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茶深
很多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掉泪,不知为何,明明见到他,心愿已了了,偏偏眼泪止都止不住。门外刮起大风,朔风呼啸,把我的哭声都掩了过去。
过了一阵,阿毓身体突然一僵,猛地挣开我,直视着我的脸,眼睛睁大,左右环顾,分辨此时是梦是真,道:“怎么是你……”
我跪在床前,道:“阿毓,是我。”
阿毓猛咳了一阵,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知道我如今不比以前,多得是蓬头垢面之态,他一直盯着,我更觉难堪。
半晌,阿毓道:“你来干什么?”
我说:“阿毓,我知道你同我恩断义绝,这次去而复返,是因为我还有件事……”
阿毓指着门外,道:“出去!”可惜他身子虚弱,声音都闷在嗓子里,“我叫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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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红着眼睛一把把他抱住,道:“阿毓,是我对不起你……”
“我恨你。”我听见阿毓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是滴着血,“宋轻,我恨你。”
我说:“你恨吧。”
我抱着阿毓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吗?还有比这更缥缈的美梦吗?和尚说执念生生不息,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一旦得到,放手就难,曾经拥有多喜悦轻飘的过往,如今心里就下陷多大的空洞。
我清了清喉咙,道:“阿毓,你听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姓陆的。”
“难道我就能信你吗?!”他全身都在颤抖,“难道我就能信你吗?!”
我吸吸鼻子,忍着泪,说:“你不信我,是我罪有应得,可是,你也不要信陆家。”
阿毓推也推不动我,像个尸体一样僵在我怀里,冷笑道:“就因为陆耀揭穿了你?”
我说:“还有其他的,我亲眼看见陆耀得了你案上的奏折,宫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他们既然连蹴鞠这样的小事都能了如指掌,军国大事,又怎么不一览无余?我那日劝你废后,不是嫉恨之心,阿毓,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阿毓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道:“宋轻,你怎么有脸说一切都是为我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我道:“我欠你的,我还。又不甘心同你两不相欠。我原想着要逃,现在千方百计又要回来,阿毓,你这样的玲珑心,会不知道我对你的意思吗?”
阿毓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我放开他,郑重道:“阿毓,宫里全是别人的眼线,如若我出门便被当场格杀,我也觉得死而无憾。你让林书衡进宫来,他虽是韩太傅家里的人,可是对你绝无二心,你是如何病的,为什么病了这么些天还不好,宫里的太医,煎药的宫人,身边的随侍,都查过没问题吗?”
阿毓仰头道:“你要同我两不相欠,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我笑了笑,拜下去,道:“多谢皇上之前深情厚谊,宋轻此生片刻不忘。欠皇上的,除了性命无以为报,皇上要是想杀我,我就在此处引颈待戮。皇上,大好河山,千秋万代,切莫为了一点小事心怀死志,不值。”
阿毓气得发抖,道:“你别太自作多情。”
我顿了顿,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和皇上断了缘分,是我自作孽。皇上万不能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大好基业毁于一旦,皇上,别忘了先皇交给您的重担。今日之后,我绝不会踏入皇城一步,此后山高路远,遥祝皇上国运绵延,长乐未央。”
阿毓突然拔高音调,道:“宋轻,你敢?!”
我埋头道:“皇上,天大的罪行我都犯下了,有什么敢不敢的,皇上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死,要恨我,我就一辈子活在皇上的恨中,绝无半句说辞。只是皇上啊,我也是个人啊,身上如背着千钧重,我的日子如何还过得下去?”
阿毓抖着手指我,尖声道:“你敢出京城半步,我便杀尽京城宋氏!”
他猛一咳,捂住嘴,血丝从他的手指缝漏下去,更显得状似癫狂。
我刹那间浑身一抖,过去扶住他,那血蹭到我的衣服上,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眼睛。我悲哀地想,死结啊。
阿毓不肯放了我,又不肯不放我,不肯原谅我,又不肯不原谅我。他之前多眷恋我,不会比他如今憎恶我更甚。
死结啊。没得解。
我不敢剥离我二哥去问他到底对我的钦慕几分是我自己,几分是岁月中被琢磨出温柔轮廓的水边倒影。
他也同样不敢。
真相残酷又无辜,连开脱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荒唐二字可以定论。
我道:“阿毓,你是爱我,还是恨我?”
江山你不要了吗?宋轩你也不要了吗?
阿毓咬牙切齿:“我恨你。”
我道:“我知道那只蹴鞠是我二哥的,我不敢告诉你,不是因为我惧死,也不是因为我贪图你给的恩宠……”我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想你难过。”
阿毓眼中含着泪,呆呆地说:“原来你早知道……”
我道:“阿毓,错了就是错了,我半点推脱的意思都没有。我的命就在这里,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若做不了决定,那就让我自己选吧。”
阿毓道:“你要死,也只能是我给的!你休想死在什么荒村野地里,你想得美!”
我知道阿毓是久病得有点迷糊了,我巴不得他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至少对我说真心话,对我又哭又闹,而不是好好的他,一个端肃无情的帝王,居高临下,视万物如死物蝼蚁,生杀予夺。
只是,我又如何忍心他饱受折磨,恨不得我自己去替他病,替他吃药,替他受苦。我宁愿阿毓是骗我的那一个,我是被他骗的那一个,只求让他好受点。
我说:“可是你不让我走,又不让我死,难道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困在紫宸殿,永远都不出去,永远都不面对其他人吗?”
阿毓眼泪流了下来,低声说:“你走吧,你好好活,我也,好好活。”
我说:“阿毓,再见。”
这次是真的,真心实意同你说再见。
该说的,后悔当初没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此生再没有其他遗憾了。
“我们都已经吃够苦头了,何苦现在彼此为难,两败俱伤?”
第55章
我忍泪再拜,不敢回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此时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早知道当初不跟陆耀废话那么多,一刀捅死他,倒是给阿毓解决了一个刺头。诶,在山里当莽夫当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觉得都无所谓。
雍王的马车还停在远远的角门那处,我揉揉眼睛,走过去,雍王见了我,撩了帘子让我上去。随即立刻赶着马车走了,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紫宸殿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地抛在脑后了,就像是一个初醒的梦,越来越迷蒙,越来越让人记不住。我不敢撩开帘子看,心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雍王赶着马车,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青鹿山有个老和尚,见我天赋异禀,有慧根,哭着喊着要传我衣钵,非得要我继承他那小破庙呢。”
雍王沉吟了下,道:“那个庙唤作什么?”
我想了想,道:“没名字吧。”
“那那位方丈……”
我道:“也没名字。无名庙的无名和尚,和我岂不是相得益彰?”
雍王道:“宋兄不要妄自菲薄。”
我道:“我还有什么可以菲薄的?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啊。”
雍王道:“宋兄打算何时出发?”
我道:“出了宫我就直接回去了,以后浪迹天涯,也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怎么,荣衍要和我喝饯别酒?”
雍王道:“在落凤楼定上一桌,上十坛今年上好的竹叶青,也不叫其他人了,否则纠缠不清的要生事端,酒足饭饱,再请个绿云来弹个琵琶……”雍王啧啧几声,仿佛那十坛上好的竹叶青已经到嘴边了,道,“人间乐事啊。”
我道:“的确是乐事一桩,只是我现在,心绪有点乱,却是回不到那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洒脱了。”
雍王道:“宋兄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道:“回不回来,我如今就宛如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雍王道:“在宋兄临走之前,我想向宋兄借样东西。”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我道:“荣衍,你同我有大恩,没齿难忘,只要你要的,莫说借了,有什么我能给的,双手奉上,你尽管拿去。”
马车突然停了,我心里一紧,想着莫非路上遇上了刁难,正要探头看前面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脖子后有根筋咔嚓一声,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只觉得后颈简直不能更疼了,落枕似的,想着莫不是我正巧探出头,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我摸着脖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我躺着的这间屋子,我熟得不能再熟。墙边的旧柜子,白底蓝花的茶壶,还有莹莹透着雪光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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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会在史馆?
我不是坐着马车,和雍王在出宫的路上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下咔嚓的眼前一黑,我现在龇牙咧嘴地脖子疼,太阳穴也一突一突的,看东西一明一暗晃得眼花。
我挣扎着爬起来,大喊:“林文定!”
声音空荡荡的,没人应。
“林文定,你在吗?!林大人!林书衡!”
我喊了半天,林文定还是不知所踪。
他是出去了吗?现在是什么个时辰?
我起身下床,虽然不知道是谁把我扔在这儿的,可是那肯定是随随便便放了我就走的,我的鞋还好好地穿在我的脚上。
我下意识穿过屋子,去拉开门,拉了半天,发现拉不开,我晃了晃,门被人从外边锁了。
我突然惊得遍体生寒,我用力推了推,推不开。我真是彻底慌了,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那门,那门修得小巧,我那时还同林文定嫌弃说像是扇柴房的门。宫里九千屋宇都从不落锁,又不怕遭贼,况且时时有宫人守卫打扫,史馆怎么会锁了呢?
我一边撞一边大喊:“来人啊!周围有人没有啊!”
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从来没听到宫里这么静过。
我转身过去开窗,冬天的时候他们常把窗子钉死,我折腾了半天,灰尘簌簌地落下来,我捂着嗓子呛咳了几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雍王呢?
他同我一道来的,现在却不在这里,莫非是事情败露,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一刻也坐不住,翻箱倒柜看看有什么线索,桌面上还放着林文定的起居注,这么说他没回过这里?如果林文定要去上书房,肯定会把起居注一并带上,怎么会这样呢?
我胡乱翻了翻,记事果然是十几天前就断了的,那时阿毓在养病,没放人进紫宸殿,是以毫无记录。现在过去了多久,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上下不舒服,倒是饥饱不分了。
我拿着林文定的起居注瘫倒在榻上,盯着史馆的天花板,想着,太奇怪了,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了。我原先是在马车上,现在却躺在了史馆里。和我在一起的雍王不知所踪,理应在这里的林文定也不知所踪,不,应该说是,所有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个空荡荡的皇宫架子。
人都去哪儿了?就算是宫中盛会祭典,那四处也有留守的宫人在,他们是聋了吗?
若是要软禁我,那也得来个人谈个条件,这样就把人关在屋子里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分不清是哪里不对。
我拿起林文定的起居注,一边脑子里纷纷扰扰一团乱麻,一边信手从第一页翻起,唔,这是第一天的。
云娘,林尚书,方巡抚,上巳那大大小小一群。
汉阳郡王,晋王,宋家。
我,林书衡。
韩太傅,皇后,永安公主,太后,陆耀。
这些人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遍一遍轮转着过,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是让人抓不着头绪。
我总觉得有个地方,是林文定没记下的,可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我记着的东西。
诶,林文定够提纲挈领的了,我记着的都是些废话。
肯定有样东西,能把这些串起来。
蹴鞠这事儿最蹊跷,竟然也牵扯出后宫之争,公主,皇上,还有陆耀,如果说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第56章
我猛地坐起来,冷汗已经遍湿重衫。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为什么宫里会没有人,除了有人下令,这些人又不会真的凭空消失,擅离职守是掉脑袋的大事。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没有少胳膊少腿,还让我自由活动仅仅是禁足。
我顾不上许多,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往窗子上砸,也许是我使力不对,茶壶砸在窗棂上,仅仅是震动了一番,落下去哐啷碎了一地。我满屋子找着能用的东西,笔洗,砚台,抡着砸窗子。
门被人锁了,是铁定无法出入,窗子才是我的一线生机。
不知道为何,这宫里的窗子也太结实了,我抡了半天,地上一地的碎片,那窗户竟也是纹丝不动。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想现在进行到哪儿了?这里是整个皇城的中间偏西北方,是外朝的最后,后面是第二道宫墙,过了紫宸门,就是紫宸殿!这里都没有人了,紫宸殿还守得住吗?
我闭着眼睛心想我平日里进宫的路线,望仙门下来是左金吾杖院,再过一个昭训门,就是外朝的核心位置,也就是我现在所处之处。
我的手抖个不停,宋家现在知道了吗?现在应该是天黑,宫门都关了,才便于行事,外面的人,大概还不知道皇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本要走的,没什么理由要关我,除非是起事就在今日,怕我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出去给他们搅出了乱子,索性把我困了也丢在宫中。
这皇宫,今日恐怕要与世隔绝了。
我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大不了,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我还劝阿毓莫心怀死志,可是如今,他也管不着我,我的命,终究是自己的了。
我宋轻一生懦弱,仰仗家族父兄庇护,朋友知交相帮,入了宫,又是阿毓一声不吭遮风挡雨,这半生蹉跎放浪,不曾历事,也未扛起重担。
如今生死兴亡,不得不说我亦有参与一份,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昔日多少春光灿烂,如今肃杀如雪,可天还会亮起来,天亮之后,难道只剩下肃杀了吗?
我抄起椅子,一下一下地抡着砸窗子,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心意坚定。
没等我砸了那窗子,突然听见门外一声:“林大人!是你吗!”
我连忙丢了椅子扑到门边:“崔公公!”
“林大人你在里面吗?”
我突然心里松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崔公公,是我,我是宋轻!你开开门!”
宫中有一种钥匙,只有大内总管身上才有,据说能打开宫中任何一个房门的锁。
我屏息听到门那边窸窸窣窣翻找钥匙的声音,终于一声脆响,门从两边大敞开来了。
我掩着眼睛,被一瞬间涌进来的光亮刺得直流泪,放下手一看,空中浓云密布,黑黢黢的,雪花满天满地地纷飞,大地一片亮堂堂的。
“宋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一把抓住崔公公的手,道:“崔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我俩互相瞅着,竟然也涌出热泪来。
我咬咬唇,道:“崔公公,是不是……”
崔公公眉毛头发全落满了雪花,抖着嘴唇跟我说:“……宫变了!”崔公公用力推着我,“叛军在内朝杀人,宋大人快逃吧!”
我说:“我不走,皇上在哪里?”
崔公公含泪,道:“恕我冒犯,宋大人去了也无济于事了!宋大人,性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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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皇上在哪?”
崔公公看着我,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他竟然一把跪在我面前朝我下拜:“还请宋大人救救皇上!”
我深吸一口气,扶起他,道:“崔公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和崔公公一路沿着长长的宫墙向着紫宸门走,静悄悄的,远望一个人烟都无,连个灯笼的光也看不到。崔公公说:“外朝的宫人们都被悄没声地赶到一处软禁了起来。”他红着眼眶,“是里应外合之计,还剩下有些个忠心为主的,不是当场格杀,就是自己触柱了,连着杀了十来个,杀鸡儆猴,就没人敢作声了。”
我道:“那公公是如何出来的?”
崔公公声有哽咽,道:“皇上怜惜我,让我趁着乱,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出去,可是,我又能逃到哪儿去?我怕被人发现,只想着往外走,听见这儿有响动,没想到竟是宋大人!”
我道:“那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他……皇上他……”
我感觉上面的天空像是有形之物,沉沉地向我的头顶压过来,我一阵眩晕,差点站不住。
我说:“不会吧……不会的,宫变这般悄无声息,是走兵不血刃的路子,如何这么快……这么快……”
崔公公突然又要跪我,道:“宋大人,你带皇上走吧!”
我道:“好,我带他走,我带他走,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崔公公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苍老的皱纹流了下来,道:“那日雍王带着禁军直闯紫宸殿,杀了宫内数人,逼着皇上写退位诏书,皇上原是抵死不从的,过了快一个时辰,雍王的人呈上了一个小木盒,里面竟是一根人的手指!雍王道他已经抓了你,若是皇上不写,便一刻断你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要让皇上亲见你的头颅呈上来。皇上当即骇得不行,呕出了好几口血,坐地大哭,雍王骗他再叫人去割你手指,他突然喝住了,提笔便写了退位诏书丢给雍王,雍王得了书,想来是有些松懈了,竟让皇上突然夺了侍卫的刀就要自刎,结果被抢下来了,没伤及性命,却是受了重伤,气息甚弱。雍王封锁了紫宸殿,除了他的亲信,连太医都不让进,皇上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恐怕时日无多。想那雍王这乱臣贼子,是要把皇上熬死在那紫宸殿!”
我听得胆战心惊,不知不觉眼泪湿了满脸,阿毓,你怎么这么傻,你是要殉了我,还是殉了这皇位?
他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夜空中颗颗流星越过我们的头顶,雪花被照映得火红,像是铁水飞溅。我惊道:“这是在杀禁卫军?”
崔公公道:“没有禁卫军了……”他摇着头泪如雨下,“没有禁卫军了。”
第57章
紫宸门也空无一人,只看见一条血红的溪流,蜿蜒着流到宫墙边的深沟中,我冲进去,看见偌大个紫宸殿,外边铁甲森森,一番兵戈肃杀之气,那是杀人的气。
那气息何等傲慢,我已站在眼前,他们竟然无动于衷,就像是我和那些墙角堆着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盛大的权威无法摇撼,也不惧摇撼。好骇人的阵势,好无情的阵势。
难怪我内心嘀咕这么简单的伎俩就能让我一个草民混进紫宸殿,分明一切都是做戏,他出入紫宸殿根本于无物,四处都是他的人,他怕什么。
我在风雪中大喊:“我要见雍王!你们把雍王给我找来!”
兵戈轻动,从里面让出一条路来,我心头一喜,里面的人转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怎么是你?”
陆耀围着白貂披风,手里拿着个小木盒,看见我,微笑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我懒得跟他好久不见,直接道:“皇上在不在里面?雍王在不在里面?”
陆耀挑挑眉,道:“我不知,你问的是哪个皇上?”
我气急:“你……!好大的胆子!”
他端起那方木盒,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道:“胆子不大些,又怎么能做成经天纬地的大事?”他笑着扭头复又看我,“宋公子若是当日胆子大些,怕是也不是今日这个下场了,我当初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今日是信是不信?”
我道:“你个无耻反贼,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哪一本书上说这种倒行逆施叫做经天纬地?”
陆耀不恼,还是只是笑:“待到大事办成,日后书里,岂不称其为壮举?”
我真是被他的歪理气得七荤八素的,道:“亏你还当过几天左右史,没想到也是欺世盗名的玩意儿。你倒想着青史成灰,你杀得了一个宫的人,能杀了全京城的人吗?能杀了天下人吗?成王败寇,可陆耀你别忘了,从古至今舍生取义之人从没缺过,殉道的书呆子也多得是。”
我觉着我和他的角色倒像是反过来,他在耍无赖,我倒是在说教。
陆耀像是看猴子一样看我,道:“我先前受人所托,要把你摘出去,可你偏偏又自己跑回来了,这怎么说?”
我道:“谁想被摘出去,你视人如蝼蚁,还觉得自己为人家好?”
陆耀叹气,道:“可怜荣衍一片苦心啊。”
我大喊:“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叫雍王出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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