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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钢琴协奏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慢半拍的铃铛
第九章
龙津镇滨水而建,镇上溪多桥多,处处绿树成荫。柳阳的咖啡店坐落在一个较为僻静的区域,店门外便是一条清溪,溪岸多植柳树,尤以她家门口的三棵姿态最美,无论远望还是近观都赏心悦目,为咖啡店更添几分情调。当初柳阳来这镇上开店时,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于是颇了一番周折将店面连同后院一齐租了下来,并为咖啡店取名“柳岸”。虽然这里的地段有些偏僻,但景色和咖啡都无可挑剔,自开业以来一直很受情侣们的青睐。
秦海鸥踏入柳岸的店门时,柳阳正和一个伙计忙着调整沙发上的靠垫。她回来以后对咖啡店部分区域的格局进行了调整,又将沙发套和靠垫全部洗过,今天打开所有的门窗只是为了通风,实际上并未开始营业。虽是在做事,她还是化了致的淡妆,穿着一条复古的碎花裙子,简约的白皮鞋,手腕上戴着一块咖啡色皮质表带的女士手表。她回头看到秦海鸥,先是愣了一下,恍然笑道:“真是个好办法!”
“我也这么觉得。”秦海鸥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眼镜,也笑起来。在柳阳面前他没有必要伪装,说着便将眼镜摘下,挂在衬衣的口袋上。
“请随意坐。”柳阳指了指周围的沙发。她这些天虽在忙着拾店里,却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再见到秦海鸥,甚至在脑中反复想象着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自己该如何才能从他那里获得诸多问题的答案。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她才发觉自己尚不能完全适应与他进行如此近距离的交流和接触。幸而秦海鸥本人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他就像许多初次光顾咖啡店的客人,打量了一下店里的陈设,然后坐下来看看窗外的柳树道:“你的店位置真好。”
“谢谢。”柳阳很高兴。她曾从无数客人的口中听到过这句夸赞之语,却从没想到有一天竟能从秦海鸥的口中听到。她微笑着问:“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来杯咖啡怎么样?”
“好。”秦海鸥说。
“想喝哪一种?”柳阳问。
秦海鸥想了想:“你推荐就好。”
“请稍坐片刻,”柳阳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书架,“这里有书,”然后又指向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墙角,“那里……有钢琴,我这就去为你冲咖啡。”说完她快步向吧台走去,直到走入吧台才又偷偷地望了秦海鸥一眼。秦海鸥的目光果然锁在那钢琴上不动了。
柳阳轻轻呼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现在也仍怦怦然紧张不已。她自幼喜爱钢琴,虽然没有走上职业钢琴家的道路,却一直将弹琴当作业余爱好坚持了下来。她买了一台钢琴放在店中,闲暇时自娱自乐,偶尔也为咖啡店里的客人们弹上一曲助兴。她不知道秦海鸥进店以后有没有发现这台钢琴,但她希望他能发现。正如秦海鸥的所有乐迷一样,在柳阳眼中,秦海鸥是钢琴王国的王子,他在舞台上的光芒无人能及,而作为一个时常练琴的人,她对秦海鸥的技术与才华也有着更全面的了解和更深入的认识。可是今天,这个人竟然像邻家的大男孩一样出现在她的店中,成为了她的客人。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有如此宝贵的机会,也许可以请求他在这相对私密的场合演奏一曲,让她得以站在他的身边欣赏他演奏时的每一个细节。打从她在这店里看见秦海鸥的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压下了其他所有的念头,挤开了她脑中所有的疑问,不断膨胀直至占据她的整个脑海,令她激动难抑。因此,不论他是否会同意,她都想尽力一试。
她一边磨着咖啡一边暗中观察着秦海鸥,却发现秦海鸥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钢琴,好似整个人都放空了,对她话语中的暗示没有产生任何反应,直到她将冲好的咖啡端到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在沙发上坐直了一点,抬手将咖啡接了过去。
“你喜欢弹琴?”秦海鸥抿了一口咖啡,突然问道。他的语气有点僵硬,双眼看着手中的咖啡,并没有看柳阳的脸。柳阳感觉到秦海鸥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导致本来不错的气氛突然凝滞。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小的时候作为业余爱好学过一点,后来由于学业繁忙就荒废了,工作以后断断续续恢复了一些,但也只能弹弹简单的曲子,而且特别不爱弹练习曲。”
“嗯……这样挺好的。”秦海鸥说。
柳阳觉得有点尴尬。秦海鸥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是怎样想的。柳阳只好自己找话继续说下去:“学琴的时候总是嫌老师太严格,练琴太辛苦,后来没时间弹琴了,反而越来越觉得弹琴是一种乐趣和放松,反而后悔当初没能练得更好一些……”
秦海鸥又抿了一口咖啡,不说话了。
柳阳顿觉非常懊恼。她的心中涌出许多种猜测,但她毫无头绪,也不知该如何改变现状。谈话一时竟无以为继,柳阳心中焦急万分,偏巧这时咖啡店的伙计从通往后院的小门外面探进半个身子,挠头喊道:“柳姐,那根管子还在漏水!”
柳阳无奈。平时她这店里人来人往,普通顾客自不用说,就算常有朋友过来小坐,也大多是珠珠谭硕那样的熟人,因此她的伙计们但凡有事都会随时向她报告,已经习惯了在她待客时打断她,朋友们自然也不会介意。刚才她把这伙计打发到后院浇花,却忘记了叮嘱他不要过来打扰。那根用来浇花和冲洗石砖的接地水管前些天爆开了,她昨天找人来修过,现在听伙计一说,便知道一定是浇花的时候又爆开了。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秦海鸥等在这里。秦海鸥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她不愿让他产生丝毫被慢待的感觉。她皱了皱眉,正打算用手势示意那伙计回院子里去,却听秦海鸥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柳阳一愣,由于是秦海鸥的提议,所以连思考的过程都省去了,下意识道:“好。”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又道,“抱歉。”
秦海鸥望着柳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目光不由自主又回到墙角的钢琴上来。这是一台普通的立式钢琴,可能因为不久前刚被人弹过或是擦拭过,琴盖仍开着,裸露着那一排他无比熟悉的黑白琴键。自从他来到这古镇上,他就再没有见过钢琴,更别说练琴,算起来已经有不少日子。自他学琴以来,他从不曾与钢琴分别过如此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对钢琴的厌恶感还没有消失,他只想逃开,也确实做到了。他暂时抛下了与钢琴有关的一切,每天过着轻松愉快的生活。但就在刚才,在他看到这台钢琴的一瞬间,他只觉心头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脑中轰鸣不止,就好像曾经目睹一台废弃的钢琴被人推倒,琴身猛然触地时所有的榔头和琴弦都在颤动,发出一声极其浑浊而沉重的绝响。他看到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那种厌恶感与压迫感又蠢蠢欲动,但此刻他所感觉到的却比这更多。
秦海鸥发现自己竟然极度渴望触摸那些琴键。这种渴望与内心的抵触混杂在一起,让他感到如此自然却又如此不可理解。钢琴于他本来就如空气、食物与睡眠一般,他从没想过会对它产生排斥,更没想过在排斥的同时又如此地渴求。这就犹如同时面对磁石的两极,一边被推挤一边被吸引,这种矛盾而混乱的感受令他的心仿佛被拉扯着,疼痛不已。他不知道该怎样做。他站起来走到钢琴旁,将手指抚上那些琴键,却不敢用力让它们发出声响。可那些声响都在他脑中,每一个音都清清楚楚,就好像他已经弹响了它们。他缓慢地抚摸着,沉默地来回抚摸着,可心头的疼痛却并没有因此减缓。他垂眼凝视着这台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柳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钢琴旁,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我……过来看看。”秦海鸥低声解释道,把手缩了回去。
柳阳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但她眼中更多的是期待。刚才她在秦海鸥的脸上看到了非常复杂的表情,似痴迷,似抗拒,又似茫然痛苦,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在面对钢琴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她来不及细想。当她看到秦海鸥放在琴键上的手指,她全部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他将手放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这的确是一幅难以言喻的美好画面。这让她抛开了所有的谨慎和顾虑,鼓起勇气对他说道:“你可不可以……在这里演奏一曲?”
秦海鸥抬眼看向她,柳阳的神色令他不忍拒绝。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你想听什么?”
柳阳的脸庞立刻被喜悦的神采点亮了,回答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好。”
秦海鸥又垂下眼,沉默片刻,在钢琴前坐了下来。他望着面前的琴键,在心中默默挑选着曲目,但正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又自心底悄悄地爬升上来,就像斩不断的藤蔓将他的思绪拖入黑暗之中,逼迫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上一次坐在钢琴前的情景——他是怎样一遍又一遍地默想那些将要演奏的高难段落,怎样在舞台的灯光下和观众的注视中弹下每一个音,怎样极力压制那种几乎要吞没他的紧张感与手指的颤抖……尽管知道现在他的身边只有柳阳一人,他却仍然无法克服这种反应。这种仿佛身心都被击垮的溃败感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正是因为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他才来到这古镇上,可是现在他发现它竟然一直如影随形,甚至比原来更加严重。这不仅令他感到恐惧,更让他感到绝望。是不是从今往后他都要活在这样的阴影中?是不是从今往后他都无法再弹琴了?!
柳阳一直充满期待地安静等待着,可秦海鸥却始终没有将手再放在琴键上。他面色青白地坐在那里,浑身犹如僵死了一般,过了很久才突然站起身来,匆匆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快步走出了咖啡店的大门。
第十章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谭硕搬了一把小木凳坐在米粉店门口,点了一根烟。
这时已过饭点,米粉店里没有别人。谭硕的烟瘾不大,有时好几天也想不起来抽一根,但他喜欢在忙完事情之后抽上几口,那种悠闲的感觉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他叼着烟坐在米粉店门口,偶尔抬头看看蓝天上飘过的云朵,正有些出神,忽然就望见秦海鸥沿着小街慢慢朝这里走来。
谭硕坐着没有动。他以为秦海鸥会看见他,和他打招呼,可秦海鸥竟一直低着头,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从米粉店门口走过去,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谭硕的眼珠子随着秦海鸥的身影转动,很快他就已经看不见秦海鸥的脸,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脑勺。他想了想,捡起一块石子扔了过去。
石子打在秦海鸥的背上,秦海鸥脚步一滞,转过身来,见是谭硕,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
“吃了吗?”谭硕问。
秦海鸥迟疑了一下:“吃了。”
谭硕看着他,吐了口烟,重复了一遍:“吃了吗?”
秦海鸥静默了更长时间,终于道:“没有。”
谭硕起身,示意他进店:“珠珠他们已经吃过了,剩饭也被我吃了。你进来,我给你煮碗米粉。”
秦海鸥望着谭硕走向灶台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店里坐下。谭硕将做好的米粉放在他面前,自己则叼着烟坐在对面,看着他道:“我刚来镇上那年,碰到一个失恋想不开的傻小子从小南桥上跳下去。那地方的水还不及腰深,我站在桥上想等他自己爬起来,可他扑腾了几下就又跌了下去。我没办法,只好跳下去把他捞起来,这才发现这倒霉孩子因为入水的姿势不正确,被河底的碎玻璃划伤了眼睛,还破了相,弄得满脸都是血。我把他背去卫生站,后来他们送了我一面锦旗。”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10章
他说到这里便面色凝重地缓缓吸了口烟。秦海鸥把这些话听了进去,随即下意识地抬头看看米粉店的墙壁,却并没有发现任何锦旗挂在那里。谭硕便道:“像我这么谦虚的人,怎么好意思把旗子挂在外面?在楼上着呢。”
秦海鸥又望向他,不知道他算不算说完了,也不知道他讲这件事的用意何在。谭硕看着他笑了笑,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跳河可千万别去小南桥,我看小西桥还不错,水浅泥多,就算摔个狗啃泥也不会破相,不然惹多少小姑娘伤心。”
秦海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道:“我不会去跳河的。”
谭硕诧异:“那你怎么是一副生无可恋寻死觅活的样子呢?”
秦海鸥望着他,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今天上午他从柳岸出来以后,便漫无目的地在镇上游荡,任由一双腿带着他往前走,却并不清楚自己正走向何处。最后他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停下来,在那里呆坐了很久,心中一片冰冷的空白,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即将失去一切,还是在害怕即将面对的一切?可同时他又不相信这是真的。他逃避了压力,逃离了钢琴,却从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被钢琴彻底地抛弃。对于自己连在柳阳面前也无法弹琴这个事实,他打心底里生出一种不信任感。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思考这件事,因为他连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他只能呆坐在那里望着溪里的流水,即使他的脑中有一丝微弱的念头闪现,也立即如那流水般逝去了,到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不知不觉坐到午后,总算回过一点神来。他想起了珠珠,想到他这时还没回去吃午饭,她一定会着急,这才站起来往回走。
他路过米粉店时神思恍惚,根本没看见谭硕就坐在门口,可谭硕却看穿了他的心情。这时他终于明白谭硕先前所说的那些都只是幌子。谭硕真正想说的,只有最后的那一句。
这时候谭硕起身拍拍他,接着道:“别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情能比吃饭更重要?好好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见美女。”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一手夹着烟,一手就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电话那头的人很快接了起来,只听谭硕道:“一会儿方便吗?我想带个朋友去你那里喝茶。”
对面似乎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谭硕于是挂了电话,走到店门口开始关店。
秦海鸥的脑子里乱哄哄的,顾不上去想谭硕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谭硕的话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很糟糕,但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好起来。在这种时候他其实不想见人,可谭硕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做好了安排。秦海鸥很犹豫,却又觉得难以拒绝,只好被动接受。
他默默地吃完米粉,又回客栈和珠珠说了,这才随谭硕离开,两人朝小镇的另一头走去。
**
谭硕带着秦海鸥来到了一家小小的茶叶店。说这家店小,是因为它的店面只有约□□平米,当街的一侧虽然装着透光的落地玻璃,却被从屋檐垂下的青藤掩去了大半,只露出小窗般的一块。店里的三面墙中有两面都被整齐的木格架子覆盖,格子里摆放着茶叶或茶具,剩下的一面墙则洁白干净,正中偏上的位置挂着一张古琴。
在这小巧的店铺中央,放置着一张茶桌和三张木凳,旁边有一小柜。茶桌后面坐着一个与这店铺同样小巧玲珑的女孩,眉眼秀气,皮肤细白,乌发顺直,看上去十分文静,开口却语调轻快,双活的光,笑着对谭硕道:“来啦?”
谭硕点点头,在其中一张木凳上坐下,然后挪出另一张凳子,示意秦海鸥也坐下。这店面本就狭小,两个大男人往茶桌前一坐,更显得店里拥挤。但那女孩似乎早已习惯了,熟练地从小柜中取出一支沉香点上,然后将一个深褐色的大茶碗放在谭硕面前。
“你的海碗。”她笑着说。
“这是纳兰锦,”谭硕转头对秦海鸥道,“你可以叫她小锦。”随后对那女孩道,“这是小秦,不过你得叫他老秦。”
那女孩打量了秦海鸥两眼,没有立刻回应谭硕的话。她从柜中取出一只青色的汝瓷茶杯,放在秦海鸥的面前道:“这个杯子更适合你。”
“谢谢。”秦海鸥迟钝地张口。
纳兰锦看着他一笑,坐下来开始泡茶。
沉香的气味很快在小店中扩散开来。纳兰锦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的事,神色平静专注,姿态风雅却不做作,双手非常稳定灵活。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第一泡茶沏好了,纳兰锦才抬起眼来看看二人,一边先为秦海鸥倒茶,一边轻声笑道:“秦大哥是不是困了?”
秦海鸥一惊,回过神来。纳兰锦又道:“下午的这个时候最容易犯困,快喝口热茶醒醒神吧。”她说完便将那汝瓷杯往前推了推,然后将余下的茶水全都倒进了谭硕的大茶碗里。
“你这是在浇花吗?”谭硕问。
“世上有什么花能与谭老板媲美,”纳兰锦乐道,“我只是觉得两个多月不见,谭老板又圆润了一些,多喝点茶有助于减脂瘦身。”
“我圆润吗?”谭硕问秦海鸥。
秦海鸥愣住。
“他不觉得,”谭硕对纳兰锦道,“我也不觉得。二比一,你说的不算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从谭硕的体重聊到纳兰锦与柳阳这两个多月以来结伴旅行的见闻,天南地北,妙语连珠,活像说相声。但纳兰锦一直没有忽略秦海鸥的表情。每当秦海鸥显得有些出神或是又心事重重的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他的身上来逗他说话。她人长得娇小秀美,嗓音柔和悦耳,说笑时眼神灵动,再加上分寸把握得当,秦海鸥屡次被她打断沉郁的思绪,被她逼迫得不能不开口说话,却都无法对她产生反感。到了后来,反倒是秦海鸥和她聊得多了一些,而谭硕在一旁喝茶吃茶点,渐渐地懒于开口了。
有了这样一个人在眼前,秦海鸥觉得下午的时间过得比自己独处时快了许多。三人在店里不知不觉坐到天色将暗,然后谭硕提出不如一起去龙哥饭馆吃晚饭。小黑见到他们很高兴,忙里偷闲陪他们吃了几口,又给他们拿来不少时令水果。待三人终于从龙哥饭馆出来,就连谭硕也觉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三人在饭馆门口道了别,谭硕和秦海鸥便沿着石板路慢慢往回走。
这时天已全黑了,古镇的屋瓦连成黑沉沉的一片,上空悬着钻石般的星子,底下覆着疏疏密密的灯火。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谭硕不说话,秦海鸥便也不开口,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现在他的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尽管心中仍然痛苦失落,但至少他已找回了对自身的控制,不会再频频神思不属。他开始尝试重新思考今天上午发生的事,那时柳阳的存在的确引发了他的抵触,但那是他的问题,并非柳阳的错。他的心理反应变得更加严重,可是他对钢琴的渴望却从不曾像这样强烈而清晰。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钢琴,也不甘心就这样被钢琴放弃。他的心里越是矛盾,这种不甘就越深切。他必须做点什么——无论什么,哪怕是再次经历那样的挫败感也好,他不能容忍钢琴退出自己的生活,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事。
他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双腿只管随着身边的人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谭硕道了句“早点睡”,然后就见他一边伸手在裤兜里掏着什么,一边转身往路边去了。
秦海鸥站住脚,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谭硕的米粉店前。谭硕的裤兜里叮铃作响,想必是正在掏家门钥匙。
秦海鸥心头一热,一股暖流涌上来,将其余纷杂的念头统统压下。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谭硕在这半天的时间里为他做了什么。在他心灰意冷浑浑噩噩的时候,是谭硕用一颗石子把他打醒,然后不由分说把他带到纳兰锦的小店,让他在此后的时间里一直有人陪伴。难以想象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他把自己关在客栈的房间里,现在的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但对他的帮助却是实实在在的。谭硕为了做这件事,甚至把店都关了,现在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连句道谢也不图,掏出钥匙就要去开米粉店的后门。秦海鸥见他这样,忙抢上一步将他叫住了,可叫住之后又觉得一句“谢谢”根本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谢意,一时半张着嘴愣在那里,样子看上去就有点傻。
谭硕维持着钥匙插在锁孔里的姿势有些茫然地等着秦海鸥开口,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有反应,仔细看看秦海鸥的表情,突然明白过来,嘴巴一咧:“呵呵,年轻人!”说完把锁一拧,推门进去了。
秦海鸥看着那扇门在夜色中合上,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向客栈走去。
第十一章
秦海鸥离开咖啡店后,柳阳思考了很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她将责任全部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柳阳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太唐突了。在秦海鸥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乐迷,秦海鸥对她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名字和几句自我介绍,可她提出的要求却远不止签名或是握手那样简单,秦海鸥会觉得为难也在情理之中。
她推测像秦海鸥这种级别的钢琴家,恐怕对待每一次演奏都非常谨慎,公开演出前的心准备自不必说,即使在较为私人的场合,他可能也不会随意弹奏。更何况这里是一个咖啡馆,以秦海鸥的身份和身价,他怎么可能会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中弹琴呢?虽然他已经退出了公众的视野,但关于他的猜测却一直没有停止,万一他在咖啡店弹琴的事被传了出去,又不知会被媒体炒成什么样子。因此秦海鸥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主意,柳阳认为这其实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过冒失,不太可能有别的原因。她同时也感到有些难过,因为秦海鸥的举动很明确地表现出对她的不信任。如果秦海鸥真的担心这件事被外界知道,当时的咖啡店里又没有别人,那么他所防备的人就只可能是柳阳自己。
柳阳想着这些,心里既懊悔又沮丧。她很想弥补这个错误,于是当天就和店里的伙计将那台钢琴搬去了院中另一个独立的房间。可是做完这件事后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找到机会向秦海鸥解释——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引起他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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