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有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豆荚张
这一次,《低温》的排练格外顺利,赶上原定的公演时间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海报还得重新拍过。
剧组找了个周末专门做这事儿,地方就定在剧院里。
全员的照片拍得很快,剩下就是有对手剧情的角色之间的拍摄了。蒋锡辰和许伦之间有一个十分意象的亲密画面,需要封闭摄影棚拍。谢梧起初饶有兴致地围观了一下,到两个年轻男孩儿脱了上衣,赤丨裸拥抱和纠缠的时候,他就有点控制不住表情了,干脆眼不见为净,滚蛋。
他先是跑到剧院售票大厅,无所事事地转了一圈,又想着蒋锡辰等会儿可能要喝水,就溜达到剧院咖啡厅去买饮料。
人生中不平常的事情,往往发生在一个平常得没有任何特点的时刻。
他只是看排在自己前面的女人似乎十分犹豫该选择哪一款气泡水,随手指了指其中一款,随口建议道:“这款纯,适合女孩子,我们这里很畅销的!”
说着,还十分得意地冲柜台后的女工作人员抛了个邀功的媚眼。
前方的女人回过头来:“是吗,谢——谢梧?”
“唔,是我是我!”面对认出他的路人,他早习以为常了,因此这个女人的表情从平常到震惊,也并没有给他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对方眼中明显失控地涌起泪花。
一刹那间,这张脸就变得熟悉了。
熟悉,却又更加陌生。
而一旦拨开这层陌生,紧接着袭来的就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眩晕感,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险些有点站不稳。顿了顿,他扭头冲柜台里面快速说道:“香蕉牛奶和纯净水,没带手机没带钱包,你先给我记个账,下班前一定过来给你付!”
柜台里给他取出香蕉牛奶和纯净水,他两手各握了一份,转身就走。
然而跨出第一步后却没能再跨第二步,到底还是转回了身,又对小姑娘加一句:“再来一瓶voss,有气泡那个。”说罢,目光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那个失态凝望他的女人,几番嚅动嘴唇,才不自然地开口,“呃......跟我来吧。”
女人含在眼中的泪水啪嗒一下落了地,一面擦拭猝不及防的眼泪,一面紧跟在谢梧身边。
谢梧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脚步有些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把人带到哪里去才好。围着大厅走了半圈,才决意直接去后面的摄影棚。
毕竟,现在面对这个妈,蒋锡辰可能比他在行。
第四十八章
蒋锡辰结束拍摄穿好衣服之后,到谢梧发来的求救微信:你妈来了,速来接待。后面跟着一个跪地锤墙的表情包,与他个人形象相当违和,可见表达求生欲的心情十分强烈。
本来这条微信传达的信息还挺有冲击感,看了这个表情,蒋锡辰只觉得可爱了,心情意外地轻松,笑着跟许伦挥手道了个别,就出去了。
摄影棚外不远处就是剧院唯二的简餐厅,比起大厅那边的咖啡厅,这间简餐厅要安静得多。此时还是午后,离晚上演出还早,整个餐厅里只有那对相对无言的母子。蒋锡辰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呼了口气,朝那边走去。
他的到来,同时解救了两个人。
林怡热情地站起来同他拥抱,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一刻也不离开他身上,一边比划着,一边反复地絮叨。
“又长帅了,是不是还长高了?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比我高这么多,现在我得这么看你了……你最近都在专注话剧吗?我在网上都找不到你的新消息,那个微博超级话题里,好几天都没有你一张新照片……”
“你还知道看超级话题呢?”蒋锡辰找到个缝隙插话,拉着她坐下来,顺手给桌上三个空杯子舔了一轮柠檬茶水。
林怡听了他的问题,有点自豪地轻哼了一声:“我当然什么都会玩儿,不然你们一个都不在家,我怎么打发日子?”
蒋锡辰开玩笑:“那看来老蒋给你的公事不够你忙的。”
林怡:“你爸直男癌,以为给我个闲职搪塞我一下就行了,就没好好了解过我的能力!”
蒋锡辰满脸赞赏地冲她竖起拇指,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多年结盟的默契就出来了——林怡面对亲儿子的不知所措得到些许安慰,仿佛有了支撑似的冷静了几分,嘴里刻意的絮叨也静了下来,终于看向谢梧。
蒋锡辰见状,助她一把,略带撒娇地喊了一声谢梧:“小叔叔……”
谢梧一直默然颔首晃动手里的柠檬水,看上去连围观面前这份母子情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承认起来不太好意思,但他确实在下意识中,刻意地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外人甚至路人的位置上。大抵因为,林怡来得太突然,他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完全来不及拿出来。
听到蒋锡辰这一唤,他才抬起头来,看过去:“嗯?”
蒋锡辰迎着他的视线,眼神起初是安抚的。渐渐地,便透出几分坚定和冷静的意味。对视片刻后,他将视线转回到林怡身上,在谢梧若有所料的诧异中开口。
“小叔叔,你不是一直有话想亲口对我的家人说吗?小妈就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这话完完全全地对应上了谢梧心里预料到的可能,他一边暗骂这小子够狠,上来就不给人退路,一边又感到刺激,肾上腺素一时飙升,心头紧张而兴奋,看着林怡,几乎就要把原来为蒋东维准备的“见家长”预设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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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差一点住了。
对林怡,不能那么酷。
他放下转了半天的杯子,微微屏息,终于看向林怡,与她对视。正如之前对老谢交待情况那样,他本来也没有想要给林怡太多缓冲——他和蒋锡辰已经是既定事实,而且是他确信不会动摇和改变的事实,所以这没有必要迂回,所有相关人士都应该直面。而接受,则是之后的事情了。
何况,林怡也不至于比老谢还脆弱。
开口之前,他脑中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林怡千里迢迢冒出来陪伴安慰他的情景。当年他为稚嫩而辛辣的初恋所伤,她能给他慰藉和力量;如今他要向她坦诚一份幸福,并希冀一句祝福,也许,可能,应该,不会失望吧?
“妈。”十几年来,除了在戏里,他第一次喊出这个字,它竟有震颤喉咙和声带的力量,以至于他喊完以后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
林怡的眼睛又红了,戚戚地凝望他,这令他内心郑重得有点沉甸甸。比起面对老谢,他少了几分犯浑和玩笑的轻松,多了些小心与委婉的温柔,但一字一句清晰陈述。
“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知道你最近会回国,我本来还想登门拜访。现在既然你先过来了,我没什么准备,也只好简陋一点——见小辰的家长了。”
闻言,林怡脸上没有显露过多的惊讶。
毕竟蒋锡辰刚才的话已经在给她做缓冲了,面前两个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她也都知根知底,更别说网络上还有的是谢梧和蒋锡辰的绯闻,对那些纷乱传闻和玩笑,她的判断自然和外面路人是不同的。
她心中五味陈杂,只是因为谢梧此时此刻竟然完全把她当做蒋锡辰的家长,他们母子间无形的隔阂,比她想象中要大。
可这又能责怪谁。
她敛住这份伤感,侧头去看蒋锡辰,真像个家长那样,问:“那你也见过他的家长了?”
蒋锡辰持一副乖巧姿态:“见过了,谢叔叔特别喜欢我。”
她噙着嘴角,顿了顿,到底露出一丝笑意:“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管不住你,也没有资格,管他。只是……”她叹了口气,抬起手搭上蒋锡辰的肩膀,很轻地拍了拍,“你爸爸要伤心了,三个儿子,没一个能给他指望的。”
蒋锡辰对后半句不置可否,只挑了前半句回答:“小妈,那你是同意我们了?”
林怡动了动唇,话好像已经到嘴边,结果还是吞回去了。
她垂首喝了一口蒋锡辰添的柠檬茶,终究没有正面回复蒋锡辰,拎起身边的小手包,转移话题笑道:“今天刚下飞机就过来了,这会儿还真挺累的,我先回家了。你有空的时候,也回来住两天吧……还有,小林,你也一起来吧?”
谢梧重重抿唇,连点了三次头。
林怡便起身走了,步伐快得没给两个孩子送她的机会。
蒋锡辰站着目送她远去,等看不到她了,一回头,发现谢梧也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两人视线相撞,空气中的氛围忽然弥漫起难以形容的伤感,还夹着一丝悻悻的尴尬,于是相对无言的变成他们。
在与林怡的关系和位置上,他们到底完全不同,眼下也各怀心事和心思——尽管曾经设想过许多关于这场面对的画面,可当面对真正来临和发生时,无论它是表现激烈还是暗潮涌动,一旦静下来,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仍是自己。
这么干坐了半晌,谢梧终于首先打破沉默:“今天没有排练了,你下午什么打算?”
蒋锡辰充分发挥从hans那里学来的读心术:“不回豪宅。”
最受不了这种卖乖。谢梧有点不合时宜地想揉他,忍了忍,端着一本正经谈起了公事:“那回公司吗?老段跟你们谈得怎么样了?他家当和铺盖都卷好了,准备去为你打拼江山。”
蒋锡辰配合地说:“嗯……楚姐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人才吧,怕就怕,段总醉翁之意太明显,楚姐看了烦,她现在可烦跟同事搞对象了。”
谢梧:“那就,愿老段把司马昭之心藏一藏吧。”
蒋锡辰仍旧配合地点点头。然而他已经憋了又憋,这会儿盯着谢梧看了好一会儿,见他脸上没有一点松动,好像真要这么借着公事没完没了扯无聊的话题似的,只好自己把两人拉回正轨。
他换了个坐位,坐到谢梧身边,右手看似随意地落在谢梧腿上,远看是一副哥俩儿好的情景,断然看不出他正讨好地捏着谢梧的大腿内侧。
“好嘛,别想太多了,这不到都过关了吗?”
谢梧丢过去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越被哄,越像模像样耍起了小性子,绷着脸等蒋锡辰进一步的讨好。蒋锡辰看他傲娇,心里又好笑,又松了口气,知道他并没有怪自己那句略带逼迫的开场白。
不过,哄还是要哄的。
“小叔叔,不是你自己男友力爆棚地跟我要求过,要好好直面她的吗?我刚才一点儿也没有干涉你们对话,你跟我讲讲道理,我是不是做得还不错?”
谢梧从鼻腔轻哼了一声:“你先承认,你刚才有心机。”
蒋锡辰立刻从善如流:“是,我有心机。我怕你今天不说,明天怂,后天怂,大后天也怂,进了我们家豪宅更怂,我永远没机会娶你了。”
“你说什么?”谢梧眼神危险地盯过来。
蒋锡辰:“你不是凑不起聘礼吗?只好我凑咯。”
谢梧回腿以示抗议,嘴上指向别的问题:“别浑水摸鱼,好好承认你的心机,到底是什么?”
“嗯,嘛……”碍于公共场合,蒋锡辰没再把手搭上来,突然空出的手没地方放,只好抬起来,状若沉思地刮了刮眉毛,眼神在手掌的遮掩下,特别缠绵地望过来。
“我就想知道,在你妈面前,我到底够不够重要,有没有重要到能让你选择捍卫我的地步。我想要你……全部的决心,这样我就敢,和你走入余生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重,甚至不十分认真,每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都有种扯闲篇的平淡。可是,即便它们这样披着轻飘飘的外衣,依然深深钻进了谢梧心里。
看着眼前的蒋锡辰,谢梧心里又泛起那种心疼得恨不能把人整个揉进自己骨血中的痛楚。
他看他,仿佛看到深海中温柔又幽凉的月光,好想捞起来,捞起来,然后捧在手心里、含入嘴里、进心里,永永远远用自己的体温,去藏和爱护。
“那你,得到了吗?”他想得声音都哑了,与他目光交缠,如胶似漆。
还好,蒋锡辰笑了,回答他:“得到了。”
第四十九章
林怡在京郊的私人大公园里住了下来,几天后蒋锡辰就发现,她把自己手头那点工作都带过来了,俨然要稳定长住!为此吃惊之余,他不担心蒋东维回来以后,家里气氛会降至冰点……
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蒋东维短期内根本不会回来了,因为,蒋勤茂回来了。而且,家里属于蒋东维的东西在一点点运往美国,比如客房大厅的艺术作品。
这下,蒋锡辰彻底看明白了:“老蒋是想回来安心过落叶归根的老年生活了,所以我大哥就带着勋哥大撤退,得以后跟老蒋一个屋檐下,相看两厌,就是可怜了我啊!”
他抬眼朝谢梧看去,佯作可怜状:“我就没地方撤了,只能拼命长成大树,让他拔不起来。小叔叔啊……要是我还没长成,老蒋就上门来了,到时候就劳烦你招架一下,别让他逼我回去继承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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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产”,是蒋锡辰最近在网上被讨论得最多的新梗。因为远在美国的蒋东维亲自宣布了蒋锡辰那家公司归属于蒋氏集团,并首次曝光,这位流量大明星是他亲弟,不是堂的表的,更不是抱大腿的。
消息一出,娱乐圈顿时水花四溅。
蒋锡辰的新公司在此等雄厚资本的公开护航下,乘风破浪,日常运营飞速朝正轨奔去,发展势如破竹。而顶着老板名头的蒋锡辰,则做了甩手掌柜,过上了当成名以来最闲的生活,每天呆在澜华剧院搞话剧。
这种情况下,他说要“拼命长大”,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谢梧拍他一脑门:“好好说话!”
蒋锡辰:“我是好好说话啊!我真得把公司做强做大,不然拿什么跟他要自由、要将来,这个将来——”
“你想让我干嘛?”谢梧抓过他比划的手指,蜷成一团握在手里,“你说,要我怎么跟你创造将来?”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儿。蒋锡辰欣慰地微笑,道:“加入我们吧,我们真的真的特别需要能镇场子的实力大咖,来为影视经纪这一块……嗯,做门面。”
谢梧:“就还是让我给你站台呗?”
蒋锡辰眨眨眼睛:“报酬很丰厚的,还赔上老板!”
呸。谢梧放开他,不搭茬儿。
他发现,自打和这小子认识起,就没哪一次不是被他算计掉坑的。起初被他单纯好学的假象迷惑,招他进了剧院,接着被他情深厚谊打动,脑门一热就谈起了恋爱。恋爱使人弱智,这坑毫无疑问越掉越深,及至眼下,他还有个屁招架之力。
但,架子还是要端一下的。他随口提了个算不上要求的要求:“先把《低温》演完,我满意了再说。”
蒋锡辰打了个响指:“好说!”
《低温》经过多次排练和修改,终于整体在夏天的尾巴到来时,达到令人满意的状态。
夏末,澜华剧院外面和大厅的海报都大规模更换了一轮,这意味着上一个演出季已经结束,新的演出季拉开帷幕。而大厅中,《低温》的三款海报赫然占了三个主打位置,观众进来抬眼就能看到。
它是新演出季的开幕戏,也是主要剧目,将贯穿整个演出季上演。
首演那天的下午,最后排结束后,许伦经过大厅,忽然兀自在《低温》最大的那幅还抱前停下了脚步。
最大的海报,自然就是最突显本剧主题的海报,它的主画面被定为本剧主角秦小川一个人的双面,形式是经典的一黑一白双剪影。
这和上一版本中,主推秦小川和医生互相直面的意境完全不同了。因为戏在排练的过程中,经过多次修改,几乎变成了秦小川的神solo。
会有这个结果,还是因为蒋锡辰最终敞开自己,为秦小川亲自下的脚注:“医生只能帮助秦小川面对自己,或是引他看到某个光源,但不能做那个搀着他走出来的救世主。谁也没有救世主,秦小川要接受自己。”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认真但平静,看起来对自己拥有了足够的掌握和控制。
许伦赞成这个观点的同时,简直喜出望外——先前他担心这个角色对蒋锡辰的影响太大,多少有刻意把秦小川的尖锐分摊到对手角色,比如医生和男学生身上;如今听了蒋锡辰的话,他知道,自己总算可以把原本想展现的,全部都推出来了。
所以,最终,面前这张秦小川的单人双面海报会成为《低温》的戏眼。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许伦轻声自语,心里既是满足的,又抑不住隐藏的失落——毕竟,这部戏一路走来,在短时间内也算坎坷起伏,落了些不如人意。
“遗憾吗?”身边走来一个人,接着他的自语问道。
许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蒋锡辰,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工作中相处了大半年。也不知道是天性相合,还是蒋锡辰太聪明太会做人,他对他越来越感到惺惺相惜了,跟他交谈也分外默契和放松。
比如此刻,他就明白蒋锡辰指的是什么,并且确实被指到了内心最介意的事情。
他坦然地显露了自己的失落,抿唇点点头:“我是刻意为师姐设计过妻子这个角色的,无论如何,她没能跟我们一起登台,都很可惜。”
蒋锡辰听了,未置一辞,只拍拍他肩头,默然陪他站了一会儿。
那短暂的时光中,他们一起面对这张海报,各自梳理自己的情绪和感慨。末了,彼此相对望一眼,都好像想通了什么,神情是舒阔轻松的。
蒋锡辰说:“走吧,戏就快上演了。”
晚上十点,澜华话剧院今年秋冬演出季的开幕戏《低温》,已经演到尾声。舞台上灯光昏暗,连打在角色身上的光都异常弱。那光里的人侧对观众坐在地上,竟似若隐若现一般。
这场戏的上座率爆满,两层观众席都有加座,使得整个演出剧场异常拥挤。而随着戏推到令人揪心的末尾,空气似乎也变得逼仄。这样的环境下,走神的人感到莫名烦躁,投入的人则在无意识间挺直了脊背,紧紧盯着台上的人。
“生这回事,于我而言本是没有意义的。它束缚我,令我动弹不得;它囚禁我,使我背负牢笼的重压;它还消耗我,折磨我,取笑我,而最可恶的是——它还经常给我馨甜的错觉。”
台上的人沉吟着自己的独白,那声音不似从嗓子发出,而像从腹腔里直接送出来,偏偏又经过一番润饰,修去了粗粝和洪亮,显得幽怨深邃。台词被这声音演绎,像一首诗,又像歌。
“呵。”他笑了一下,轻,但清晰。
然后他转过头,用脸面向观众而身体不动。灯光变亮了一些,照亮他整个人。观众席中依稀传出倒吸气的声音,还有人惊叹“好美”。的确,台上人的身形优美得惊人。
他侧坐在地,长期舞蹈的训练让他上身能够在挺直的同时,又微妙地保持一种弧度。扬起的下巴将长而优雅的脖子显露无疑,它与下颌线连接流畅,一如高超画者一笔划出的线条。幽蓝色的灯管映照下,他的气质很凉、很轻,仿佛会消失。
这令人屏息。
“我怎么能相信生命的馨甜?我一向认为,这是骗局,是束缚囚禁我的另一种招式,无数个陷入甜蜜的夜晚我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生玩弄我的陷阱。你们看,我是对的——”他手一转,抬起手臂,掌中握着一把匕首,“甜蜜,甜蜜啊,它给我留下的是这个。眼下,我只有这个了。”
他笑着朝远处望,伴着遥望的眼神,轻微叹息了一声,匕首被他把玩于手心间,依旧沉吟的独白台词没有悲意,却令人心弦绷成一线:“我预感我已经走到了生的尽头,这本来是我盼望的地方,但我却没有办法举起它,把自己送到对岸。”
这时,之前曾与他深谈过的医生的声音以背景音的形式,有点空灵地回荡在剧场上方:“接受自己,你就成了你的救世主。否则,就结束吧,我会祝福你,也会……想念你。”
关于医生的回忆在空气中回荡了片刻之后,舞台上秦小川站起来。那身姿又与他坐着的时候完全不同了,是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一点长久伏桌造成驼背的状态,似乎先前惊人的美丽只是幻象。
刀就在他手中,接受自己活下去,或是结束自己获取解脱,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会怎么选择?
舞台在这时彻底黑暗了,整个剧场中其他灯光也灭了。接着,人们听到舞台上发出一声重物轰然到底的巨响,黑暗把这种声音放大到令人震撼的地步,观众席中登时漏出了不自禁的抽泣声。
“他死了?”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数秒钟后,舞台灯光再次亮起,场景已经重新布置成这出戏开始的样子:一间教室,里面只坐着一个男学生。手持教科书的秦小川从走廊来到教室门口,抬眼去望那个学生,身形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略微停顿了。但与真正的开始不同的是,他没有在露出隐忍和自嘲的苦涩神情,而是温柔地笑了。
大幕渐渐自两边拉上,灯光也再次暗下去,戏演完了。
“他结束自己了吗?还是接受自己了?”刚刚不由自主抽泣的观众疑声问身边人。
被问的人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看我们自己吧,不知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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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不给答案,没有人知道秦小川的结局。舞台落幕了,掌声不明所以,但确信无疑地都献给了台上谢幕的人,热闹把刚才的悲凉、压抑、思考,全部都盖了下去——这出开幕戏大获成功了。
但只有紧紧握着蒋锡辰的手朝观众席谢幕的谢梧知道,自己掌心包裹着的是怎样的冰凉。而这冰凉仿佛知道他此刻的心疼似的,反对他回予了几分力道,甚至用指尖轻轻碾磨他的手背,无声地传递出世界上最温柔的安慰与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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