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控而已
“吴太丞安好。”小衙内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响头,“多谢太丞救命之恩。”
神医吴绷面,沉声道:“小衙内不必多礼。”嘴形奇异。
小衙内一骨碌爬起,小手复牵紧一旁小蛇的手。
神医吴嘴角抽动。
“烦劳吴太丞替小孙号一号脉。”老夫人道。
婢子搬张小凳在神医案边置下,小衙内坐下,小蛇递上丝枕,垫起小衙内腕部。神医吴捻着三指,在小衙内寸关尺上轻放。
半支香工夫,神医吴缩回手,令衙内伸舌。
“小孙此病便是如何?”
神医吴晙一晙徒弟,道:“小蛇,替为师的将书箱来。”
小蛇知趣,曳着小衙内的手道:“小衙内,且领我去厢房取书箱。”
待孩儿们行远去了,老夫人蹙眉道:“实不相瞒,小孙近半年寻医无数,有道癫的,有道说狂的,有道痰迷心窍,有道心经蓄热,有道中鬼祟。凡此种种,汤药不知服了多少,只没个定论,老身也不识得这许多。”
“只按证看,便是个癫证。癫者可岁一发,不治便数月发,再不治便月四五发。有恐甚,叫笑,自语,有妄见,有谩骂。(2)醒时自好,便忆不得。”吴太丞道。
“如何个癫,癫了这许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老夫人道,“有医者道是狂证,却不是?”
“狂者发病延绵数月,不似这般即过即好。且日夜不休,少卧不饥。时自高贤,自辩智,自尊贵(2)。衙内醒时甚好。况狂者多年长,小衙内年岁尚未到。”神医吴道,“只是脉相,却不似癫。”
“却如何说?”
“癫者,为胎病,发时其脉三部阴阳俱盛。癫者乃阳附阴,腰以下至足热,腰上寒也。在下看衙内,脉弦浮,苔黄腻,身不甚寒热,倒似肝风行上。”神医吴道。
“肝风?”
“肝风者,动也,即为搐搦。医者言有痫,痫即俗称‘羊角风’。痫证便是可有这番脉相。”神医吴道,“只这妄见谩骂,于痫者甚是少见。”
“羊角风却不是僵仆羊鸣?”
“正是,痫证常是僵仆,或乃手足相引,或角弓反张,或为搐搦,或作六畜声,口角呙斜,频频吐涎。”神医吴道。
老夫人寻思片刻,道,“我儿新妇即有此证,太丞说此病是胎传?”
“那倒未必。”神医吴道,“在下尚有一事不解。贵庄上不见畜猪牛马,平日里饮食有人送来?”
“此去不远,有个李家庄,庄上多租着敝处田地,平日不得捎些猪羊,自家庄上竟不必畜养。”
话到此间,小衙内复牵了小蛇来到堂前。小蛇背着书箱,往地上一放。手尚未拾,又叫小衙内牵牢了。
神医吴一脸温顺望向徒儿,嘴角眼角只是抽搐不断。小蛇耸眉离棱,瞪得目珠子白多黑少。
“衙内,时常可去厨子那里耍?”神医吴咳了一声,问道。
小衙内偷眼晙他大母,大母沉下脸。遂乖觉摇摇头。
神医转身问老夫人:“衙内发病前可曾食过生肉?”
“生肉?”小衙内瞪大眼,“莫不是有乌目珠的白肉??”
“小青!闭嘴。”老夫人厉声喝道。小衙内噤声。
老夫人神色稍霁,望向神医吴道:“小孙胡话不堪入太丞耳,太丞休见他罪过。”
神医吴笑道:“孩童一派纯真之言,在下岂会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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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不早,定赶不及日落前出山,太丞何不就此在敝舍暂歇,明日好安生赶路?”老夫人道。
“如此甚好。”偏离小蛇的目光如炬万箭穿心,吴太丞笑着应承。
作者有话要说:
1、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论语·阳货》
2、癫症,痫证的考证出自于《张氏医通》,原文引用
第4章 游医(4)
老夫人命婢子领了神医和小蛇,往西厢上首二楼第一间屋子去了。西厢说道是客舍,和大堂隔着一个偏厅,一个回廊,一个院子,格局倒与东厢一般无二。便是那院心里立着个六角小亭,题着“野春亭”,周遭一弯清水沟渠曲折而过,杂植着各色山花香草。院子西侧植有几株桂树,有叠人那般高。此时正发春梢,青嫩之极。
见那屋子时,和东厢首屋格局颇似,却不见案桌席地,只见高桌交椅。山水屏风后一张卧榻,一围七幔围着一张黑漆楠木床。
婢子置下青釉水瓯,抬起净水瓶注满两瓯,便近窗边开了内扇,支起雕花窗扇。神医吴坐下窗边交椅,望着桂树叹道:“待秋来定是花香满楼,丹色满眼。”
“太丞怎知便是丹桂?”婢子笑道,声似银铃。
“金桂银桂,都叫花儿夺了叶儿养份,哪似丹桂叶儿这般肥厚?”神医吴一双星目闪闪盯着婢子胸前,道。
“太丞莫不是在调笑奴婢?”婢子也不恼。
“哐!”
神医捂着后脑,金星飞蹦。
小蛇拾起地面笔架,道:“师父,你闲常道家中镏金笔架甚是俗气,此庄倒是蓄了上好青玉笔架,你看如何?”
“好,好,好,摔折了便押你作马童赔主人家。”神医忍气吞声不得。
婢子掩口笑道:“你家徒儿这般伶俐,只怕马儿消受不起。”
“烦劳姐姐一路领来,我家师父平日便力不济,今番赶了这些路,只为慕这蜀中木笔,不想在此耽搁了行程,却也好歇息下,容待拟下小衙内药方。”小蛇笑吟吟道。
“小官人所言极是,待酉牌晚饭时,奴婢再来叨扰。”婢子道了声福,退下了。
小蛇始打叠书箱。擦了火折子,点起案上油灯,小金夹子夹出适才用毕银针,过火,一趟,二趟,三趟,四趟
“徒儿,须不是炙肉。”神医吴背朝小蛇,托腮望亭,道。
“师父倘不多事,原也不必肉疼这银针。”小蛇将炙过银针投入瓷瓶,滋地窜起一股酒味。
“倘不多事,怎知那物事已到了他人之手?”神医依旧望亭,道。
小蛇停下手,半晌道:“那物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会??”
神医指弹窗框,笃笃作响。
建阳家中阁楼窗甚是朴素,只便是外头装了杉棂,内里两扇窗瓣,天冷便合上,天热便敞着。过了荆湖,才晓得有这般的窗花——雕牡丹芍药,刻喜鹊杜鹃,甚或人物车马,佛道故事。只有一处甚麻烦,里头窗瓣开了不算,须得取用棍棒支了外窗,方算开窗。
却不知这庸医又如何盘算了?小蛇心里暗骂,终日托着寻访木笔川贝使君子之名四处游荡,丢了家中生药铺子生计理会不得,尽日也不见在银钱上使力,非要山穷水尽才去偷鸡摸狗混吃骗喝,谁晓得在盘算甚么。
打叠了书箱,稍觉口干,转身将水瓯,适才两瓯只余了一瓯。
那余下的一瓯胎薄如纸,釉恰似雨过天青云破处,一抹微青笼着一层薄纱,拾起看时,顺光逆光色又微有变幻,饶是无眼力的小蛇,也识得不是甚俗物。
一口饮尽瓯中凉水,小蛇抬起瓯底,俨然刻着一个“柴”字。
“主人家姓柴,”小蛇放下瓯,“小青自言姓苏。即是他大母娘家,怎不见个主事的男子?”
“管他作甚。”神医转回身,道。
小蛇上前,手将入神医衣襟,掏出一个水瓯,一个茶盏,在神医跟前晃了晃,咬牙道:“师父要盗,也须走前再盗,你道恰才的婢子不会来瓯?”
神医伸手夺瓯盏,强不过徒儿,又怕他伤了瓷器,只得苦求:“徒儿,饶了为师的罢。只得兔毫也罢,小衙内砸便砸了,没由来又来寻。”
“休提此事!你盗银钱也罢了,盗这物事,只耽误行程!”此前便不知从何处盗来一个官窑梅瓶,携着那物事,庸医走得越发慢,恼得小蛇趁他睡下往典当行典了一贯钱,缴了拖欠半月的店租。醒时哭天抢地,店主人还道他失心疯,赶了不让宿也罢,闹得鸡飞狗跳,全镇都不容他二人,又误了车船,只得露宿。冻了透夜,晨起也不知扰动了哪处马蜂窝,咬的小蛇头浮面肿,敷了两日马齿苋才消。
“瓯盏不比梅瓶,细细包了,怀揣了一般健步如飞。”神医满脸堆笑。
“师父几曾健步如飞?”小蛇吊起圆眼,“徒儿慢些,慢些,为师的累了。徒儿且慢些,摔折了瓶儿如何是好?师父堂堂八尺男儿,蹑着甚么缠丝牡丹绣鞋,脚程尚赶不及十岁小儿的缠带行旅芒鞋?”
“谁道绣鞋赶得及缠带芒鞋?”神医嘀咕。
“既是不及,行了十八路的十路,怎不见师父换下?”小蛇冷眼相觑,“莫不是慢些才好?”
神医嗫喏。
小蛇冷笑道:“道师父这般逍遥,颠倒不记得家中老父年迈,生药铺子仰仗无人了罢。”
“我却便不是在寻好药,是在作甚?”神医二度嗫喏。
“是在作甚?”小蛇放了瓯盏于案头,道。
“不提此事。”神医咳数声,道,“且说说小衙内与你说了甚么?”
“有甚甚么。没甚么。”小蛇回身,复倒了一瓯水。
“徒儿~”
“??”
“乖徒儿~”
“你是不识得这个青玉笔架了罢!”小蛇颤毕,拾起笔架砸向神医,神医一手抄牢,絮叨:“上好蓝田玉,蓝田玉,蓝田玉?”手便往怀里去了。
“你莫做声!”小蛇叫道,抢下笔架,灌下那瓯水,道,“我说便了。”
“去年腊月上,林子里拾了块带乌珠子的白肉,将去厨子处,切了一刀,咬了一口,叫大母打了一顿。”小蛇道,“这与那物事又有何干?”
“此物即彼物也。”
“光脚行了十路!你,你寻一块肉?!”
小蛇叫神医捂了嘴,怒目圆瞪。
“徒儿,世人视物往往只见其形,不得其髓,你是我徒儿,却也恁地?”神医摇头晃脑。
小蛇掰开神医的手,哼道:“哪个不是世人?师父合该是仙人了,饮甘露,枕清风。寻肉寻了许多年,也是仙人行径?怕不是饿昏了罢。”
“不谈此事。”神医呵呵道。
“寻便寻了。”小蛇道,“小衙内的病是怎地?”
神医道:“昨日行经李家庄,村内东司建在猪寮之上,小衙内那病,怕也是缘着猪肉了。”
“肉肉肉,真个仙风道骨!”
“小小年纪,却恁地尖酸刻薄。”
“倘堵上个不教徒儿扮勾栏姐儿唱竹枝的名师,徒儿也未必情似如今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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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明日改唱杨柳枝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野春亭”:陶谷《清异录》
“雨过天青云破处”: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应该是出自柴荣,一开头应该是形容柴窑而不是汝窑的,后来通常用来形容汝窑了。
第5章 游医(5)
神医二人自大堂移步西厢,已过申牌,胡闹了许久,不觉日影渐西,便到了酉牌时分,恰才的婢子又来领二人。神医自是一路调笑,那婢子也由得他。到得偏厅方休。
那偏厅连着正厅,约莫正厅一半儿大小,隔着正厅,安下一张单扇大屏风,漆桃木框,一面整黄绢,绘着山水舟船松风;北面一张紫檀围栏坐榻,跟前一张长餐案。东西各三张卷云托长脚餐案,置着青釉瓜棱酒壶,莲花温碗,文花银箸,文花银匙。各个餐案边上一个翘足云母面楠木方几,搁着一个亮澄澄黄铜手洗盆。各三张高背生漆楠木椅,靠背一处扭着个雕的寿桃,上设前厅一般蜀绣蒲团,只不绣牡丹,却是莲花。
到时,老夫人已自率着几个婢子在偏厅迎候。将吴神医迎上了左上首餐案,小蛇依在旁案坐下,老夫人自在右上首坐下。
“山野鄙陋,太丞休怪。”各自坐定,老夫人道。
真个鄙陋,庸医也不致流连忘返。
婢子拎着铜壶,在手洗盆置下温水,待各个伸手洗净了,奉上帕儿与神医和小蛇蘸干,便将盆儿连同帕儿一并了。
老夫人抬抬手,不移时,便有婢子数个托出各色果子酒菜来。先是一行果儿,盘儿只五六寸,一盘杂着荔枝圆眼蜜梨肉柚皮各色干果儿,一盘雕花梅球儿金橘儿,一盘砌香咸酸只如椒梅香药藤花等。再是一行珑缠果子,橘红膏,桃囊酥,荔枝甘露饼等等。再来便是下酒盏儿,鸭舌签,五珍脍,陈皮骨,鸳鸯炸肚,鹌子羹,荔枝皮,虾橙脍——饶是看得小蛇目瞪口呆,便是那日在京兆尹处,也不见得这等美食,不成道蜀地物产丰盛,直有这般许多食粮可用?
婢子抬手将青釉瓜棱酒壶往那莲花温碗里注酒,酒香浓郁,且杂着桂香,神医问时,正道是“木樨酒”。小蛇跟着庸医这许多年,也见他窃了不少美酒,甚么珍珠泉,甚么琼花露,甚么雪醅,只这“木樨酒”,别处不曾闻说,想是此间自酿的美酒了。
神医饮下一碗桂花酒,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此酒敝府厨子自酿,道是采撷每年仲秋既望五更含露丹桂,和着当年新米酿成,窖藏三年,方有此等芬芳。”老夫人道。
神医放下温碗,滴酒不剩,闪了闪星目,道:“贵府厨子竟是何方人氏?有如此雅见?”
老夫人但笑不语。
后出又有各色糕儿,蒸作从食。栗糕小蛇却是食过,襄阳一带山野多是野生栗子。去秋途经襄阳,庸医为着一事一连数月四处逃窜,饥一餐饱一餐,到得襄阳城外,却是一个钱子儿也没了,一碗茶也买不得。后在山野里见得一处废弃的农宅,爬在井边喝了口水,原以为便要饿死,庸医却去林子里拾了许多栗子,蒸熟了,一个个捣开,捣稀烂了,用水溲了,使了那农家的柴炉蒸笼,蒸了许多栗糕,曝晒了两日,在山间住了数日,又携在路上吃了大半月——无盐无糖的,好生腻味。 此番再吃,才知原本栗糕是这等风味,只叫那庸医糟蹋了。
再上一盘却是雪糕。婢子报了名号,小蛇看时,眼前糕儿不愧美名雪糕,直是通体雪白,层层片片叠叠,不止色似雪洁白,颗粒亦极细腻,入口即化,松软之极。刀切片层间,夹着松子桃仁山药莲肉芡实,闻在鼻间,却是一股浓郁木樨香。饶是腹中已满,小蛇仍进了数块。抬眼见时,神医咬了一口雪糕,却是一阵恍惚。小蛇觑着他神色不对,还道他又见了盛雪糕的定窑牙白牡丹盘起了贼心,心内好不焦躁。
“贵府厨子端的了得,”神医放下银箸,道,“雪糕制得这般入口即化不易,非要二分糯米八分梗米,加之凉水细细洒过,直至捏则如团,撒则如砂方才适用,(3)过则不及——不及者软而不成形,太过者硬而齿;此是其一。其二,山药莲肉芡实这一出世间厨子皆省得,这桃仁松子便不是平人可为。说道其三,这木樨香本不耐久蒸,须得蒸熟糕面再撒木樨屑,便不走香。此间道理,少有厨子通晓。”
老夫人尝着雪糕一口,道:“不知太丞竟有这般理论!今日不同往常,寻常时候并不撒木樨。想是来了贵客,厨子灵机一动了罢。”
“府上厨子可是闽人?”神医问道。
“却不是,只道是东京人氏。”
神医不再多言。
??粉这般制过后,尚须将粗麻筛筛出,前后和匀,干湿不可偏枯,巾子极好,覆了叫勿令风干日燥,便可听用。那人对厨子道,蝶儿极爱雪糕,非桃仁松子不要,自药铺里将来,仔细着用。木樨屑熟后才下,休叫走了香。今夜他还家来,把窖藏木樨酒来,听看封着“癸酉”的打开······
还只道他不知。
酒过三巡,神医吴起身净手。小蛇见他由婢子领了去,不甚意下。
“小衙内如何不来?”小蛇问。
“他兀自闹腾了半日,早早倦了,扒了几口米饭,便睡了。”老夫人道。
一炷香过,不见神医返来,老夫人不怪,小蛇却省得事有蹊跷,当下亦推说净手,婢子领了去东司,在回廊下远远站了,小蛇自去。小蛇将两个东司门推开,并不见神医。遂猫身自东司后矮墙下绕出,钻入园中灌草,循着回廊另一侧去了。
日间过时,婢子提及东厢后便是灶下,小蛇潜过东厢,自偏门推出,望见一屋连着主屋,此时天色微暗,那屋子火光通透,阵阵飘香,想是厨房,便潜过去窥探。
果其不然,庸医正在灶下。那厨子却是个矮短汉子,四五十年纪,紫棠色面皮。此时酒筵亦将尽,似也无事,却和庸医闲缠。小蛇隐在牖旁窃听。
庸医道:“老丈是那里人?做得这付好手艺!”
“大官人抬举,小人故是东京人氏,便是家中生意折了本,卖了屋宅。向时学得些许手艺,亏得老夫人抬爱,拾做了个火夫,只便有个安身处。哪里称的上好手艺!”厨子道。
庸医道:“老丈过谦,老丈见多识广,在下深感心服。道是东京人氏,却也晓得闽地白雪糕做法。”
厨子道:“大官人却是建人?可巧,小人这雪糕,不是别地,正是一个建阳的官人教与小人做成。小人先时在东京,便是做这糕儿饼儿麨儿生活,雪糕自也卖,一日那建阳的官人吃了,说道,老丈的雪糕原是好,只是稍硬,倘如此这般做了,便可松软。小人照做,这雪糕端的恁松软。后依着他说,桃仁松子甚好,便也下了。原来闽人一般风俗。”
“老丈来蜀地好多年头?”
“整有三年。”
“那建阳的官人何时去到东京?”
“只怕有四年。”厨子细细看着庸医,道,“大官人面上恁情熟。何处见过?”
“老丈却是记错了。”庸医环顾道,“此间丹桂颇盛,不想丹桂木樨屑也这般清香。落在雪糕上,红白相应,甚是绝妙。”
“雪糕?”厨子道,“雪糕却不曾使木樨屑。”
作者有话要说:
木樨:就是桂花。
陈设的描写多是参考五代或宋代的名画来描写的,比如《韩熙载夜宴图》等。
食物的描写是参考自周密《武林旧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以及陶谷《清异录》等。
(3)雪糕的做法参考青木正儿《中华名物考·华国风味》,此处原文出自袁枚随园食单
木樨洒在雪糕上的做法是某自创的······表pia··木樨酒也是自创的,表pia···
第6章 娘子(1)
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个里愁肠人自断,由来不是此声悲。
且说过了瞿塘,再行一段,便是巫峡。即便过了瞿塘,涡流仍是不绝,舟行其上,左右忽支,须臾有覆舟之险。行舟三峡,便如行在鬼门关上,须得多年老棹公方掌得水性,手生些个,即有丢命之嫌。
巫峡乃三峡至深至幽一段,两岸千山万仞,层峦叠嶂,碧树林立,十二峰各各不同,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定定眼见里两岸岩壁逼迫而来,只道江面端的狭窄如此,舟船并不能过,到得跟前,却是虚惊一场,江面徐徐开来,日朗风清,秀丽无双。
倘遇着烟雨天气,舟行幽谷,猿啼高枝,一啼三回,直啼得人肝肠寸断,无事生悲。抬眼望神女峰,只在云雾中,朝行云,暮行雨,朝朝暮暮,不知为谁云雨?
二月将尽,春也将暮。花却未落。仍见两岸山花灿烂,时有草陂,漫山杜鹃,甚是绮丽。
时近午,但见一舟顺流而来。此舟了帆,舟上一弯竹棚舱,舟子在舟尾掌棹,舟子浑家自起炉造饭。木舟不烧柴火,乃是用炭,然也非甚么好炭,只是青烟袅袅。舟首有客数人,中有二人,青壮年纪,短衣负剑,相貌情似,当是兄弟无疑;另有一对男女,皆劲装皮靴,男子着黑,女子却一身赤红,腰间斜斜挎着一柄长剑。除却这四个客人外,船首另立着个双角小儿,青色短衣,缠腿麻袜,系带芒鞋,身负竹篾书箱,圆脸上风尘仆仆,面有饥馑之色。
那两口儿巳时在夔府上船之时,此儿一并两个短衣客已然在舟上,想见是船家小子,船行半日,并不见小儿和船家搭话,而饥色更甚状。那红衣娘子便问那小儿说:“小官人独自出行?”
小儿抬眼觑了觑红衣娘子,道:“本随爹爹入蜀,前日里和爹爹走失,小子便自返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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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人乡里何处?”
“建州。”
“建州此去尚有数千里路,小官人自家如何去得!”红衣娘子翻开包袱,把与小儿一张葱油芝麻炊饼,道:“小官人想必腹中饥了,且先吃着。”
小儿接过炊饼,道了声“多谢娘子”,包在帕儿里,却不吃。
“小官人但吃不妨,午间饥了,奴家处还有。”
“舟船摇晃,小子腹中痞满,不甚思想饮食,留待风浪小处,慢慢享用。”小儿问道,“娘子往何处去?”
“奴与丈夫此去杭州省亲,小官人倘不嫌,可随我二人同去钱塘,待事毕,我们再伴小官人还家,恁的可好?”红衣娘子笑靥如花,甚是艳丽。
“这如何使得!娘子好意小子心领,然实不敢牵累二位。”小儿婉谢道。
“奴看小官人独自在外,真真要抵到建州,只怕要乞讨为生,和我二人同行至九江也罢,只便有个照应。”
“小子实不敢牵累。”小儿再辞。
那黑衣男子似一般为舟船晃荡所累,面色惨白,只目送江岸峭壁急速后退,一言不开。
“小官人恁多礼,莫不是嫌了奴家多事?”红衣娘子依旧笑靥如花,小儿险些漏看长剑微微出鞘凛凛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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