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王侯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淡墨青衫
精明,干练,沉稳,务实。这些词汇是福州大吏和勋贵们对军司官吏的评价,相当客观,也很收敛。
就是过于斤斤计较,锱铢必较的风格令人相当难适应,而且在礼貌上来说,这帮官吏连对秦王殿下也最多是抱拳一礼,更不要说对其它的官员们了。
近月来,福州城中可是见多了这些灰袍吏员,看多了他们抿着嘴唇神色匆匆的在各处奔走,拿着纸笔或是挟着卷宗,在各衙门之间来回的奔走。
还有相当多的军吏,这是更特别的存在,他们穿着军袍,不同的就是没有军衔标识,他们和文吏一样从事公务流程的工作,只是他们负责的是军方事务,所以被区别为军吏,他们也
第五百一十五章 抱养
徐子先语气森然,不乏愤怒。
到如今他大约已经明白大魏是怎么跨台的了。
对北方的战事只是诱因,根子还是在于叠床架屋的官僚机构,皇权与相权的争斗,中枢和地方的财务分配,海上贸易引发的海盗和通货膨胀未被重视,天子和群官视百姓为牧群,剪羊毛只是小事,还不停的杀羊吃肉,只要有利益便要掌握在朝廷之手。
大魏的体制,是过于集权,过于重视中枢,地方扁平化和空心化,庞大的帝国受困于百万人口不到,军队不过二十万人左右的异族,这实在是华夏文明的耻辱。
然而这又是一个死结。
封建迟早导致春秋战国时的情形,诸国相攻,征战不休,百姓一样困苦。汉时则中枢弱地方强,所谓的士族豪强把持利益,西汉时依赖外戚,东汉依赖外戚和宦官对抗士族,就是因为地方势力过大,以致中枢势弱,汉末与唐末情形一样,都是地方藩镇自成体系,而中枢无力制之,只能依靠宦官。汉末宦官势力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也是与唐末类似,宦官和外戚势力完蛋之后,果然就是亡国易代。
大魏承唐,当然是汲取了唐的教训,地方兵权财权被收取一空,中枢来总收总支,这样就很难兼顾南北不同和地方上的区别,地方空心化,一切均由中枢掌总,于是事倍功半,一旦中枢乏力,地方无力抵抗,东胡人和流寇很容易成席卷之势,原因便在如此。
“叫玄平顶住。”徐子先稳了稳情绪,神色从容的道:“减赋势在必行,福建路先免除各项杂税,接下来我还要免折支转运,再下来减两税,免徭役,前后总得花数年之功。”
“朝廷派来的诏使,怕是隔几天就要到一次了。”方少群微笑着道:“要顶住的怕是殿下你自己啊。”
“无妨的。”徐子先面露嘲讽之色,说道:“朝廷很快便要自顾不暇了。”
方少群目露沉思之色,眼前这位,似乎已经确定了大魏北伐的必败之局。方少群曾经久在中枢,此时此刻都是有些犹豫迟疑,不论如何,北伐大军集结了大魏禁军的三十万精锐,小有挫折是很可能的事,但若要说是眼前这位殿下判断的那样惨败收场,却是令人难以尽信。
徐子先没有多说,他的一切手段都已经展布,就象是国手下棋,该落的子已经全部落了下去,接下来的便是等候棋局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当然是北方的战局。此役过后,各地离心,徐子先可以用手中的府军主力,配合精明强干的军司官吏,加上开府亲王的至高身份,以最快的办法抢夺南方诸路的实权,可能一年到两年内,当北方还在一团混乱,朝廷内困于诸路自立,流寇威胁变大,外被东胡,北虏数次入境,魏军主力尽失,不敢出战,东胡人克四十余军州,抢走百万军民和无数财富,令得北方大量地方残败,更使得流寇如入无人之境……这便是此后两年的变化,而南方在徐子先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混乱,他要趁此机会,抢占南方诸路!
“把火盆撤去了。”转身回到暖阁之后,徐子先看了一眼燎起火舌的铜盆,内里炭火烧的正旺,从太阳之下进来,反而感觉到一股燥热。
“才二月。”方少群是北人,却并不太欣赏南方有些过于温润的气候,他叹了口气,看着搬运铜盆而出的杂役,幽幽道:“北方尚在冰天雪地之中!”
……
“诏使来了,并未持诏,只宣读口喻。”徐子威面露喜色,修饰的极好的胡须在下巴上耸动着,显示着主人极为激动的心情。
头戴软脚幞头的诏使是天子从宫中直接派过来,未经过两府,也未令翰
林学士草诏,直接以天子在内中的决断为准。
“着即带赵国公世子长子徐善维,次徐善永入宫教养,除授徐善维肇州团练使,徐善永安州团练使,如敕。”
诏使是内东头供奉官,也是徐子威熟识的老熟人,此次颁诏,这个叫张威的高品内侍主动请缨前来,自是要结一份善缘。
“多谢张兄。”徐子威此时已经毫无当初在大内任武职时的高傲,他的官职已经被剥夺,连赵王世子的身份都丢了。此时此刻,徐子威满脸惊喜,拱手对张威道:“官家怎么就一下子下了决心”
将徐善维,徐善永带入宫中教养,这是天子早就有的打算,此议虽然没有人明言反对,但两府并不配合,更重要的就是执宗正司的韩国公徐安吉并不赞同。徐安吉是天子祖父辈的宗室长辈,近支尊亲,韩国公并不表态,很明显就是反对,无有宗室尊长和重臣的支持,天子也行不得快意事,抱养之事,只能暂且搁置了下来。
至此时,徐子威当然是无比惊喜,这件叫他抓心挠肝的大事,居然就这样给解决了
“韩国公病重。”张威久居大内,向来谨言慎行,不过当着赵王父子数人,说起的也是京师人尽皆知的消息,倒也不必有太多避讳了。
“原来如此。”赵王眼眸深处的疑惑也是散去了,虽然韩国公是他嫡亲叔父,赵王对其病重的消息却无半丝遗憾,若非这个大宗正从中阻挠,赵王的两个孙儿早就入宫了。
“咱要恭喜国公和世子。”张威拱手道:“拜封团练使,抱入宫中,已经算是有半个皇子身份。只消再过半年一年的,赐名,封公,授节度使,再于其中挑一个拜授京兆尹,储君名份一定,管别人如何说,大位便是稳固下来了。”
大魏封授皇子爵位并非是从唐制,有
功的年长皇子才有资格封王,且并非人人封王,要从个人的名声,德行,当然还有在天子心里的地位来看。
当初老南安侯,还有韩国公,俱未封王。天子无子,抱养宫中的宗室子弟隐然就是有皇子身份,且皇子初封团练使,再封节度使,再封国,储君加京兆尹,这都是从宗室子弟到皇子,再到储君的固定路数,张威此语,当然是十足的奉迎了。
大魏从立国至今,储位中断帝系无后的情形已经有多次,说起来大家倒也真的是习惯了。现在天子年过三十膝下无子,两府丝毫不急,御史也没有急吼吼的请立储君,换了前朝历代,这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本朝,实在可以不当回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搬空
赵王也是轻轻点头,他能理解徐子威的恨意,但他并不觉得需要等到孙子继位才对付的了徐子先……其实中使到江陵的第一时间便是拜见了赵王,并且呈上了天子的密信。
对自己的生父,天子自是有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倚重。
天子对父亲在战场上的表现并未多提,但是却提起自己在北方的布局。
北伐战事在天子看来,主要还是看文武官员是否真心愿意出力,东胡人虽强,却绝不会是三十万精锐禁军的对手。
只要北伐一胜,天子打算从北方撤回几个军的禁军,再调洪都,江陵禁军,组成十来个军的一个厢都,派名臣宿将率领,直入福州坐镇。
对徐子先,找到借口免其开府,然后逐其回东藩……
天子的密信也就提到这里,底下有未尽之意,赵王也是完全明白。
想要免爵,抓捕徐子先是办不到的事,朝廷派几万禁军入福州,重新掌控东南,反对者不会太多。毕竟华夏有大一统的传承,任何有可能造成分裂的势力,特别是宗室势力,其实都在提防之内。
现在徐子先成为东南柱石,开府亲王,主要原因是朝廷在东南的部署太过空虚,有流寇为患之后,天子和两府不得不倚重于徐子先,授秦王爵位,给予开府资格,甚至等若使福建路成为藩镇,其因都是如此。
但只要北伐获胜,抽调十来个军组成三万人左右的一厢都,实力足够拱卫东南,到时候诏书一至,徐子先若不奉诏便是乱臣贼子,失却大义,天子可以切责,两府也不会支持,福建路本地的官吏士绅也不可能如眼下这般合作。
但也只能先做到如此,东藩自成格局,朝廷手伸不进,且水师全落入徐子先之手,天子虽然踌躇满志,一心要中兴大魏,但赵王也是知道,天子所谓的中兴版图之中,从来就没有重振大魏水师这一项。
东胡,北虏,西羌,加上各种天灾,地方残败,人心不附。还有君相相争,地方离心等诸多麻烦,天子已经三十五六,按大魏天子平均四十来岁的寿命,能展布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十年,如何能做得到再振兴水师,重下南洋
想到这里,赵王沉声道:“子文呢,他人在哪”
“他还不是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徐子威恨恨的道:“总说那些丧气的话!”
赵王斥责道:“子文在福州时已经幡然悔悟,他见事比你明白的多。上回他和我说北伐情形不太好,我一时生气并没有细听,你赶紧叫他回来,我要听听他的实话。”
徐子威一撇嘴,心中并不太服气,而且他对父亲也不是太敬畏了,父亲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生了个天子,这有什么,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有可能当天子,按大魏的传统,普通的皇子未必封王,抱养入宫的嗣子,一个为帝,另外的多半都封王,因为外宗子弟入宫教养一般都很出色,很容易成为国之贤王。
“儿子即刻就去。”徐子威一抱拳,悻悻而去。
……
徐子文一身月白长袍,手持折扇,神色淡然立于江陵水关之外,看着浩浩荡荡的江面,神情若有所思,当徐子威赶至的时候,徐子文只是瞟了一眼,并不太以为意。
父亲和大兄的不服,愤怒,乃至怨毒,在徐子文看来都是很无谓的事。
赵王府打压南安侯府,甚至文宗诸脉,除了无嗣的成宗之外,各脉都受到赵王一脉的压制,徐子先的复仇不过是打压之后的反弹,大家都曾经出手,何谈对错
况且输了就是输了,男儿丈夫总不至于接受不了,要如村头怨妇一样,明明输的彻底,却还是哭天抢地的不肯承认。
这就未免太无聊了。
对父兄想
复仇的心思,徐子文虽是明白,也是没有参与的心思。
在福州经营三十年,尚且不是徐子先的对手,狼狈至江陵,却一心想要复仇,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大兄当然是寄望在要被带入宫中的两个儿子身上,徐子文也丝毫不看好。
当今天子难道不想对付徐子先,还不是乖乖授封徐子先开府秦王,大兄的能力尚不及父王,将来就算因是下一代天子的生父而封王授官,又能是徐子先的对手
况且,大魏能撑到下一代么
徐子文脸上满是冷峻的微笑,看到徐子威过来,也就是略一拱手而已。
“恭喜大兄了。”徐子文放下手,说道:“适才找我的下人已经说了,中使至,两个侄儿授团练使入宫……”
“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回府”徐子威不满的道:“你一直说那些丧气话,现在看如何,我赵王府始终还是大魏第一宗室,待消息传开,你看江陵府的那些混帐又是何种态度对咱们,看看他们又会如何”
“人家最多会说,天子之座又不是赵王府的私产,这么私相授受,带宗子入宫教养,等若是民间收养,哪有这么随意的道理此事传开,大兄你不管走到哪儿,冷眼相看的人怕是会更多了。”
徐子威身形一震,知道徐子文所说是事实,立嗣对普通百姓之家都是大事,何况是私事也是国事的天家
私相授受,此事传扬开来,对天子的形象和威望,毫无疑问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民间立继子,嗣子,尚且如此严谨小心,又何况是一国之君的立嗣
从宣宗到成宗,立嗣教养俱是有一定之规,需得在近支宗室中细心挑选。当年赵王力压南安侯府,营造出很多老南安侯荒唐的形象,打压徐应宾,徐子先,主要还是从宗室立嗣之事上考虑。
现在天子三十余岁,虽然成宗无嗣,韩国公无嗣,徐子诚被诛,但赵王虽有子孙,徐子先亦有妻妾怀孕,天子尚未到衰老垂危之时,不应急急将赵王一脉的宗子带入宫中。
就算徐子先无子,也可以在武宗一脉的后裔之中,广为挑选才是正理。
“只要北伐得胜,天子信望恢复,这些俱是小事。”徐
第五百一十七章 死寂
徐子威听的面色发白,这时徐子文又指向空空荡荡的江面,说道:“若库藏充盈,现在江面上应该遍布粮船,粮船从江口入海,或是过江入大运河,从运河走的到通州,大一些的海船直接往登州,登州有王直的船在,可以护航或是转运到榆关之外,直接补给大军。近来由于府库空虚,已经不及买粮入库,附近的漕粮和海船已经大半停运了。”
徐子威道:“通州大库,最少还有六七百万石的粮,你这是危言耸听了。”
徐子文呵呵一笑,说道:“大兄你还真是不学无术!京师有一百多万人,其中大量的宦官,还有官吏,驻军,僧道,包括城中的百姓都是不事生产,平日就得依靠漕粮供给,尚有蓟州到云州的几十万将士是靠京运漕米度日,今三十万禁军出外,沿途尚有几十万厢军和几十万民夫,每月消耗的粮食百万石都不够,从去年夏初兴军到如今已经半年多时间,消耗的粮食怕是超过千万石了,纵有补充,粮库也是严重不足,供给北伐大军和厢军,民夫尚且吃力,还有京师一百多万人,诸镇的禁军将士又如何况且从通州运粮,经过蓟州,平州,榆关,四五百里地运输最少要十来天时间,运过去一石消耗半石,这种消耗,朝廷怎么能受的了我家至江陵已经月余,北上粮船不过数十艘,运送往北方的粮食不过几万石,杯水车薪,毫无用处,是以我判定,北方战场已经到最后关头了。”
“胡说八道……我不相信。”徐子威心情大好之际被徐子文这么泼冷水,心情简直是糟糕之至。要知道徐子威的两个儿子被带入宫中,视为储君,这是徐子威最为兴奋之事。若是大魏战事不利,导致亡国,或是天子失位,那么两子入宫有什么意义可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徐子文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我的推论是往最坏处想,可能尚有不少存粮,也可能朝廷能咬住牙……现在这局面,就是在耗,看谁耗的过谁。我想,韩钟等人,不至于看不出来。我们那天子兄长是操切孟浪的性子,两府总不至跟着他一起胡闹。”
徐子威相当不满,怒道:“我看你现在也是魔征了,自咱们不敌徐子先之后,你凡事都是贬低自己,抬高别人,现在好了,索性连胡人都高抬一手,就是瞧不起自家人。”
“我说的是事实啊。”徐子文相当无辜的一摊手,说道:“此前我也是自视甚高,后来经历挫跌才渐渐明白,若抛开家世,血脉,地位不谈,我也就是普通一书生,较常人聪明些,但相比吴时中这样的纯儒,还有吴道子那样的画圣之流,不管琴棋书画,我都不过中人之姿,或是稍过常人。我们的天子大兄,论才智不过中人,但刻忌寡恩,急燥猜切,这十来年朝堂混乱不休,朝官内斗到京师政变的局面,官家行事太急,总喜欢弄事揽权,挑动朝官互斗,这才是最要紧的原因。至于咱们父王就不必多提了,建州一战,咱们赵王一脉颜面尽失……如果父王稍有一些坚持,最后的局面不会崩坏到如今的地步。”
徐子威面色铁青,知道自己所高兴的一切,还有那隐隐的希望,都是被眼前的徐子文用话语击打的粉碎。
“放心,放心。”兄长面色难看,徐子文反而是安慰起来,当即笑道:“不管局面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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