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淡墨青衫
“帅臣啥都没说。”卢文洛想了想,说道:“云山雾罩的,俺现在一句实诚话也没想出来。”
徐子先望着身边的人,李仪,孔和,傅谦,方少群,还有陈佐才,秦东阳等人,各人脸上都是露出笑容。
昨天晚上,在侯府别院徐子先召开了军政会议,当然是讨论此后福建路的局面。
众人意见不一,李仪和孔和等人,包括军方的秦东阳都是持重派,认为还是应该继续在东藩发展,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慢慢观察大魏这边的局面,然后择机进入福建路,夯实了根基再谋发展。
有些人,比如方少群,还有陈道坚,军方的刘益等人,主要以少年牙将出身的青年将领为主,则认为机不可失,现在南安侯府在福建路的声望简直是如日中天,如果利用昌文侯府打开局面,抓到某个府,比如漳州,在那里南安侯府的根基会更牢固,抢到地盘,任用自己的厢军将领,淘汰旧厢军,将府军带到漳州,彻底控制住漳州的局面。
任用亲附南安侯府的官吏,掌控地方财源,将漳州的人力移至东藩,减轻地方压力,减少多如牛毛的杂役赋税,整个漳州在半年内就会完全落入南安侯府的掌控之中。
如果林斗耀配合,那双方可以合作,如果林斗耀不欲配合,则可以先利用此次战事,在京师多收买御史,集中火力弹劾林斗耀,特别是南安侯府牵头,把这一次的地方军功从林斗耀身上剥离出来,再加以弹劾,会使这个安抚使难安于位,很快就得去职。
一旦换了新的安抚使,朝廷就会发觉新安抚使想控制地方更难,会面对更多的麻烦和责难,然后只得再换一个。
从漳州到兴化军,再到汀州,邵武军,很可能在几年之内,南安侯府就能彻底掌握福州城外的所有州府。
那时候就算赵王和安抚使能控制住福州,又有何意义
福建路几十个州县,有百万以上的海外移民,诸多富可敌国的大商家,泉州港口内随时有几百上千艘海船,每年向朝廷提供千万贯的赋税。
这样的地方被纳入掌握之中,也就是说南安侯府在乱世中不仅有自保之力,亦有进取争霸之力了。
当然,后面的想法并没有人会说出口,人们都看的出来朝廷在未来会陷入更多的麻烦,很有可能进入乱世,但现在只有一些端倪,还不能确定,并不能拿来当凭据。
不过,对林斗耀的判断倒是没错,这个老官僚遇到眼下的这种局面,已经陷入了无所适从的混乱之中。
林斗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下一步的麻烦,或者说是没有定论,对南安侯府派出去的人,当然只能含糊其词,根本不会有真正的表态。
有的时候,一两句话,或是一封信,就能解决很多问题和麻烦了。
“福州城里怎么样”
“杨大府,郑提刑使都接见了属下。”卢文洛颇为高兴的道:“城中百姓异常欢腾,都盛赞君侯,大府,提刑,也是一样,都夸说君侯是福建路的定海神针。”
“这两位大人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了。”
郑里奇其实是因为齐王的关系才和徐子先逐渐走近,开始时还是提携,后来是并存,现在已经有依附的意思了。
至于杨世伟,这个福州大府当然不会依附,他只凭公心来做事,而且身体老迈,很显然也做不了太久了。
“赵王见你没有”
“没有,大都督府根本无人出面。”卢文洛道:“俺还想讥刺他们几句,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徐子先冷笑一声,对众人道:“若是我那王叔能见一见露布使,我还算是能高看他一眼,能赢也能输,方算得好汉子。”
旁人未作声,只有方少群轻笑一声,说道:“也算是父子相承。”
这就是讥刺天子也是一样的脾气,急燥而脸薄,不担担子,有功就抢,有过则诿过于下,赵王这父子二人,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建州情形如何”
“更坏了。”卢文洛沉声道:“从南安,水口,谷口,一路过去,经过县城到府城,一路饥民流民很多,矿工流离失所,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无所事事的人,团练又活过来了,到处设卡子,等若明抢。矿山停了,各处的工厂也停了,商行歇业,掌柜和伙计无所事事。建州一年前还不是这样,一年不到的时间,已经成了人间鬼蜮。”
孔和家族原本就是建州迁到水口,闻言愤愤的道:“王越到底要做什么,他这么胡乱闹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徐子先道:“地方富裕,四方安靖,还有地方主政官员什么事地方残败,四处生事,王越才有机会把军政大权抓在手中。他抓的权越多,获得的好处当然越大。至于将建州搞的疲敝不堪,反正是继任者的事这是朝廷的麻烦,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仪点头叹道:“本朝近三四十年来对文官太宽纵了,太祖到仁宗之前,可没有什么罪不上大夫的规矩,不论文武,有失职,贪墨,舞弊,疲敝不称职等罪名,俱可弹劾,任用私亲,地方上有文教不伦大案,或是盗案等,官员俱要被弹劾,坐罪。而仁宗后,对武将尚追罪,对文官一般的罪名都宽纵了事,不称职,疲病,俱不管不问,就算贪脏,盗案,最多流放了事。这样一来,官员俱不畏国法,仁宗倒是博了一个仁字,对本朝吏治,却不是好事。到文宗后,成宗荒嬉,文恬武嬉,吏治更不成话。王越为官,前二十年尚且清廉自守,到现在成这般模样,还不是看准了国法不会拿他怎样。就算逼到建州全境俱反,朝廷最多革他的职,捞的钱又不会抄没,也不会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回家照样赐给宫观使职,或是保留勋,阶,照样是士绅,这就是王越的底气所在。”
傅谦有些纳闷的道:“本朝吏治原本还不错,为甚这三十年每况愈下”
众人此时俱是将目光转向方少群,这已经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此人在南安侯府的时间越久,众人也是越服气此人的智计本领,特别是其家学源远流长,底子深厚,一些律条,典故,故事,俱是信手捻来。
“这其实和东胡入寇有关。”方少群微微一笑,说道:“诸君看本朝文宗以来实录,发觉天子对各路官员越来越宽纵,几成故事。原因则是简单,自仁宗后,本朝赋税越收越少,若地方官员不卖力收取赋税,多加杂役杂赋,几乎无法维持每年一亿贯的赋额,为此,朝廷只能宽纵地方”
徐子先点了点头,方少群的见解和他的看法类似,大体上,朝廷是借着对文官的宽纵来赎买人心,使官员效力,在上缴朝廷的同时,各地方官员也能借机捞取好处。
清官获得政声,更容易升迁,一般的官员则获得灰色收入,也就是大家认可的可以捞取的好处。
贪官会弄的声名狼藉,官位不长,但也不会被追究,这就是朝廷的办法。
本朝和前唐制度不同,但也有类似之处,就是地方节留存余不多,财权被收归中枢所有,这使得地方官员没有动力在地方征缴赋税,在文宗之前,很多地方的欠税达到三成或四成,一般来说征缴到七成就被视为合格了。
文宗前后,赋税下滑异常严重,相较一亿六千万贯的高水准下降极多,主要原因一则是权贵避税较大魏早期要严重的多,二来就是这几十年来灾害严重,除了天灾外,东胡入侵的危害,海盗的兴起,对工商贸易和农耕的破坏都相当的严重。
若不是对官员贪污不法的宽纵,等于是给官吏分红的手段来维持,怕是大魏的赋税额度早就降到一亿贯以下了。
“这不是饮鸩止渴吗”孔和愤然道:“怪不得这几十年百姓越来越困苦,朝廷不思从体制上着手,而是用这种办法使官员卖力,让他们鱼肉百姓,简直是混帐之至。”
“律令体制改起来千难万难,哪有这种潜规则来的容易和见效”徐子先苦笑道:“这个事我早就想通了,一时不敢说出来,就是怕玄平你受不了。”
孔和道:“现下我明白了,此前贪官不多,不是自律,是官员尚有上进之心,想获得更高的官位和留名青史,现在大魏越发象王朝末世,王越这样的官员就会越来越多。既然大魏快不行了,管新主是谁,先替家人捞足了好处再说,君侯,我说的对吗”
徐子先苦笑点头,孔和原本就是聪明人,此前没有点透的事,稍一点拨,孔和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当然,这么大的国策,不可能完全按徐子先和方少群所说的那样执行,但此事多半就是几十年前的天子和重臣密议,并且逐渐实施。
效果也是不错,天下骚然,战乱,海盗,流寇,天灾,诸多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朝廷还是能岁入过亿贯钱,这就说明地方上的官员,确实是在用心催缴各种赋税。
至于其加了多少杂税,多少官员和吏员中饱私囊,这个数字已经难以统算了。
在如此沉重的税赋之下,可谓“衰世掊克之法,略以尽行,剥肤摧体,无所不至,膏血无余。”
这便是大魏工商海贸发达,但民间越来越穷困,而中枢也并不富足的原因所在。当时的决策可能是权宜之计,现在却是已经积重难返了。
“愿君侯能早执福建路的大权。”孔和原本是稳进派的,此时也是忍不住肃容道:“君侯早一天掌权,福建路的吏治就能早日厘清。”
“也没有孔玄平你想的那么容易。”徐子先对众人道:“此时时机未至,且岛上多事,诸君莫急,我们姑且待之。”
这便是徐子先明确表态了,众人不管急进还是稳进,却无人出声再抗辩,方少群喉节动了两下,毕竟还是忍住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杀人诛心
徐子先又转向卢文洛,笑道:“怎么样,见到王越那厮了么”
王越是殿中侍御史,知建州事,到底红袍大员,徐子先提到这样官员时,一般都以敬称。但提起王越,委实叫他敬不起来。
“没见着。”卢文洛道:“进建州后委实叫人气愤,四周全是他们总团团练的人,还有驻守城守营的厢军,几百人跟着,一路上驱散百姓,不准拥挤,不准欢呼。至府衙,同知吕大人出来见了俺,听了俺的话之后,接连摆手,叫俺快些出城,去邵武军报捷,俺知道他是好意思,便退出来了,没有在府衙生事。”
原本卢文洛是打算在建州府衙闹一通事,出口恶气,不过看到吕问贤的紧张神色,还是果断退了出来。
“吕同知是对的。”徐子先笑骂道:“他是国朝的地方重臣,你真的敢闹事,杀一个没品阶的露布使,无非是恶了我,朝廷律法又没错。建州已经和咱们撕破脸皮,多杀你一个又能怎样,看来王越当时就在等你无礼,然后下令将你擒杀。”
卢文洛也是一阵后怕,说道:“还是得多谢吕同知。”
徐子先轻轻点头,叫这个露布使下去休息,自行归队。
吕问贤原本在岐州任知州,岐州是府管的下等州,在后世应该叫县级市,岐州盗被剿灭后,岐州的地位直线下降,吕问贤接受了徐子先的建议,到大府任同知。
不过吕问贤虽有功绩,朝中无人就是一大硬伤,吏部会推之后,居然将吕问贤放在了建州任同知。
朝命一下,吕问贤也是傻眼,可惜除非是辞官不做,从此绝迹仕途,否则的话,吏部的委状一下,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此人在建州一定相当憋气,王越资格高,品秩高,能将吕问贤这个同知压的死死的,此次算是对南安侯府公然卖了个好,徐子先估计,吕问贤很快会有书信跟着过来。
“今日几乎没有捞上来什么东西。”傅谦对徐子先道:“明后日再打捞可修补的沉船,拖走不能修补的毁弃,这一片海域大约也就清理出来了。”
“嗯,”徐子先点点头,转头对陈佐才道:“捞上来的物品,点算过没有”
“金一万余两,银不到四万两,铜钱五六十万贯。”陈佐才脸上隐隐有兴奋之色,不过很显然,他和四周的人群也就是微感兴奋,已经不能和在岐州时起出陈于泰的宝藏时相提并论了。
可以说东藩的第一桶金,起家的本钱是来自陈于泰十来年的积累,除了舰船外,一百五六十万贯的金银铜钱和物品成就了南安侯府对东藩的开发大计。
而这一次的金银铜钱加物品也有一百五六十万贯,这当然是一笔巨款,但众人也就是稍感兴奋,看着成堆的铜钱,铜器,金银,眼里都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东藩的盐每个月均有几十万贯的收入,几乎是白捡的。加上南安镇的收入,海贸每个月也有超过十万贯的收益,棉田收获在即,也是百万贯起步的利润,豆类足有过百万亩,仍然是百万以上的收益。
加上种植中的甘蔗,茶园,桑,水力纺织,水力榨油,还有铁矿煤矿,高炉炼铁,铁器和棉布,茶叶,糖,都会是主打产品,东藩的未来大有可期,这一百多万贯也就真的是一堆死钱罢了。
要说这一次战事收获最大,当然还是那四十七艘战舰,加起来便是好几百万贯的钱,钱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节省了造舰的流程和时间,更多的水师将士,包括现役的和将要招募的,都会直接登舰,早早开始训练,南安水师将会在更快的时间内飞速成长起来。
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孔和当然是最高兴的一个,近来为了对海盗的战事,盐场和所有的工厂还有农田都停了,几万民壮被征调使用,钱粮如流水般流淌了出去,而府军将士死伤颇为惨重,抚恤也需要大笔钱财。
恢复生产,抚恤死伤将士,奖励有功的将士和民壮,这些都是需要大量钱财。
原本孔和还有些捉襟见肘,此时当然是不必有任何的担心了。
“下官会尽快移交给户房。”陈佐才对孔和的难处颇为理解,当下对孔和一抱拳,笑着道:“我知道孔兄一定等急了。”
孔和瞪眼道:“这么钱堆在地上,看到吃不到,早就快急死我了。”
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徐子先笑了一气,对秦东阳道:“和吴畏三说,叫他回南安,主持对南安水口谷口,特别是建州矿工的招募。”
秦东阳点了点头,笑着道:“说起矿工,有个叫蔡佑的带着几十号汉子,还有他们的家眷,自己雇船赶了过来,说是宁给好汉牵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建州他们是呆不住了,也不想回荆湖衢州等地的原籍当田舍翁,想到咱们这里当兵吃粮。我看他们都是正经矿工,一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就先叫军训司那边接手了。”
徐子先点了点头,说道:“此前都是咱们张榜招人,多半是南安附近的官户,百姓。矿工从来一个未招募过,王越在建州胡搞,算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建州现在是火药桶,搞不好哪一天便会出事,招募之事,不要等年底了,趁着现在手头越来越宽松,赶紧将预计的营伍给招募齐,多用建州矿工!”
建州矿工来源甚广,除了建州本地人外,衢州人,明州人,还有潭州人,长沙人,甚至有广南西路的人,广南东路的人,比如韶关人,十几万矿工,来源于附近诸路的几十个州府县,对南安侯府的府军构成,将会是一次较大的冲击。
徐子先也希望从矿工中提拔出一批有用的将领,冲淡府军将领福建路籍贯过于浓厚的现状。
秦东阳闻言大喜,军方的大佬当然希望军队能快速撤充实力。当下他对徐子先道:“按原本的计划,咱们是打算在年底再募二十营兵,现在要请君侯示下,是不是按原本的计划来做”
“先募四十营。”徐子先断然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银财凑手,五六十营亦可。”
秦东阳大喜抱拳,南安侯府现在是水师四个营,骑兵一个营,步兵十二营,一共才十七个营的府军。这一下等于扩充了好几倍,而以建州矿工的素质,身体,还有组织,稍加训练,几个月后就是一支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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