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朵烂月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郁时喜
韦如娟按下电源时,抬头望了眼天,她几欲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云太厚了,厚得让人心慌,看不见星星,更看不见月亮。
按摩、敲背、拔罐、捏脚,大字亮起,灯闪烁,这些艳俗的光像是黑夜里的抚慰,抚慰迷路的、恐惧的和绝望的女孩。
给我一朵烂月亮 第五章
莲城终于在连日的雨天里偷了一会儿晴。
天快亮时短暂地下了阵细细雨,而后云开日出,阳光明亮。路上的积水被突来的高温晒得蒸发,水汽升腾,汗水粘着雨水,像是穿着衣服蒸桑拿。
英语课上,郁双心不在焉,拿着那张诊断单翻来覆去地看。神经性耳鸣。
这几天,郁双过得艰难。她的耳朵里常出现奇怪的鼓声或者蝉鸣,尤其夜里,越演越烈,扰得她睡不着,头昏脑胀,黑眼圈垂在瞳孔之下,双褶眼皮也支撑不住,肿成单褶。
张妈带她去医院,医生问了她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随后得出诊断——神经性耳鸣。大概是课业压力大导致的,也不建议吃药,让她自行调整调整心态就好。
月考过去了叁天,顾艳艳还是没来。周围的同学课堂上点头瞌睡,吃饭时闲扯聊天,大课间走廊上乱窜,一如往常。没有人提及她。有那么几个瞬间,看着身边的空位,郁双觉得恍惚: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顾艳艳。
月考成绩是在晚自习时公布的,各科老师遣了课代表去办公室把卷子领回来发到各人手里。班主任老周拿着几个文件夹昂首阔步地走上讲台时,班级里闹哄哄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次月考。
“嘭”,老周把手里的文件夹摔在讲台上,教室瞬间安静。
“一天天儿的,不得安生,你们考得很好了是吗?”老周鲜少发火。作为尖子班的班主任,面对年级最优秀的几十个学生,当然,郁双很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外,他所要做的只是引导和督促。
“这次考试,我们高二十一班考得很差,校长刚刚开会对我们班进行了点名批评。全校叁个强化班,我们是垫底也就不说了,甚至连八班普通班都没有考过。我希望同学们能反思反思,不是说成绩出来就只会在这叽叽喳喳。”老周应该好几天没洗头了,前额的头发黏在一起,配上那副黑框眼镜,更显得古板严肃。
郁双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莫默依旧坐得直挺挺的,看上去有些僵硬。他手捏着试卷的一角,关节突起发白,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
“来,黄依依,你把成绩贴在公告栏。莫默,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老周拿走下午上课时落在讲台的水杯,朝莫默招了招手。
郁双就这么看着莫默走出教室。班里的同学都挤在公告栏前,人头攒动,男生、女生,前胸贴后背。
“不是吧?莫默这回掉大腿了。五十名?我没看错吧?”
“五十名?我靠,难怪老周要找他。”
“黄依依这回是班里第一,年级只排到第八。难怪老周气呢。”
等公告栏边的人差不多都散了,郁双才磨磨蹭蹭去看成绩。
莫默,班级第八,年级第五十,49。
郁双,班级第四十七,年级第四百二十叁,+1。
顾艳艳,班级第五十二,年级第六百八十叁,631。
这是第一次,郁双的排名离顾艳艳这么近。
也是第一次,离莫默这么近。
——
下晚自习时,成野来班级门口接她。他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愠气。
“野哥,你怎么了?”郁双把手搭在成野的手臂上,借助他的力缓慢地一步步下楼梯。十七岁的男孩天生热血,郁双觉得成野的皮肤滚烫,鼓起的肌肉也让她飘了一天的神稍稍安定。
“郁双,我爸妈真的要离婚了。”拥堵的楼梯间里人声喧嚣,要不是靠的近,郁双差点听不到这句话。
成野和郁双相识于五岁,在镇中心幼儿园里,他们因为一片牛奶饼干不打不相识。那一年,郁城军初入商界,小赚一笔后买了学区小洋房,和成野家成了邻居。
小时候,郁双总是不解成野为什么不姓陆,而是姓成。她去问张爱玲,张爱玲只回她,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后来,她才知道,有个词叫入赘。男人为了前途,甘心情愿地成为老镇长的乘龙快婿。
五年级的暑假,郁双在小卖铺买果冻时撞见成野的爸爸陆昶彦。他拥着一个红裙女人,眉眼里盛满笑意。
归功于爱玲女士常常带着她看豪门狗血剧,郁双几乎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成文,而成野的爸爸在出轨。见他们望这里走,她迅速地躲进小卖铺的货柜边上。没有人看见她。
这是郁双无人知晓的秘密,她不向父母说,也不对成野提。如果这个秘密是颗苹果就好了,这样不闻不问,早晚会烂掉。
只是那一年,郁双总是追着郁城军问东问西。
“爸爸,你会给我找个后妈吗?”
“爸爸为什么要给当当找后妈?爸爸最爱妈妈,只爱妈妈。”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你这孩子,以后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长久的沉默。走出校门之后,人声渐稀,郁双和成野之间是长久的沉默。他们并排走着,也不说话。路灯下,影子抻长变大,好像两个巨人依偎在一起。
“那个女人是他带的第一届毕业班学生。等了他十年。我妈说,这样可歌可泣的爱情,她很难不成全。”成野突然说了一段,然后又低着头,踢了踢脚尖处小石头。
“我脚上这双球鞋是我一个月前我竞赛拿奖时,他送我的奖励。”
“他今天跟我说,一个人结婚不一定是因为爱,离婚也不一定是因为不爱。我和你妈妈结婚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现在离婚,是我最想做的决定。”
“我不太明白,如果他们俩真的彼此折磨,为什么还要生下我?我的出生难道不是个错误吗?”
成野絮絮叨叨了十多分钟,后来他说累了,把头抵在郁双的肩上。当郁双察觉成野哭的时候,晴了一整个白昼的莲城又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红白校服被雨水浸湿,没带伞的孩子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给我一朵烂月亮 第六章
整夜的暴雨不停,街道上满是飘零的绿叶,积水混着泥土,小水塘里浑浊一片。郁双今天穿了一双军绿色雨靴,这是她早上犹豫很久的决定,因为这双雨靴确实不太符合她的审美,但她又想肆无忌惮地踩水塘。
她在校门口看到了顾艳艳的背影。低垂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伐缓慢而温柔地摆动,红白的校服有几处褶皱,裤腿上沾了些斑斑点点的泥浆。郁双忽然感到心安。
到教室时,顾艳艳已经坐定,面前摆着几张月考的试卷。她神情淡漠,看上去疏离、平静。
“哎,顾艳艳,你回来啦。”郁双放下书包,热络和她打招呼。
“嗯。”
“你这几天去哪了呀,我身边空荡荡的,还怪想你的。”
“我回老家了,我爸爸生病了。”
“这样啊,那叔叔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这是一段尴尬又生硬的对话。郁双泄了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课间的时候,郁双拉着顾艳艳去小卖铺买糖果,她特地挑了一包西瓜味泡泡糖给顾艳艳。大概是糖分抚人心,顾艳艳眯着眼睛嚼泡泡糖时,郁双才终于确认,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和她坐了快两个月的同桌。
郁双还买了一袋巧克力牛奶,给成野的。结账时,郁双数了数,全是甜味儿的零食。小卖铺的老板娘新烫了头发,卷曲、蓬松、油亮,堆在头顶。郁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雨靴,嫌弃地崴了崴脚。
老板娘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钱找好给郁双,几乎是上一秒交接完几个硬币,下一秒上课铃就嗡隆响起。
又是这种感觉,郁双觉得这几天像是走进一座迷雾森林,明明四周全是人,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捉不到任何身影。
飞奔向班级时,郁双又回头看了小卖铺。果然,老板娘也在伸长了脖颈往她们这边儿张望。
“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好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几乎是不合时宜的,郁双想起了这个比喻。
——
一周后,漫长的雨季结束,莲城迅疾地进入了夏天。日进攀升的高温里,郁双开始穿裙子,白色的连衣裙,是爱玲女士亲手裁制的。
班级第一次开电扇时,积了一整个冬天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大家都往走廊边上躲。
只有顾艳艳,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一样。毛絮状的灰尘落在她的头顶,她也不在意,弓着腰缩进宽大的校服。隔着教室厚厚的玻璃,郁双看见一只脆弱的幼虫躲进茧蛹。
所有人都开始察觉到了异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但没有人选择探究到底,大家不约而同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下课时班级哄闹一团,男生拿着扫把互相比较,女孩拉着手儿去厕所。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蓬勃、热闹,有着浑身用不完的力,他们奋不顾身地在时间里奔跑,不会觉得累,悲伤了就哭,开心了就笑,饥饿时猛烈地吃,吃饱了就仰首看看月亮。
顾艳艳开始频繁地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课后也常被叫去办公室里谈话。因为上课走神,因为作业不写,连老周也喊她去聊了一节自习课。
“顾艳艳,最近学习感觉怎么样啊?”
“还可以。”
“那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呐?”
“没有。老师,我就最近压力有点大。”
“嗯,有压力是好事,但也别把自己勒得太紧,也要适当放松。老师还是很相信你的实力的,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老师。”
“好,谢谢老师。”
一次稀松平常却毫无用处的师生对话,老周并不会通过这次对话了解到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七月初,成野的父母签订了离婚协议书。陆昶彦搬出了那幢小洋房,辞了学校的公职,在某个安静的清晨离开了莲城。
郁双请成野吃馄饨,巷口的小摊上,他埋着头一口一个,也不讲话。
“野哥,头发又长了。”郁双看着他乌黑的头顶缀了一个可爱的小旋儿,忍不住伸手呼噜了一把。
“郁双,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成野吃完了一碗清汤馄饨,又叫了一笼蒸饺。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爸妈一年到头不着家,还是羡慕我成绩太好总考倒数啊?”
傍晚的热风吹在郁双脸上,她的话噎得成野不吱声,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面前的这笼蒸饺,吮吸里面咸腻甜美的汤汁。
摩托的轰鸣声从巷口传来,郁双立刻抬起头,仍是那叁个人——支风、李时一、罗安,他们旁若无人地驶过这条小巷,墙壁上绿色的爬山虎也跟着震颤。
蓝黄花纹的丝巾。
郁双扭着头看那辆摩托车,后视镜的架子上系着一条蓝黄花纹的丝巾,蓝黄色的丝巾,在哪里见过的蓝黄花纹的丝巾,郁双拼命地想,却想不起来。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再一次攫住郁双,耳朵里蝉鸣鼓噪,她又开始头疼。
给我一朵烂月亮 第七章
高考之后,莲城高中变得空旷安静,食堂和车棚都不似往日那么堵。只是莲城的气温终日不下,叁十五摄氏度的教室里男孩女孩都满身是汗,拿着薄薄的书册不停地扇风。
莫默的后背沁出了汗,小小地湿了一块。郁双托着脑袋发呆。倏忽一眼,七月已是下旬,又是一次月考将近。她这几天胸部胀痛,还馋得很。月经来临释放的讯息比月考还要准确。
顾艳艳变得越来越沉默,像是角色互换一样,郁双却变得越来越话多,叽叽喳喳的,上从天文,下至地理。但郁双知道自己并不是想讲话,而是在借讲话压制一些慌张。
郁双烦躁地跺了跺脚,长叹了一声。
“郁双,你怎么了?”
“我要来好事了,心里烦。”
“好事……”
顾艳艳细想了下,而后愣住一样,浑身僵硬。
电扇不停转动着,热风滚滚,这个夏天谁都不好受。
——
成野又去了一次夜色温柔,头发长了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从伟哥音像室路过,瞧见几个熟人脸孔,莲中叁霸推搡着上了二楼。他没在意,只当是不认识。
到夜色温柔时,陈曼宜并不在门店里。韦如娟坐在沙发上看《今日说法》,讲的是沪市几个女仔误入歧途吸毒贩毒的案件。韦如娟看得入神,成野进来也没察觉。
“小如姐,殊殊呢?”
“殊殊在包间里给客人敲背呢。”
“那我等等好了。”
韦如娟这才转头,见是成野,她心里一惊。
“你来了啊。”
“嗯。头发有点长了。”
“殊殊忙着,要不我来给你剪。”
“没事,我等等就好。”
成野坐在夜色温柔那张紫色沙发上,腰板挺得梆儿直,他的裤子口袋里装着罗大佑新出的磁带。店里不再放单调的《夜色温柔》,成野想,殊殊或许是懂他的心意的。
只是他没预算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幕:殊殊衣衫不整地从里间跑出来时,脸上有难掩的苦痛。韦如娟立刻明白,刚刚进去的那位客人犯了混。她揽住陈曼宜的肩膀,把她拉倒身后。
果然,那位看上去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来时,脸上带着不屑。他朝地上吐了口痰:“都做婊子了,还守着你的逼干嘛?”说完,摆着手臂走出了店门。
“没事吧,殊殊。”韦如娟帮陈曼宜整理了衣服,摸了摸她的脸颊。
“没事,我没让他碰到我。”
“哦,对了,成野来找你了。”
韦如娟指向沙发,却发现沙发上什么也没有。午后的夜色温柔里,只有她们两个孤零零的人,以及一盒丢在垃圾桶里的罗大佑的磁带。
——
现在是闷热的雨前时分,浓云被高温天里的眼睛关进朦胧的玻璃,天空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变得青灰。
顾艳艳站在高叁教学楼的天台,高处并没有什么风,她可以看到操场上有几个班级在上体育课,应该是高一;小镇的街道上几辆叁轮车慢悠悠地开着,开车的人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童年坐在田梗上看墨绿的稻田随风翻涌的场景。
如果她可以长大,她想念历史系,不必做什么历史学家,去出版社做个编辑就很好,或者回到老家去,做乡村教师也不错,还可以照顾爸妈。
顾艳艳这么想着,忽然就笑了。
如果没有那一个夜晚,这应该也算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给我一朵烂月亮 第八章
莲城中学罕见地暂停了一次月考。学生们只为能从高压里短暂出逃而雀跃,并不在意校方停考的目的。仅街头巷尾,偶有流言,随即妇妪之间议论纷纷。
死掉一个学生,对于一所学校、一座小镇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大家习以为常地认为现在的小孩脆弱矫情,转头哄慰自家儿女,宝贝长宝贝短。
没有学生看见过顾艳艳的尸体。从出事到送殡仪火化,不过一天时间,甚至连顾艳艳的父母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顾艳艳死后第叁天,莫默旷课了一整天。老周找不到他,联系父母也找不到他。班级里人心惶惶,一整天的课,数学英语历史政治,几位老师无意做过多的讲解,说了十几分钟就开始自习。
分钟一格一格地转动,郁双盯着前后左右的空位出神。滴答滴答,钟表里齿轮摩擦,漫长的岁月催生堆迭的锈迹。郁双恍惚感受到陡生的凉意,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寒噤。此刻,下午两时四十叁分,烈日正毒,高二十一班传承了两届的时钟停摆了。
“一场集体强奸到底有多少围观者呢?”莫默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这样想着。
他是唯一一个证人吗?
顾艳艳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吗?
支风、李时一、罗安会受到惩罚吗?
不知道。不知道。莫默清楚,他有多少的疑问,就有多少的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6月12日那天夜里,支风、李时一、罗安叁人在莲城高中高二教学楼叁层的男卫生间里对顾艳艳实施强奸?”接待他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小警察,看上去比莫默大不了几岁。
“是的,6月12日。那天下了雨,我把伞落在教室,回头去取的时候看见顾艳艳被支风、李时一、罗安叁个人拖进了厕所。时间大约是十点二十左右。”
“你当时看见同班女同学被男生拖进厕所,就这样走了?”
“是的。”莫默低垂着脑袋,握紧了拳头,死死地抠住衣角,脸色有些发白。
“为什么?”小警察有些急躁,冲了他一句。
“因为不熟。”
莲城警方无法因为莫默的一面之词就对顾艳艳的死立案调查,他们在做了一个简单的盘问之后,声称有最新情况会及时通知到位。
莫默像是深谙其道,他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因为无故旷课,莫默被老周叫到了办公室。学生接二连叁地出事,老周心力交瘁,头发都白了一圈。
“莫默,你昨天干嘛了?”
“老师,我想请假。”
“请假,你父母知道吗?”
“我最近觉得心理压力很大。”
“那这样,我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去。”老周恐惧听到学生说“心理压力大”。
——
“喂,请问是百姓之声节目组吗?”
“是的,您是哪位?”
“莲城高中有一位女同学因遭受轮奸自杀,学校正在压制这件事。”
“你好,请问具体的事件经过是什么样呢?您有什么证据吗?”
“我亲眼所见,愿意实名作证。”
——
顾艳艳的座位空着,但桌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和习题册,桌面上,笔盒还开着,好像她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待会儿就会回来。
老周让她把顾艳艳的东西整理一下,待会她的家人要来拿。
郁双小心翼翼地拿出把书捧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理好。开学时,顾艳艳买好多粉色的包书皮,花了叁四个课间才把所有的书都包好。而后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刚换座位那会儿,她们俩聊天。郁双说,我太讨厌自己的名字了!好难听!
顾艳艳回她,不会的,郁双,你的名字很好听。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难听,艳艳艳艳,又土又俗。但我爸爸妈妈不识字,艳艳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女孩的词了。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名字难听,因为任何一个名字都被赋予了最好的期待。
顾艳艳,顾艳艳。是呢,郁双也觉得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
傍晚,天边倚卧红紫色的云霞。夜色温柔里,韦如娟坐在沙发上抽烟,她这几天刚和男友小志分手,颓丧得狠。红霞正支着煤炭炉子煮咸鸭蛋,孙姐去了伟哥的音像室,殊殊睡了一个下午。天愈来愈热,下午的生意萧条冷清,她们在考虑要不要买个空调。
地板上一团一团的碎发混着客人洗头时溅出的水渍,肮脏又邋遢。韦如娟掸了烟灰,起身拿扫帚,顺手打开了电视。
保健品的广告真长,老头老太太又哭又笑,好像得了什么癔症;而后是本地白酒的计时提醒,百姓之声即将开演,重大新闻的标识不停滚动,“莲城高中女学生轮奸后自杀,涉事学校压制事态无动于衷”。
一石激起千层浪。
给我一朵烂月亮 第九章
后面的事情进展仿佛一部倍速播放的电影,那些隐藏在黑暗角落的观众一一现身,讲他们看到的绝伦的剧情。
小卖铺的老板娘说:“哎呀,那天我在店里烫头发,搞到半夜就没想回家了,店里也有住的地方。学生下自习后我就打算关门了,结果就听到有个女孩子在喊叫,我就出来张望了一下。那叁个男生就围着一个姑娘,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孩嘛,就都会谈恋爱撒,我哪里晓得人家是不是小对象闹矛盾就没管。哪个晓得会这样,我还对那个姑娘挺有印象,老来我们家买零食的嘛,喜欢那个西瓜泡泡糖,没货了还叮嘱我记得进货。”
班主任周长学说:“顾艳艳同学缺席了六月份的月考时,我就有点起疑了,她说她父亲生病了,我便没有再追究什么。她是一个性格很活泼的学生,虽然家境一般,但是学习用功,成绩也好。月考之后,她就变得有点内向了,我带过许多学生了,青春期这个阶段大多敏感多变,我找了她谈了几次心,鼓励了她一下。我也只是一个老师,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但事情发展到今天,我还是有责任的。”
夜色温柔的小姐韦如娟说:“那天晚上我刚送完一个客人,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失魂落魄地在巷子里走,就搭了件校服外套,没穿裤子,胸罩也没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个神经病,半夜出来裸奔。我也就没在意,谁知道她一直往我们店这边走。可能是天黑吧,附近就我们店亮着光。直到她走近了我才看清,这还是个小孩子。我当时就慌了,问她什么也不吱声。后来她就坐在店里,问我们能不能让她洗个澡。我就答应了。我还给了她一套我新买的内衣内裤。她洗完澡之后,就说了声谢谢就走了。你知道,我们也只是个小姐,没什么本事,但幸好我平时喜欢看写电视剧,我就留了个心眼,把她扔掉的内裤给着了。要是后面有什么事,她如果用的着,还能留个证据。那天之后,我心里老是慌,电视剧也没得劲看了,天天看些《今日说法》,越看越怕。你说那姑娘那么小,怎么就遭了这么个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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