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子律
苏锦抓起杯子,低头一看,才发现里面是空的。他无可奈何地提起酒壶,打算再温一壶自己偷偷喝了——反正他喝不醉,唐青崖也发现不得。
温酒要慢慢地等,他嗅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热气,眼皮沉沉地搭下来,旁边火炉偶尔发出几声木柴被烧灼的噼里啪啦。
天地浩然,雪落无声,苏锦在这静谧中,几乎马上就要睡去。
“啪嗒。”
一声响指,他猛地醒过来,却见了个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人。
“顾师兄?!”
当年离开南岭之后,苏锦再也没见过顾霜迟。此人对他始终爱答不理,又怀揣一点同门情谊,态度一直十分复杂。
如今的顾霜迟比起三年前稍微有点变化,仍旧是青年人的面皮,只是眼角略有细纹,总算显出一点年纪——苏锦曾经偷偷算过,得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顾霜迟拜入阳明,居然比程九歌还早!
面对这个人近中年的“师兄”,苏锦多少有点心情复杂。
顾霜迟大马金刀地往他旁边一坐,抢了苏锦温到一半的酒毫不留情地喝完,然后自怀中掏出一卷白绢扔在石头桌上:“凌霄剑谱你好。”
是了,当日他离开南岭,曾把这东西托付给顾霜迟。
苏锦疑惑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顾霜迟张嘴就没好话:“来看你死了没。”
苏锦眼观鼻鼻观口,觉得自己还是噤声比较好。他一不说话,顾霜迟就有话说了,此人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道:“你师叔早把《人间世》的全篇给我,就能早一点得到解法,耽误久了没好事,他真以为你刀枪不入了?”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89
难道不也是你师叔吗……苏锦暗自腹诽,“嗯”了一声,没插话。
“炼血蛊并非无药可救,我翻来覆去了看了大半年吧,觉得解法就藏在那卷‘生莲诀’当中。它们二者相克,你的‘生莲’练到五重,十分扎实,所以炼血蛊连续多年对你奈何不得。后来你没有再修行,它又被激发了,故而有恃无恐地折腾你。现在是不是快不行了?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苏锦嘴唇微动:“……所以是可以救的吗?”
顾霜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然呢?《生莲》当中不是写得很清楚么?徐天罡的打算原本是功成身退,继而从师尊那儿习得《人间世》全篇,他肯定知道夏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因此想方设法地在自己的传承中埋了一颗种子——其实此法简单得很,就看你是否愿意一试了。”
苏锦:“不会又是什么‘以命换命’吧?”
“非也。”顾霜迟简短道,“当年钱豹以血为蛊诱惑你堕入深渊,如今你只需如法炮制。”
苏锦:“……怎么?”
顾霜迟:“生莲篇一共七重,如今还原成初稿,以你的修为,练到六重时也会安然无恙。然后修行炼血蛊第一重,掌握根本之法,以自身气血为饵,蛊就到了旁人身上——当年你是怎么中招的,如今怎么传过去就行。”
他不怕死似的,这话听得苏锦一个哆嗦:“师兄,这不相当于害人吗?”
顾霜迟说得轻描淡写:“我猜这话说出来,会有许多人愿意牺牲自己——你救了好多人命,不说旁的,便是唐门小子也会争着抢着和你等价交换。但你定是不肯的,所以不如过到我身上,届时我自废修为,大功告成。”
苏锦本能反驳:“那怎么行!师兄,你……会死人的,不行!”
听懂了他言下之意,顾霜迟难得给他一个笑:“不用担心,废去一身修为,说不定能保住性命,我有把握。这些年过得越发无聊,活着对我而言没什么意思。你以后路长着呢,再说了,那唐门小子肯定也不乐意你半死不活地拖着吧。”
顺着他指尖望去,苏锦的目光和唐青崖的猝不及防撞在一处。
那人不知在林子边缘站了多久,抱着的木柴散落一地,松鼠在他肩上欢乐地蹦跶几下,然后大逆不道地蹿上唐青崖的脑袋,刨乱了他一头青丝。
大约是苏锦的错觉,唐青崖的眼圈怎么红了?
苏锦呆呆地望向顾霜迟,对方好似从来没对他和颜悦色过,哪怕当日把凌霄九式教给他时,也蹙着眉,他随时一副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样子,对谁都摆着臭脸,好似没过过一天称心如意的日子。
这会儿顾霜迟微扬唇角,说着凶险之言,竟然意气风发。
☆、第六十五章
冬至,一阳生。
全年当中白昼最短之时,顾霜迟挑在这时候同他换蛊。苏锦照他所言,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得以功法大成。炼血蛊一早埋在他经脉之中,猛然被唤醒,又是抽筋削骨的一阵剧痛,自那以后,叩门成蛊,他感觉丹田随时烧灼,气力不绝,但绝不是长久之征。
顾霜迟此人仿佛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轻快无比地塞了一把刀在苏锦掌中,再把手臂往他面前一松:“来吧。”
苏锦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真的没关系么?”
顾霜迟:“婆婆妈妈,你从蛊虫变成了炼蛊之人,还有空担心别人?刚才功成,体虚得很,要不在日落之前解决此事,不出三刻,你就会受到反噬,和谢凌一样爆体而亡。”
他被顾霜迟说得手一抖,刀尖深入血脉,一股红血珠即刻滚出来。
顾霜迟探出二指,自他伤口上抹过,旋即于自己脉门切开一道,真气灌入,那血珠片刻便融了进去。
他立时掐住苏锦手指,贴在自己伤处:“凝神运功。”
苏锦依言而动,默诵口诀。不多时,自丹田缓慢升起一股热气,有什么暴戾顺着口诀在经脉中流转,找到突破口后迅速引出,短暂的头晕目眩,他连忙调动真气护住心脉,继续使力逼出恶血。
苏锦感觉浑身一轻,仿佛脱胎换骨——真有奇效。并未药到病除,他只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什么从身体中蹿了出去,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间世》,那一刀割在手臂上,反倒放出了积攒多年的沉疴。
他还记得当日被钱豹束缚,痛苦无比。可顾霜迟此刻面上半分没有变化,只深深叹了一口气,长睫微微颤抖。
“阿锦,你听谢凌说过他思虑的‘凌霄’么?九天之外又有大荒,他以为大荒其实落在了自然万物上,与《凌霄诀》不谋而合。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苏锦眨眨眼,缓慢道:“……万物有灵,均是天生地养,须心存敬畏。身在山河,由此感知草木遇甘霖,飞燕过沧海,花开花落,云起云散,故而凌霄九式无往不胜。”
言毕,经脉凝滞之处一一被贯通,那暴戾之气仿佛起了全部的棱角,安静地归于其中,与旁的和平共处。
蓦然回首间,已是大局已成,再无辗转余地。
顾霜迟低低道:“在南岭时,听说中原炼血蛊现世,四方乱成一团,料想与你有关。又突然记起从前谢凌说的,‘能救而不救,同杀人有何分别’。他一辈子没说过几句人话,反倒这句我记忆犹新。”
苏锦呆呆地见他包扎好自己伤口,听着顾霜迟十分难得的肺腑之言:“我身无长物,唯有南岭剩下一屋子书,和几个小药童。若我命不好,没熬过这个冬天,劳烦你去把白术接过来,其他几人在当地都有父母,我已经安顿好了。白术聪慧,与你们也熟悉,算我拜托你,不要丢下他。”
苏锦听出一丝不对劲,蓦地按住顾霜迟道:“你说过不会死的!”
“我是说万一!”顾霜迟不遗余力地吼回来,“万全之策懂吗?南岭那一屋子书,你师叔定会喜欢的。至于其他,‘不易’是谢凌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和他骨灰一起,我埋在溪畔了。此后数年,你想去祭拜就去,不去就让他安息。”
这人色厉内荏,苏锦感觉喉头哽咽,舌头被冻住了一般。他没来由地觉得难受,旁人掏心挖肺,他什么都不必做,然而却比挨千刀还过意不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救人者呢?活该付出这许多去争取一个渺茫的身后功德吗?
自身背负久了,突然不必再被束缚,苏锦竟是说不出的悲伤。
顾霜迟见了他一言不发的小媳妇儿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发作,忽而疑惑道:“我交代我的后事,你哭什么?”
苏锦:“……”
顾霜迟:“别是太感动?你可千万不要以身相许。”
苏锦气笑了,他仍然不想说话,任由眼泪往下淌,打湿了刚包在伤口上的绷带,生怕开口又是一个嗝儿。
顾霜迟离开那日,蜀地又下了一场磅礴的鹅毛大雪。
唐青崖说自打他出生起,就没见过这样的气势,想来天地感怀,落下来的泪因为太冷,冻成了雪花。
他牵着一匹马走了,带着从唐青崖那儿打劫了满满一酒葫芦的竹叶青。顾霜迟策马前行几步,回首见苏锦还在,笑道:“阿锦你且记得,白日放歌须纵酒啊。”
那人身形恣意,口中哼着一首悠悠的江南小调。
他仿佛从来没有这样自在过。
那首歌苏锦始终觉得自己听过,直到声音越来越远,他才记起来。当年初到会稽山清净峰,自己受那炼血蛊侵蚀,整夜噩梦睡不着。谢凌无奈,只得放下所有架子,在他床榻一侧哄。他不会讲故事,只得轻轻哼唱。
谢凌祖籍会稽,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那首软绵绵的小调,抚慰了苏锦一个惊慌失措的梦境,里头仲夏午后,湖光山色,当中开满莲花。
苏锦站在院门口送他,顾霜迟一次也没有回头。唐青崖见他始终眉峰蹙起,一勾他指尖:“别这样,他嘴巴毒,难得说句人话,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别哭。”
他踯躅良久,憋出一个不成器的、带着哭腔的气音:“……嗯。”
唐青崖无可奈何地想,“可真是够了,这人平素天不怕地不怕,一旦遇到旁人为他做点什么,立刻噤若寒蝉,走路都不会——给点恩惠能记一辈子的性格。一个两个还好说,长此以往装满了,心里还有多少位置留给我?”
他自顾自地去烦恼苏锦的胸襟,一回身,被苏锦抱个满怀。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的青年死死地埋在唐青崖肩上,禁锢他腰身,整个人化作一只熊……重得很。
唐青崖瞬间忘了他的小心思,玩心顿起,蹲下作势要把苏锦抱起来。
手中力气始终不够大,苏锦措手不及,还没个支撑,没有片刻,两人一起栽倒在雪地里。巴蜀鲜有积雪,如今数十年不遇,盖住了硬邦邦冻结的泥土。积雪松软,苏锦压在唐青崖身上,忽然有点不想起来。
那人鬓如鸦羽,眼似点漆,当中一汪落入湖水的夕照,能醉人一般的流光溢。
他们如今有一方世界,仇恨不再,牵挂不再。天地一片清净的白茫茫中,偶然传来枯枝不堪重负落下的声音。
唐青崖抬手,拂过他的鬓角,那一头青丝散乱,自然而然垂下来搭在自己胸口。
他诚恳地拈着苏锦一缕头发,道:“……你重了。”
苏锦奈何他不得,只能一吻缄口,在唐青崖似是而非的挣扎里,终于找回了一点主动。好似只要怀中还有他,旁的就能什么都不顾。
天光是黑夜前最后的绚烂,雪上空留马行处。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90
是夜,雪停之后月光清冷,只余下一盏灯火。
唐青崖抬手抚摸苏锦散落的长发,凑到鼻尖轻嗅,上头一缕清香,隐含冰雪气。他没来由地想起坐了一盏茶功夫的青城派静室,也是这个味道。
当时觉得牛鼻子穷酸得很,味道古怪,不似熏香也不似冰霜。如今大起大落后仔细分辨,竟然是此心归处后最舒服的气息。
“现在炼血蛊拔除了,你打算怎么样?”
苏锦舒服地搂住他,屋内暖炉烧得旺,整个空间都温润如春:“要不咱们回会稽去过年吧。当初一言不合就走,事情全都丢给他……师兄一定恨死我了。”
唐青崖哑然失笑,凑到他鼻尖一点:“都听你的,我最宠着你。”
苏锦没意识到他在下套,诚实道:“嗯,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唐青崖一翻身将苏锦压在身下,伸手去脱他里衣:“旁人给你的恩惠你都记在心里,难不成非要一一报答?嗳,我对你这么好,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啊小苏锦?这么久了,你就给我上一次……”
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唐青崖,那人语气无辜至极,带着点小委屈,目光自动切换成恰到好处的、带点撒娇的深情,声音含糊道:“你说什么呢?”
然后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关乎“以身相许”的建议,仍是干脆利落的:“不行。”
唐青崖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长夜漫漫,屋内细碎的说话与轻哼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火炉烧干净了,余下隐晦的红星安然跳动,偶尔“毕剥”一声,很快也融入了夜色。
一块玉佩挂在床头,随着偶尔的风声轻轻晃动。成色极好,如水澄澈,正面笔力深沉篆刻“青崖”,背后却是个轻描淡写的“锦”。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何为故乡?
——不过此心安处。
他终于再次回到了会稽山。
最初来到这里,苏锦太过年幼,眼泪模糊中见到白衣的程九歌,被他牵着手,领着路过那块石碑。一路云遮雾绕,林木茂盛,直到踏过千百步石阶,豁然开朗之后,那山泉飞溅之处,隐约透出了飞檐的一角。
后来这座山成了他撒欢的地方。
苏锦童年过得克制却无忧无虑,程九歌偶尔带着他在清净峰上下祸害松鼠野兔,然后一人被谢凌各打五十大板地教育。其余几座山头离得虽近,但苏锦鲜少涉足,只有晨钟暮鼓之时偶然听到剑的嗡鸣。
他活到二十岁,被突如其来的灾难驱赶着成长。
会稽山在他记忆中定格成一个凄凉的样子,荒芜又萧条,仿佛进入了永无止境的深秋。草木凋零,阳明峰上大殿已毁,藏书阁被付之一炬,勉强残留着原来形状的静心苑,也惨淡得不像话,余下寂寥风雨——不忍看,不忍闻。
在人世间兜兜转转好几年,苏锦远远地望见会稽山时,情不自禁地脚步迟钝了。
“怎么了阿锦,不是很想回来?”
唐青崖的话在耳畔响起,苏锦手间轻轻地攒成拳头,须臾后才长出一口气:“近乡情怯,算来也有好久没回来过了。”
他生于金陵城中,却再没有地方比会稽山更像他的家乡了。
等到隐约可见山门,唐青崖忽然道:“当年我也是这样,领着你,一路头疼脑热地想,‘什么时候才到阳明洞天卸货,这小子吵死了’。”
“你嫌我吵?”
唐青崖莞尔道:“可不是嘛。但我那时如果知道你是因中了炼血蛊而哭闹,并非发烧不适,一定好好地带你千里跋涉回蜀中,交给圣手诊断,尽早根除。”
苏锦被他的话吸引,连踏上故土的第一步都不甚在意了。
“……嗯,也许我会求爹爹把你留在唐门,就放在攻玉堂。反正公孙师父喜欢到处捡孤儿回来养着教习,你大概还能当我同门师弟。”唐青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以我少时顽劣,大约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你,把你弄哭。等你大了,我见你好看,于是顿生歹意……指不定哪个月黑风高之夜,就把你拖到后山竹林中办了,你只得跟着我,再没有旁的去处。”
苏锦面上一热:“胡扯。”
唐青崖意犹未尽,捏了一把苏锦的脸:“你小时候胖胖的,哭起来眼角有个泪涡——害什么羞啊小苏锦,现在是谁占尽了便宜?”
他分明也只大六岁,不过乘人之危地解围,言辞间竟然毫不以为意地将自己当做看他长大的长辈。苏锦正要反驳,突然被唐青崖打断:
“诶,你师兄在等你。”
他闻声抬起头,石碑近在咫尺,旁边有一人翩翩白衣,手执折扇,按住腰间长剑,含笑而立。对上他的目光,那人一挑长眉:“小师弟,好久不见。”
陈怀悯亲手书写的“立心立命”四字石碑当年没能躲过浩劫,如今被秦无端用旁的方法恢复成了原状。此人除却是个剑术高手,吃喝玩乐无一不通,实在算得上妙手丹青。
只是入世一遭,再看到这石碑,难以言喻地觉得眼眶发热。
苏锦把酸楚憋了回去,绽开一个笑:“掌门师兄。”
秦无端被他这称呼闹了个大红脸,强装出的镇定自若立刻崩盘。他把折扇一,长吁短叹地拉过苏锦:“乱叫什么!你就像以前一样,不用这么客气。”
二人在前头走,唐青崖又瞥了一眼那石碑,字迹鲜红历久弥新。他轻轻拂过“心”字一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可谢谢你们了。”
否则以苏锦内里敏感又压抑的性子,怎么会现在活得这样洒脱?
一阵北风轻柔卷过周遭树木,常青松柏沙沙作响,似是在回应他那句没头没尾的感激。
“青崖,你怎么这么慢啊?”苏锦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唐青崖抬头,眼见前方从未涉足的石阶,足下一点,极为迅捷地掠去。
再到高一些的地方,竟有两名身量不足的少年前来引路,称他们为“掌门”和“师叔”。苏锦沧桑了片刻,面无表情道:“我有这么老了?”
秦无端道:“你辈分高……咳咳,是这样,两年前师叔说得想办法把消息散播出去,阳明洞天弟子了。彼时声望见长,昆仑派的雁南度来过一次,后来门庭若市……现下观朴峰已有人为主了。”
苏锦奇道:“那不是杨师叔的地盘吗?”
秦无端:“他的观朴剑入土为安了。但两年前来了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侠,叫李子徽,自称我素未谋面的大师伯的孙儿,非要拜入阳明,还拿出了大师伯的信物……师叔做主把他了。他很有天赋,与杨师叔个性相似,遂自行去了那边。我么,也了几个弟子,只有你的清净峰,鸟都没一只。”
苏锦被他最后一句调侃得猝不及防,皱眉道:“我又不常住于此……”
秦无端作势要打他:“你让我一个人忙了这么久,现在回来了,难不成吃个年夜饭还要走?我真要揍——”
手伸到一半被拦住,唐青崖似笑非笑:“别欺负我的人啊,无端。”
秦无端:“……”
他突然觉得苏锦不住在这儿也好,得后面跟个蹭吃蹭喝的,忒烦。
☆、第六十六章
阳明峰大殿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当中有讲经蒲团,供奉祖师牌位。绕到背后,从小见到大的祠堂中却多了几个名字。
庄白英的灵位在当中,旁边的谢凌、杨垚,还有诸多牺牲于几年前一场劫难中的同门。点了长明灯,日日有人打扫,桌台一尘不染。
苏锦在当中跪下,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再抬起时,觉得恍如隔世。
唐青崖站在祠堂门口,一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他等着苏锦同那些已经不在了的前辈们说了些话,大概汇报这些年来自己所得,不觉带上了一点笑意。
直到苏锦恋恋不舍起身,他才出声:“秦无端喊你去呢。”
苏锦应了,刚要出去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唐青崖,不由分说拽到了谢凌的灵位前,道:“师父,弟子不肖,已决意与他共度一生。您曾教导,人活一世,经历的有千千万,相守不易,一生不悔就行了——弟子在您灵前起誓,此生定不负他。”
唐青崖哑口无言,见他又跪下去端端正正地拜倒,饶是素来对此道淡漠,也耐不住恭敬给谢凌上了三炷香,思来想去,最终喊道:“师父。”
那牌位安然伫立,似是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秦无端喊他去,当年被烧毁,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回了图纸。苏锦见了那古朴的飞檐亭角,情难自已地转向秦无端道:“烧毁了的也能重建吗?”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91
秦无端得意洋洋,正欲好好炫耀一番,里头走出个人来,他到嘴边的话即刻了,目光一亮:“师叔,你闭关出来了?”
“听说今天不是阿锦要回么。”程九歌看到秦无端旁边的人,朝苏锦一颔首道,“来得这么快,看样子之前你信中说的不假,炼血蛊已经没事了?”
程九歌看着却比分开时气色好了许多,他此前过于静默,盘算自己的事,还有点反复无常。现下仿佛岁月流逝,他安之若素,黑发束在脑后,比之年少时的跳脱、颠沛流离时的狼狈又多了一丝平和。
苏锦见了他,只觉许多话齐齐地涌到舌尖。他不敢怠慢,挑了要紧的,把顾霜迟那事徐徐道来。程九歌果然露出个促狭的表情:“你也好意思让旁人和你换命?”
苏锦:“……是我自私了。”
程九歌还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等正月初一,我往南岭走一遭。这两年钻研《人间世》,和无端想了许多个法子治那炼血蛊,顾霜迟既然有意,那他定不会冒巨大的风险……对了,你回来呆多久?”
苏锦:“看青崖吧。他何时玩腻了,我们就回蜀地去。”
程九歌在他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正经地评价道:“果真有了家,心就不在师门……作孽。”
苏锦捂着被他拍了的额头,但笑不语。
阳明的弟子仍旧不多,大约二十人,全是由秦无端一人教习,李子徽偶尔来帮忙,他口舌笨拙,只能演练招式。程九歌这个花拳绣腿的,连样子都懒得装,权当了门中吉祥物,每次老神在在地往旁边一坐,开始烧水。
等程九歌煮了一壶茶,秦无端也满头大汗地工了。二人一起喝茶,他再听秦无端训斥不用功的弟子,扬言要打断其中谁谁谁的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