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孙晓
耳听贵客到来江充满面激昂慌忙守候船头躬身道:“恭迎前辈驾到。”
哈哈大笑声中罗摩什当头领路引着那人上船。来人形貌威武身材高大过人足足比江充高上一个头听他朗声道:“江大人讲口才你比不过刘敬论滔略你及不上秦霸先交才武略你江充一无是处着实是块大大的废料。”
那人出言侮辱众下属群情耸动皆露愤怒之色。那江充却只躬身聆诲毫无反驳之意。
那人哈哈大笑神态转为严肃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凛然道:“不过正因你是废料而你也懂得自己是块废料人贵自知为了这个长处朝廷上无人斗得过你三十年来你稳若泰山。
江大人老夫说得对么?”
满场下属目瞪口呆江充却是长叹一声拱手道:“侯爷此言深合吾心。
江某心服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与江充鼎足而三的大权臣征北大都督到了。
善穆侯战功彪炳拥兵十万江充簧夜驾船过来永定河原来等的便是他。
柳昂天淡淡笑道:“江大人能吞下这几句话果然有“自知之明”老夫又更佩服你三分了。”江充叹了口气伸手肃客两人便往舱里去了。却把一头雾水的下属愣在当场。
这帮下属平庸无能不求甚解自然不解柳昂天的意思。江充之所以可怕绝非是口才了得心机厉害此人之所以能独霸朝廷正因他那过人的“自知之明”。
人贵自知先知已再知人。懂得自己的短处所以敬重别人的长处所以能听言纳谏重用贤者进而称王称霸傲视天下。这便是江充干到“三师三少”
的不二法门。
刘敬深谋远虑千决万断仅一失但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秦霸先目光远大看尽万里江山千古事却不见身周舆薪可怜寸许误差便致饮恨黄泉一目不瞑。
谁都会败唯独江充不败天生废料却有自知之明靠着百来个臭吱匠江充三十年来打倒无数诸葛亮即便以秦霸先之能、刘敬之毒却都扳之不倒。
江充之所以强正因他自知很弱。他自知笨得紧所以聪明的不得了。
江充是无敌的。
船舱密不透风燥热难当自景泰十四年来这还是江柳两系脑第一回私下碰面。二人对面坐下只听柳昂天大笑道:“江大人说你是混帐王八加笨蛋那是抬举你了。你那些下属不知情定以为老夫在损人了。哈哈!哈哈!”
这话决计是在损人江充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来?他也不怒只哈哈一笑解嘲道:“多谢侯爷在下官做得越大越容易忘了自己是个笨蛋不免越活越回去了。”
柳昂天大乐更是笑道:“说得好!你越笨老夫越怕你哪日你烧坏了脑子硬生生成了白痴我可得退隐了哈哈!哈哈!”
江充满面难堪正要掉转话头突见柳昂天沉下脸来道:“江大人您深夜差人过来到底有何指教这便说吧。”柳昂天不失武人本色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翠刀直入。江充微微一笑道:“不瞒侯爷今日相邀只想求您高抬贵手救下官一命。”
柳昂天嗤之以鼻冷冷地道:“这可折煞我了。你江大人称霸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要你的命?”
江充叹了口气望向柳昂天淡淡地道:“便是杀死天绝的那人。”
柳昂天面上闪过惊诧旋即一隐而逝。只是这神色虽然细微却没逃过江充的眼去想来柳昂天也已得知此事。江充也不点破也不说话只静静等候柳昂天开门。
过了半晌征北都督咳了一声道:“江大人……可是怕怒苍山下手杀你?”
这话决计是敷衍。万恶归于匈奴一切坏事都是蒙古人干的大家要消灭万恶坏人啊。江充久在朝廷怎会不知这些伎俩?他眯起了双眼模样有气无力叹道:“秦匪霸先、万恶渊薮我家姨娘偷人您家亲友被杀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一推……”他摇了摇头叹道:“难得见面别打马虎眼了。这套官样文章你要不烦我可真腻了。侯爷咱们说正经的吧?”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柳某人行得正做得端什么时候说话不正经了?”
江充微笑道:“行您快人快语我也直说了。”在本朝最为闻名的勇将之前这奸臣显得十分瘦小他谄着一张脸从几上大碗取出一只菱角手上缓缓剥着:“那年怒苍山攻下霸州太后不是召见您么?”
柳昂天闭上了眼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江充见他镇静自若有心激他一激便道:“当然有这么回事啊剿灭怒苍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哪!想皇上屡次派人招安秦霸先都置之不理为何太后召见您善穆侯一出马却立时让他慨然答应?嘿嘿这中间的道理有无卖那个求这个还请您指点一二吧。”
柳昂天大怒重重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姓江的!什么叫做卖那个求这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充望似低头眼角却偷偷去瞧柳昂天的神色。只听他笑道:“侯爷别难为情啊这朝廷哪……谁没一本大烂帐?真要掀开了您五十步我一百步全都是好弟兄呢。”
他把白腻腻的菱角放入嘴里慢慢嚼着:“咱明白讲吧这景泰十四年的密奏是您差人……
嘿嘿……那个的吧?”
柳昂天大吼一声一拳把木桌槌得跳将起来他咬牙切齿愤怒已极霎时转身过去反手掀开舱廉自望波涛汹涌的河面不再说话了。
江充见他不理睬自己登从桌下取出一柄长剑牢牢握在手上。柳昂天虽然面向窗外却也知晓江充的诡计听他嘿嘿冷笑说道:“江大人别想妄动老夫力搏狮虎你要与我动手那便是自杀。”
江充哎呀一声摇手道:“误会了误会了。您方才不夸我有自知之明么?
什么时候江某自不量力学得在老虎嘴上拔毛了?”他将剑柄转向柳昂天庄容道:“这柄剑有些来头在下只是要您过目一会儿别无用意。”
柳昂天随手取过将长剑抽出鞘来却也没见到什么稀奇之处。他摇头道:
“怎么?这剑有何古怪?”江充嘿了一声将长剑取过道:“侯爷您是水仙不开花还是真个不晓?”
柳昂天怒气上冲喝道:“你含沙射影的究竟想说什么?把话说明白。”
江充心下一凛慌道:“真不是您做的?”柳昂天有些想揍人了他握紧拳头沈声便道:“有话直说。”
江充喃喃自语他见柳昂天一脸肃杀倒也不似作假当下缓缓抽出长剑叹道:“好吧算我信您一次。这柄宝剑……便是杀死刘敬的那柄剑。”
柳昂天闻得此言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汪充见他眉毛向上一挑之后瞳孔放大霎时已知实倩刘敬绝非柳昂天差人暗杀的。他手指剑刃道:“这剑上沾着海蛇剧毒前些时乡民在城郊挖出刘敬的尸身我找了高手查验中的毒便与剑上剧毒一个模样……”他还剑入鞘双目直瞅着柳昂天道:“侯爷我此刻句句肺腑外界一直以为刘敬是我差人杀的其实是抬举我了。江某手下并无这等绝世高手。”
朝中若论实力向以三大派马是瞻。刘敬政变失利受剌身亡若非江充派人暗杀便该是柳昂天幕后主使看江充适才多方试探用意纯在考究征北都督的用心。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大人你找我来便是查这件事?”
江充轻轻颔道:“对不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下手杀死刘敬的是谁总之他既能做掉刘敬便能对付江某。现下连天绝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是越想越烦为了朝廷的安宁侯爷您要是知道下手之人便请明说。”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我老了。”
江充面肉颤抖知道他再推搪低声便道:“侯爷引我一条明路走。”
柳昂天幽幽地道:“求人不如求己明路就在你身边。过去你要是下手轻些刘敬、卓凌昭也不会死了。他们要是还在你又怎会孤立无援呢?”江充虽给讽刺却无怒之意只是慌道:“侯爷!送佛送上天您别这样说话你不怕那人转而对付你么?”
柳昂天掩面长叹颇见疲惫之色。拱手道:“老夫年近七十早已看破世事不管谁要对付我那也由得人家。江大人反正朝廷还有您撑着。恕柳某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江充哪里能让他从容离去当下顺着话头叹道:“侯爷怎么专说泄气话?
眼下七夫人便要替您添个丁。您官做了福享了那您的儿孙呢?百年之后总不能让您那小妾重操旧业吧?”
七夫人过去是青楼出身江充这么一说不免冒犯了柳昂天。果见征北都督怒气勃伸手掀翻茶几厉声道:“姓江的!你说话恁也无礼了!”声响传过门外护卫大惊失色众人急急推开房门探头问道:“大人没事吧?”
江充自知戳到了柳昂天的痛处他一挥手制住了下属的说话众人不敢打扰连忙掩上房门一个个退了出去。
房内寂静无声只听柳昂天喘息沉重似是无尽疲累。江充假意叹息道:
“对不住了。若非事关重大我也不想翻这些陈年往事。侯爷请您帮我这一回吧。我至死不忘你的恩情。”
柳昂天嘴角斜起眼中生出怒光他取起茶壶朝桌上倒下森然道:“把小眼张了这里写个名字给你要你江充夜不成眠!”柳昂天面带不屑当下指蘸茶水在桌上来回画着江充又惊又喜又慌又怕急急朝桌上望去。
杨刑光?
他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您……您是说杨五辅……”
杨远字刑光隆庆年间生于北京景泰十七年皇门御榜进士出身原来他才是最后一场斗争的要角儿。
柳昂天面无喜怒道:“什么杨五辅该说是杨五奸吧?你老实告诉我这位五辅大人便是您安在柳门的耳目吧?”江充干笑道:“您误会了我与此人相交不深……”他正要说谎忽觉柳昂天的眼神隐带轻视江充干笑两声忙改口道:“我想起来了……这两年为了编纂史书咱们确实有些来往。吃过饭喝过酒。”
柳昂天冷冷地道:“不必你招柳某也知情。那年东厂败得如此之惨若非有人里应外合把仲海的身世套出来焉能让刘敬一败涂地?嘿嘿江大人啊我总以为人家替你套出了消息剩下的事便该由你料理。却没想您江老爷天生的好福气居然从头到尾躺着干您还真会坐享其成啊!”
江充听得调侃一时干笑数声忽然之间他神态大变须俱张目光极见凶暴。
号称无敌的江太师直至今夜方才惊觉自己被人一路耍着玩……向来借刀杀人的他如今给人玩弄于股掌间成了驱虎吞狼的那只笨虎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刘敬之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刀已经到了背后……
此刻想想杨远这人的身世当真奇怪朝廷大臣谁不是宦海多折要不默默隐忍要不告老还乡只要在朝廷待上十年谁能全身而退?只有他杨远此人官居极品仕途扶摇直上自景泰十七年中举以来历任翰林院修撰、户部侍郎、光禄丞寺卿景泰二十八年升任五辅大学士十五年下来赢回一个“杨五辅”的名号。
没有父丧母丧自无须返乡丁忧宦海生涯中杨远不曾犯错大灾大祸也不曾找上门来不争功、不推诿不怎么长袖善舞却也不怎么树立敌人。正因如此杨远有孔阁揆难以企及的好名声五位大学士之中只有这个人是独来独往的。
若说王宁、梁知义像是迎风不摇的苍松杨远便像是一颗软绵绵的藤蔓风吹两头倒却也不曾断了根本大风一过不知不觉间他又爬上墙头轻轻缓缓地探出头来。
江充伸手抚面低声道:“侯爷打刘敬一死您就疑心杨五辅了?”
柳昂天嗤地一声凛然望着江充道:“你毕竟是年轻。杨远是什么角色他会心甘情愿做你的鹰犬么?打这人进朝廷的头一天柳某便在留神他。”江充全身抖喘道:“所以……所以你留他儿子在身边帮办现下又让他和怒苍交兵……您……您这是拿他儿子当人质?”
柳昂天叹了口气他拿起一只菱角道:“这菱皮是黑的。”霎时手上微微用力将之折为两断又道:“瞧果肉是白的。”
他见江充茫然不解当即正襟危坐肃然道:“江大人这便是柳昂天与你不同之处我有心机、有手段但我也有一颗赤子心。文杨也好武秦也罢也许因缘际会也许轮回报应这两个孩子都到我手底下做官十年下来我与他们真心相待不曾有亏。”
江充干笑道:“好样的您可别告诉我您这辈子绝不杀他们。”
柳昂天睑上闪过一阵悲伤低声道:“错事做过一回便已足够了江大人除非到了抄家灭族的地步柳某绝不下手害他们。”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淡淡地道:“江大人官场上除了自知之明还该有点良心。大人久在高位多替自己的子孙积点阴德百姓会欢喜的。”
眼看柳昂天从容离去江充登时废然软倒。
本朝开国以来历任阁揆还没一位能够善终无论是总管太监、还是六部尚书官越大命越薄抄家灭族的往往三中有一宦海本如修罗场要能全身而退那是谈何容易?
最后一场硬战了……江充望向悠悠河水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一刻眼前居然闪过那可耻可笑的两个字。
退隐。
英雄志 第三章 天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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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过命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来手气不顺白日里钱如流水走小人汹涌来晚间辗转反侧头疼牙疼兼撞猛鬼看那幽冥鬼魂招手微笑天哪还能不去卜个卦么?
待到颤巍巍地坐上算命摊子眼前赫见一位道貌岸然的神人拿了生辰八字在那儿掐指捏算正心头惴惴间忽见那人面带惊诧食指举起笔向鼻头大呼道:“你!要呀!!”
了?真了?还是别有玄机啊?
故事的主人翁姓范号麻子这日听说要登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他老兄算了几十年的命每回郎中不说他撞邪便说他遇鬼难得遇上好样的还不笑得晕了么?
范麻子喜欢相命一年总要算上十数回。倒非这人天性无聊有钱没地方使只因此人实在霉运过人打小参上了“人参运”方才养出这般怪异癖好。
什么是“人参运”?看范麻子的际遇便知晓了。这位仁兄打出生那天家里便与人参结下不解之缘。那日东厢房婴儿呱呱落地西厢房老头咻咻狂咳这里吃奶水那里喝参汤。好似在较劲似的。
人病了便得吃药吃药便食人参爷爷一个人吃不痛快之后数年不到奶奶也咳了一日吃半根再一年爹娘也咳了一根两日三人合吃。
家里一个接一个重病仿佛事先排队讲定照轮而来人参自然日日往家里跑。看那人参如流水一根根从药辅飞出直往家门送来之后注入夜壶再由范麻子亲手倒出去做了杜鹃花肥。
日夜浇花施肥门口杜鹃花受了人参滋补长得自是锦绣灿烂美不胜收四邻都是啧啧称奇不过家中田产却是一日比一日薄了。范麻子三十岁那年家中田产终于吃得精光病人们好似责任已了两腿一伸各自往西天见佛祖去了。
除了山边多出的几座坟墓便似什么事也没生过。
眼见那药铺老板暗暗偷笑分号接连开张范麻子连哀叹的气力也没了把最后几两银子换成纸钱烧了便也开始他的佃农生涯。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也不再想什么出头越每日干完活后范麻子便是找大夫问诊再不便找相士闲聊就怕自个儿也忽然重病却让那游手好闲的儿子再次倒楣。
这日土地庙旁来了个摸骨摊子范麻子趁着农闲自要过去给人摸摸看看运数如何。哪知今日合当该板凳还没坐熟半仙李瞎子瞪着一双翻白瞎眼大喝道:“了!”
范麻子眼前黑四肢软颤声道:“……了?”
“当然是了!”李瞎子吼得声嘶力竭“恭喜官人你范家即刻要!快快往西横走三里便会交上官运快快快官居极品啊迟了便来不及啦!”
范麻子大喜若狂听了官运要来如何不兴冲冲地起身狂奔?管他刮风下雨当下低头连走三里不止心中更是欢喜不定。
轰地一声朱员外的座车当头撞来范麻子飞了出去连惨叫也不及出当场睁眼死了。
惨哪李瞎子说的官运呢难道是骗人的?
官运才开始哪范麻子惨死轮下朱员外是个有良心的立时拿出银钱抚恤遗族眼见范麻子的老婆貌美过人、模样又是楚楚可怜员外更加过意不去了只想就近看顾。后来果然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半年不到便已到床上照料去了。
阿爹给车撞阿娘要嫁人可怜范公子便成了孤儿。泪眼汪汪之余范公子反而不再游手好闲他没跟着过继只入了破庙苦读从此愤图强。
十年寒窗过后水面烟波飘渺湖上传来一声长叹但见那范公子独立楼头一声“先天下之忧而忧”范家果如李瞎子所言真出了个大学士范公子非但官居极品文风更列唐宋古文八大家今犹受人称颂。
这日到了范麻子的忌日范公子率同大批娇妻美妾一同祭拜先人。只见他双手举香跪地道:“爹爹孩儿官至宰辅还替乡里办了义仓。您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说着痛哭不已。
“瞑目?放你***闷响屁!老子当然死不瞑目!”
咚地一声祖宗牌位摔到了地下。
妻子有了归宿儿子也成了大官唯独范麻子还是一样倒楣只是当日他便算长了十个脑袋也料不到自己竟要成为一张祖宗牌位方能换来儿子的一身官运。倘让他事先知晓了可会抱头鼠窜拼命来挡这天王运?
“吴半仙啊……”喧哗的市集中传来一声唉叹“小人沦落成这个模样您干啥还消遣我啊?”
闹市喧嚣人声鼎沸丹阳小镇上挤满了人潮。只见街角算命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看他背后树了面招牌上书“铁口直断吴半仙”却是当年替柳门四少相过命的吴安正。
吴安正瞪着面前的一名汉子冷冷地道:“这位张官人我特地为你说了大宋宰相范仲淹的故事醒世良言苦口婆心用意便是劝你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度日不要做非分之想。”
那张贩子抖了抖手上的三两碎银哀叹道:“大师啊咱连吃饭营生也给官军扣住了您要我怎么办?指引我一条活路吧。”说着死缠烂打直是打死不肯走的模样。
这丹阳镇位在中州距嵩山约莫三十里人烟稀少向无商旅出没谁知拜了少林一场大战所赐今日丹阳镇上却引来无数人众。不只逃难的百姓来此躲避祸火连武林高手也来此地观望局势再看买卖棺材的、吃喝玩乐的、便连算命卜卦的也都闻风而至若非丹阳镇如此热闹吴安正世居西岳张贩子行走嵩山两人一个中一个西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
眼看张贩子苦苦哀求吴安正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摇头。天下即将大乱世间凡夫俗子却只知蝇虫小事分毫不知大祸临头吴安正此行过来嵩山实受故人之托前来少林传信哪知竟给这些闲人缠上了。吴安正给那人连番滋扰也是耐不住缠登即道:“好好好算便算别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叹了口气伸指便往那人左腕搭去。
那张贩子大喜欲狂却又心惊胆战双目紧紧盯着吴安正颤声道:“大师小人……小人什么时候要啊……”
吴安正眯着眼忽然双眉一挺似乎看到了什么要紧物事挥手便道:“等会儿。”张贩子吞了口唾沫怔怔便道:“等会儿?好……我……我等……”
过了半晌吴安正仍是不见动静只自行翻阅经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张贩子慌道:“大师我等了好久怎么没下文了?”
吴安正笑道:“真是笨啊我是说你等会儿便能。不是要你等。”张贩子跳了起来大喜道:“真……真的么?”吴安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有些奚窍你这回虽是交上大富运只是千万记得万万贪不得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有多少金银珠宝取足了便走。倘若贪了八成会有……”他顿了顿迳把下半截话说了出口:“麻烦。”
哪知“麻烦”两字说出却没听到惊诧之声吴安正抬起头来眼前风声潇潇对座早已空无一人。看这张贩子好急一听自己要居然一溜烟走了连银两也没付清。吴安正摇了摇头这等市侩人等他可是见识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吴安正缓缓起身自行走到街口抬头眺望远处的嵩山。此时朝廷大军封锁道路纵然再想知道局面变化却也苦无门路。吴安正眉心深锁想起那日见到的魔火降世又想到那双九纹丹凤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说起张贩子这人倒也没范麻子那般倒楣。此人自小身强体健平日里做些小买卖过活整座少室山的白米白菜全是他送的。少林寺两千名和尚照外人看大师傅们耕地不足食粮外买张贩子自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其实张贩子经手生意多年深知这桩买卖仅仅面子皮好看里子里全是一蹋糊涂。先看和尚小气香积房火头刻薄整车白菜上去东挑西捡之后倒有半车退回?每十日辛苫押上一车利头却不足三两银子虽不算舍本生意但也沦得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三月不知肉味四壁一片萧然。再看前日更是倒足大楣赶着官兵封锁道路前上山哪知才到香积房还没来得及下货火头硬说什么怒苍大魔头上山今日无暇收货便将他轰出门去。听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贩子给人赶出山门下山不足半里路偏又遇上官军退却三十里骡车财物硬生生给人扣了下来。
一股霉气冲天直上九重云霄怕连嫦娥都闻到了。张贩子平日本就辛苦现下少了骡车生财日子恐怕更难熬他本想找个安静地方上吊自尽哪知绝处逢春无意间竟然听了要心头暗暗生出希望寻思道:“大是不敢想了先能把骡子拿回来那便是上上之喜啦。”他鼓足勇气一路朝山脚行去走不半里便见前方营寨鳞次栉比层峦叠嶂正是朝廷大军驻扎之地。
此时贼匪与官军前锋正自激战杀声震天自远而近不绝传来听来自是惊心动魄。张贩子手脚软一路念佛疾走。他这人自幼日子辛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白米油盐酱醋茶件件都努力纵然天下大乱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哪管什么怒苍、朝廷?他—路想着自己的生计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营寨大门。心思恍惚间猛听一声暴喝:“来人是谁?怎敢擅闯军营?
难道不知正在打仗么?”
张贩子见了门口守卒心中只是害怕登想掉头逃走但想起吴安正的预言却又生出无限勇气他做足了苦脸低声下气道:“这位大哥小人是做买卖的先前骡车给军爷们扣在营里我想……我想取回来……”他大著胆子说出这几句话低头缩手间只等挨几个耳光哪知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声响张贩子咦了一声斜目一看那守卒竟已中箭死了。张贩子又惊又怕又慌又疑吞了两口唾沫左右瞧瞧无人便鬼头鬼脑地往军营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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