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月色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蒟蒻蒟蒻
对面的萧素寒还在向他微笑,用甜蜜的声音唤他“阿弃”,沙漠蝎子狠心转过头,不再看对方的脸。忽然,一点微腥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腔,是那种名为“醉花阴”的毒雾,沙漠蝎子意识到这种毒雾已经弥漫到了近前,可他眼前的水潭和密林都一片寂静,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心中一寒,想起从前听义父说过的一桩故事来。据说苗地曾经有两个大寨之间起了争斗,互相打打杀杀了一阵,其中一个寨子却忽然在一夕之间被屠灭了。说是屠灭倒也不大准确,总之,这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在一个夜晚被千百种毒物噬咬而死。他们都是苗民,懂驱毒避害的人不在少数,可看样子他们甚至都不曾挣扎,连死时的脸上都还挂着如梦如幻的笑意。后来有人说那个寨子被布下了蛊神大阵,布阵的就是对头寨子请来的神秘鬼师。凡是陷身于这种阵法里的人,皆会看到心底最渴切的东西,继而沉醉其中,迷失自我。所以,他们即使被毒物啃噬,却仍沉迷于幻象,至死都没有清醒过来。
沙漠蝎子暗想,这样的大阵,要捕捉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他回想起赴宴之前边旭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今夜宴上若出了什么变故,你记得顾好萧素寒。”
他当时下意识便想反问,那你呢?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边旭会托他来看顾萧素寒,那定是要出什么大事,可究竟会出什么事,他还猜不出。
一想到萧素寒现在可能也正困在这样危险的阵法里,他只觉背后的肌肉都绷紧了,双手一垂,已将短刃重新握紧了手中。
“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幻象,”蝎子苦笑着自言自语,“不过,我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倒握着短刃,将冰冷的寒芒深深扎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月夜下,边旭双脚已被树根重重缠住,他果然没有动剑,只看着远处的苗王:“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样大周章取我的性命?”
苗王冷笑了一声:“我大周章,不过是为了祭这棵参天神木罢了,这棵神木每二十五年祭祀一次,上次的祭品本就是你,可却让你逃了。”
边旭微微一惊,若说二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两岁不到的婴孩,又怎么会从这里逃走。他看着苗王漆黑如墨的眼睛,心中忽然一紧,问道:“你我之间,难道有什么渊源?”
苗王摇了摇头:“将死之人,何必问这么多。”他抬起头,看着月上中天,“大祭之时已到,我劝你乖乖以身献祭,得那人再多受些苦楚。”
边旭怔了怔,却道:“等等,我再看他一眼。”
听他这样恳求,苗王神色古怪地看向他:“你竟对一个男人情深至此,怪不得来时路上让女人去服侍你,你却都不肯要。”他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自有办法让他忘记你。他会把我当做是你,这样,他既能活下来,又不会难过,不是很好么?”
“好你个头!”
这声怒斥来得突然,众人都是一惊,只见萧素寒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挣脱桎梏,只得抬头看向前方的边旭:“边旭,他们要对付的是你……”他目光一顿,正看见边旭被树根缠住的双腿,不由焦急地道,“怎么样,你受伤了没有?”
他此时醒来,显然出乎了苗王的意料,他眉头一皱,已失去了耐性:“我本想饶了你性命,可现在,似乎已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话语中杀意昭然,边旭大惊之下立时就要持剑上前,可他双腿受制,面前又被虬结的树根阻挡,根本已来不及援救。苗王说话间已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他头也不回,顺手丢出,直向萧素寒心口刺来。
电光火石间,一抹银光无声无息地掷来,将匕首撞了出去,一齐插在了远处的泥土上。苗王神色微变,此刻已到了大祭之时,古木的树根几乎全部扬起,将四周全然隔开,这柄短刃又是从何处掷来。
另一把短刃几乎是同时掷出,正割断绑住萧素寒的那根绳索,他从高大的古木上直坠而下,紧接着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沙漠蝎子头发上还沾着泥土,显然刚从地下钻出,他咧嘴笑着道:“怎么样,沙漠蝎子可以改名叫做泥沼蝎子了。”
萧素寒惊魂甫定还来不及喘息,便失声叫道:“小心!”
他们身后,丈许的树根疯狂游动了起来,根茎的末端裂开了一个接一个的大口,数不清的蛊虫从根茎中爬出,潮水般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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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的笑容近乎狰狞:“很好,你们都要死。”他的手掌重新拍上了巨大的铜鼓,鼓声急促而高昂,催促着大批蛊虫前行。
“这个疯子,”沙漠蝎子变了脸色,“他在蛊神大阵中召蛊,这是毁灭之术,蛊虫会把所有的活物吞噬的。”
☆、第二十一章
果然,密林里响起一片密集的沙沙声,其中还混杂着怪异的蛇咝声。鲸油灯的光亮清晰照出动静的来源,却是成百上千条蛊林中的巨蟒被蛊虫驱赶着出来,而后又翻滚着被这些蛊虫撕碎。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巨蟒就消失不见了,四周只剩下一段段巨大的蛇骨。巨木旁原先拜祭的那些苗女们也接连哀嚎着倒下,正如沙漠蝎子所说的,蛊神大阵中的蛊虫不受任何操控,这是它们的飨宴,它们会将所有的活物吞噬干净。
沙漠蝎子不敢再带着萧素寒从来时的地道里出去,毕竟那里正泉水般涌出大批的蛊虫,被树根囚起的这片地方,蛊虫已将他们重重围住了。
“萧素寒!”边旭的声音从屏障外传来。
萧素寒一惊,赶忙向外看去,只见他长剑出鞘,低声道:“你信不信我?”
他这话问得突兀,但萧素寒却立刻答道:“当然信你。”
而后边旭便笑了,他素来面容冷峻,这一笑起来却是如同春风拂面。沙漠蝎子怔了怔,虽然现在是他负着萧素寒,可看着他二人对视交谈,倒像自己才是被屏障隔开的那个人。
边旭却不再多言,他手中长剑一振,剑光耀眼夺目,顷刻间破开那树根连接的屏障,活物般的根茎在剑影中猛然散开。树根中的蛊虫立时便被剑光绞碎,蛊虫化作的粉尘纷纷扬起,那东西的厉害沙漠蝎子十分清楚,惊得立时就要倒退,然而这些尘灰竟没有一点洒落。只见一股无形剑气巨浪一般展开,凭空把那漫天的尘灰绞进了漩涡中,四处飞沙走石,连两旁的鲸油灯火光都摇曳不定,几乎快要熄灭。
趁着这个空隙,蝎子抓紧萧素寒一跃而出,然而身后铜鼓声却又再次响起,而且比先前更为激昂。地面重新颤抖起来,从他们脚下裂开一条笔直的缝隙,似乎有什么未知的妖魔即将破土而出。
一个巨大的黑影升腾而起,萧素寒抬头看清的一刹那就苍白了脸色,那是一条硕大无比的肉虫。它身体直径便近乎一丈,先前那些巨蟒在它面前倒形似小虫,他们甚至猜不出它究竟有多长,因为它的大半截身体还在地下。火光下可以看见它的肉节泛着淡淡的金色,“金蚕蛊王……”沙漠蝎子张大了嘴巴。
就在他吃惊的时候,蛊王已甩动着巨大的头部向他横扫过来,它的口部瓣膜层层叠叠,露出了丛生的獠牙,腥臭难闻。萧素寒几乎要被这臭气熏晕过去,他顾不上惊骇,直觉便要去拔剑,却摸了个空,他身上空空荡荡,是真正的手无寸铁。沙漠蝎子方才将短刃掷出,手上只剩下一双钢爪套,那是钻地之物,锋利无比,此刻顾不得多想,猛然凿在那怪物身上。然而那钢所制的爪套仿佛刮上了一层冷硬的油,稍稍一顿便滑了下去,丝毫没有伤到巨虫的身体。
眼看那巨口已笼罩了他们的头顶,一点星芒忽然从侧旁贯出,那是落梅山庄的剑法,叫做暗香疏影。这剑法名称旖旎,走的却是大开大合的霸道路子,萧素寒当年连入门之式都未曾领悟,此刻却看边旭飘然使出,剑势浑然天成,不由暗叹,怪不得父亲那样赞赏他。
只见边旭纵身而上,剑上寒光化如白虹,直刺入金蚕蛊王的口中,剑气汹涌,顷刻将它的巨口刺穿。巨虫翻滚着蠕动起来,将四周的鲸油灯扫落了大片,火光熊熊点燃了它,然而片刻之后,它身上的灰烬散去,竟又重新凝出一个头部。
“这金蚕蛊王是蛊神大阵所化,它是杀不死的。”
说话之人是他们身后的南宫翼,萧素寒和沙漠蝎子都不曾听到他先前所说的交易之事,不由急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南宫缓缓拔出陀罗刀,他看向刚从巨虫头顶跃下的边旭,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低声道:“现在只有……”他忽然大步上前,手中刀刃径直劈向边旭肩头。边旭正与金蚕蛊王缠斗,毫无防备之际,只听一声惊叫,他肩头血花四溅。
“南宫翼!”这声惊叫自然是来自于萧素寒,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若不是被蝎子抓着,只怕立时便要冲上前来。
沙漠蝎子也显出疑惑之色,他不由道:“莫非他中了蛊,或是被摄了魂?”
被偷袭的边旭转过头来,他看也不看自己受伤的左肩,只望向南宫翼,而南宫翼也在看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忽然同时跃起,却不是奔向对方,而是一起落在了金蚕蛊王的身上,那肉虫仍在鼓声中不断向上蠕动,眼看就要尽数从土中钻出。只见满月的光辉落在那两人的一刀一剑上,光芒猛然刺穿了它的头部,刀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到金蚕蛊王的口中,它迅速萎缩干瘪了下去,而鼓声也停住了。
苗王按住铜鼓的鼓面,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南宫少主,莫非你不想要还魂蛊了吗?”
“还魂蛊,”南宫翼重复了一遍,低声笑道,“这世上真的有还魂蛊吗?”
“当然有,”苗王从怀中取出一个银制的小盒,“就在这里。”
南宫翼看了他手中的银盒一眼,只笑着摇了摇头:“苗王只听说我父亲当年为了这东西孤身来此,拜会食蛊教,甚至与同门相残,却不知道他为何最后没有取走这蛊。”
苗王微微一怔:“怎么,那时不是因为这蛊没有炼成么?”
“不,”南宫翼摇头,“是因为他发觉还魂蛊并不能使人死而复生,活过来的不过是被蛊虫驱使着的行尸走肉罢了,他又怎么肯把我母亲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莫说这异蛊只是害人之物,就算它真能使人死而复生,我也不能为一己之私而背叛朋友。”他说到这,又抬头看向苗王,低声道,“苗王你对中原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可有一件江湖上人人都明白的事,你却不懂,那就是义字。”
苗王目光冰冷,恨笑出声:“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是在做戏?”
“没错,”南宫翼轻轻笑了笑,“我只是想弄清楚,边旭从未在苗疆结过仇,为何你尽心机要取他性命。不过苗王你很谨慎,从不肯泄露家世身份,可这些时日,终究让我猜出了一二。”
“是么?”苗王冷笑。
“你姓龙,是食蛊教亡故教主龙氏的遗孤,”南宫翼说完,又转头指向身后的边旭,“而这个你一心要杀的人,是你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兄弟,对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几人全都愣住了,一时没有人说话,连边旭也僵硬了脸色。苗王却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是又如何?”
边旭怔怔看着他,目光中有几分犹疑:“你……是我兄长?”
苗王冷冷答道:“不必如此吃惊,若不是要以你为祭品,我也没有那么想取你性命。”
萧素寒早已听不下去了,怒道:“哪有你这样的大哥,为了什么狗屁祭祀,竟害了这么多性命,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
苗王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云水之所以与别处不同,能养出奇蛊,都倚仗这棵神木。这棵神木是蛊神的化身,只要它在,自然有大批的信徒会来到云水,助我重建神教。”
“可是,要祭祀这棵树所付出的代价未也太大了吧?”南宫翼低声道,“龙家世世代代掌管食蛊教,并不是因为特别通毒蛊之术,而只是因为龙血的传承。”
“什么龙血?”萧素寒忍不住问道。
“据说龙氏一族天生不受蛊毒,是天生的龙血,在食蛊教代代受人尊崇。而尊崇的原因,便是他们族中子孙需以自身献祭神木,二十五年一次,周而复始。”
萧素寒一听,愣愣地向边旭道:“怪不得你从不受药性,怪不得……你师父让你勿近西南。”
边旭此时也明白过来,天月先生见多识广,多年前也在剿灭食蛊教时出了不少力。他想必是听说过龙血之事,猜出了自己的身世,只是始终没有道破,思及此,边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寒凉之意:“原来……我竟是邪教出身。”
萧素寒在他身后大叹了口气:“先别管你是什么出身了,快把你那当教主的大哥拾了是正经。”
沙漠蝎子眼看苗王又将手按到了铜鼓上,不由后退了一步:“你们小心,现在蛊神大阵还未破,方才那种金蚕蛊王,他还能召出无数条来。”
一想起方才杀死那蛊王的是边旭的血,萧素寒脸色又有些难看,这些蛊虫无穷无尽,可边旭的血毕竟有限,难不成今日终要葬身此处。
南宫翼低声道:“父亲说过,蛊神大阵无破解之法,”他顿了顿,“可今日不同,那神鼓只认龙氏的血,它也会认边旭的血。”
他话音未落,便见边旭墨色衣衫一闪,已然来到了苗王近前,苗王身形也是极快,袖口一扬,几点银色粉末便落到了边旭身上。那是金蚕蛊的粉末,剧毒无比,若是常人一触,顷刻必死。可他忘了,面前的边旭同他一样不受蛊毒。
“边旭,把你的血抹到鼓上!”南宫翼在远处大声喊道。
苗王一怔,他目光闪烁,诡谲地看向边旭,似乎是看他会不会听信南宫翼的话。
见他忽然回手,不加阻拦,边旭倒也怔了怔。可这怔忪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他伸手向自己剑刃上抹去,鲜血立刻从掌心中涌出,一滴滴落在了铜鼓上。
与此同时,他的血管又重新烫了起来,像是有热油在其中流淌,心跳声也变得无比清晰,一下接着一下,像是鼓声,又像是从那棵巨木中传来的一般。
“不好,”南宫翼微微变了脸色,“他的血和他兄长的融到了一处,加上神鼓的力量,只怕他要走火入魔。”
萧素寒大惊失色:“你不是说这是破阵之法么?”
南宫翼有些无措地道:“我只是这么猜测,可这阵从前并没有人破过啊。”
萧素寒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他上前一把夺过南宫翼的刀,喝道:“那今日,就让我来破一破。”
☆、第二十二章
南宫翼眼睁睁看他拿着自己的刀转身就走,不由大感困惑,他记得这位少庄主素来所习的是剑法,不知道这刀又用得怎么样。
萧素寒浑然不觉地穿着那件白鸟衣,因他身量比女子要高挑,所以缀着羽毛的裙摆只遮到他的膝盖,小腿□□在外,笔直修长,一步一步向那面巨大的铜鼓走去。
苗王和边旭的手都按在那鼓面上,两条血痕在上面纵横蜿蜒,宛如活物一般游走。那铜鼓仿佛受不了两股力量的控制,鼓面震颤着发出响声,四周的树根一层层缠了上来,盘踞在铜鼓的周围。
那些树根动得蹊跷,萧素寒一抬头便看见苗王嘴唇翕动,目光紧紧盯着边旭,似乎想趁他心神不宁之际,以树根缠住他的手脚将他拖到巨木边去。
他刚急着向前走了一步,便察觉脚边悉悉索索,那些树根中的蛊虫又重新钻了出来。蛊虫们似乎惧怕铜鼓上滴落的血,只来回乱爬,眼看便要爬到萧素寒这边来。萧素寒此刻赤着双足,自然不肯上前被这些蛊虫噬咬,只得强提一口气向前跃去,正落在那巨大铜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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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震醒了对峙的那二人,苗王抬起衣袖,却见莹蓝色的蛊蝶从他袖中飞出,如梦似幻,看得萧素寒微微一怔。而后,那蛊蝶便落在了他肩上,他看见苗王眼睛漆黑地望着自己,似乎是轻轻笑了笑:“来,到我这里来。”
“萧少庄主!那是蛊惑之术,别看那些蝴蝶!”南宫翼焦急地叫了起来,他跟沙漠蝎子此刻正被重新爬出的蛊虫包围起来,竟无暇□□前来援手。
萧素寒却已经怔怔地向苗王走了过去,苗王仰望着他,眸色深沉,他慢慢伸出手,去抚摸萧素寒□□的脚踝。他手心的鲜血抹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显出几分妖异的艳色。
“你不是说,很喜欢我的眼睛么?”
这句低语让萧素寒微微一震,他怔怔看着苗王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的眼睛,好像满天繁星都映在里面。光是看着,就让他心口发热,手心颤抖,可是心里又无比的安宁。
苗王看他神色已然迷离,抓着他的脚踝又再次握紧,低低道:“九郎。”
四周猛然寂静下来。
萧素寒慢慢俯下身,将脸靠到苗王肩头,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道:“九郎是你叫的吗?”
苗王一顿,立刻就要紧虎口,然而胸口却是一重,竟已被点中了穴道。
萧素寒得了手之后,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人神神叨叨的,竟也会被我点中。”
然而这得意还没维系多久,他脚下的铜鼓便震动起来,响声越来越大,简直是震耳欲聋。随着鼓声阵阵,蛊虫依旧浪潮一般向上涌动,边旭的眼睛变得血红,他体内的什么东西仿佛苏醒过来,正在心底深处召唤他。
“边旭!”萧素寒看他这样,微有些发慌,“你快醒醒,我们要把这阵破了,离开这里。”
边旭仿佛听不见他的话,他低着头,只是看着鼓面。他的心跳声重得可怕,连萧素寒都能听见,萧素寒觉得如果任他这样下去,他的心脏恐怕都要崩裂开来。
“别看那面鼓了!”萧素寒对着他耳朵大喊,可是边旭置若罔闻。他有些恼火地大喊,“别看鼓了!”他忽然一把推开边旭,举起手中的陀罗刀,猛然向铜鼓劈下。
铜鼓被劈开的一瞬间,天好像忽然暗了,原本高挂的满月,遍地的蛊虫,都已消失不见。空地上还留有火烧过的痕迹,沙漠蝎子和南宫翼站在空地的中央,面面相觑。
“这蛊神大阵,好像破了?”
萧素寒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刀,他觉得方才劈下的那一记很是快意,似乎比平日用剑要顺手许多,不由暗自思忖,可能不是自己武学天赋不佳,而是选错了兵器。
就在他们各自怔忪的时候,边旭已回过神来,他看向与他对面而立的苗王,微有些迟疑,却还是问道:“你真的是我的兄长?”
苗王轻而冷地笑了一声:“你不必这么称呼我,毕竟我们是蛮荒邪教,而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月剑传人。”
“你很了解我的事?”
“从你被带走之时,我就在找你,终于在几年前得知了下落。你的师承门派,生平种种,我全都知晓。”
得知他一直在窥探自己,边旭有些不自在起来,却又问道:“你说我二十五年便该献祭,又是怎么回事?”
苗王冷笑:“二十五年前,正逢大祭,我们父亲身为教主,依照教规应该献出自己的儿子祭神木。当时我五岁,已被教导着将来要接管教内事务。而你刚过周岁,众人都以为父亲会把你献出来,可是他却犹豫了。”他低声叹气,“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何父亲会这样愚蠢,因为怜惜幼子,而为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甚至连本教也被牵连覆灭。”
边旭沉默地听着他说下去。
“他偷偷派了亲信护送你去北方,风声却走漏得很快,”苗王顿了顿,“第一个知道的人是龙岩。”
“龙岩?”一旁听着的萧素寒觉得这名字很有些耳熟,而后才想起先前听央卡说过,这人是食蛊教内的大护法,他很有可能就是在宫中下蛊的罪魁祸首。
“龙岩是父亲的弟弟,他猜测父亲不肯杀自己的儿子,大约是要来杀他献祭,他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就先下手了。”
说起这件兄弟相残的往事,苗王倒是语气平淡,可边旭却有些震动,他自幼虽有师父庇护,师妹陪伴,可从不曾感受过父母之爱。倒是后来在落梅山庄,蒙萧庄主指点剑法,传授内功,言谈间俱是温暖回护之意,让他稍稍有了些被父辈关怀之感。他方才一直将信将疑,并不敢确定自己与这苗王是同胞兄弟,更无法想象食蛊教的教主是自己的父亲。可如此看来,那位教主虽生在邪教,可还是顾念人伦,不肯杀害自己亲生骨肉,大约对自己还是怀着拳拳父爱。此刻蓦然听到他的死因,不由心情复杂,面色也暗了下去。一旁的萧素寒似乎察觉到他心情的起伏,默不作声靠了过来,在衣袖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因为你的事,父亲成了教中的罪人,他在大祭那日死去,教中一片混乱。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中原武林的人伺机侵入苗岭,灭了我教。”苗王说起此事,眼中恨意毕现。
见他将罪责归在边旭头上,萧素寒忍不住道:“你们这邪教素来草菅人命,又心狠手辣,为武林所不齿,这样多行不义,覆灭只是迟早的事。”
听了这话,苗王只是低声冷笑。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南宫翼忽然道:“当年食蛊教被灭,几乎无人幸存,你彼时还是幼童,应当无法靠一己之力躲过此劫。听你官话说得如此流畅,想必早年避到了都城左近,是谁带你去的,龙岩么?”
苗王沉默了片刻:“不错,龙岩带我去了建安。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城,一入夜满城都是灯火。龙岩教我说中原的官话,教我礼仪,谁也看不出我们两个是从蛮荒里走出的异族人。我们本该筹集力量,准备复教,可是龙岩老了,他被尘俗中的繁华磨灭了野心。尤其是在他混进皇宫之后,见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他想像你们中原的皇帝一样,坐拥这些珍宝直到老死,再也不愿去想复教的事。”他说到这,低声喟叹,“所以,我杀了他,一个人回到了苗岭。食蛊教虽已覆灭,可此地对于蛊神的信仰从不曾消减。我用蛊毒之术替几个寨子解决了他们的仇家,被此地的苗民奉为蛊神,数不清的信女从四面八方来到云水侍奉于我,眼看便要再建本教曾经的辉煌。可是,我知道,很快便会到祭祀神木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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