。贫僧来长安最大的心愿,便是拜他为师,不知能否得偿所愿。”
道桓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从咸阳考试跟他同行只有两天,这一路上,他已经反反复复地强调一定要拜父亲为师,听得我耳朵起茧。要不是看他憨憨的样子很可爱,人又耿直善良,我还真像甩了他,好快点到达草堂寺。
跨进门,道桓对着守门僧人合十而拜:“这位师兄,请通告一声,蓝田僧人道桓前来习法,这位是我师弟道标。愿鸠摩罗什法师能收我两为弟子。”
唉,我告诉过他很多次,我不喜欢他给我起的法号。他却笑嘻嘻地说,既然出家,便不能再用俗家名字。然后自顾自地到处叫我“道标”。真是的,这名字太没艺术感了。早知道得有个法名,我就自己起了。
守门僧人对我看一眼后似乎吃了一惊,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欲言又止。我知道自己的长相更偏向中亚基因:高鼻深目,浅灰眼珠,红棕褐发,削尖下巴,加上一米八八的个头,在我自己的时代都非常引人注目,更不要说古人了。只是道桓第一次见到我时也就多瞟了几眼,为何这个守门僧人一直盯着我看个不停?
道桓喊一声“师兄”,这位老兄才回过神来,对我们回礼:“两位师兄要习法自然可以。法师允许任何僧人来此观摩译经。只是这拜师,法师在三年前已发愿,不再收弟子了。”
“这,这……法师为何不再收徒?”道桓结巴起来,一脸沮丧。
我知道原因,不希望道桓再问下去。一把拉过她,低头靠近他胖胖的身子:“别多问了。还是赶紧进寺见法师要紧。”
守门僧人突然恭敬地对着朝门寺走来的一个僧人行礼,态度异常恭敬:“僧肇师兄。”
是僧肇?是当年的狗儿?我赶紧看向来人。他非常瘦弱,似乎风一大都能把他给吹走,皮肤泛着亚健康的惨白。他现在应该是二十一岁,比我还小一岁,却一脸老成,神情持重。
守门僧人向他介绍我和道桓,僧肇也跟那位老兄一样,看我一眼后便对着我发呆。
“僧肇师兄!”我嗯哼一声,对着他行礼,“不知罗什法师现在何处?”
僧肇收回一直盯着我的眼光,微微一鞠身:“师尊午后在大殿译经,两位可先去僧舍安顿,然后去大殿观摩学习。”
他在!我开心地点头,与道桓在一个小和尚的带领下住进僧舍。一路上看到我的僧人都面露诧异,我郁闷地想,我的一张脸在自己的时代太招女生,怎么到了姚秦的长安,这么招和尚了?
放下背包,即刻去大殿。我迈开大步朝着主殿方向走,道桓一路小跑跟上我:“道标,你怎么走得那么急?难道你比我还记着想见到鸠摩罗什法师吗?”
我不理他,步子迈得更快。他怎能体会我的心情?
三步并一步地跨上台阶,冲进大殿。里面正是一派忙碌景象:黑压压地坐着千名僧人,挤得大殿几无落脚之处。大殿前方的佛像前,一个高瘦的身形,微微佝偻着背,手捧着书踱步,旁边坐着数十人,正奋笔疾书。
拉着道桓在一角盘腿坐下,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身影。是他吗?是我二十二年未曾见到的父亲吗?我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正在翻译一段经文,我仔细听,是《佛藏经》。来之前,将他翻译的经文又看了一遍。从他哪里遗传来的超高记忆力,能让我即便对佛法不甚了解,也能背得出这些经文。所以来此处扮和尚,一点都不费力。
他译完几句偈语,微笑着对众僧说:“今日此经便能译完,诸位辛苦了。”
她的声音略低,温润如玉,带着西域口音。五十六岁的他,已显老态,却有种无可比拟的风姿。微笑时神情清鉴,翩然出尘。
道桓突然叫唤一声:“那位便是鸠摩罗什法师吗?道标,他,他怎么跟你这么象?”
我身体一震,挂不得我老觉得看他那么亲切熟悉。高鼻深目,浅灰眼珠,削尖下巴,五官无一不像,连身高都相仿。只不过,我的肤色比他白皙一些。他年轻时,应该就是我这样的长相吧?难怪草堂寺的僧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罗什,接下来是否该译我带来的达摩多罗和佛大先两家法门?”
一旁类似贵宾席的地方坐着几个印度和西亚血统的外国僧人。我知道那些是来帮助爸译经的老师和朋友。其中一个精瘦干练,看上去比爸小几岁的老者向他提问,本来是用梵语,他说完一遍后又用不熟练的汉文再说一次。
爸恭敬地向那位老者鞠身:“达摩多罗和佛大先乃大成有宗之师。罗什打算先译大乘空宗论著,待日后再译有宗直说。故明日开始译《维摩诘所说经》。”
老僧面露不满,冷哼着大声说:“大乘有宗在天竺乃瑜伽行者派,为弥勒菩萨所创,殷明之说最为明晰。你所倡导至空宗中观论,与有宗如何能比?”
我有些动气。这个老头居然当中用这么不客气的口吻和爸说话。我知道他是谁了,是与爸在佛法观点上意见相反的佛驮跋陀罗,中文名为觉贤。仗着他是大乘有宗的正宗,来汉地后拼命打击爸的权威,想与爸分庭抗争。
“觉贤师弟,你来长安相助译经,罗什大欣悦之。与师弟共论法相,振发玄微,多所悟益。”爸也就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对他行礼,“罗什非是不愿移有宗之说。只是以为,大乘空宗之理在天竺流传甚广,民众更易接受。而有宗度人成佛却异常艰辛,有宗之说,先下并不适于中原。”
我禁不住点头,爸说的有道理。中国的佛教派别大多数属于空宗,因为空宗诸派锁倡导的“一阐提皆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情无性”等,连小脚老太太都听得懂。可是有宗倡导的成佛途径艰涩难行且毫无把握,普通民众舍有宗而就空宗,不是很自然吗?成佛的难易程度决定了这个教派在中国流行的时间长短。玄奘根据有宗创立的法相宗,全盘接受印度的有宗学说,结果玄奘一死,法相宗就消失,原因就在于此。
觉贤老头站起身,走到爸面前,鼻子重重哼气:“罗什,你锁翻译与注释之经文,与他人相比也无特别之处,却得如此高的盛名,是何故?”
总僧众皆哗然,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四处响起。我气得差点跳起来。这老头怎么说话的?当着几千喊爸“师尊”的僧人,这样之一爸的权威,摆明了是挑衅。本来不过是教派内部空,有之争,这老头却用人身攻击,太过分了!
爸脸色沉了一下,胸膛有些起伏,深呼吸几次,稳一稳情绪,仍然用恭敬地语气对着那鼻孔出气的老头说:“不过是众人看罗什年老之故。这些虚名,何必能称美谈?”
觉贤老头下巴一扬,又紧一步:“空宗有宗,熟优熟劣,你我可相约论战,一辩高下。”
爸已经平静下来,脸色如常,摇头说道:“师弟,当下之急,乃是译经。罗什才疏,自然无法与师弟抗衡,无须论战,罗什认输便是。”
觉先老头刚要说话,大殿外响起钟声。爸语气无波的对着僧众说:“晚课时间到了,今日课业为《不思议光菩萨所说经》。”
觉贤咯头不好在晚课上继续闹腾,不再发难,走回自己的席位。爸在佛像前焚香礼拜,众人停止喧哗,均随着爸的动作向佛驮行礼。然后盘腿坐下,在爸的带领下念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邸陀林中给孤独精舍……”
我低头跟着喃喃念叨,尽量压低声音免得旁人听出我念得不正宗。晚课结束,我先跟着道桓回僧舍取大包。然后快步出了寺门,在路边守候。他在草堂寺旁另有住所,哲理诗必经之路。
冬日下午五点一刻,天色渐暗,寒风呜咽,明天可能要下雪了。站在林荫道翘首企盼,心情乱糟糟的,兴奋又有些犹豫。我平常很少抽烟,现在却希望有只烟在手,好让我放松不住颤抖的手。
林荫道上出现一个高瘦身影,身边伴着僧肇还有其他几位年纪比较大的僧人。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握紧抖个不停的双手,脚步不听使唤地向那个高瘦身影走去。新蹦蹦直跳,比我在足球场上狂奔时还要快。
他看到了我。站住脚步,微微佝偻的身体慢慢挺直,怔怔地盯着我。眉头微拢,眼睛眯起,似乎在辨认着什么。然后,他也朝我走来,脚步很缓慢,走的越近,连上的疑惑越深。
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在那么紧张的心境下,对缓缓走近我的他,咬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看见我笑,他的眼瞪大,身体晃动一下。
“师尊!”
僧肇挽扶住他。他的眼睛依旧落在我身上,摆摆手,示意不用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手也越来越抖。我在想,他是否能接受儿子突然变得那么大的事实。
对面的他已经离我只有四五米之遥。我一直在对着他笑 。似乎只有这样的笑,才能让我驱逐一些莫名不的安。
他终于跟我面对面站着了。我将手腕伸到他面前,晶莹的玛瑙珠子闪出柔和的光。上面,有他一声的希冀:不负如来不负卿。在我的手心,躺着一只破旧的竹蜻蜓,那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他低头看我手腕上的珠子,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我手里的竹蜻蜓拿起端详,再抬头时,嘴角剧烈战栗,胸膛不住起伏。他的眼光突然越过我,向我身后望去,急切地四处搜索。他咬着嘴唇,轻声说:“她没有来。”
他怔住,半响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我的脸庞上,仔细辨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小什吗?为何这么大了?”
“是我选择到你这个年纪来。”我眼睛有些模糊,吸吸鼻子,笑着说:“我从小有个愿望,希望能亲眼见到你……”
我的声音怎么也抖得那么厉害?
“在你那里,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吗?”他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树叶般颤抖着。
“恩。她说,你最长一次等了她十六年。他马上可以比 你等的更久了。”
妈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秋天。我推着她在医院的草坪散步,她看着金黄的梧桐树叶,又沉入了回忆。她说,她就是在这样的秋天遇见了爸,她也是在秋天生下了我。
他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突然上下打量我:“你如何也出家了?”
我默默自己的光脑袋,呵呵笑。冬天顶着这个,真挺冷的:“我没有。只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你,才这样打扮的”幸好爸的时代,僧人不需要烧戒巴。
他点点头,仔细凝视着我,眼神有些恍惚:“你笑起来,很像她……”
笑容在我连上慢慢隐去。我想起,妈也经常这样,眼神恍惚地盯着我,然后幽幽地说:“小什,你很像他……”他们两,都在我身上寻找着对方。
“她……”咽一下嗓子,深吸一口气,期盼着望向我,“可好?”
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模糊地“恩”一声。仍是忍不住,咬着嘴角轻声说:“我来,是为了跟你说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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