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钢琴协奏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慢半拍的铃铛
谭硕不由扭头看了他一眼。秦海鸥的神色还是那么轻松,最后五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听起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算不上,但谭硕却没有会错了意——这是秦海鸥用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宣告了事情的结束,既然他已经经受住了最后的考验,那么从今以后,这个问题就再也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这句话是总结辞,亦是终止线,将过去的困扰和痛苦彻底截断。这一页翻过,明天就将是一曲新篇。
“你当时,是不是吓懵了?”秦海鸥讲完自己的事情,想起谭硕上台谢幕时心有余悸的样子,就笑起来。
要是早在几小时前,谭硕一定不会有好脸色给他,但这时也只能叹一口气:“上半场那么顺利,谁能想得到?还有,你要弹第三乐章原来的那版,于崧他知道吗?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我才刚松口气,还没缓过来呢,转头又被吓死一回。”
秦海鸥大笑:“我也是临上台时才决定的,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还是那版最好,不弹就遗憾了,想给你个惊喜。”说着又瞧瞧谭硕的神色,“你觉得不好吗?”
“很好,特别好。”谭硕诚实地说。
“这都多亏有你!”秦海鸥又道。
“彼此彼此。”谭硕也笑了。秦海鸥的话让他突然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始至终,他们竟然谁也没有为这件事情向对方道过一句谢谢,明明它已经足以改变他们双方人生轨迹。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却又那么顺理成章,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十年前获奖的是《星海》而非《长夜之歌》,那么他和秦海鸥是否早在许多年前就认识了?他们经历了这样大的波折,各自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最终却在小镇上相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台前幕后,他们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完成对自己、亦是对彼此的救赎。
谭硕望着在缓缓上升的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的夜色,突然对一切都感到了彻底的释怀。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静了片刻,谭硕又问。
“先休息一下,”秦海鸥坐直了些,语气里带着征询的意思,“然后,我想安排一次巡演,就演这个作品。”
谭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不一起来吗?”秦海鸥见他如此淡定,似乎不像是要去看巡演的样子,不由诧异。
“你演你的,我去干嘛?”谭硕纳闷。
秦海鸥被他问得愣了一愣。虽说他的巡演谭硕的确没有必要跟着,但是看谭硕今晚的反应,对他的演奏应该还是很满意的。秦海鸥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谭硕一定会希望多听上几次演出,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作曲家们总是很享受现场聆听自己作品的这个过程的,而谭硕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当然应该多享受享受。况且,就算谭硕自己不曾考虑过,他可是还想把谭硕介绍给更多的观众,想让他多上台谢几次幕呢!
秦海鸥没想到谭硕竟对此事不上心,忙道:“你来听音乐会啊!音乐会之外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到时你想去哪玩都行,就当是旅游,好好放松一下!”
谭硕听他这么一说,确实也有点动心,呵呵笑道:“也好。不过这次可把我累死了,先睡它几天懒觉再说吧!”
秦海鸥见他同意了,很是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待谭硕抽完烟,就起身一起往回走。他们走到餐厅入口时,恰逢秦海崖和于豆豆从里面出来,秦海崖看见两人,开口叫住了秦海鸥,谭硕知道他们恐怕是有事要谈,便自己先回了包间。
三人来到花园里,秦海崖没往深处走,就在一个小喷泉边站定了,转过来看着秦海鸥,直接道:“海鸥,谭硕的那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于姐了吧?”
他虽是在问秦海鸥的意见,却知道秦海鸥这时已经不会反对,刚才叫上于豆豆一起出来,就是为此而来的。
秦海鸥怔了一下,爽快地点点头:“当然。”其实他早就打算在音乐会结束后找时间把谭硕的事情告诉于豆豆,因为他想让于豆豆将来兼做谭硕的经纪人,但这件事可以过些日子慢慢再议,他不明白秦海崖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把实情说出来。
秦海崖看出秦海鸥的疑惑,却没有立刻说明自己的理由,只是先三言两语地把整件事情中于豆豆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交代了。他的转述简明扼要,准到位,于豆豆听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一方面是因为震惊,另一方面则是在消化其中巨大的信息量。从她在龙津镇见到谭硕时起,直到今晚复出音乐会圆满结束,这数月间产生的许多疑问——尤其是针对谭硕的背景以及秦海鸥对待谭硕的态度的那些,都因为刚刚听到的真相逐一得到了解答。
于豆豆在脑中迅速梳理着,梳理到肖聪在龙津所表现出的古怪,不禁望向秦海鸥:“原来,你是故意安排肖聪和谭硕见面的。”
“我只是让他和谭硕打了个照面,”秦海鸥平静地说道,“后来我们谈话时,我连谭硕的名字都没有提。”
“你越不提才越可怕,”于豆豆笑了,“这倒是越来越像你哥了。”
秦海崖挑眉看着两人,他不知晓其中的细节,却很擅于抓住重点:“肖聪出事和海鸥有关?”
“他说要来龙津看我。”秦海鸥的回答非常简短。秦海崖一听是对方自己往枪口上撞,对余下的部分就不关心了,“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这时于豆豆已经基本想清了所有的事情,便对秦海鸥道:“今天孙辰没有来。”
秦海鸥曾特意叮嘱她给孙辰送一份请柬,今晚她也曾安排留意此人,但孙辰始终没有出现。
“一定是肖聪把见到谭硕的事告诉了他,他不敢来。”秦海鸥一想到孙辰仍然占据着谭硕的作品,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于豆豆正想安抚几句,就听秦海崖道:“我马上又要出差,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们面谈。”
其余两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为什么要在庆功宴上把他们叫出来说事情。可秦海崖接着就道:“现在说正事。”
两人不禁又对视一眼。他们都以为刚才说的就是正事,却没想到那只是铺垫。
“我从龙津回来以后,让人调查了一下这个孙辰。”
他此言一出,就连于豆豆也惊讶得瞪大了回过神来:“有什么发现?”
秦海崖淡淡道:“私生活不检点,和女学生不清不楚,后来被他老婆发现了,把事情闹到作曲系,校方为了面子没有公开处理,但这些年来也没再提拔他。”
秦海鸥听秦海崖说着,先是惊喜大哥竟会为了谭硕的事采取行动,可接着又感到有些茫然。他一心想帮谭硕拿回作品,让孙辰受到应有的惩罚,却没想过利用私生活上的把柄打击对方,因此面对秦海崖的调查结果,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秦海崖一直在观察秦海鸥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此外还发现他有学术造假行为,虽然做得比较隐蔽,但我已经拿到了证据。”
秦海鸥猛地皱起眉头:“他抄了谭硕的作品,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以为可以一直抄下去吗!”
秦海崖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本来想找关于谭硕作品的线索,但事隔太久,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些别的。”说着又看看两人,“你们先前忙着准备音乐会,就没告诉你们,现在音乐会结束了,也是时候把这事了结了。”
秦海鸥冷着脸沉默片刻,渐渐平静下来:“这件事不用告诉谭硕,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
“这是自然。”秦海崖点点头。
于豆豆知道秦海崖一定是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来告诉他们的,便没有问他打算怎么做。以她对这位上司的了解,秦海崖绝非好管闲事之人,这次之所以替谭硕出头,完全是因为秦海鸥对此事耿耿于怀的缘故。
三人谈完事情,一起回到包间。秦海鸥看见谭硕,心里很不是滋味。能揭发孙辰抄袭固然是好,可《星海》却依然无法挽回。虽然谭硕早就这么认为,但秦海鸥心里一直存了一线希望。现在他知道这件事终究是做不成了,即使掌握了关于孙辰抄袭的其他证据也不能让他感到快慰,反让他更加愤怒和惋惜。
谭硕发现秦海鸥回到桌上以后,神色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似乎没有刚才在花园里聊天时那么开心了,便有些奇怪。秦海鸥发觉他频频看过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道:“有点困了。”
谭硕没有多想,点点头招呼他再吃点东西。
这顿庆功宴直吃到深夜才散席,因为第二天龙津一行人就要返回小镇,所以临走前大家都依依不舍地与秦海鸥道别。秦海鸥把他们挨个送上车,挥挥手望着车子远去,周围很快又安静下来。他回头一看,谭硕正在后面打呵欠——这漫长的一天,直到这时才终于结束。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89章
第一八零八章
第二天,不仅是谭硕,就连平日作息规律的秦海鸥也破天荒地睡到中午才醒。这场音乐会对秦海鸥的身体和神都是一次高度消耗,从决定复出的那天起,到昨晚音乐会取得成功,数月来积攒的疲劳感终于在他彻底松懈下来以后全面爆发,导致他一连几天都倦怠不已,除了休息,什么也不想做。
相比之下,谭硕的情况就好多了。作品完成后,他的主要工作只剩下修修改改,并未受累,虽然排练和演出时也曾因受到惊吓而神经紧绷,但音乐会的成功迅速抚平了一切,因此接下来的几天他倒没怎么闲着——上网看看乐评,找李真强喝喝小酒,还有从前的老同学约他聚会,也不了要应酬一番。
秦海鸥的成功复出在一夜之间让整个乐界沸腾了,各路报道和评论纷至沓来,除了对秦海鸥本人的高度关注,谭硕的作品也引发了人们极大的兴趣。秦海鸥重回聚光灯下,一时间找上门来的有很多,除了当晚没能采访到他的媒体,从前与他有联系的方方面面也随之被“激活”,纷纷来找于豆豆。此外还有不少想采访谭硕的媒体,因为不知道怎样才能联系上这位在演出结束后就拔脚开溜的作曲家,他们也都来找于豆豆,指望她能透露一二。
秦海鸥闭门休息,并不关心外界的反应和评论,暂时也不愿接受采访或者参加活动。谭硕更不用说,他对媒体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和老同学聚会时也严守口风,哪肯接受什么采访。于是于豆豆就替两人把这类邀约都推掉了,也没有立刻为秦海鸥安排后续的演出。
不过,谭硕虽不喜欢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对各方的乐评却充满了好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为自己的作品所写的乐评,兴致勃勃地看完之后还会和密切关注着媒体报道的陈甘柠闲话几句。但陈甘柠很快就发现,谭硕竟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看这些评论的,仿佛这些乐评夸的都不是他,任别人把这作品说得神乎其神,他也只是乐呵一下,当作八卦看过之后就丢在了一边。
如此还算平静地休整了几天,于豆豆终于来找秦海鸥,一来是让他了解外界近期的动向,二来是和他商量接下来的演出计划,毕竟秦海鸥先前曾表露过想要巡演的意思,眼下秋季演出季已经开始,时间不等人,现在各个剧院音乐厅的演出日程已经排好,虽说以秦海鸥的情况要想插个队是不难,而且于豆豆事先也有所准备,但她还是希望能尽早把一些要紧的环节敲定。
秦海鸥一连睡了几天懒觉,连练琴的时间也有所缩减,看起来力已经恢复,但对演出以外的活动仍然兴趣缺缺,听于豆豆说完最近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于豆豆便道:“别的都不打紧,我已经全部推掉了。只是杨院长那边想请你和谭硕去学校做个讲座,给学生们讲讲这次演出的新作品。王老师之前也跟我提过一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秦海鸥听她提到杨其声和王一夫,知道那正是谭硕的母校,眼睛一亮:“这个可以答应!”
于豆豆点点头:“那我去告诉谭硕。”
秦海鸥把手一摆:“我去吧。他肯定要当缩头乌龟的,还是我去劝他。”
于是两人谈完以后,秦海鸥就找到谭硕,把这事告诉了他。谭硕先前因为于豆豆找秦海鸥谈事情,自觉回避,跑到另一间屋里看电视,这时听秦海鸥说完,盯着屏幕上的球赛头也不回:“不去。”
“你的母校邀请你,为什么不去?”秦海鸥问。
“我没毕业证。”谭硕飞快地回答。
对此秦海鸥早有准备:“这好办,让杨院长给你补一个。”
“我不知道要讲什么。”谭硕还是不肯松口。
可秦海鸥已经替他想好了:“你可以把作品分析一下,讲讲它的特点,还有你的创作过程和心得体会。”
谭硕似乎噎了一下,却仍然目不转睛:“这些你也知道的嘛!你去就可以了!”
秦海鸥抓起一旁的遥控器,把电视关掉了。
谭硕从沙发上弹起来,终于转过来怒视着他。秦海鸥就道:“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已经答应了。”
谭硕骂了一声,夺过遥控器重新开了电视,不再理会。秦海鸥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便通知于豆豆着手准备。
于豆豆很快回了消息,讲座的时间就定在下周。谭硕本来打算过几天先回龙津一趟,处理一下米粉店的杂事,为此也只好把归期延后。秦海鸥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心里甚至是期待的,尽管这场讲座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对谭硕却很重要。秦海鸥不知道谭硕拒绝母校的邀请有多大程度是出于对孙辰的厌恶,毕竟孙辰眼下仍然是作曲系的副教授,要让谭硕对其视而不见实在太强人所难。但既然秦海崖那边已经有所行动,秦海鸥还是希望能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而杨其声的邀请正好可以成为一股助力。
果然,不出两天,孙辰学术造假的消息就被媒体曝光。由于在《长夜之歌》之后再也没能创作出像样的音乐作品,孙辰为了教授的职称评定,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发表了一些学术论文和著作,而这次曝光就是冲着这些所谓的“学术成果”来的。
秦海崖对弟弟的秉性和心思再清楚不过,曝光时对孙辰的私生活方面一字不提,只抓住论文和著作中的抄袭问题,出手狠绝不留情面,把动静搞得很大。作曲系和学校高层非常难堪,很快就宣布对孙辰进行停职调查。此事一出,立刻成为乐界继秦海鸥复出之后的又一热点。人们对孙辰的认识多源于十一年前他凭《长夜之歌》获得新音杯金奖,可多年来他在作曲方面再无建树,后来转而走上理论研究的道路,却没想到大部分论文和著作竟都存在抄袭问题。这些事实一经曝光,便遭到媒体和业内人士的群起谴责和批判——一个曾经的获奖作者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显然其无论在事业上还是人品道德上都是个失败者,大家应当引以为鉴,希望校方不要姑息。而学校的调查流程虽还没有完全结束,公布处理结果也是迟早的事了。
秦海鸥复出的热度尚未减退,孙辰的抄袭事件又闹得沸沸扬扬,媒体们不禁感慨这个夏天可谓持续高温,肖聪那令人大跌眼镜的演出事故、秦海鸥无可挑剔的完美复出、一个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牛人谭硕,以及孙辰在获奖多年后的身败名裂,这几件事把音乐圈翻搅得如娱乐圈般热闹,从媒体到专业人士再到普通乐迷,都围观得不亦乐乎。
这个消息很快被谭硕知晓,却不是秦海鸥告诉他的,而是被陈甘柠抢了先,当做母校的八卦讲给他听,还问他是否认识这个叫孙辰的老师,谭硕只推说不认识。此后秦海鸥也问他是否听说了此事,谭硕表示已经知道了,便没了动静。秦海鸥在旁边默默等了一会儿,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正寻思着如何就这件事情和他谈一谈,却见谭硕转过脸来,反倒是一眼把他给看穿了,有些好笑地问:“你希望我说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秦海鸥想了想:“不是吗?”
谭硕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吧,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人一旦过了心里这道坎,外界能对他施加的影响就很有限了,这种感觉你恐怕比我更清楚。所以,你也不用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秦海鸥注视着谭硕,从谭硕身上他感觉不到鄙夷和厌恨,也没有幸灾乐祸,没有隐忍也没有快慰,只有一份超然的平静。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
第一百零九章
距讲座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学校的小演奏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几天前校方把讲座的海报贴出来后,这个消息就迅速传开了去,今天慕名而来的不止是本校师生,还有从外校赶来的师生以及一些抱着侥幸心理想趁机采访秦海鸥和谭硕的媒体。讲座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半,一部分学生吃完午饭就提前到演奏厅占座,却不料比他们早的大有人在,演奏厅里竟只剩下最后几排座位还空着,而这几排座位也很快被人占满,此后进来的人只能往当中和靠墙的几条过道里填。
于是,当秦海鸥和谭硕走上讲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演奏厅的观众席上座无虚席,所有的过道从前往后挤满了整整齐齐席地而坐的学生,连个下脚之处都没留下,从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到后墙之间也站满了人,导致入口处的两扇门无法合上,还有许多进不了门的学生,就在门外垫着脚尖往里张望。
这个多功能的演奏厅只有约四百个座位,平日里主要供在校师生教学、排练或是进行小型的内部演出时使用,有时也会安排大师课。这时,演奏厅里满满当当全是人,越发显得空间局促、观众热情高涨。负责安排讲座的老师一见这阵仗,顿时后悔选错了场地,他们料到了这场讲座会很受欢迎,却没料到会来这么多的人,连外校的师生也来了,早知如此,就该在学校的大礼堂里来办。
不过这时后悔已经晚了,秦海鸥刚一露面,台下的掌声和叫声就炸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到处是拿起相机或手机拍照的学生。音乐会上的观众再怎样兴奋,也会顾及当时的场合和相应的礼仪,但这是学校组织的校内活动,秦海鸥又在这些学生们的心中拥有绝对的偶像地位,因此大家只顾尽情表达见到他时的激动之情,沸腾的局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被主持讲座的老师平息下来。
谭硕跟在秦海鸥后面上了台,见到这场面就本能地想往后缩。但在这小小的演奏厅里,讲台和观众席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谭硕一上台就看见了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的王一夫和杨其声,其余的每一张脸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站在讲台上的只有他、秦海鸥和客串主持的老师,根本没有可以让他暂且躲一躲的地方。
主持讲座的是作曲系的系主任,好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后,就先讲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并介绍了台上的两位主讲人。介绍时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待掌声终于停歇,按照事先商定的顺序,接下来就该由谭硕开讲。
谭硕拿起手中的话筒,望着台下,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大家好。”然后顿了顿,接着就道,“下面我先讲讲这个作品。”
此言一出,正准备转身的秦海鸥不由也停顿了一下。他知道谭硕其实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几句开场白,内容大致是感谢校方的邀请之类,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为此还特意征求过他的意见。可刚才谭硕竟直接把这段话跳过了,可见此人颇为紧张。秦海鸥有点想笑,只好忍住,他倒不担心谭硕的紧张会引发任何尴尬——自己的手中还有一个话筒,即使出现意外,他也能立刻帮谭硕将局面兜回来——他只是觉得谭硕这样子实在罕见,风水轮流转,如今总算也轮到这家伙紧张一回。
谭硕说完后就看看秦海鸥,后者会意,转身向一旁的钢琴走去。这个所谓的讲台就是演奏厅里的舞台,平常演出时偶尔会显得拥挤,可对于一个讲座来说却是绰绰有余,尽管台上安放着电脑、音响、投影、座椅和一台演奏用的三角钢琴,但眼下却是整个演奏厅中最宽敞的地方。根据两人事先商量好的,谭硕讲解时,秦海鸥会在钢琴上对他所讲的段落进行演示,以达到更为直观的效果。
那边秦海鸥在钢琴前坐好,这边谭硕便开始了。身为过来人,谭硕很清楚学生们想听什么,关于作品的创作,一般不外乎主题是如何写就的、作品的特色与创新,以及对一些重要段落的分析等等。谭硕不多废话,就从主题的创作讲起,先播放了一些采风时集的典型民歌素材,将其投影出来,然后逐步讲解这些民间音乐的特点,如何提取其关键要素运用到主题的创作中,主题又是怎样生成和发展变化的,每个环节都讲到了。台下的学生起初是抱着对这位神秘作曲家的好奇在听他说话,但很快,他们就被谭硕所讲的内容吸引住了,好奇心化作了求知欲,不少人都掏出本子来记笔记。他们发现谭硕在分析自己的作品时始终表现出一种朴实平易的态度,面对重点总是直接将最根本和关键的部分剖开,毫无保留,没一点含糊——简言之,谭硕的讲解务实、高效,全都是干货。
秦海鸥见谭硕终于放松下来,越讲越投入,性格中的幽默不经意流露,把台下逗笑,不由觉得很怀念。他仿佛回到了米粉店的小楼上,看谭硕捧着谱子耐心讲解,兴致勃勃地同他讨论,那时他就发现,谭硕其实是很乐意与人分享音乐的,只不过多年的隐忍与其天性相逆,让他把日子生生割裂成两个不相干的部分,过得失意又热忱,绝望又倔强。但此刻这种矛盾感却已从谭硕的身上彻底消失了,他神采奕奕地站在台上,把由心血凝结的感悟毫不吝啬地播撒出去,那如数家珍的模样专注而诚挚,极其生动充满魅力,全场鸦雀无声地听他讲课,所有人的思维都被他牵引,秦海鸥知道,这才是谭硕原本该有的样子。
秦海鸥坐在钢琴前,配合着谭硕的讲解演奏了一些片段,谭硕不需要时,他就转过来认真听讲,看上去就像是学生中的一员。等谭硕全部讲完,秦海鸥又从演奏的角度讲了对这个作品的理解,此外,他在进行音乐处理时曾遇到的困难,思考和解决的过程,还有重要的心得体会,也都选了印象深刻的展示出来。他一边讲,一边在钢琴上演示,弹到谭硕反复修改过的地方,就顺便停下来讲讲修改前后的区别和对应的演奏变化。台下的学生边听他讲,边见他弹,这才领略到他对作品的理解和思考、对细节的打磨和钻研到了何种程度,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而随着秦海鸥的讲解逐渐深入,他所讲的内容与谭硕所讲的内容从不同的角度彼此呼应,也终于让大家明白了这个作品能获得如此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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