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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果馅蒸酥
“啊——”
一声惊恐的叫唤,却不是平安,而是银瓶。
她把手捂着嘴,眼看着平安倒了下去,心像是要挣出腔子。前一刻她还在思索要不要把这个离奇的下午解释给平安听,然而现在他就倒在地上,蜿蜒的血渗在泥灰地上。
她只能又把目光转到了桂娘脸上。
桂娘也仿佛生了场大病,脸色苍白,不敢动弹。但时间紧迫,也只得强忍着蹲下身探了一探,见还有气息,松了口气,把那拜匣里的银子都倒出来交给了全子,惶惶道:“全子,你赶紧去后头叁条胡同大车店雇辆车,菜摊儿旁边是个医馆,你再打发个大夫,让他半个时辰以后过来。”
全子战战兢兢问:“咱们这、这是去哪儿?”
话音才落,天际忽然传来沉沉的钟响,剪断了他的言语。是鼓楼的钟声。
古老的钟声,宕远地传入这重门对开的北京城,数千年来的日复一日,却从来没让银瓶觉得这样壮烈,让人害怕。
桂娘还在和她弟弟对答,“趁着城门没关,先离开北京。”
“姐姐——”
“闭嘴。” 桂娘已经起身,拧着裙子上的水,走到里屋翻衣裳,一直怔忪的银瓶却开了口,轻轻低语,“先别。”
桂娘转了个身,茫然蹙眉。
阴雨仓皇的傍晚,也没有晚霞,只是天愈发暗了,远远的有几声犬吠。
银瓶在阴影里半低着头,出神地盯着小风炉里红彤彤的碳,眉目都被隐去了,只看得出眼中盈盈的水光明灭。
“既然你说——那离开北京前,我想去瞧瞧——不管徐家的宅子落没落到别人手里,我想去瞧瞧。”





银瓶春 空余恨(五)
车赶过了东四牌楼,就是南小街。
全子咬着烧饼说:“那烧饼铺掌柜的说,徐家宅子就在这儿了。”
桂娘看她弟弟这憨吃的样子就生气,但鉴于全子刺探情报有功,也就没骂他,专心看起路来。
这地方果然是个荒凉的所在,四周寥无人烟,借着朦胧的月色,勉强看得见沿街凭空起的一路院墙,在往前走,街心蹲着两只石狮子,夹峙着中间叁间兽头大门。匾额已经给摘去了,认不出字号,可左右几里地就这么一座大宅,桂娘便叫停了全子,让他栓骡子,自己和银瓶走上台阶,到了门前。
斑驳黑油大门上了封条与铁锁,银瓶与桂娘合力推了推,只开了浅浅的一道缝隙。好在锈死的铁链松懈,她们两人又娇小,撕破了封条,缩着身子,竟真挤了进去。
高深的大门合上,吱呀一声,惊飞了避雨的燕雀,凄厉叫着一阵翅膀,飞到那边儿去了。留下一个黑黪黪的世界,空有着轩昂的院落,画墙满长青苔,砖缝杂草丛生,稀稀落落地下着雨,像是聊斋里住着鬼的阴宅。
全子小声道:“姐姐,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才那掌柜的说都传说这宅子闹鬼,所以才一直没顶出去——”
“闭嘴罢你!贼娘的小猢狲儿!”桂娘吓得哆嗦,更骂了两句给自己壮胆,又扭头问银瓶:“这地方,你可有印象么?”
银瓶只是摇了摇头。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她这个平日里最胆小的人,走在这荒宅里却并没有丝毫害怕。他们顺着府邸的中线慢慢走,银瓶惊异于自己竟真的对这里的设置有一股子直觉的知道。比如内仪门后的院子西角落栽着参天的梧桐,比如抱厦后面应当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凉亭与南北夹道间隔着座粉油影壁儿……
是卖油翁“熟极而流”般的熟悉,走到那里便知必有那么个东西在,只是旧了,破了,成为了欹损垣墙,歪斜台榭的所在。
银瓶的心怦怦地跳着,莫名地有种近乡情更怯的畏缩——可这里怎会是她的乡!她头痛得愈发紧了,索性加快了脚步。府邸的尽头是后花园,山子门半掩着,并没有上锁,银瓶走了进去,在月色下先看见满眼参天的枯树,一棵树下倒着架秋千。她闭上眼睛,想象它们枝叶扶疏的样子,倏然像是回到了暮春。
是了,春天,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春日里消春困,拿汗巾在树下扎秋千,恍惚中她自己正站在画板上,在香风里高高荡起来,笑得身子发软也不肯停下。
这样快乐的时光,不会是在勾栏里。
那会是在这里么?
秋千飞到半空,远远可以看见假山外金碧琉璃瓦的庭院。有个绫罗裹身的夫人款款走进了院门,把手搭在一个丫头的手上,然后抬起头,看见了她。夫人骤然变了脸色,立即叫丫头拿了她来教训。
她怕了,慌忙跳下秋千,跑了。
尽管看不清脸,她知道那一定是她的母亲,那座院子——如果有,也一定是她母亲的上房。
银瓶骤然睁开了眼,转身便向外跑去。循着梦里的痕迹,踉跄着到了秋千上看到的地方,果然见有一座黑油大门的院落。她的心荡了一荡,急不可待地迈进去,不想先给门槛子绊了一跤,人倒在地上,头也磕上了门槛。
她头痛欲裂,伏在地上打了个激灵,耳边却忽然嗡嗡作响,连淅淅沥沥的雨声都宕远了。仿佛远远听见前朝宫殿的锣鼓,恍惚中宣告着梦的终结。
荡悠悠的一刹那,过往海啸般涌进脑海,前十六年的人生走马灯似的回旋。
她蓦得矮了,小了,变回了小孩子,在戏台下看着自己的扮演,在金玉阑干的香闺,在繁荣阜盛的京华,扮演相国的女儿,那个驰名京城的闺秀。
……
她丢魂失魄地叫了一声“娘”,爬起来便撞进了门去。
宽敞的院子里,雨很小了,月亮高升,正映着正房琉璃瓦的飞檐。银瓶跌跌撞撞扑到房门上,门被锁得死死的,她把手拍搡着门。拍不开,把手拍肿了,也只是拍。
“娘!娘!”
虚胀的嗓子从她的喉咙里逼出来,眼泪混着雨水淌,“娘,你开开门呐娘,是我,是婉婉……爹,哥哥,哥哥——怎么都不理我了?娘——”
桂娘好容易跟上来,看这光景便猜出了几分,一把揽过跪在门旁的银瓶,急切道,“嗳呀,你可是想起什么了吗!”
银瓶两只手臂都震麻了,心口也干麻得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回头看了桂娘半晌,忽然笑了,指着大门说:“是了,我竟忘了,娘她……就是吊死在这里了。我没看见她最后一面,林妈妈不让我看。”
桂娘后背发凉,“银——徐、徐姑娘?”
银瓶抬头望了望檐下空晃晃的鹦鹉架,“娘说,徐家的女儿,不能活着丢人,她死之前,吩咐林妈妈一定也把我勒死。林妈妈舍不得,给我换了身丫头的衣裳。我混在下人里,被官府的人领出去卖了,她却、她却——给他们砍死了。”
她已经失了神色,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雨打在皮肤上也像洇透了纸,一个雨点子就是一滴泪。
桂娘从没见过她这样,说不出话来,见全子也跑了来,忙叫他搭着手把银瓶扶到了一处没上锁的穿堂。
那堂屋里也许曾是个书房,满地破凳,折桌,坍塌的书箱,埋在灰尘里。桂娘见角落里扣这个铜盆,忙捡了过来,又弄了些书卷纸来,叫全子用火石点了取暖。
火苗子扑腾上来,银瓶恍惚着,十六年的荣华与叁年的折磨打成了一片,如梦似幻,让她简直分不清自己是谁。然而她实在累得狠了,烤了会子火,也慢慢静了下来,合着眼坐在地上,倚身后的一只桌角。
桂娘见她裙子几乎湿透了,便问:“城门关了,今儿怕是要得在这宅子里过夜。徐——徐姑娘,你可要换身干净衣裳么?”
银瓶睁开眼,却没回应,只是四下里看了看。
桂娘余光瞥见地上摔着把裁纸的小刀,心里一惊,忙一把拾了起来。
银瓶倒疲惫地笑了一笑:“何苦来!我可没想着寻短见,若要死,早在叁年前我便投了海河了。”
她坦然地提起从前,倒让桂娘愣了一愣,睁眼看着她,又试探道:“……既这么着,咱们今儿凑合两叁个时辰,等城门一开就赶紧走罢。我想着,咱们先往我家去,住些日子,等二爷打了仗回家,再想办法找上他,如何?有他在,想是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的。”
银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成了,我见不得他了。”
桂娘唬了一跳,“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银瓶又叹了口气,“好姐姐,有的话我不好对你说,你也别问我。若姐姐不嫌弃,肯带我一程,就连累姐姐。等我歇下脚来,就去投奔一个人,绝不多拖累你。”
桂娘忙道:“你要找谁去?”
银瓶没言语,坐在地上看着火苗子,很平常的姿势,也还是那张秀丽的鹅子面,但不知怎么就有一种美人瓶似的从容,完全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十六年诗礼教化滋养出的富贵闲人,也不过就是怎样站,怎样坐,怎样吃,怎样睡。从前年纪小,贪吃爱玩,撒娇淘气,爹爹的君臣父子,娘的叁从四德,她都不喜欢,可有些东西早已渗入身体,镌刻进了她的骨血。等到他们都死了,都散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得不为他们报仇,不得不履行他们的遗志。
隔着叁年迷离的回忆,她恍惚还记得太后下旨赐婚的那个夜晚,爹爹托付她的骇人的秘密——
那个当年真正应当坐上龙榻的,是六殿下。
原来先帝临终时只留下她爹爹徐相一人,秘密告诉了他遗诏的所在,又托孤似的将奉旨查边的六王托付给了他。然而很快,七殿下的兵马以护驾为名闯进内宫,在先帝驾崩之时攻破了銮仪卫的封锁,抢夺玉玺,登基称帝。爹爹为求一时自保,便也将遗诏之事秘而不发,归顺了新皇。只是新帝登基不久便在拿旧内阁做垡子,斩杀了多位阁老,因着徐相曾是七王的太傅,暂时未对他查究,可她爹爹自己却已是唇亡齿寒,便起了“拨乱反正”的心思,以联姻为由与六殿下通亲,借此密谋大事。
这些都是当年爹爹亲口对她说的。
可惜事未竟,中道崩阻。那场浩劫之后,她最终没有见到那位名义上的夫君,然而世事无常,叁年后,他们却在妓院狭路相逢。
就在那样一个奇异的夜晚,爹爹口中“风姿特秀,郎艳独绝”,寄托了重望的东床佳婿,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观赏他狎妓的全程;
而那个从天而降救了她的大人,曾是她的旧爱,也将是这个王朝新任的阁老——尽管提拔他的恩人,是将她抄家灭族的仇人。
夜很深的时候,尽管地上又冷又硬,桂娘和全子也实在熬不住,朦胧睡去了。
银瓶仍坐在那儿,垂着眼睛,把手伸进袖子里,摸出那卷子粉红的信笺来。她小心翼翼展开一张来,无不眷恋地又看了一回,虽是微笑着,可那眼泪却滴下来,晕湿了容郎两个字。等到天快要破晓的时候,天色渐渐浮出来青色,青里又渐渐泛了白,一道斜斜的淡金的光照到她白玉似的手上,她才终于把它们颤巍巍地递到火盆跟前,一张一张,渐渐投进了火舌里。
黎明天气潮湿,火苗渐渐熄灭了,还有一点碎纸没烧完,她也没去管。
就这样罢。
朝堂上的争斗原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她和容郎,到底不是一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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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章好像有点阴间,大家轻点骂我哈哈哈,和大家剧透后面很大一部分都是老裴祁王修罗场,而且婉婉有完全的主动权,不像小银一样总是很被动。但把这叁个绑在一块的过程还是有点虐hhh
【2】我看到有集美说祁王肉渣。我很能理解哈哈哈哈,毕竟这是po,祁王功夫又不错(?不用太可惜了。但从剧情的角度,我还是偏向搞个轻松点的修罗场,如果小银和祁王do过,感觉这叁个人完全搞笑不起来了hhhh




银瓶春 留余庆(一)
一路下河南,为避人耳目,只敢拣半村半郭的小路走。
这天晚上投宿在城外的小客栈里,颓败的木楼,楼上窗子打开着,对过就是一片山林,淡黑的夜幕上描着黧黑的远山。天阴,没有月色,唯一的光亮是桌上油汪汪的半截红蜡烛,粘在一只破缺的白瓷碟里。
银瓶对着灯看一张地图,指尖划出一道道印子,从河南蜿蜒南下,兜兜转转,途径不同的陆路水路,终点却永远是苏州府。
桂娘收拾了衣裳,走过来倒茶,没话找话道:“今儿进了彰德府,再走个半个来月就到了。”
银瓶见她来了,立即折起了地图,接过茶杯来点了个头,“嗳,多谢姐姐。”
桂娘想说点什么,抿了抿嘴,却也没有开口。
还有什么说的呢?尽管知道眼前的银瓶已经不是那个娇憨怕事的小瘦马,桂娘却满以为她变回海河边可怜的落魄小姐,哭哭啼啼,彻夜地胡言乱语。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心事重重地沉默着,一路上很少说话,甚至连眼泪也没掉过几次——也许这才是世家小姐的气派,却让桂娘措不及防,宽慰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在一旁揣测着。
就在这时,听见房门吱呀一响。
银瓶扭头,见是全子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茶盘往桌上一放。盘里是叁碗面和一只小白碟子,油汪汪盛着两只炸荷包蛋。
桂娘问了全子价钱,听说花掉了五百钱,立即提着他耳朵骂起来:“小猴崽子,你唬鬼呢!这点东西用得了五百钱?准是你偷着不知干什么去了!”
全子捂着耳朵叫屈:“不然姐姐自己下楼打听打听!我怕姐姐们吃不惯,叫炸了鸡蛋,也只舍得叫两只给姐姐罢了。本来世道就够艰难的,山东又打仗,咱们越往近山东的地方走,东西越贵得吓死人。那张将军和裴监军——”
一语未了,便见银瓶抬起了头,定定看着他。
全子一时吓住了,不敢说话,桂娘大惊,忙推了他一把道:“你死了么!还不快说,裴监军怎么了?”
“裴、裴监军挺好哇……”全子茫然愣了愣,忙又囫囵道,“听小二哥说,裴监军和张将军是讨过南越蛮子的,打这些不成气候的民兵小鬼儿顺溜得很,这才不到一个月,已经夺回了济南府,正在济宁打呢,想是也快攻下了。只是好些残余的贼人都往南逃,把徐州占了,都快打到南边六王爷的封地了。北边今年本就没收成,南边的菜又运不上来……”
银瓶垂了眼睛,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把手悄悄合十念了句佛。
桂娘见状,忙笑道:“看样子,大人总还得要些时候才能回京了。我瞧姑娘在我家住些时候也好,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叫大人来接——”
银瓶知道桂娘话里的怂恿,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桂娘还要再劝,却见银瓶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了。
她要说什么,银瓶一清二楚——在乡下找个地方藏身,等到他得胜回朝,继续回去做他的小妾。就像从前那样,依旧是咽不完的玉粒金莼,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在他的房里,一辈子也不用见人,没有人会知道当朝宰辅的家里私藏着谋逆罪臣的漏网之鱼。
没有人会知道……东厂已经知道了,皇帝大约也早晚会知道,她不能害了他;而九泉之下那些枉死的血亲,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贯世界里都是他们的冤魂,睡里梦里拉扯着她。她也骗不了自己。
一连十来天,他们晓行夜住,饥餐渴饮,在望不到头的乡间赶着骡车。萧条年月,就连春天也只是荒烟蔓草。湿冷的阴天,土灰房子,青灰的田垄,坟头,坟头,不尽的坟头,久久见不到人烟。
只有夜宿的时候,到离城近一点的地方,才能碰到些衣衫褴褛的平民,听到近日的新闻。也是从他们口中,银瓶得知了裴容廷平叛告捷的消息。据说全子从前提起的那逃向南方的几千流寇,虽攻破了徐州,却在快要逼近苏州府的时候被藩王六殿下北上围堵,带了叁百兵马全歼,大挫了他们的气焰。没过多久,济宁府的残兵也溃不成军。自此山东叛军全军覆没,想来诸位领将不日便能奏凯班师。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睢阳了。
临近四月底,中原的天气竟像江南似的,也淅淅沥沥地下雨下个没完。银瓶有点咳嗽,过了两天,又渐渐发起热来。桂娘见状,慌忙到城里去抓药,在一个客栈住下,借了小铜吊子熬药煎药。
银瓶伴着药气睡在洗得僵硬的被窝里,昏昏沉沉地发汗,朦胧中听见门开了,随即两个人在窗边嘈嘈切切说起话来了,似乎是全子和桂娘。
桂娘讶了一声,“……真是皇爷下的旨?”
全子打了个呵欠,咂嘴道:“不然谁敢去抓王爷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
“药铺小伙计说,王爷是不能私自出封地的,况且祁王还领着兵,那就是谋反了。”
桂娘压低嗓子,“那祁王可是皇爷一母同胞的哥哥呀!反贼都打倒他家门口儿了,他带几个兵,不也是为朝廷除害么?何况统共叁百个人,打苏州到北京,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罢?”
“姐姐问我,我怎么知道嘛。”全子转身趴在窗上看野景,随口道,“反正听小伙计说,祁王殿下起兵回苏州的时候,就有东厂的番子等在城门附近,当场抓了他要带回北京。结果才到山东——就在离咱们村没多远的那菏泽山上,殿下趁着晚上下大雨逃走,被人察觉,逼到山崖边,就跳崖死了。”
“尸首呢,运回北京了?”
“听说是死不见尸,那山底下是条河,最近又泛水。”
话音才落,只听哗啦的一声,两人瞧过去,原来是银瓶拉开帐子自坐了起来,脸色煞白地问:“你说谁死了?”
桂娘和全子面面相觑,只当她是错听成了裴容廷,忙笑道:“姑娘别急,裴大人好好的,死的是祁王——就是上次在苏州欺负你的那个王爷,是他死了。”
然而一语既出,并没有安抚银瓶,反让她受了刺激似的怔了神,乌沉沉的眼睛像是实心的宝石,嵌在没有灵魂的偶人上。
桂娘不解,上前晃了晃银瓶的肩,半天才晃她吐出几个字。
“怎么办呢。”
“姑娘怎么了?”
她的声音轻而飘忽,像是积了多年灰尘的青纱帐子,“怎么办呢,桂娘,我没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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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ry本来想多写一千字左右写到婉婉见到祁狗,来不及辽,先放这些。
2. 关于日更的问题,真的很愧疚,虽然偷偷删掉辽,但还是会尽量!报更请假都会在微博!




银瓶春 留余庆(二)
银瓶醒过来的时候,闻见四周弥漫的药气,只当还躺在客栈的床上。身上压着层层棉被,最上头被面锁着块大红闪缎,照在昏昏的金色落日里,刺得人眼疼。她闭上眼,把头偏了一偏,打算继续沉浸在混沌的睡意来,以此抵消心里窒息的涨涩。
但她随即听见一声轻轻的惊异,是桂娘的笑声:“哟,姑娘可算醒了!”桂娘爬上床来,爬好了好几步才够着她的额头,笑道,“好了,终于褪了烧了。”
银瓶感觉到不对劲,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桂娘拉着被角按住了,爽利笑道:“别起来,好容易卧了几天汗,看再着了凉的!头前儿姑娘发烧,连着烧了两叁天,在客栈里住着到底不是常事,看那地方离我家不远,我就拿棉被裹着给姑娘带回来了。”
银瓶躺着看眼前的桂娘,穿着蓝夏布袄袴,青绸汗巾当成个包头扎在头上,脸颊红红的,也入乡还俗地做了小村姑,可她没见她这样高兴过。
桂娘笑道:“四五天没正经吃东西,饿了罢?等着,我叫妈把新熬的粥盛一碗来。”
“我不要!我不要……”银瓶忙咳了两声,梗着脖子道,“祁王……祁王可有消息了吗,他的尸首找着了吗?”
桂娘愣了一愣:“没。听说菏泽山底下都找遍了,八成是叫河水卷走了。”
银瓶把脸偏到那边去了,乌溜溜的眼珠子,黑得发了白,像镀上了一层琉璃壳子。
桂娘伸脖子看了看她,又坐回来,无奈道,“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你明知道二爷找不见你,非发了疯不可,说什么也不肯见他;反倒是听说祁王死了,白赚出这一场大病,难道你和他也有什么交情?你从前说要去投奔个人,就是他不成?——只看着上次在叁清观,他哪里是什么可靠的人,别的不说,就说待你的心,又怎么比得上二爷。”
一语未了,只听全子隔着窗子在院里喊她:“姐姐,妈弄的烧饼好了,叫咱们给二姑送去咧!”
桂娘忙应了一声,给银瓶留下一句“那姑娘好歇着,要饿了就和妈说。”跳下炕下楼到院子里去了。
他们这楼下养猪养鸡,人住在楼上。
桂娘的妈在厨房里,把熥好的烧饼抱在白粗布里。身旁一只竹编食篮堆满着蒸馍馍,火烧,各样腌菜,底下的盒里装着焖鸡蘑菇。
自打十年前桂娘离家,老太太再没这么欢喜过,每天兴冲冲过年一样,虽然二姑就住在村头不到一里地,仍嘱咐唠叨个不住,“你们给二姑送了东西,坐坐就回来罢,天黑了路上不好走,啊!她前儿到河边洗衣裳,救了个快死的小子,你们二姑也没个孩子,她乐意照看着,随她去罢,你们把这金疮药给她,剩下的也别管了。”等他们出了院子,又赶出来,给桂娘揣了两块糖饼,叫她路上吃着解闷。
屋里银瓶慢慢地坐了起来,倚在窗边往下看,正见老太太往桂娘手里塞饼。
全子才抢了一个也要吃,立即被她娘打掉了手,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桂娘看着,也倒在她娘肩上,扑哧笑了。
一缕斜阳照过去,照亮了门楣上大红桃符的一角。看样子是今年新换上的——尽管这一年是这样的多灾多难。人间烟火最可敬的地方,就是在历经苦难了之后,依旧能热热腾腾,齐心协力地过日子……银瓶一动不动,眼泪却淌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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