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月关
越接近目的地,这些考虑就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夏浔正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惊诧地睁开眼睛,马上就看到面前站了四个人,一个官、一个小厮、一个员外、一个小贩……
夏浔腹肌攸地收紧,想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可他马上看到了四个人散开、包围的身法动作,除了那个胖胖的员外,其余三人身手灵活、脚下沉稳,都有一身好武功,夏浔立刻警觉地散去了力道,他的表情和身体做出的反应,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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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夏浔。”
“年龄?”
“22岁。”
“籍贯?”
“湖州南浔小叶儿村。”
“操持何业?”
“草民藉属贱民,随父捕蛙捉鱼,偶尔也帮闲作工。”
冯西辉一身公服,又是四人之首,自然由他主审。此处虽是一座小酒店,冯检校往那儿一坐,倒也颇有大老爷坐堂问案的气派。
张十三忽然插嘴问道:“南浔镇?我听说那里土壤肥沃,水渠纵横,稻米生得甚好,当地人家都是种水稻的,是么?”
夏浔老老实实地答道:“南浔的确宜种水稻,只是种桑养蚕,布匹丝绸,获利比种田高出十倍不止,所以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粮食么,其实种的不多。”
张十三又道:“我听说湖州的铁佛塔前些日子遭了雷击,焚毁大半,可有此事?”
夏浔有些疑惑地道:“草民只听说湖州有铁佛寺,飞英塔,没……没听说过什么铁佛塔呀,遭没遭雷击,草民更不晓得,虽说草民自幼就生长在湖州,却还从未进过湖州城呢。”
张十三与冯西辉碰了个眼色,抿起嘴不说话了。夏浔一面小心应付着,心里也在暗暗揣测着这四个人把自己带到小酒店来的目的:“这四个人的组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一个是衙门里的官、一个是富富态态的员外、一个是满面沧桑的掌柜,还有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这样的四个人,不可能是剪径的强盗,而我如今身无分文,比叫花子还惨,他们抓我来做什么?事非寻常必有妖……”
冯检校见他有问必答,十分乖巧,不禁满意地笑了笑,他拿起安员外刚刚写就的一份状纸扔下去,说道:“夏浔,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夏浔并不接状纸,只是俯首道:“回大老爷的话,草民不识字。”
字是繁体的,其实大部分繁体字夏浔都认识,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字,联系上下文的意思他也能看下来,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是不应该识字的,所以他连片刻的犹豫或者接状纸的动作都没有。卧底训练条款自我保护类第一款第八条:你的行为举止应符合你所使用的身份,仅仅改变外表是不够的,必须从内心变成你将要扮演的角色,能瞒过你自己,才能瞒过别人。这些条款夏浔早已倒背如流,上一次卧底失败的血的经验,更把这一切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冯检校本就不认为他应该认识字,遂嘿然一笑,说道:“这是一张状子,是这位小哥儿替他家主人鸣冤告状的。”
夏浔怯然道:“是,只是……不知大人把这状子给草民看,是……什么意思?”
冯检校淡淡地道:“你不清楚?或许等你见过了他家主人的尸首,你就会明白了。”
刘旭和张十三临时客串了衙役,把杨文轩的尸首抬了出来,夏浔见到杨文轩的时候,真的是大吃一惊。在那个时代声讯传播远不及后代,两个长相完全一模一样的人,是当时是很难得的经历,见了的确够让人惊奇的,夏浔却不然,虽说若是路遇一个长得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会叫人有种新奇的感觉,却还不致于让他大惊小怪,可这与他形貌相同的人若是一具尸体,那么他想不吃惊也不成了。
冯检校沉声道:“这一位乃是我青州杨文轩杨公子,是一位有功名的诸生,你这刁民见他与你形貌一般,顿生歹意,意欲杀人冒充,以便诈取钱财,是以将他杀死,这位小哥儿就是苦主,那位安员外和刘掌柜就是目击证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冤枉!草民冤枉!”
夏浔又惊又怒,大声喊冤,冯检校却哈哈大笑:“夏浔,你纵然不认,此事也是铁证如山,一旦报官,你是有死无生!蝼蚁尚且贪生,本官料你不愿走这条死路,本官还为你安排了一条生路,你可想知道么?”
夏浔悄悄抬起的膝盖又不着痕迹地落了回去,双臂却仍暗蓄着力道,懵然问道:“不知大老爷说的是……什么生路?”
冯检校沉声道:“关于此人的身份,本官并没有诳你,这个人的确是我青州府的富绅,名唤杨旭字文轩,他意外被人刺死,而他对本官是有大用的,本官见你与他形貌一般无二,有意让你冒名顶替,替本官做事,你答应么?”
张十三道:“这可是富贵天降啊,只要你一点头,不但没有杀身之祸,从此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之人,这样的好机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我……”
夏浔有些畏惧地看了眼那具尸体,冯检校笑道:“你不必担心,本官并非歹人,不会让你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四人,包括这死去的杨文轩公子,其实都是钦命上差!”
夏浔愕然道:“钦命上差?”
冯检校道:“不错,刘旭,亮出你的官身和腰牌,叫他看个清楚!”
早已做好准备的刘旭称喏一声,立即宽去外袍随手弃于一边,里边露出的赫然是大红的官衣,盘蟒飞鱼、腰系鸾带,鸾带上又挂一块腰牌,他从怀里取出一顶乌纱,撑开了端端正正往头上一戴,平庸、平凡、貌不惊人的小店掌柜,刹那之间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夏浔茫然地道:“不知老爷这是……哪个衙门的差官?”
心底里他却是暗吃一惊:“锦衣卫?胡大叔不是说锦衣卫已经被洪武皇帝裁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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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草民听爹爹说……”
夏浔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疑问,冯检校嗤之以鼻:“那不过是无知小民以讹传讹罢了。”
冯检校晒然道:“朝会、巡幸,卤簿仪仗,侍从扈行,还有宫中宿卫的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藉、视牲时皇上身边的护卫,所有这一切,是由天武将军(天武将军就是大汉将军,主要职责是把守午门以及充作殿廷卫士,多由功臣子弟组成。永乐年间才改称大汉将军)、校尉和力士来完成的,而天武将军、校尉和力士,皆隶属于锦衣卫,裁撤?难道皇上不需要卤簿仪仗、不需要侍卫当值了么?”
夏浔讷讷地道:“是,是,草民……草民是听爹爹说的……”
冯检校道:“民间倒是有这种传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洪武二十年的时候,皇上当众焚毁了我锦衣卫的刑具,不许我锦衣卫再以酷法刑讯,洪武二十六年的时候,皇上又下诏,内外刑案不得入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我锦衣卫不再拥有诏狱之特权。表面上看,我锦衣卫原有的侍卫、缉捕、刑狱之职权,只剩下侍卫仪鸾这一项了,这么说起来,也可以说是名存而实亡了。其实么……嘿嘿!”
张十三接口道:“其实只是因为文武百官对我锦衣卫多有忌惮,为安百官之心,我们锦衣卫奉皇命化明为暗了。其实缉查反叛仍然是我锦衣卫的重要职责,我等奉命潜赴青州,是因为我们收到一些涉嫌谋反的消息,此事牵涉到齐王府的一些人,皇上令我锦衣卫专司查办此案。杨旭就是我们安排接近齐王府的人,他三年前就已秘密加入我锦衣卫。正因有我锦衣卫暗中相助,他的生意才做得风生水起,从而受到齐王的青睐,为齐王府打理生意。”
冯检校见夏浔一脸茫然,又解释道:“经商是贱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要经商也得先有田地,坐定了良民的身份,经商只能算是他捎带着的副业,否则就要划入贱籍了。而凤子龙孙、天皇贵胄,更是绝不能沾染这些行当。若是藩王经商,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所以需要一个看起来和王府全不相干的人替王爷主持生意,王爷的店铺作坊都要挂靠到这个人的名下,以他的名义去经营。杨文轩有这个身份,就能掌握齐王府的许多机密,可惜……我们用了三年的心血,才让杨文轩顺利成为齐王府的心腹,有机会接触到一些机密……”
张十三道:“明白了?若非杨文轩意外身亡,这天大的好处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冯总旗垂青于你,有意送你一份富贵前程,你还不痛快答应,啰嗦些什么?”
“他会相信么?”刘掌柜和安员外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纵然这说法有什么漏洞,也不是他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子发现得了的吧?”
冯检校道:“你若答应,今后便是我锦衣卫的人了,不但可以做官,还可受用杨家的万贯家私。这两条路,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昏暗的小店中一时静谧下来,过了许久,夏浔才道:“是,草民答应,草民愿为大人效力。”
张十三微微一笑,俯身将那供状捡了起来:“既然答应,那就签字画押吧!”
夏浔大惊道:“草民已答应为大人效命,为何……为何还要签……签这个东西?”
张十三冷哼道:“等你办成了这件差事,冯总旗向上头为你叙功请奖,你才算是我锦衣卫的人,如果你首鼠两端、心怀异志,这张状纸就是你的追魂令了,明白了么?”
夏浔听了不免有些迟疑,张十三阴恻恻地道:“怎么?莫非你要选死路!”
夏浔犹豫半晌,问道:“草民……草民若为大人效力,真的……可以脱却贱籍,加入锦衣卫么?”
张十三又露出了面对听香姑娘时那温柔可亲、和煦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当然,总旗大人亲口答应了你的话,还会有假么?”
夏浔把牙一咬,重重一点头道:“好!我签!”
看着夏浔俯首画押,冯西辉与张十三脸上诡谲的笑容一闪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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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第005章 山寨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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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着,车中只有夏浔和张十三两个人。
车是杨家车场自己造的一辆马轿车,很宽敞,松木的车厢,带着精致镂刻的壁板,车厢里有张很大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墩和一张小桌子,两侧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夹层,里边可以盛放沿途解闷用的乐器、棋牌,或者美酒、蜜饯,车子四壁都悬挂着轻幔,车窗位置则使用了织的比较稀疏的竹帘。
车子前后有四个魁梧的大汉,俱都一身骑装,胯下配马。寻常的大户人家,纵然有钱,也没奢侈到连家仆护院一类的人物也配马匹的,不过杨家有这个便利条件,自从朝廷允许民营马场之后,陆续有人开始尝试开办马场,杨家在益都就开了一家马场。
四个护院腰间都佩了狭锋单刀。对于刀具,朝廷是允许佩带的,毕竟朝廷也不希望路途不靖时,良民百姓受到伤害,不过佩把刀可以,弓箭长矛一类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带在身上,就连当收藏品也不可以,除非你想给自己弄个试图造反的罪名。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卸石棚寨,那儿有杨家年初的时候刚设立的一个采石场。
张十三随着车子微微摇晃着身子,说道:“你若此时出现在青州城,不需半日功夫,就会原形毕露,所以,我们得找个借口先离开青州。卸石棚寨的采石场年初才刚刚成立,齐王要重建王府,所需的石料全部由这家采石场供应,你是采石场的东主,因为石材是供应王府的,因而放心不下赶去主持大局,这个理由也还说的过去。”
“是!”
“采石场那边的几个管事都是雇佣的当地人,对杨文轩这个东家并不熟悉,你要瞒过他们很容易。不过,采石场毕竟不是杨家经营的主要产业,不需要东家一直守在那儿,所以我们在那里只能住上十天半月的。这些天里,我会把杨文轩的癖好、性情、脾气、言谈、举止,包括他交往的朋友、府中亲近的管事下人,远远近近各方面的关系,全都告诉你,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杨旭的一切,以达以假乱真之效。”
“是!”
“齐王身份尊贵,你能蒙他接见的机会不大,有什么事王爷自会让王府内司管事太监与你商量,如果管事太监和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尽可含糊下来,等回来以后再与我商议,就算王爷亲自见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你能瞒得过家人和朋友,要过齐王那一关是很容易的。”
夏浔吃惊地道:“什么?还要和王爷打交道?”
夏浔的表情紧张起来:“咱们……咱们……,这……谋反之事,不会……与齐王有关吧?”
见他畏怯的神情,张十三不禁暗暗担心:“这个小子是个没有见识的乡下人,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想必也不过是里正户长一类的人物,哪里见过贵人?我们告诉他是奉皇命而来,若见其他人物,足以壮其胆,可若让他知道我们要对付的人是一位王爷,恐怕这小子就像那十二岁杀人的勇士秦舞阳,一见齐王就要唬得面无人色,纵然他的言行扮的再像,岂不惹人生疑?没见过大世面的勇士,到了王侯面前也很难淡定自若的。”
想到这里,便微笑安抚道:“荒唐,怎么会与齐王有关呢?齐王是当今皇上的儿子,皇子会造皇上的反吗?”
夏浔一脸不信地道:“若与齐王不相干,那……那大人们奉圣旨而来,只要说与王爷知道,一同缉拿叛贼也就是了,何必……何必还要如此隐秘,连王爷都蒙在鼓里?”
张十三被他气笑了,暗道:“这个刁民虽无甚么大见识,人倒不傻,这也不错,若他蠢成安立桐那副模样,老子就算拿出十成的力气来教他,怕他也不堪造就。”
想到这里,张十三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便道:“你要知道,这意图造反的人,可能是在教的人,也可能是王府属官。白莲教的人惯于隐匿身份,依附豪门,暗行不轨之事;而王府属官呢,王爷们有兵有钱,权柄极重。如果有些胆大妄为的王府官想以从龙之功而求一世富贵,效仿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故事,因此图谋不轨,先行谋反之实,再迫藩王就范,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目前证据不足,这些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如果我们大张旗鼓赴王府查案,最后却查证不实,岂不伤了皇上与齐王之间的父子亲情?又或者我们消息有误,这蓄意谋反者与王府并无切实关系,我们这般冒冒失失赴王府查办,岂不打草惊蛇?”
夏浔鼓起勇气道:“那么,让王爷为之保密,暗中协助,不就成了么?县衙的差官老爷们到我们村子里来缉捕盗贼时,就是先通知户长,暗中协助的。”
张十三眉尖一挑,沉声道:“造反大案,与差官捕盗能相同么?你虽居于乡下,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潭王自·焚的事吧?造反一事,谁知道王爷宠信的人或他亲眷好友是否牵涉其中、牵连多深,事情没有查明之前若让齐王知晓,一旦王爷忧惧过甚,重蹈潭王旧辙,谁敢承担责任?”
几年前,潭王朱梓的大舅哥宁夏指挥于琥被人告发是胡惟庸叛党,潭王朱梓为此惶恐不已,朱元璋听说后遣使慰问儿子,还特意召他回京觐见,谁知朱梓却以为父皇是想召他回京问罪,忧惧之下竟然**而死,因为朱梓无子,他的封国也就此撤消了。
这件事轰动天下,朝廷为此还特意发了邸报,将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源源本本告谕天下,以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听张十三的说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在查办齐王府谋反案时才慎之又慎,担心处理不好会把齐王这个儿子也给“吓死”,因此锦衣卫们才格外小心。
好说歹说,总算把夏浔安抚下来,张十三长长地出了口气,举起斟满葡萄酒的银杯,微笑道:“要喝点吗?”
夏浔摇头道:“我不渴。”
张十三拿起夹子,从银盘中夹了几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放进自己的杯子,轻轻摇了摇,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声,轻轻呷一口美酒,慢条斯理地道:“你应该喝一点的,杨旭最爱喝的酒有两种,一种是冰镇的葡萄酒,一种是自家酿的老酒,这就是其中之一。”
“是!”
夏浔从善如流,忙也斟一杯酒,学着张十三的样子,放几块冰进去,轻轻摇晃着,看着那红的酒液白的冰块在银杯中荡漾出迷人的色彩,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张十三见他学的似模似样,不禁莞尔一笑,又道:“这杨文轩是应天府江宁人氏,在那边,杨家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不过那边的事情你知道一点就成了,不需要理会太多,这里是不会有人向你打听那边的事情的,而且,杨文轩的父亲之所以到青州来,就是因为当年和家族起了冲突,这才愤而离乡,他们父子二人都不喜欢听人谈起家乡的事情,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向你问起故乡的事,你也大可做出不快的神情避而不谈,再说,杨文轩离开江宁时才六岁,本也记不住多少故乡的事情。”
张十三说着,拿起一柄小锤,轻轻敲着银盘中盛的一块方冰。那冰是从软榻下面取出来的,软榻下面是一口箱子,里边码满了冰块,用厚厚的棉被隔温,一路上冰块既可降低车厢中的温度,又可以饮用,一举两得。豪门富绅是很会享受的,很多人家府上建有冰窖,冬季储藏,夏季取用,雪用以烹茶,冰用以镇酒,既有情调,又能彰显出豪门大户的奢华排场。
“杨文轩幼年时在家乡已经由父母作主定下了一门亲事,不过关于他这位未过门的娘子,详细情形我并不知道。杨文轩从不愿向人谈起故乡的任何事,包括他的这门亲事向来也是语焉不详,如果有人问起,你也可以含糊过去,无须理会。”
“杨文轩府上有位肖管事,是杨文轩最信任的人,他是当年陪着杨家老爷从江南老家过来的唯一的仆人,对杨家一向忠心耿耿,不离不弃。杨文轩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前两年杨文轩守孝期间,有些生意杨上的事不方便抛头露面,也是由他经手的。
肖管事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四,名叫肖荻,虽是仆佣的身份,杨文轩却一直待她情同兄妹,杨文轩在家的时候,都是由她照料起居饮食的。杨府里最熟悉杨文轩的人,就是这对父女了。为安全起见,等你回府之后,要尽快找个由头,把这对父女远远地贬离出去,以免被他们看出虚实。”
“是!”夏浔学着张十三的动作,优雅地呷一口酒,慢慢品尝着,轻轻颔首答应。
“杨文轩的父亲是四年前病逝的,他的父亲叫杨炳坤,享年五十有四,当时杨文轩年仅十六岁,守孝期满三年后,于去年考入府学,成为青州的一个生员……”
张十三说着,目光刚刚看向冰盘,夏浔马上识趣地拿起夹子,给他杯中填了几块碎冰。张十三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美酒,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以前他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杨旭是正式加入锦衣卫的军官,有告命官身,自从他去年考中诸生,得了功名,身价更是看涨,张十三和杨旭虽是同僚,但是不管公开的身份,还是秘密的身份,他在杨旭面前总要低人一头,而现在,“杨旭”却得乖乖任他摆布,怎不令人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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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一阵湍急的流水声,张十三轻轻挑起窗帘,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一条大河水流湍急,河水清澈,正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阳光照在水面上,鳞鳞一片。
张十三扬声问道:“到固水河了么?”
车把式在外面答应一声,张十三便道:“过了河把车赶到树荫下去,公子要歇息一下。”
夏浔低声问道:“不是急着赶去卸石棚寨么,怎么还要在这儿停下?”
张十三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车子过了桥,车把式便把车赶到河旁的树荫下,张十三走出车厢,对车把式和四个护院吩咐道:“你们去林中吃点干粮,歇息一下吧,天气炎热,公子和听香姑娘要在河边洗漱一番,消消暑气。”
几个人答应一声,便向远处走去,东家要在河边洗漱一番没关系,可是既然还有女眷,下人就得避开了。天气炎热,女子衣着薄透,不宜被别人看见。河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中很是凉快,五个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荫中了。
见他们已经走远,张十三又回到车中,夏浔惊讶地道:“听香姑娘?这车上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姑娘。”
张十三诡谲地一笑,说道:“你让开一些,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张十三走过去,一把掀开铺在榻上的软垫和竹席,露出下边盛冰的箱子,再掀开箱盖,里面是厚厚的一层棉被,夏浔知道棉被下边就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冰块,在路上他已经享用过这冰镇葡萄美酒的滋味了。掀开棉被,下面果然是晶莹透亮的冰,尽管封的严实,此时也已有些融化了。
夏浔看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想起这一路上他喝下的冰镇葡萄美酒,他的喉头突然收紧,有种作呕的感觉。
张十三把棉被拿出来铺开,再把冰块一块块摆上去,两层冰块搬下来,下边又是一层棉被,再掀开,赫然出现一个蜷曲着身子的少女来。
箱中的少女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苍白,冰块融化后在她脸上凝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她的小嘴微微地张着,那双本该很妩媚的眼睛惊恐地张大,眼神直勾勾的,看得夏浔一阵毛骨怵然。
“这是杨文轩的女人,只是他买回来的一个女人,很漂亮吧?杨文轩性好渔色,除了留连于花街柳巷,他在青州还另有女人,也许是一个、也许是几个,也许是未嫁的名门闺秀、也许是罗敷有夫的闺中少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只是这样隐秘的事,就连我也不知其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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