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子律
苏锦道:“过了谷雨,便刚好十二年。”
庄白英道:“你最初拜入阳明,才只有七岁,如今却也快到弱冠之年。这十二年来,谢师兄对你倾囊相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的就是不让你荒废时光。你入门之时,谢师兄已到知天命之年,习武并非修仙,没有飞升之道,我们也会老迈、衰弱,最终逃不过终局——这道理,谢师兄不会没教过你。”
苏锦不知他要说什么,讷讷道:“是,师父曾说,他已是暮年,终有离开的时候,让弟子不要伤心过度,但弟子仍旧……”
庄白英微笑道:“你自幼与家人分别,多亏谢师兄教导得以解脱。天地君亲师,他已然是你的至亲。失去至亲的痛,阿锦,你可恨过?”
苏锦摇头:“弟子不恨,只是觉得自己没用,这许多年来,师父谆谆教诲,可弟子未曾尽孝,武学造诣还尚且望其项背。”
庄白英欣慰道:“你有此宏愿,自是很好。谢师兄有几十年的修为,你资质不差,但在这朝夕之间又岂能追上?阿锦,他毕生……只有你一个弟子,你还年轻,日后勤修苦练,自会成就一番大事。”
他的话仿佛没有哪里不对,却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苏锦分明觉得庄白英话里有话,之前的片刻停顿就是铁证。
他大胆地问道:“师父除我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弟子?”
庄白英愣了须臾后,似是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他如释重负地一笑,道: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谢师兄在群英会夺魁之前,曾经有一个弟子,是真正的奇才……江湖武学、诸子百家无所不通。而后他……与谢师兄起了争执,叛出了师门。”
苏锦似是想不到总是一脸淡然的谢凌还会与人起争执,轻轻地喟叹了一句。
庄白英道:“但也是往事了,这一直是你师父心中最大的遗憾。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成了后来你最熟悉的模样。他自十年前身体每况愈下,是被早年生涯拖累,他已看破生死轮回,一定也不希望你悲戚太久。”
苏锦点头道:“是,多谢三师父开解。”
庄白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小臂:“好孩子。你师父不在之后,许多功法还要督促自己,不要落下。如今我有个任务交给你,可愿替我跑一趟?”
自从七岁那年上了会稽山,苏锦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的市集,此时听闻,很是新奇:“三师父要让我下山?”
庄白英起身从藏书阁背后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打开后里头正是一卷白绢,他仔细查看后,用一个金属卷轴壳将它包裹起来,珍而重之地递给苏锦。
“我派在临安有个暗桩,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后来也兼有传信之用。”庄白英严肃道,“我要你替我把这封信带到临安,在那镇守的是我的大弟子薛沉,告诉他妥善保管,切勿丢失。此事虽小,却关系几条人命,你一定要亲自带到。”
庄白英素来平易近人,如此严肃的时候更是少见,苏锦郑重接过:“三师父放心,弟子必定不辱使命。”
庄白英见他要跪,连忙伸手扶住,温和道:“同门之间,若非重大节日,不必行此大礼。这样吧,阿锦,事不宜迟,你轻装从简——出门前,去祠堂给你师父和各位师祖们磕三个头,拜谢他们养育之恩,也算作你……下山前再见一面。”
苏锦皱眉,表面应了,将那卷轴往袖子里一揣,转身离开了藏书阁。
他只是当年痴呆了十天半月,又不是傻了,从庄白英竭力隐藏却仍然透露出的讯息中,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而苏锦谁也不敢问,他按庄白英所言,去祠堂静默地跪了一会儿,给阳明的其余师祖磕了三个头。再回到清净峰拾了行李,走出屋门时,情不自禁地停住了。
谢凌闭关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日苏锦依旧晨起去清净峰后山的泉眼挑水,回到院子时,谢凌已穿戴整齐,握着他的剑往外走。见了一身狼藉的苏锦,谢凌竟难能可贵地笑了笑,同他打了招呼。
苏锦问道:“师父要去闭关吗?”
谢凌颔首道:“大约一百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打理好静心苑,平日的练习千万不可偷懒。待我归来,你若进步巨大,我便要开始传你凌霄九式了。”
苏锦应下,只当他出个远门,却不想这居然成了师徒之间最后的对话。一百日过去大半,等来的却是谢凌闭关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消息。
思及此处,苏锦几乎承受不住地蹲在地上。
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而夏日还未到,凉风习习,更是让他恍如置身于年幼时来到此处的第一天。清净峰再无旁人,苏锦起身锁了门,又不忍地抚摸那木雕的花纹,经年的风使得它们入手光滑,仿佛每一块木头都带着一段故事
苏锦叹了口气,终于接受谢凌不在了的这个事实。
三千里山河第一人又如何呢?最终逃不开天命,人死如灯灭,走的时候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去。
最后一字在脑中落下,苏锦蓦然全身一个激灵。
师父仙去,彼时身侧谁都不在,庄白英习过剑法可未必知道全篇如何写。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4
那么《凌霄剑谱》……岂不是就此失传?
他终于发现了这桩桩种种当中最为不妥的地方,庄白英给他的卷轴就在包袱中,什么要紧的非得让他这个与门内大小事务向来毫无瓜葛的人去办?薛沉这人他从来没听说过,去到临安又何以相认?庄白英不像是要差遣他,反倒是……
逼他下山。
他甚至没有告诉苏锦归期何时。
背后起了一阵冷汗,苏锦立刻腾身而起,就要去阳明峰的大殿问个明白。
大殿外习武广场,向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此刻苏锦甫一落地,立刻从人堆里钻出了一个身影,猝不及防地勾过了他的肩膀。
苏锦看清那人,无奈道:“小师叔,你放过我,我找三师父有要事!”
程九歌嘿嘿一笑,扭着他的肩转了个面向:“叫掌门师兄作‘师父’,换到我这儿就是‘师叔’,阿锦,你好偏心啊!”
苏锦同他理论不开,心急如焚,几乎忍不住动了手。
他握住程九歌的手腕一个反身将自己摘了出去,又在对方没反应过之时敏捷地将他双臂锁死在了背后。苏锦单手掐住程九歌脉门,另一手迅雷之势点了他的穴道,叫人双腿一软地靠在了旁边亭子前的石碑上。
程九歌在那一辈弟子中年纪最小、武学造诣最低,原本志不在此,因而更不用功,长期下来,和师侄辈的弟子没大没小惯了,竟能轻易地被苏锦制服。
苏锦一捋额前碎“小师叔,得罪了,谁让你拦我。”
程九歌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叔!诶!别走,我也有事跟你说!”
走出两步的人转身,皱着眉走回来,好整以暇地抱臂道:“就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此地拦我,说吧,何事,可与下山有关?”
程九歌示意道:“你先把我松开,我给你一个东西。”
苏锦一瘪嘴,解了他的穴道,见那人磨磨蹭蹭地揉了揉手腕,催促道:“赶紧的小师叔,你就不怕我再把你抓起来?”
程九歌作势要打他,落下去的手却抓住了苏锦的小臂:“掌门师兄要送你下山,派我专程给你一样行走江湖的物事,年纪大了,该去历练一番——”
苏锦不由自主地被他抓着去到山门之处的折柳亭——折柳送别,寄梅托思,向来不是什么好寓意。他正要发问,却见程九歌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长条包裹递给他,苏锦没接,被他拽过手掌,直接放了上去。
入手沉甸甸,隔着布条亦能感知温度渐冷,隐有金属之声。
苏锦皱眉:“剑?”
程九歌道:“不错,正是一把剑。我派弟子多惯用剑,二师兄更是以剑法闻名,想来教了你不少。阳明虽然不大,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到弱冠之年的弟子,皆有本门长辈亲手打造一把剑。宝剑赠英雄,你今年秋天及冠,算作提前给了。”
苏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迫不及待地将裹在外面的布条拉下,露出古朴的剑身。
这把剑一看便是利器,剑鞘纯黑,铸有暗色竹纹,比寻常练习时用的剑长上三分,剑身却又窄上半指。苏锦手握剑柄,顷刻间叫它出了鞘。
剑身薄而沉稳,三尺青锋锐利无比,而剑铭则是篆书的两个字:“不易”。
程九歌见他微微愣神,解释道:“此剑二师兄在世时便着手铸造。你乃他的得意门生,从选材到铸剑,二师兄皆十分上心——剑铭便是他给你的寄托,‘不易乎世,不成乎名’。掌门师兄亦是这个意思,阿锦,下山去吧。”
剑入鞘,苏锦看向程九歌,问出心中疑惑:“三师父不要我再回来了?”
程九歌白衣翩翩,恍惚间仍是当日引他上山时的模样,温文尔雅地笑道:“怎么会,你送完信可自行在江湖中闯荡,也能回来。我早就说过,这里是你的家。”
苏锦点点头,揖礼道:“是我僭越了,多谢小师叔。”
他忽然明白过来,程九歌能在此给他送了剑,必然是庄白英的意思,他们不是赶他走,而是到了年岁,以这样的方式送他下山历练,就像当日怀虚真人的大弟子。
此前的过度揣摩和担惊受怕立时灰飞烟灭,苏锦牵过马缰,又朝程九歌行了一礼。
“小师叔后会有期,阿锦拜别了。”
程九歌回礼,一言不发,目送他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沿着山路消失了。
待到四野归于静寂,程九歌留上挂着的那点笑意顿时敛,他轻身掠过折柳亭,速度极快地回到了阳明峰的大殿中。
庄白英正端坐其中,见他回来,淡然道:“东西送到了?”
程九歌道:“他打消了疑虑,已经走了。这孩子,忒不好糊弄,好在师兄你有先见之明,将那把剑留下让他带去,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说。”
庄白英不理会他的长篇大论,道:“没有告诉他真相自是最好,现在苏锦离开,唯一的顾虑也没有了。你去找你四师兄,让所有弟子退守清净峰——他们冲着《凌霄剑谱》而来,定不会轻易放过那处。”
程九歌颔首,正要离开,却又被庄白英叫住。
“九歌,你不要跟我们一起搅和这趟浑水。待会儿布置完毕,我会动用封山令,在那之前,你就自行离开吧。”
程九歌慌忙道:“那怎么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留下来陪你。”
庄白英道:“我没有同你商量,让你滚是为了保全我阳明最后一点血脉——如若你今后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也不用我来清理门户了。”
他幼时备受怀虚真人宠爱,习武不认真,师兄庄白英老威胁他要清理门户,断他手脚,借此来逼他认真多练一会儿。此刻说出这番话,他心中突然一动,瞥见庄白英肃静的脸,再无法像方才送别苏锦那般神色如常。
程九歌猛然跪下,铿锵道:“师兄不要赶我走!”
庄白英决绝道:“程九歌,你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程九歌眼眶红了一圈,哽咽数次,仍是直挺挺地跪着。大殿中一片死寂,最终庄白英起身,一派再不想同他多废话的姿态,便要往外走。
只是路过跪着的程九歌时,他亦是放慢脚步,如同许多年前一样,抚摸程九歌头顶——仿佛他还是那个拿着木剑瞎摆弄的少年,不学无术,叫人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揍他一顿,却又始终下不了手。
庄白英叹息道:“你当明白一片苦心……九歌,我不想你去送死。”
程九歌不语,庄白英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的回答,再次强硬道:“日落之后下山去,别让我发现。”
一语话毕,他走出殿外,青天白日缩在沉沉乌云后面,十足凄凉。
殿内的程九歌突然道:“师兄,可是此生再不相见了?”
庄白英踌躇,片刻后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的志向是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如今有了契机,医术也有所成……”
程九歌大逆不道地打断他道:“朝夕相处数十年,师兄,你连一句后会有期也不愿留给我吗?”
庄白英道:“待到下山之后,不要向别人提你是我派中人。开个医馆,娶个媳妇,不用刀光剑影,安安稳稳的,过你自己的生活。”
“生活”这样平淡的词从一派掌门口中说出实在有些滑稽,他似是自己也感觉不妥,却又不知如何继续解释,索性沉默着离开了。
彼此两心清明这是永别,又谈什么后会有期。
程九歌仍旧跪在大殿,他放弃了什么般颓然坐在地上,目光无意识地一抬,对上天边黑云压城,不由得心有戚戚,几乎要打一个寒噤。
阳明峰的午后多是大晴,傍晚多雾但鲜有暴雨,如此看来,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都是胡诌,主角以外小心站cp呀
☆、第四章
却说苏锦。他离开会稽山后,一匹瘦马一柄长剑,独自沿着并不熟悉的小道走到了山阴县城。
他的确记忆受到了一定损伤。在被钱豹掳去的几日中,虽然并未受到躯体折磨,却对幼童时的神状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乃至在获救之后,仍然处于惊恐万分的状态。直到拜入谢凌门下,安静调养,才从噩梦中恢复了清明。
但之后,苏锦只记得自己的姓名,依稀说得清父母是金陵人士。程九歌曾走访过,却一无所获。
谢凌不许他轻易下山,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与同门师兄到过山阴市集采买。这条路苏锦走的次数不多,也记不太清。
临走时他并未问过如何去到临安,以为车到山前必有路。拿足了盘缠,竟也被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官道。
不同于皇城金陵的气势磅礴与秦淮风光刚柔并济,临安小桥流水,十足的江南韵味。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5
苏锦抵达第一日下了一场绵绵春雨,他被淋得双眼模糊,猝不及防地想起这日他正好拜入阳明洞天十二年了。
临安道路曲折,宽街窄巷错综复杂。苏锦初来乍到,正是灯火黄昏,临安城内处处灯笼悬挂,火树银花,几乎要将这夜色照亮成白昼。
苏锦走马观花了一遭,沿着小巷逐一寻觅庄白英口中的“暗桩”所在。他给的是一个地址,可苏锦沿路打听,城内的商贩却并不知道,只得自己排查。
他最终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店面前,门窗紧闭,一条幡斜挂在外,随风飘摇。苏锦皱了皱眉,上前扣响门栏。
几番木质的“咚咚”声后,却并未有人答应。
苏锦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凝神,却听不见任何移动的声音。他专心致志,不曾发现何时身后多了一个人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门户大开的后心。
正在苏锦想要打道回府时,那人沉沉道:“你是何人,来此处作甚?”
他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去看,却是一个靛蓝衣衫的青年人。他身材高瘦,腰侧并未佩剑,反而悬挂一致玉佩,头发工整束起,一双风流桃花眼,举手投足皆是金装玉裹的气度,很可疑地夹在“贵公子”与“江湖人”之间,怎么看怎么奇特。
苏锦连忙将按在剑鞘的手缩回,道:“我在寻找此间主人。”
那青年眉梢一挑:“哦?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苏锦道:“我找薛沉。”
那青年忽然蹙眉,沉默不语,警惕地上下打量他许久,才道:“薛沉死了,你是何人?”
苏锦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那人又问了一遍,他惴惴道:“不知阁下是否同阳明洞天有瓜葛?在下阳明洞天弟子,奉掌门之名来找薛师兄。”
那青年紧蹙的眉蓦地舒展了,他甚至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拉过苏锦:“跟我来。”
大门紧闭,却有别的入口。苏锦被他带着穿过一条小巷,停在一扇上锁的角门前。那青年从袖中抽出一把钥匙开了门,又立刻把苏锦推了进去,闪身后重新从里面把那小门锁得死死的。
这是一个庭院,角落里放着两三木桩,兵器架上有几柄剑和一把长兵。另一侧却是石桌石凳并一花圃,端的是文人风流。
苏锦奇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朝他揖礼:“掌门座下二弟子秦无端,方才多有得罪,见谅。不知这位……师兄还是师弟,所从何门啊?”
苏锦心道难怪不曾见过,庄白英的弟子们向来神出鬼没,诚恳地说:“我乃清净峰弟子。”
秦无端闻言,大惊道:“你就是谢师伯的那个弟子?”
不等苏锦回答,他又兀自道:“也难怪,你常年在清净峰上,不与我派其他人打交道,我们只当那是师父说出来骗人的……如此算来,我入门比你早,你还得尊称一句师兄——嗯,那什么,节哀顺变。”
他后知后觉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苏锦一愣,木讷道:“嗯……多谢秦师兄。”
秦无端似是许久没见过同门师弟,引他入室坐下,又泡了茶。苏锦问起薛沉的事时,秦无端的手抖了一下,才痛快地把这段时日临安发生的变故一一道来。
阳明洞天向来与世无争,虽然小门小户,从不妄自菲薄。除去会稽山上,只有临安一处设有一个暗桩,向来由应岳峰门下弟子驻守,三年一换,负责打点必要信息流通。而薛沉,便是上一任管理此间的阳明弟子。
而阳明弟子在此的任务,除去上传下达,还兼有“当铺”之用。阳明一脉鲜有镇派之宝,但临安所储存的笔墨丹青,却是价值连城,当中更有阳明武学的一些孤本副件,放置于此,很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意图。
“薛师兄是师父的大弟子,原本不该来此处……可他请命多次,师父便随他去了。岂知他来了短短半年,便加急传信于门派,让师父增补一名援手,想必遭到了意外。待我赶到时——也就是半个月之前——薛师兄已经陨落了,尸体横陈在城外数日,无人敛。”
似是想到了当日的惨状,秦无端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不平,又道:“后来我再这院中发现薛师兄留下的绝笔信。我与薛师兄虽同属一门,但他为人古怪,又是大弟子,有些清高,故而我们并非十分亲厚。信中是由暗语书写,我钻研数日,发现了诸多端倪。适才传信会稽,顺便了一封鸿雁传书,从驿站回来便遇到了你。师父叫你来作甚?”
苏锦从包袱中摸出那卷轴双手递过:“掌门师父派我下山历练,顺便送信。”
秦无端不明所以地接下,沉吟道:“只有此物?”
苏锦道:“掌门师父说,让薛师兄好生保管,切不可有所损坏。如今薛师兄不在,想必意思也一样。”
秦无端将卷轴放在一旁,拆开书信匆匆扫过,神色却愈来愈严肃。
苏锦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怎么了,那上面说了些什么?”
似是突然被唤醒,秦无端眼角一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平静道:“没有大碍,我这几日劳损过度了。师父的意思我明白,这件物事我却万万不能——你拿着它,该去哪里去哪里。”
苏锦道:“为何?”
秦无端反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锦摇头,见他的反应着实无辜,秦无端思忖片刻,道:“这是谢师伯的遗物,理应由你来保管。掌门师父出于他的考虑,原本打算由我们来看守,但我认为,既然你是谢师伯唯一的弟子,留给你再好不过。你便拿着吧。”
原本苏锦疑虑深重,被他一说是谢凌遗物时,骤然想到了什么。他大逆不道地夺过那卷轴打开,一卷白绢轻描淡写地落在桌上。
白绢质地轻盈,上头竟以墨色笔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苏锦一一看遍,意思晦涩难懂,乍一看也与什么独门心法毫无干系。
倒像是谢凌随手的札记,连“九月初三,无风无晴”这类的话都赫然在列。
苏锦暗想,莫非庄白英怕自己睹物思人,因而才决定让此物不见天日。他扫过这白绢上的字迹,又将它重新好。
在他端详之时,秦无端只喝茶不语。
见苏锦已有决断,他这才明知故问道:“苏师弟,你可想好了?”
苏锦颔首道:“师兄已经决定了,那我便带着它上路。之时此后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阳明,心下忐忑,多少有些愧对掌门。”
秦无端笑道:“不碍事,师父必定考虑到了这一层,你且珍重。”
二人毕竟初次见面,寒暄之后再无其他话可言。秦无端表面和煦,却深不可测,仿佛揣着满肚子的秘辛不肯透露。
把苏锦送到庭院外,秦无端叮嘱道:“日后行走江湖,切记勿招惹邪魔外道,你根骨奇佳,却不要有恃无恐。遇事多思虑三分,多忍让三分——师兄告诫你的便是这些了,此去经年,后会有期。”
苏锦不搭理,径直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秦无端的表情半分变化也无:“没有,你不要多想。”
分明就在瞒着他。苏锦抵住门框不让秦无端把他往外推:“秦师兄,你真觉得我第一次下山,所以什么都不懂吗?”
秦无端一直挂着的那点客气笑容顿时敛:“一个人瞒你,是图谋不轨;两个人瞒你,是各有所求。苏师弟,你既已看出不妥,又何必执着?我是不会说的,你就算回到会稽山,也找不到答案。”
他单手抓在苏锦肩上,补了一句“珍重”。终是下了狠劲给他一掌,直直地逼退两三步后,秦无端“砰”地一声紧锁了小院的门。
月落黄昏,临安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孤零零地点着几盏灯笼。苏锦不甘心般上前叩门,却再无应答了,他曾想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门而入,可身手不定敌得过秦无端——对方分明和庄白英一样有事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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