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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子律
“群英会这事儿一开始惊动了洛阳的父母官,应天太守不敢怠慢,赶紧上报了。不久前我才接到十万火急的诏令,要调了中原驻军来……陛下听说了这事和谢凌前辈有关。毕竟谢前辈随君伴驾多年,陛下对他仍旧有些感情,当年听说他辞世,也郁郁了好几天……他怕闹出大事,让我这个江湖将军赶紧来看看,把乌霆抓到都城……乌霆呢?”
苏锦:“刚才不小心,一剑杀了。”
雁南度被他噎住,良久,才翻了个白眼,极其不走心道:“杀了也好,得我一路押送又得往金陵走一遭。总之,这些家兵家将的我是要全部带走,阿锦你这一身伤……那《归元心经》可有用?”
苏锦颔首道:“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向雁兄道谢……”
雁南度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不必同我客气,只要你来日……咳咳,回头伤好了,有个人想见你一面。我还得去抄乌霆的家,少陪了。”
此人话说一半藏一半,着实讨厌得很。苏锦没问是谁想见他,心道,“皇城担心谢凌是假,怕闹出大事才是真吧。试问一群高手聚集,那龙椅上的,说不定以为又有人要揭竿而起……太过草木皆兵了。”
他想到这里,突然发觉一件事。
在混沌中听到的名字,除了谢凌之外,还有“俞山川”?
苏锦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此事抽丝剥茧,仿佛与他大有干系。
一百五十三年前,周以晟远走昆仑,陈怀悯隐居会稽,恶贯满盈的魔教头子夏觞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但当年最重要的事却不止于此。
前朝废帝驾崩,各方割据混战十数年后,终于被人拔得头筹。
出身江湖的当朝太|祖见时机成熟于金陵自立,砍瓜切菜般拾了余下几个小国,重新统一天下,改国号为萧梁,后世尊他为武皇帝。(*注)
彼时天下百废待兴,江湖混乱不堪,武皇帝生怕有同样的野心家——尤其是夏觞这个疯子——篡了自己的位,招徕了一代高手徐天罡,在金陵皇城中秘密训练一队暗卫,人数逐年增加,要求苛刻,彻底杜绝了江湖势力干涉皇城。
而为了让他们效忠皇家,徐天罡受制于武皇帝,不得不在《步步生莲》中埋入“灭”的种子,所有人以生命为代价,维护着一代又一代的皇权。
夏觞被自身邪功反噬疯溃后,魔教的秘法“炼血蛊”初见端倪。
周以晟避世昆仑直到老死也没踏出过西北一步,将《归元心经》慢慢传下去。
陈怀悯了几个孤儿做弟子,以《凌霄诀》为基石,创立阳明洞天。
四方势力互相牵制,刚好暗合“阴阳生灭”。
当初雁南度查阅昆仑立派手书,当中说“俞山川临终,耗十年心血,将毕生所得撰入《人间世》之中,身死以后,四名弟子纷争顿起”。
苏锦忽然冒出个早该明了的念头:“该不会这四个奇葩……就是俞山川的那四个掐得不亦乐乎的徒弟吧?”
他把这奇思妙想告知唐青崖时,对方正被程九歌包成了个粽子,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还能动。唐青崖露出个纠结的表情,道:“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苏锦奇道:“你又知道了?”
唐青崖:“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你两本心法,那么刚好地能融在一起,除非它们本就是同一派的功夫。早就想告诉你,但怕你这死孩子钻牛角尖,而且炼血蛊……谁想到真能重现于世?”
苏锦伸出一只手给程九歌包扎,嘴上并未闲着:“你不觉得特别巧合吗?怎么会偏偏是今年呢,在师父逝世之后才——”
唐青崖:“哪来那么多刚好,我看乌霆就是怕谢凌,毕竟谢凌是大内暗卫,同皇城藕断丝连。等他死了之后乌霆才敢慢慢图谋,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铺陈到最后,没想到某条小虫子不听他话。”
引诱钱豹、何常之流炼血,机缘巧合发现了苏锦这颗极好的种子。在与唐门的矛盾中向早生异心的唐玄翊抛出橄榄枝,招揽和齐宣貌合神离的宋如晦,然后一步一步,利用唐玄翊手下的第二个“锁魂堂”铲除绊脚石。最终放出风声,逼死冉秋,引谢凌犯下人命大案,又牵扯到杜若——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87
等到谢凌死后,所有的暗线拔出萝卜带出泥。乌霆修习炼血蛊时,阳明毁于一旦,苏锦没了依靠,只得为他所用了。
可他最后留下那句“永世不得解脱”又是指的什么隐患么……
苏锦还要说话,一条纱布封住了所有的肺腑之言,程九歌对他下手更狠,把他包成了没嘴的粽子。
他被迫沉默了,唐青崖一笑扯动脸上几处疼痛,连忙从善如流地缄口。于是两个粽子面面相觑,彼此默然地眼神交流。
唐青崖与他交流了片刻,没忍住,诚恳地说:“阿锦,你好丑。”
苏锦:“……”
他说不出话,只得用眼神表达着“以后再跟你算账”这个信息。
料理完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程九歌搬了个凳子坐下,身后立刻有秦无端体贴扇风——春寒料峭已过,一场雨后气候开始回暖,也不复此前潮湿了。
“阿锦,这边的事完了之后,我和无端打算回会稽山去。”程九歌见他要动,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住,我管不着你——我本就有这个意思,刚才和无端聊了许久,他也有意重整本门。等你好了,我们也该早点完成师兄当年的嘱托了。”
秦无端补充道:“苏师弟,不如给你留个掌门的位置?”
苏锦恶狠狠地瞪他,秦无端看懂了,笑道:“不当就不当么,师兄勉为其难接过这个重担……小师叔还要给你寻那炼血蛊的解法,你得空了,就回来看看。唔,也能来当个苦力,把你男人拉着一起。烧了的房子总要重新盖上,清净峰我留给你。”
唐青崖被“你男人”三个字哄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仗着自己还能说话。一口答应道:“诶,好,师叔放心,一定跟去!”
程九歌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并不信任这人脆弱的身板。
洛阳城郊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给当地父母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可叹雁南度堂堂一方镇护将军,却干起了指挥着抄家的活计。
程九歌借了个方便,在乌霆的藏书室中翻箱倒柜。他始终不信那炼血蛊无解,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无可救药。
藏书室中井井有条,打得十分干净。程九歌自最上一层翻找起,最终从一个上锁的抽屉中拿出了残破不堪的《炼血蛊》。那字迹似是疯癫到了极致,龙飞凤舞,语焉不详,期间透出些许倨傲——应该是夏觞的,他疯了。
程九歌皱着眉,几页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后,觉得此物简直是堆废稿。他扬手想扔掉,忽然发现不妥:这本古卷前半截不知所云,后半截却书写工整,笔力遒劲,字迹同《人间世》如出一辙。
他慌忙翻到后面,字里行间有的地方被陈旧的铁锈红盖住,隐约只能看到一个痕迹。
戾气与清气反复胶着,程九歌看得满头大汗。
待到他翻完这残破不堪的俞山川遗物,心中万念俱灰。
“俞山川年少时拜入青城山,学艺十五年,阅遍了青城派老君洞中藏书。他异想天开,觉得天下武学到了顶点都是‘片叶飞花均可伤人’,极轻就是极重,极刚就是极柔,阴阳可以共济,生灭可以比肩。于是他撰述一部书,就是《人间世》的雏形——后来残卷留在了青城派。
“而后他的想法被青城派当时的掌门察觉,与青城道学背道而驰,掌门深感此人放肆,逐出山门。他心中愤懑,可也没有放弃。彼时改朝换代,贵族式微,中原战乱一片,他流落北境,从一堆无家可归的人中,了四个徒弟。
“师徒五人游历过西域和北疆,最终回到中原,那时四方割据,有人想要笼络他。俞山川不为所动,认为功名利禄不过浮云,其座下弟子徐天罡随着那人走了——那人便是后来的武皇帝。徐天罡功成身退,想要回到师父身边,但当时俞山川已经病重。
“他执着于自己的‘事业’,余生十载呕心沥血,写就《人间世》一书,一共四卷,于武学上是开天辟地的成就。后来发生的事,你也隐约知道了。同门相残,夏觞遁走……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程九歌说完这些,对上苏锦疑惑的目光,突然以手掩面:“夏觞向来毁天灭地,他没给炼血蛊留出路……”
其余三卷他早就参透了,其中对于炼血蛊只字未提。
言下之意,苏锦这唯一的缺陷,竟然没法补上了。
但凡为人处世,正常的十人有九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夏觞就是那偏激至极的一个,他在“炼血”一章窥见师父的弱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成大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人间世》四卷,历经一百余年,再次合为一体。所有的武学到底有破绽,《人间世》的破绽就是炼血蛊,人人想要,但得到它的人几乎都不得好死。
苏锦得知此事时,已经从粽子变成了瘸子,他杵着一根拐杖,看向掌心复杂的纹路,蓦然道:“师叔的意思是,不能救了对吗?”
程九歌无可奈何地点头,眼中竟有泪光。
他骨子里的坏血必将随之一直烂下去?就因为年幼时一次走失,被钱豹掳去当了个备用的血袋,于是永世不得超生?
可“片叶飞花均可伤人”,其实并非武学,而是心境。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混沌记忆犹新,失去了所有掌控力一般难过。苏锦方才从中解脱,倏忽得知这消息,居然十分平静。
他淡然道:“我自理会得。”
“阿锦,”程九歌叫住他,“你要如何?说不定哪天……”
他说不出口,但苏锦知道。程九歌想说,有一个乌霆,说不定哪天又来一个,江湖中随时都有离经叛道的事发生,他杀得了一个,难道杀得完吗?
这些忧虑极快地在苏锦心中掠过,他面上依旧温雅得体:“小师叔不必替我担心,我已决心此后与青崖隐居,不见外人,如此一来以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他说得轻松无比,程九歌依旧忧心忡忡。
大好之后,那两人走得痛快,苏锦临行时拿走了程九歌誊抄的《人间世》全本。至于去往何方,两个人好一通挤眉弄眼,硬是一点风声没透露。
鸣泉山庄的大变告一段落,各路伤残的英雄好汉纷纷对朝廷抚恤敬谢不敏,颇有自知之明地从哪来回哪去了。
雁南度在最后一日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人。那人骑着马一路狂奔,不知赶了多少个日夜才从北方前线奔赴此地,他近日时常两边赶路,满脸疲态。红衣银甲的青年连戎装都不曾换下,甫一抵达,即刻慌忙问道:“雁南度,他人呢?”
“走了。”
那银甲青年露出个不解的表情:“他不想见我吗?”
雁南度一个头两个大,据实说道:“小侯爷恕罪,我没来得及说。苏锦他……他伤得太重,不知所终。”
银甲青年那张肖似苏锦的脸上五官扭曲了片刻,翻身下马,带起一溜烟尘。他站到雁南度面前,个子竟不比他矮:“不是让你帮我留下么!我找他找了——”
“鸣玉。”
发作到一半、被唤作“鸣玉”的青年闻言倏忽敛了,他转过身去,竭力平静下来,挤出一个微笑,被面前几个人盯得几乎忘记寒暄。
齐宣带着那种危急时分听上去安抚人心、现下只让人想揍他的慢条斯理说道:“程兄,这位姓苏名晏,字鸣玉,是当朝平远侯的‘独子’。”
面前的苏晏那点微笑随着这个介绍烟消云散,眉宇间深重的尽是戾气,面色不善道:“这些人是谁?齐宣,你跟我说他在的。”
程九歌不卑不亢道:“想必和阿锦有某种联系吧?难怪我当年便访金陵也没找到苏锦的家人……原来他是将门之后,如此一来,当初方知和雁南度二话不说找草药的原因也得解释清楚了。”
那苏晏和苏锦气质完全不同,但他五官都与苏锦几乎一模一样,大约因为长久不在一处,乍一看又只剩下七八分的相似了。
听了程九歌这话,苏晏缓慢地起一身倨傲,道:“当年家父在外征战,他走失时,下人们没放在心上……我们俩长得太像,等发现时已经过了好几天。之后十余年,家父一直在全国各地寻访,谁也没想到,他机缘巧合竟然深陷江湖——好不容易得了他的消息,巴巴地赶来,却显得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
带着点埋怨了,齐宣知道他的性子就是这样,轻笑道:“你酸什么?总有再见时,何必急于一时半会儿。”
苏晏隐晦地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他只停留了一顿饭的时间。此人声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他镇守北境,害怕瓦剌人知道他不在军中乘机裹乱,连忙又上马,风也似的走了。
他对两个人的名姓、家世只留下只言片语。经过十三年的时间洗礼,他们二人看上去有了天壤之别,活着的世界也大不一样。
可名字中影影绰绰地血脉相连,有什么深意呼之欲出,尽是期待与希冀。
海清河晏,锦绣山川。
作者有话要说: *萧梁:南北朝时确有这个朝代~定都金陵,这里借来名号用用。
☆、第六十四章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咳咳,难为情——”
“青崖,算我求你了,别亵渎先贤!”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88
荒腔走板、五音不全的小调涤荡在山中,坏了一天晨起的好心情。
苏锦坐于院中,肩上盖着件外衫,他撑着下巴,旁边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端的是一个逍遥自在。
初雪放晴的西岭雪山覆盖上一层白茫茫的玉色,近了看,松柏却是常青地被压在下面,自雪下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端倪,和唐青崖当日说的一模一样。
万径人踪灭,到了落雪时候,山中鸟雀飞尽了。这天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松鼠甩着大尾巴跳到苏锦面前的桌案上,就要去偷他面前一小碟剥好的松子。
唐青崖扑过来:“别动!”
那只松鼠不知此间有人如此讨厌,愤怒地朝着抓住自己的手咬了一口。唐青崖皮糙肉厚,不为所动,随手解了根发带,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有碍观瞻,立刻把它捆在桌边,拿伴身的暗器一压。
松鼠拼命挣扎,唐青崖往它面前一坐,好整以暇道:“跑啊,我看你跑哪去。”
小动物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类,惊讶得一时都忘记了蹬腿儿。苏锦看得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把松鼠的大尾巴,塞了一颗松子在它嘴里,转脸对唐青崖道:“看见个活物就兴奋,你能不能沉稳点?”
唐青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不在焉道:“山上无聊啊。”
自从初春鸣泉山庄的大变结束后,二人游遍大好河山,最终一路入蜀,安顿在了西岭雪山之中。唐白羽派人来给他们置办了个小院子,偶尔唐门弟子送来银钱,过得自由自在,衣食无忧。美中不足的是此间一到冬天就少人,唐青崖只能变着法地折磨路过的小动物。
当年的两个粽子如今每日睡到自然醒,轮流去山林里砍点柴火回来——唐青崖曾调侃苏锦道:“拿你师父的凌霄剑砍柴,他九泉之下要被你气活过来了。”
苏锦不置可否,只道:“这是我的了,如今我说了便算。”
吃食是苏锦弄的,唐青崖当大爷当惯了,偶尔下碗面条已经大发慈悲,长久的是指望不上他,但每年苏锦生辰之时长寿面却不可少。山中春夏秋都有山珍坚果,加之野物丰盛,冬日又有人送食物来,并不发愁。
此外偶尔因为上下问题无关紧要地掐一次,苏锦实在想不通,这种局势已定的事有什么好打的,唐青崖依旧乐此不疲。
没有外人,不弟子,几乎与世隔绝。
除了苏锦身上偶尔发作一次的炼血蛊,这日子连神仙也比不过。
炼血蛊自从那日被乌霆想方设法地逼出后,总是隔三差五地拜访苏锦一次。他不得已,只能自行钻研,逐渐从《人间世》中找到压制方法。
四股真气师出同门,苏锦很是烦恼了一段日子,希望将它们完全复原成俞山川创始初期的样子。可那四位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十分会创新,弄得不伦不类,苦了苏锦这个后人,每每陷入沉思,头发都会多掉几根。
归元修身养性最为温和,凌霄多了杀意,生莲凶险复杂。苏锦的五重心法最终停在一个尴尬的境界,无法再堪破一步。
炼血蛊发作起来,唐青崖从不敢惹他。
那人曾对他说过这种滋味,置身混沌之中,仿佛未曾开天辟地,顷刻经历千年时光,整个人从里到外要烂掉一样痛得不能自已,恨不得直接自尽。每发作一次,下一回必定更加气势汹汹。
最初造访月余才一次,而后愈演愈烈,成了一旬、七日……不过两三个春秋的功夫,苏锦已经快要不能驾驭了。
有什么结局呼之欲出,可他们默契地不去提及生死,过一日算一日。
先用了快一年的时间去周游四境,南疆温暖多情,东海波涛翻涌,北漠风沙走石。唐青崖念了一个少年时代的“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之后总算见过了昆仑的模样,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终年云雾缭绕,玉虚峰如同仙境。
辗转许久,回到蜀中时,刚好冬日施施然降临了初雪。
苏锦如愿以偿,他记得那年唐青崖描述的蜀地盛景,心向往之许久,总算能得见。客栈窗含西岭,彼时千秋雪如海潮,映衬天地之后,在一个黄昏被晒得金灿灿的,仿佛神祇注视芸芸众生。
天高地远,遥不可及。
他默默地想,那玄乎的“自然”二字,大概就孕育其中。
而后居于西岭,还有了自己的院子。此地虽然也下雪,却不比北地寒冷,他外罩一件厚一些的袍子,雨雪落在额前,转瞬模糊了视线。
看他陷入回忆,唐青崖若有所思,知道又在想当时。他端起一个酒盏,摆在苏锦面前。二人轻轻碰一碰杯,再一饮而尽。
“听说,”唐青崖忽然意味深长、带着一丝轻松愉快的调侃道,“我爹打算让白羽师兄继任门主了。他顾全大局,为人厚道仁义,不喜杀戮,挺好。只是从此之后,我可不敢再对他颐指气使。我爹日后会回到竹苑中养老——不厚道,占了我的地盘,咱们以后回去,只能委屈你住在三合镇了。”
苏锦一笑,眼瞳幽深,却带点星光璀璨:“不碍事的。只是不知道会稽现在怎么样了……秦师兄一直没叫我回去,应该不用帮他修房子了吧?”
唐青崖知道他牵挂着,一挑眉道:“会稽风水宝地,阳明洞天如今东山再起,他忙得脚不沾地——听说后来,燕随云想办法传了点风声出去,现在江湖都知晓乌霆的险恶用心,人人得而诛之,给谢前辈平了反。”
苏锦冷哼一声,他始终对那些人的墙头草态度感觉心冷。
偌大江湖,说风就是雨的成了大多数。起先叫嚣着他来路不正的是他们,现在又说苏锦有大功德的也是他们,这简直太荒谬也太可笑了。
唐青崖又道:“不想那些诛心的人……我告诉你一件喜事。红竹要嫁给行风兄了。”
苏锦:“当真?”
唐青崖:“姑母本来死活不同意,行风兄从洛阳辗转到唐门,抬着礼在姑母的房间面前跪了三天三夜,连我爹都惊动了。婚期定在明年正月,红竹喊咱们去呢。”
苏锦莞尔:“挺好的,当初就觉得他们二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没咱们般配,我的小苏锦最好看。”唐青崖飞快地说完,直起身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残留一点酒气,更加风味十足,“嗯……酒香,你也香。”
苏锦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说道:“燕大哥要娶亲了,随云姐姐年岁也不小啊。对了,之前不是她老追着莫道长不放吗,追了三年,莫道长一直没拒绝,想必动了凡心吧。是不是也好事将近?”
唐青崖笑着说是:“只怕天苍子那老牛鼻子不肯。莫向晚经过洛阳那事之后,成了青城派最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如今已经在协理门派事务了。”
旁人家长里短本不该多说,只是他们这么久一个人躲一个人追,显得太有趣了。
闲谈着喝了一壶酒,唐青崖借口要去劈柴,把那只可怜兮兮的松鼠往腰间一挂,吊儿郎当地走了——此人每次说去砍柴,不过折腾一番,闲不下来。
苏锦含笑目送他远去。
他们过了许久的平淡日子,唐青崖这般不甘寂寞的性子,居然也为了隔绝炼血蛊的隐患,陪他在山中定居。唐青崖不常言情情爱爱,除却平日调戏他的那些句子,最赤|裸的表达不过是当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的喜欢细水流长,关怀无微不至,又无处不在。
起先苏锦觉得自己照顾他,现在却觉得,除了那点不可言说的床笫私事,反倒是唐青崖主动得多。他喜欢肢体接触,浅浅亲上一口,或者指尖缠绵,暧昧不清地几下动作,都能无比满足,这也省去了口舌功夫。
他最初“什么都给你”的海誓山盟听着粗糙,苏锦觉得自己终究是走了狗屎运。前些年的风风雨雨,换来两三年真心相守,不到白头又如何?
就算背负着天大的隐患,那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他想过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经历过无数次濒死,唐青崖反正不会追随他来。苏锦当年舍不得唐青崖死,却难得自私了一次。
“我走了以后,他能安稳活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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