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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四木
闵安先说了个闺风部的故事试试含笑的口味:“老年娶妾,想讨她欢心,说他某处有田地若干,房屋若干。妾答,这都不在我心上,从来说家财万贯,不如日进分文的好。”
闵安抿了一口茶,含笑愣了一会儿,突然笑得花枝乱颤,用手指点上闵安的额头:“唉哟你个死相,可真坏,怎能在姐姐面前说这些干的湿的过嘴瘾。”
坐在远处条凳上的非衣朝闵安投过一瞥,闵安脸面大燥,连忙摇起了扇子,又说道:“一武官出战将要败北,突然从天降下神兵助阵,使得他反败为胜。武官叩头请教神灵姓名,神说‘我是箭靶神’。武官说‘小将我有什么功德,竟敢劳驾箭靶尊神前来相救?’箭靶神回答说‘我是感谢你平时在练武场上,从来没有一箭伤着过我。’”
含笑抱着闵安的肩笑歪在胡床上。闵安任由含笑的软手温掌胡乱摸着,又连讲两个笑话。含笑笑得眼角带泪,向闵安讨饶,闵安趁机说:“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你听是不听?”
含笑忍住笑,频频点头:“听,听,小心肝快点说吧。”
闵安开始吊起含笑的胃口:“听说过西疆那边的苗蜡族吗?”
“没有。”
“苗蜡族的人有些独门绝活儿,比如像‘蜡尸’‘赶坟’等,净是新鲜东西,中原这边听都没听说过。他们不喜欢哪个人,直接用蜡封存了,过二十年之后把那人挖出来,一看,嘿,还跟新的一样。再就是兴赌坟,看哪座古坟下面有财宝埋着,送个瘦泥猴进去摸墓道,摸着摸着,扯出一个干尸来,那尸身见了光还能开口说话,咦,你不是二十年前的猴崽子吗……”
含笑朝闵安身边靠近了些,嗔怪道:“你个死相,净说这些吓唬人的东西,就没有新奇点的故事吗?”
闵安笑道:“你且听我说来。有个小娘子夜间去上坟,发现身后有鳏夫尾随,意图不轨。小娘子连忙拍着墓碑说‘爹爹我回来了,快些开门吧’,鳏夫闻言大惊,火速逃走,小娘子自觉得意,想要离开,不料从墓后传来一道阴声,在念着‘闺女怎又忘记带钥匙了啊?’将小娘子吓走——现在我问你,那阴声是谁说的?”
含笑想了想:“小娘子的爹爹?”
“非也非也,那本是一个盗墓人,刚好藏在了墓后。见小娘子逃走,他得意笑道‘耽搁我的活计,吓死你们也是应得的’,话刚落地,旁边走来一老者,用凿子刻墓碑,脸上带着怒容。盗墓人问老者从哪里来,老者回答‘那些田舍翁把我名字刻错了’,一句话将盗墓人吓走——我再问你,老者是什么人?”
含笑听得入神:“鬼怪么?又不像——”
闵安笑:“还有下文。老者见盗墓人跑远,回头得意一笑‘小子胆敢与我抢生意,不要命了么’,就要捡起掉在脚边的凿子。这时,从草丛里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凿子,喊道‘哪个不长眼的畜牲,乱改我的门户号’,话没说完,老者已跪倒在地上。”
闵安闭上嘴,故意掐了尾巴不说,引得含笑揪住衣襟口,紧巴巴地看过来:“又来了什么人,你倒是快说呀!”
闵安面向含笑,背着手指了指琉璃灯盏,到讯号的非衣只得在指间扣上两枚铁针,以极快的速度弹射了出去。
闵安抓住机会低低说道:“捏凿子的是一个骷髅人,长得枯骨瘦脸的,从草泥爬出来,身上还带着蛆虫。他伸手去抓老者,掐住他的脖子,就像这样的——”
琉璃灯罩波的一声碎了,烛火随即熄灭,另一盏挂灯也被打熄了火,顷刻将一片黑暗灌入木屋里。闵安两手搭上含笑的脖子,稍一用力,就掐住了含笑的呼叫。他阴沉沉地说:“骷髅人追着老者问——那账本在哪里?”
含笑咝咝吐气:“什么账本?”
闵安阴恻恻地说:“我从阴间爬到阳间,就是为了账本而来!”他的手上沾着奶酥茶水,还特地握过镇过冰的瓷壶身子,掐住含笑脖子时,必然会传过去一阵湿漉漉的冰凉感。
含笑着实被吓得不轻,嘶喊道:“在枕头面皮里!”
闵安朝含笑嘴里倒入一瓷壶世子府特产的迷魂香汤,将她放倒,回头问非衣:“拿到了么?”
非衣将绿绸缎布包住的账本举起来晃了晃,随后又妥善好。
闵安说道:“赶紧撤了吧。”
☆、第30章 死相
回程之上,闵安抱着软枕倒头又要睡。非衣将他提起来问:“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下作手段的?”
闵安用手去拍非衣的手臂,无奈那手臂像是铁铸似的,纹丝不动。他嚷着:“什么下作不下作的,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好手段,这话还是你前头告诉我的呢。”
非衣紧抿住唇一会儿不说话,过后才松开了皱起的眉,说道:“可是这件事,我不喜欢。”
闵安回头去看非衣的面容,觉察到非衣的不怒而威,不说话。
非衣低声说道:“你不用降低自己的格调去迎合周围的人,那些浪荡话龌龊事以后我不想听到或看到,明白了么?”
非衣眼睛极黑亮,一动不动紧盯着闵安,闵安被动地点头:“明白的。”等非衣甩开他的身子,像是甩开一块脏了自己手的抹布那样,他才真切体会到,非衣是在嫌弃他。
非衣在嫌弃他什么呢?闵安细细地回想,突然醒悟到,所谓的“浪荡话”是指他在含笑跟前说的那些闺风部的段子。他再扭头看看非衣不动声色的脸,忍不住暗自嘀咕:瞧他也是权贵人家出来的公子,我不信他如此清白,没去过那些烟花软红之地。
寂静的车厢里非衣突然开口说道:“别乱想,我只提醒你一句,再这样混下去,恐怕就真的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了。”
闵安不顾背伤翻身坐起,瓮声瓮气地答道:“我怎么不是男人了,你以后少拿这话来挤兑我!”
非衣淡淡道:“我挤兑你做什么,你既然认了世子做主家,自然要经受他的考验。”
闵安怔忡:“什么考验?”
非衣依然坐得恬淡:“世子每次提起亲信属从,都要从骑、射、御、战各方面进行考查,合格者会被送到好地方去,淘汰下来的必死。”
闵安更加怔忡:“真的假的?”
“和你假牙一样真。”
闵安嚷道:“到底真的假的?”
非衣淡淡道:“不信去问问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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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安随即沉默下来,用手杵着下巴颏,出神地望着车窗外。关于考验一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世子头号扈从厉群的手臂上就显露出了几道刀戟伤痕,这些伤痕据说是从西疆战场带回来的。还有萧知情,据萧宝儿透露,曾经也被世子历练了一番,最后才送进了昌平府做文臣。
闵安心里想道,无论文臣武将还是蝼蚁般的小人物,想攀附李培南求得一份安定、富贵,势必是要先吃一些苦头的。
这时,非衣又理了理衣襟,将它放平,状似无意说道:“不如跟了我做一个小马童,也不会有这么多苦吃。”
闵安回过神来,惊异道:“你是在挖世子家的墙角么?”
非衣不以为意:“受我折磨也好过在他手上寻死觅活。”
闵安撇了撇嘴:“你说折磨我倒是真的,前面这些天里,你待我忽冷忽热的,让我琢磨不透心思,所以吧,我觉得你也不是好人。”
“那你想我怎样待你?”
闵安抬手作了个揖:“朋友相交,自然要肝胆相照。”
“朋友么——”非衣在嘴边轻滑出一丝讥讽的笑,“你还不够资格。”
闵安被非衣提起来说了一番令他觉得诧异的话,最后又被非衣丢出去驱赶马车。他坐在车座上,仔细看着车夫的驭马技巧,心里暗暗叫苦:如此困难的事,那李培南不会真的要考查我吧……
一旁坐着的车夫说道:“西疆蛮夷人喜欢列车作战,一旦被我军冲散,他们搦起一匹马便能再战,武斗力可见一斑。小相公万一真的去了西疆,首先要在满天沙尘里紧抓马匹,不让自己掉下来,再次想着怎样保命——只要不死,那也是战功一件。”
闵安咋舌:“西疆那边……竟然杀得如此激烈么……”
车夫瞥了闵安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所以跟着二公子,还是稳妥一些。”
闵安像是扎破了皮囊的气球,迅速委顿在一旁,半天才迸出一句:“你们故意将世子说得这样可怕,是想我打退堂鼓么?”
车夫笑了笑:“我看小相公生了一副柔弱身骨,和二公子一样,是好心来提点一下的。”
闵安参透不了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总觉得一团雾水罩在他头上。他不知道车夫来自遥远的北理国,是非衣的亲信,自然也会随着非衣的心意说话做事。非衣念在同门之谊,不想他在李培南手上落得太过辛苦,所以先行出言提醒他。只是非衣心性较为淡漠,不喜欢将话说透说净,才会让闵安生出一种难以捉摸之感。前面他向李培南举荐了闵安,又因吴仁的托付,曾向李培南讨要闵安回来,未获成功,这些事都被他按下了不提,而闵安本人也是不知道的。
夜幕愈加浓重,大颗露水砸落在树叶上。
闵安靠在车门上昏昏欲睡,车厢里的非衣了无声息,似乎已经睡着了。一道曲折的山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的动静,在夜响里格外清晰。走了不久,拉车的两匹白马突然一声嘶鸣,双双折腿,带动着车厢栽进一道豁开的陷阱里。
这道陷阱设置得较为隐秘,横亘在马车必经之路上,专程挑了一处狭隘地下手,使车轱辘不能避开。为了以假乱真,下暗手的人还在挖出的阱口堆上与地面一样颜色的沙土,在夜色里让人区分不了真假。
车夫带着马车与闵安轰隆坠地,惊叫道:“公子——”
非衣的应变惊人。就在马车趔趄了一下时,他已经一脚踢开车窗,似一支弹出的箭般掠出了车厢,身子不停,直接落在了山道旁的松树上。他并不分心去看陷阱里的境况,只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将手上的四尺寒铁抖得笔直。
“王怀礼派你们来的么?”树上的非衣冷淡问道。
山道上无人应答,从两旁树后涌现出一批黑褐色短装的汉子,手持钢叉、铁弩等,朝着非衣站立的松树跃跃欲试。非衣仔细观察他们的身形,见他们手臂粗壮两腿短小,背上还负着用来捆绑猎物的绳索,心里有底儿了。“你们是一批猎户,较为熟悉地形。我就说以王怀礼那样的脑子,怎敢公然派出官差来劫道。”
捏着钢叉的汉子们仍不敢答话,左右看了看身旁之人,脚步越发疑迟。就在凝滞的一刻间,打头的汉子招了招手,向捏着铁弩的同伴说道:“坑里面找找。”
“找账本么?在我身上。”非衣稳稳站在松枝上,借着模糊的月色俯瞰底下的人,如同居高临下的天神一般倨傲,“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
非衣说得恬淡,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坑底的情况。他站得高,眼力强,已经看出闵安与车夫无大碍,故而将劫道猎户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当然,他也看得出来,即使不用这样做,闵安对付起这批人来也是绰绰有余——
就在白马拖着车厢栽进陷阱里的一刹那,车夫扑过去护住了闵安,将闵安挤出座位压在了身下,他本人却无法逃脱出来,被沉重的车厢压住了后腿。闵安掉出来被阱壁上的山石磕伤了头,布帽系带下濡出一片血。他缓了缓神,先轻声问车夫大哥还撑不撑得住,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毫不犹豫地用手从伤口处摸出一把血,抹在嘴边和脖子上,再两眼一闭,歪倒在坑底假装断了气。
车夫看得有些傻眼,试着将伤腿从车厢底抽出来,向闵安爬去。闵安突然睁开一道眼缝儿,朝车夫努了努嘴:“大哥你快装死呀,死了他们就不会用弩弓射我们了。”
由于情况紧急,闵安也就不能解释在他做书吏时期,与民众广泛打交道后,所了解的猎户痛惜弓弩成本,不会贸然发射铁箭的事实。
车夫想着不能给树上的公子拖后腿,尽管他后腿已经被压伤,正在拖着了。他索性拉过车座上的软毡护在胸口,也歪倒在闵安身旁。
没想到闵安又发话了:“大哥你那死相不对。”
车夫低声应道:“该怎么一个死相法?”
闵安听到树上的非衣正在吸引猎户们的注意,抓紧时机说道:“公子都说了来的是猎户,与他们对答数句都没有打斗起来,可见来的这批人无多大武力。但他们手上弓箭厉害啊,并且又看多了猎物的死相,我们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关键就在嘴边泅出的血丝和脑壳软下来的角度,像我这样才是正确的。您还拿个软毡紧紧护在胸口,难道是在指望着人家去猜想,那账本正好藏在里面么?”
车夫恍然大悟,丢开了软毡,闵安趁机勾过来,将它垫在了脑后止血。
坑底两人一动不动保持着死相。
坑外的猎户们果然没有去射杀两人的“尸体”,只是围聚在一起,向非衣发动攻击。非衣武功高于所有人,不大力就打退了众人的进攻,手上的软剑也如灵蛇一般,直取他们的肩井穴,迫使他们松开武器,却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
游斗一刻之后,负伤的猎户们纷纷逃进山林遁去。非衣纵身一跃,抓住最后的一个,将他掼到地上,踩住他的肩,喝问:“谁派你们来的?来干什么?”
被抓的猎户痛得龇牙咧嘴,哪里受过这种阵势,不消非衣脚上再用力,就痛快地招了:“山里来了一个相公,拿着文书,招募猎人去道上劫马车,上面有官府的印,所以我们信了。他要我们截住马车,不准我们伤人,只说你们身上有财宝,他只要一个黄皮的账本,我们一想这买卖成啊,就挖坑等着了。”
非衣倒持软剑剑柄,将剑尖对准猎户已被刺伤的肩井穴,一点点下滑寒气森森的光泽,引得猎户惊喘:“公子手下留情哪,我说的都是实话。”
非衣冷笑:“实话?那我来问你,官府的人是怎样知道我们去了桃花寨?”
猎户道:“我们不知你去了桃花寨啊,那相公指点我们,只要等在你们回来的路上就行了。”
非衣想了想,知道猎户所言不假。他又问:“你说的相公是什么人?”
猎户急道:“不知道他叫什么,说是王大人派来的书童,穿着一件青布衫子,手上拿着官府的文书,瞧着蛮斯文的。”
“那人现在在哪里?”
“翻山走了,走的是小道,交代我们拿到账本之后,去官府交给王大人。”
非衣再拷问猎户,也问不到进一步的消息,道了声“滚”,让那猎户连滚带爬地走了。
坑底毫无声息,非衣只得走到坑边喝道:“你们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闵安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上面的情况,才力地搀扶起车夫,在非衣的帮助下将他吊出了坑洞。折了腿的白马也歪倒在一旁低声嘶鸣,非衣于心不忍,将它们一一救出,并包扎好了伤腿。
闵安摸了摸脑后,手上泅出了一大团血。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险些没有站住。他歇息了一阵,趁着非衣诊治马匹时,自己顺着绳子爬了出来。坑外车夫已经横挂在伤马马鞍上,听从非衣的指派,先去了清泉县郊的兵营。
闵安有些吃惊,问非衣:“你怎么叫车夫大哥去兵营?难道是要调动军队么?”
非衣缚紧马鞍皮扣,试了试所留下来的那匹白马的脚程,发觉它的伤无大碍后就翻身坐了上去。闵安扯住了马缰,他才答道:“猎户受谁指派并不重要,难得的是一路上世子竟然没有派哨兵前来接应,可见行馆突发了事端,将他也困在了。能困在世子的事端,肯定不简单,先调动守军来助战,才能万无一失。”
非衣打马就要冲出去,闵安紧巴巴地问:“那我呢,我怎么办?”
非衣用手上的马鞭拨了拨闵安的脑后头发,低眼问他:“你撑得住么?”
闵安觉察到这话很熟悉,正是他玩笑着问车夫大哥的那句,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无大碍。”
非衣淡淡道:“你就顶着这样一副死相,不能度过眼前大关么?何必要跟我一起去?”
闵安讪笑:“瞧你说的,我难道不能顺搭个马回客栈,让师父帮我诊下伤吗?”
非衣用鞭子指指马身:“上来吧。”
闵安力爬上马背,双手无着力处,干脆嗫嚅说了声“得罪了”,就一把抱住了非衣的腰。非衣皱了皱眉:“拿出一点男人的风骨来。”闵安无奈,将两手反扭到后面去,揪住了马臀皮,一路随着非衣颠簸。
非衣风驰电掣跑了一阵,无奈调转马头,将落在路边的闵安捡起。再跑了一阵,他又得回次头,捡起摔在地面上一蹶不起的闵安。最后,他失去了耐心,对闵安说:“到我前面来,抱住我,再掉下去我就亲自踩死你。”
闵安忙不迭地爬到非衣身前抱住了他的腰,侧坐在马背上,将一颗头塞进非衣的胸口处。非衣催动白马疾驰,在风里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闵安闷声答:“头晕,借我靠靠。”
非衣低眼看看闵安脸上带灰、脑后濡血的模样,暗叹一口气,就没有掀开他。闵安越觉困顿,将非衣抱得更紧,额头的灰尘、帽子上的沙土不可避要蹭到非衣的衣衫上。非衣忍耐一刻,说道:“每次随你出来,总要落得不干净。”
☆、第31章 监狱反水
正如非衣所推断的那样,就在他与闵安外出公办的一天里,行馆也发生了变故。




解连环 解连环_分节阅读_24
清晨,正当非衣与闵安乘坐的豪华马车借着薄薄雾霭驶出了行馆时,主楼栏杆旁的歌姬照例结束了一整晚的等候,在丫鬟的簇拥下回到自己的房阁。她一直盘桓在李培南的寝居外,并未得到李培南的传唤,始终被他那样不冷不热地晾着,但她依然听从王怀礼的吩咐,等着侍夜的机会。
马车毫不声张地离开,歌姬整夜流连在栏杆旁,自然能看到底下的动静。她马上派遣了一名亲信,以外出购买胭脂水粉的名义,将消息送到了王怀礼的耳中。
王怀礼一直在担忧自己做的贪赃枉法之事被李培南拿到把柄,所以才想了个法子,将重金购得的歌姬送到行馆里,一是想讨好李培南,二是想给自己留个眼线。今天天一亮,消息果然传回来了,他听了心一惊,连忙去找新聘的幕僚商议。
幕僚知道王怀礼担忧的是什么,指点他道:“大人现在要做最坏的打算,假设世子已经知道了账本的事。他派二公子和闵安出了县城,极有可能是发现了账本的下落。我们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了,不如等他们回来时再动手抢。”
王怀礼嗫嚅道:“从二公子手里抢账本,不大好办……”他害怕的不仅是非衣的武功,还有非衣背后的权威。
幕僚怎会不懂王怀礼的心思?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妥善处置好王怀礼捅开的娄子。此时,他有自己的打算,想着不能保住王怀礼时,就将王怀礼抛甩出去,任由李培南处置,他自己去掐断中间的关节,让李培南即使拿到了账本,也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他的本领本来就是见机行事、先发制人。
王怀礼极是信服新来的幕僚,是因为他听说过幕僚比先前的典史朱七明更加厉害。见幕僚劝他劫道,他也没有多想,将随后的安排全部交给幕僚打理。
幕僚受命离开,去了山里找猎户帮忙,将时间算得极准。过了不多久,监管牢狱的牢头来向王怀礼报告,吓得王怀礼顿时又慌了神。
司吏李非格暴死在牢房外,尸身还是温热的。
李非格能死在牢狱内,并非离奇之事。在他出任司吏这一职务以来,他曾多次去牢狱里走动,向被押的泼皮、偷贼打探外面各方面的消息,掌握了不少明的暗的资料。偷子、窃贼多去官员富人的内外宅转悠,往往能发现平常人看不出来的秘密。李非格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有意结交这些底层不起眼的人物,果然被他套到了不少消息。
据传,牢里这两天押了一个绿眉盗出身的偷贼,那人偷昏了头,竟然摸去了王怀礼的后宅。李非格一听到这个消息,忙备了酒菜饭食,打点好值守的禁卒,连夜来到那偷子的牢房里。
李非格是个老书生,唤那名偷子叫梁上君,觉得好听些。梁上君扯着李非格一顿闲聊,从山里的捕猎说到集市上的赌斗,总之言谈甚健。李非格像往常那样细细听着,从他嘴里搜集到更多消息,时不时地记录下一两句。值守轻监的禁卒只回来探望过一次,见夜深也不催,又悄悄走出牢院。
李非格察觉夜深,起身要走,梁上君就会透露一两句王怀礼内宅的动静,无端引得李非格猜疑。等李非格再追问时,梁上君就顾左右而言他,拉拉杂杂扯上其他闲话。
这一顿酒饭就这样吃了两个时辰,天已透亮,气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尖锐鸟鸣。禁卒连忙走回,提来一壶花雕,殷勤给李非格倒满酒,就着场子感谢他平日的照顾。李非格经不住劝,喝下两杯后就醉倒在地上。此时万物希声,轻重两监的囚犯仍在沉睡,禁卒走进北院,放出因犯了命案而囚禁在内的柳二,让他按计划行事。
柳二天生臂力惊人,先前用一只铁腕就勒死了黄石郡的朱留投,奔逃到姐姐家,姐姐柳玲珑为他犯案,杀死马灭愚,事发后两人双双被关押进重监。
若无随后的典史朱七明的案子,他们两人势必会被判决勾斩。禁卒是典史心腹,正愁上头没保住,没了主意时,朱家又派出了幕僚来处置账本一事。他马上主动投诚,依从幕僚的主张,劝服了柳二参与此事。
直等到今天清早,柳二才发挥了作用。他走进梁上君的牢房,站在土炕上倒提住李非格的双腿,梁上君用棉絮堵住李非格的七窍,用干草荐裹住李非格的身子,不出一个时辰,就让酒肉饭饱的李非格在醉梦中死去,且全身上下不留任何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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