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孙晓
眼看卢云画得如痴如狂颇有疯态琼芳心头毛忙道:“卢哥哥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卢云并不理睬反而趴倒在地专注作图。这会儿画得却是极慢极缓取角画线之际慎重非常琼芳见了他的郑重神态自知他在做一门大学问一时不敢阻拦只得静静旁观。
过得半晌卢云舒出一口长气终于爬起身来琼芳凑头来看惊见地下多出了一幅怪图形边繁复望来似圆非圆却又有些菱角。她满心纳闷喃喃问道:“这是圆么?”卢云摇头道:“你数一数它一共有几边?”
琼芳低头计数一五一十地算着茫然便道:“十七边?”卢云微笑道:“正是十七。我在水帘洞里耗费无数心力终于体悟天之正道也造出了这个正十七。凭着这个东西只要让我回到荒岛无论水势多么急促我都能涉水而过。”
琼芳呆住了没料到拳脚武功可以与图画有关?她不明究理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喃喃自语:“这样啊……那……那你为何是画十七……怎么不画十八、十九……是不是你……你不会画啊?”她自知说得太过轻蔑就怕惹得卢云火赶忙低下头去咳声遮掩。
卢云却也没生气颔便道:“你说得没错。我解不出正七、正九、正十一、正十三这些正边图我后来思索了两年方才懂了一个道理。若要不凭尺规空手造图须得遵循一个通则。”他怕琼芳失却耐性忙在地下写个“三”、又写个“五”解释道:“正三边可以画、正五也可以画。等到我画出正十七之后也觉了一个顺序瞧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四十七减一是十六……你瞧出道理了么?”琼芳茫然道:“什么跟什么啊?”
卢云道:“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二乘二十七减一是二乘二再来二乘二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所有这些乘数加上一得到的数字都有一个性儿这些数字除了自己以外天地没一个数儿能除尽他们……”琼芳听得全身痒:“卢哥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卢云给她一吼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我……我要画圆……”琼芳尖叫一声随手在地下画了个大鸭蛋大声道:“这不就是圆么?”卢云摇手道:“不对不对你那个不够圆你的圆心偏差了。”琼芳见他疯疯癫癫忍不住尖叫起来。卢云赶忙解释:“要想徒手画出正圆那可不是容易事我在水洞里画个几万个圆只因手腕摇晃差之毫厘失以千里全都不够圆。所以我另辟蹊径盼能三边造五边五边造十七边一路拟近好来画出方中带圆的东西。”
琼芳终于懂了不由惊道:“方中带圆?”
卢云嘘了一口长气颔道:“我心中的完满不是正圆而是方中带圆人生峰回路转有如沧海一小舟只能以圆融应接狂涛巨浪可外力一指稍加水浪打来圆心顿失如此得来的往往已非圆融而是毫无分寸的圆滑了。”琼芳听不大懂愕然便道:“所……所以呢?”
卢云道:“若要对付白水大瀑的猛力便得找出通则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三十二个二……这些数字加一所得之数都可以赤手造图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我从四方起家中心不摇越来越接近正圆……也渐渐接得住大水瀑的天神水力……你瞧、你瞧……”正要举掌示范忽听一声哽咽啜泣卢云转头去望只见琼芳鼻头湿红眼中扑飕飕地滚下泪来卢云讶道:“你……你怎么了?不替我高兴么?”
琼芳擦拭泪水强笑道:“高兴我当然替你高兴。”
光阴似箭逝水年华十年岁月匆匆流逝非只柳门的几位早成大人物连琼芳也由无知少女出落成动人美女天地巨轮无情转动人人都离开了却只有卢哥哥留在原地独个人紧抱这些莫名其妙的无用之用却要琼芳如何不替他哭?如何不为他难过?
眼看琼芳毫无兴趣卢云只是颓头丧气一脚抹去了地下怪图想来找不到知音之故。琼芳安慰道:“卢哥哥先别画图了。今晚是除夕不如我去买些酒菜回来咱俩喝个几杯。”卢云古怪毛病最多说不定听得喝酒又有唠叨废话要说琼芳不待答应便也不多说只匆匆奔向大街先前摊边那条小野大给她喂了一顿竟似找到了亲娘居然一路跟她跑了。
来到了街上只见淮安镇颇为热闹倒也不缺饭馆酒肆。不过奔过一条街便已瞧见一间酒铺她奔入店里正要找店家勺酒做菜忽听一人叹道:“雨枫啊今夜可是除夕咱们还要赶路么?”琼芳听这乡音浓重大惊之下急忙躲到店外偷眼去望。
只见店中一名老头儿举杯饮酒看这人马脸瘦长手提金算盘正是算盘怪来了。同桌另坐了一名中年男子此人形貌清雅颏下二尺美髯正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傅元影再看一旁有个胖子低头猛吃却不是肥秤怪是谁?
琼芳心下惊诧没想他们全都离开扬州了。转望店内一角却见漠北宗师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都在饮食诸人风尘仆仆好似一夜没睡。只是看了几眼却没见到娟儿不知去了哪儿。
正望间听得傅元影道:“我瞧怀安是找不到少阁主了一会儿我过去衙门请官差帮个忙。”算盘怪哈欠道:“真t.m.d烦干脆贴海捕公文出来吧。”
琼苦心下愧疚没想自己昨夜匆匆离开却惹得他们四下寻访自己正要走入店中相认却听肥秤怪低声道:“师侄啊到底那面贩是啥来历?他该不会绑走了琼小姐吧?”
傅元影闻得此言口气自是拂然沈声道:“师叔人多口杂且别提这件事。”算盘怪茫然道:“为什么不能提?她跟男人溜走了这样很不好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元影心下大怒脸色自然泛青只是碍在门规却也不好作。算盘怪还待要说却给肥秤怪拉住了。
琼芳本要入店相认听到此处一时只感头皮麻便又停下脚来了。看自己昨夜一个疏忽竟尔当众随着卢云离去想来几个衙门官差多口待得傅元影过来找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开脱正想着如何图谎忽然背后给人拍了一记琼芳回过头去面前一个美姑娘瞧她手上提着一柄剑正自睁眼望着自己却不是娟儿是谁?
两人才一见面娟儿立时张口欲呼:“傅……我找……”话声未及出口琼芳眼明手快已然掩上娟儿的嘴她怕傅元影赶将出来急忙拉着她两人一路躲到了暗巷。娟儿见她行止太过怪异忍不住甩开她的手大声道:“芳妹你到底在做什么?”
琼芳脸上一红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们找了我一夜么?”娟儿叹道:“可不是么?你大半夜自顾自溜出去大伙儿谁能睡得着?你可晓得连扬州的李知府也给惊动了。”
琼芳心慌意乱忙道:“傅师范很生气么?”娟儿摇头责备:“你这般身分谁敢生你的气?咱们找不到你人连夜找了官差来问这才听说你和一个卖面的走了也不知在搞些什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想来要找傅元影了。琼芳忙道:“慢点、慢点。先别找傅师范听我说。”
娟儿坐地下来把长剑放落眼见一只小狗跟着琼芳便自伸手逗弄冷冷地道:“说!”
眼看娟儿好似审官琼芳只得苦着脸道:“我啊昨夜先遇到了几十个黑衣人后来又遇见了一把怪刀大家狠打了一场便一路追杀到淮安了。”娟儿听得怪话只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么?”琼芳忙道:“不是假的真的遇上黑衣人了不信你去扬州渡口问一定找得到人证。”
娟儿哦了一声道:“那面贩呢?他也是黑衣人么?”琼芳脸上一红摇头道:“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就……我就……”娟儿苦叹道:“所以你就吻了他一记一同去平定天下了?”耳听官差如数说了琼芳羞到耳根子去了一时叫苦连天跺脚道:“真是早知就塞几两银子让他们乖乖封口。”
娟儿听她兀自遮掩不由摇头道:“我的天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我看你和苏颖是完了、完了。”琼芳自也知道情郎的性子这事要是传到苏颖耳里不免闹得满城风雨。叹气之余只得紧挨着娟儿坐下她把头枕在娟儿肩上求恳道:“娟儿帮帮我。”
娟儿愁眉苦脸一时双手托腮道:“怎么帮?”这两名少女是知己好友相识经年往常多半是娟儿闯祸琼芳收拾岂料今日居然倒转了玩。琼芳烦心不已眼见那条小野大摇头晃脑只来向自己乞怜她随手抱了起来道:“我瞧你一会儿回去就说接到我的飞鸽传书得知我已经回去北京了要大家安心下来怎么样?”
听得这个谎言破绽百出娟儿叹道:“这等胡扯八道你可自己跟傅元影说我挨不起刮。”琼芳迟疑道:“我……我……可是我还有事……”娟儿恍然大悟惊道:“老天那面贩还在附近么?”琼芳苦笑两声点了点头:“我现下烦得紧只想把他骗回北京让他投入紫云轩。”
娟儿讶道:“到底那面贩是谁啊?”想起卢云的嘱托琼芳颇有踌躇她梳理着小狗的黑毛低声道:“他啊就是水瀑里出来的那个怪人。”娟儿惊道:“是那长毛怪物?
他不是在战场失踪了么?什么时候溜回扬州的?“琼芳叹道:”前夜我在驿馆遇到了他之后便去扬州渡口寻他后来就和他一路过来淮安了。“娟儿讶道:”他到底是谁?“
琼芳苦笑道:“你先别问。真要说了恐怕你也不信。反正…反正…”连说了几个反正只见她紧泯下唇眼眶忽然微微湿红娟儿啊了一声颤声道:“芳妹你该不会……该不会……”
琼芳醒觉过来赶忙拭泪道:“该不会什么?”娟儿见好友神情如此只得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算了反正不管干什么我都护着你就是了。”琼芳听得此言心下自是一喜便朝娟儿抱去。娟儿苦笑道:“你先别抱我咱俩得圆个谎才是。”她稍稍沉吟便道:“我瞧这样我一会儿回去便说接到你留下的讯息得知你沿路追杀黑衣人一路追到北京去了好不好?”琼芳喜道:“好啊你得说黑衣人兵强马壮逼得我和他们大战数百回合……”
二人兴高采烈胡言乱语一阵忽听娟儿道:“等等面贩的事怎么说?”琼芳想不出主意只得道:“就说他是漠北过来的神秘老人年约百岁意外救了我一命。便带着我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了。”此言深得要领自来男子若要喝醋多半是喝潘安的醋情郎若得知那面贩是个神秘老人心里必然舒坦许多。
娟儿听得此言自是点了点头道:“别说什么漠北老人哲尔丹出身漠北他会问的。”琼芳忙道:“那还不容易便说他是西域来的那不就得了?”娟儿蹙眉道:“不行西域高手就那么几个一查便知不如咱们说是南海来的面龟老人。”琼芳是胡说八道的能手娟儿也是白日梦呓之辈二人稍稍商议便有了梗概出来。琼芳微笑道:“娟儿你帮我这回下次我一定感恩图报替你砍几个人。”娟儿苦笑道:“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别忘了正月十五那天护国寺有场法会到时你那皇后姑姑一定会要找你你要是没来定会害死傅元影的。”
琼芳的姑姑便是皇后娘娘逢年过节总要寻这个宝贝侄女说话届时若是找不到琼芳的人必会责问国丈株连祸结之下傅元影拉着少阁主南下必定大倒其楣。琼芳呆了半晌忙道:“是啊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我看我还是去见傅师范吧。”
娟儿站起身来摇头道:“你现下回来西洋镜马上拆穿我瞧你还是元宵再回来也好有个缓颊。”琼芳听她说得有理便也点头称是娟儿正要离开忽又伸手入怀问道:“你身上带了钱么?”琼芳点了点头道:“几百两银票够用了。”娟儿见她兀自怀抱小狗全然不似平常的少阁主反而似个幼童她叹了口气当即蹲到琼芳身边低声道:“你啊你……二月就要成亲的姑娘我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你了……”她摇了摇头拍了拍琼芳怀中的那只野犬便自起身离开。
最后一眼回眸去望只见琼芳睁着一双大眼兀自坐在地下好似傻了一般。
娟儿离开以后琼芳便在巷中躲了大半个时辰确信傅元影等人离开之后方才回去与卢云会合。只是经此一扰琼芳却变得闷闷不乐两人连除夕围炉也不吃了便只连夜北上。路上二人甚少说话卢云本就沉默寡言小姑娘一旦没了兴致来玩自是沈闷得怕人。天幸琼芳带了那只野犬同行每日早晚给它换名字有时叫“卢无知”有时叫“卢傻傻”总算还有个说话对象。
二人沿途北进抵达沧州之时恰逢初九天公生正午天气放晴卢云见道上百姓手持面盆瓦瓮各自盛冰接雪忍不住心下一奇便怔怔停步下来。
琼芳坐在面担上一见他停步便抱起小狗悻悻地道:“卢黑狗不想撒尿你干啥偷懒?”
卢云咳了一声只是手指百姓问道:“他们拿着碗盆却是在做些什么?”琼芳撇眼去望淡淡便道:“你是瞎子么?没瞧见他们在蓄水吗?”卢云久不知人世景况见了这等情状自是怔怔无言。琼芳解释道:“连着十年都是这样啊冬日一旦酷冷夏日便要躁热过得立春之后很快便要干旱了。”说着又去逗弄黑犬自顾自地道:“你也别烦反正你来日便要溜入深山当隐士小老百姓是死是活却关你什么事了?对不对?卢黑狗?”
琼芳满口讥讽卢云却只置若恍闻想起那夜与裴邺的对答低声便道:“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天绝的遗言应验了。”琼芳眨了眨一双大眼居然不知天绝僧是谁。卢云也不解释便又启程离开。
琼芳虽然聪慧却也不晓得天绝僧乃是昔日四大宗师之一更是当今大学士杨肃观的授业恩师。而这两句谒语更是神僧圆寂前亲手传与卢云的。当时神僧燃烧圣光焚地现字足见身死前兀自万分戒慎绝不容旁人窥伺盗听。
当年卢云一个心软意外传出第一句谒语尔后天下爆连串灾祸自永定河畔修罗挨枪算起之后玉玺现身、柳门受灭、怒苍被围、乃至于景泰下野、正统复辟一切变故全起于第一句谒语。如今相隔十年这第二句谒语总算才给卢云说了出来却不知是否又会有什么大灾大难了。
过得数日已近元宵灯会沿途所经乡镇莫不张灯结彩路上找人问了已知来到了顺天府算来离北京不过两日路程。琼芳自知一到京城卢云便要依约离去她心中烦闷几次想开口相留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心里只是愁。
这日下午阴雪蒙蒙二人来到一处丘陵卢云便又驻足下来迳自煮起面来了。这几日大卤面、麻酱面每日里面来面去面面俱到早已吃怕了琼芳骂道:“又是面么?狗都不吃了!”卢云笑了笑摇头道:“琼姑娘最后一餐了。”
琼芳心下一凛方才醒起两人的约定她接过卢云送来的面碗心中竟是一片茫然。
一旁小野犬倒是猛摇尾巴等着饱餐一顿。
风雪止歇雾气消散两人坐在山丘吃面从丘上眺望过去但见天际一片湛蓝里许外一座大城巍峨屹立看那十一座城门环绕拱卫隐现八臂哪吒雄奇之态不消说此地正是管掌天下正统、举世瞻仰的国都大城天威北京。
禁城已在眼前也该到了分离的时候了。琼芳满心烦乱那碗面直是不能下咽。想要找些话来说却又头绪纷纷想要拉下脸来求恳卢云却又找不到台阶。正烦间忽听卢云“咦”了一声他放落了面碗转身行到一株白桦树下怔怔沉思。
那树耸立林间树皮上隐约有着一记刻痕看卢云徘徊沉吟迟迟不走琼芳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放落面碗行了过去。只见卢云跪在树下望着眼前的一处草丘那树根处长了几株小花却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卢云好似若有所思他轻轻去拨地下泥土拨得几拨便又停手不动神气默然有若石雕泥塑。琼芳心头难受只是凝视着卢云想要问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她抱起了小野犬便又走回面担自朝板凳坐下。低声道:“小蠢蛋、小蠢蛋咱们要回家了你开心么?”
卢云见她面容愁苦便也走了回来眼见那碗面一口未动便要收起。琼芳心下一恸忽然伸手出来掀住了面碗咬牙忍泪:“卢哥哥你为什么讨厌回北京?”
卢云道:“不是讨厌就是不想回去。”琼芳低声叹气摇头道:“你太无情了我晓得北京里有好多好多人记得你……比方说……比方说……”正要说出“顾小姐”三字可不知为何想起顾姊姊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就是说不出话来改口便道:“好比说……好比说……娟儿也记得你……”
卢云微微一笑自白水大瀑起站沿贵州北上荆州数百里路算来娟儿始终都在队伍里他自也瞧见了这个小姑娘颔便道:“这小丫头可长大了出落得好生标致。”
琼芳一听卢云称赞别的女人心中立生不悦冷冷便道:“别老记挂人家的样貌都快嫁不出去了呢。”卢云笑了笑反问道:“你俩很要好?是不是?”
琼芳哼道:“那还用说生死之交呢。”卢云颔道:“那倒是。她是个小灵精你也是个调皮鬼你俩倒是一对。”琼芳原本板着脸听得此言嘴角还是露出了笑道:“娟儿以为你死了你一会儿进京以后便来装鬼吓她吧。”说着提起双手做厉鬼索命状卢云哈哈大笑摇头却道:“琼姑娘莫要为难我。”听得此言琼芳心中一酸自知分离时刻己然到来。她垂下去轻轻咬住了下唇。
说不出来怎么回事和这男子在一块儿自己全然不必做作想笑就笑爱骂便骂好似他俩之间有一条丝线谁也割不断啊……
泪珠像是断了线一直滚落下来琼芳两只手只是紧抱着小狗含泪无语。
卢云见琼芳低头哭泣却也不便开口安慰。毕竟人生千山万水各有各的路谁也勉强不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卢云道:“琼姑娘时候差不多了。我得上路了。”琼芳颤声道:“你……你要走了么?”卢云点了点头看他收走了面碗取走了板凳又将炭盆锅铲一一放回了面担琼芳呆呆坐在地下茫然望着卢云忙碌的背影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卢云收拾已毕整装待他行到琼芳面前蹲地说道:“临别之际无以为赠盼你日后幸福喜乐。”琼芳扑入卢云怀中放声哭道:“卢哥哥!谢谢你带我回来!”
卢云伸手出去拍抚琼芳的后背微笑道:“你别谢我。其实卢某自离水瀑以来心中始终悲郁。天幸与你同游几日卢某孤心大慰说来我才该向你道谢。”他不再多言当即反身挑起面担拱手道:“琼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会了。”
听得“再会”二字琼芳嘴角下弯胸口哽咽拼死不让泪水流出。她努力伸起手来挥手作别只见卢云向自己一笑便自转身迈步飘然而去。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卢哥哥走了自己也该回家了。在那个繁华的北京城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她颖、爷爷、傅师范大家都在等她啊……
走吧眼前这人姓卢名云他不是宁不凡更与自己的情郎毫无干系。大冷天的自己为何要杵在这儿像个傻瓜笨蛋那不是糟蹋时光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琼芳也站起身来她强作笑容取出了折扇自顾自地煽着好似只有像这般高傲纳凉她才会如过去十年的那个少阁主凡事豁达逢人镇静什么都不怕了……
蓝天在上白云飘过午后斜阳映照晒出了地下的孤影。琼芳低头望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转过头去盼能看卢云最后一眼。
空山寂寂树林里白雪点点卢云早已走了。
自今而后分道扬镳。日后自己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全都与这人无关……而他是死是活是否娶妻生子是否退隐山林自己也、水远不会知晓……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鼻头红了泪水和鼻涕一起冒了出来挂在那张睑蛋上。看似刚强坚毅的琼小姐其实秉性最是多情她有很多不忍心……
“不管!不管!不管!”琼芳哭泣跺脚把鼻涕抹上袖子跟着起身飞奔冲入了林间大喊道:“卢云!还我钱来!”
眼看卢云还在前面不远正自低头走着浑像个老头子。忽听背后野狗追咬美女杀来兀自大喊道:“你别走!我还没收利息钱!”卢云原本缓步离开一听娇声呼唤更是低头狂走其势若飞。琼芳拼死追赶大喊道:“不准走!不准走!我要爷爷替你讨回官职让你和咱们大家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你定要和我回家!”
林间面贩心肠刚硬琼芳越是喊他的脚步益快。琼芳自知万难留住此人当下把心一横大声尖叫:“卢哥哥!我要是顾小姐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你这没担当的废物!”
砰地一声面担从肩上坠落下来正正砸在地下几只青花碗上下震荡险些摔破了。卢云站在百尺之外双手叉腰慢慢转回身来。两人四目交投卢云那目光如斯冰寒竟是凛若刀锋。
卢云怒了小野犬心生感应立时逃到自己脚后。琼芳心头略感害怕但转念一想大水妖武功再高也绝不会下手欺侮自己这个弱女当下把目光反瞪大声道:“卢云!你是天下最自私、最小气的大坏蛋!你自以为逃到天涯海角顾姊姊就会快活么?你根本没种见她我明天就找顾姊姊聊一聊!让她晓得你是多么无情、多么无用!”
琼芳破口大骂卢云目光却甚沈静他摇了摇头霎时踏步过来。琼芳见他折返内心分毫不感害怕反而隐感欢喜她仰起小睑大声道:“你打死我啊快啊!我才不怕你!”
卢云站到了她的面前神色静默似在思索如何措词。过得半晌方才道:“琼姑娘你年岁还轻许多道理还看不透彻。我不求你谅解只盼你务必遵守信约莫让倩……”说到此处不觉低下头去拱手道:“莫让杨……杨夫人知晓我的事好么?”
短短一段话卢云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说完言中没有忿恚却只有求恳。琼芳冷冷地道:“我才不要你想要我闭嘴除非打死我!”卢云听她口气甚恶一时叹了口气怔怔抚面却也无计可施。过得半晌他挥了挥手低声道:“算了。随你吧。”
大水怪心如止水仍是转身离开可怜琼芳骂也骂了损也损了软硬兼施之下仍旧徒劳无功。琼芳自知技穷急忙改口道:“好啦……好啦!我……我不说便是不过你得再替我做一件事。”卢云摇头道:“琼姑娘卢某能替你做的全都做了。再会吧。”
琼芳怕他走远了赶忙追了过去唤道:“喂!喂!你别这么小气我只是腿酸走不动想请你送我去护国寺一程等会儿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才懒得管。”
陡听寺名卢云竟是一脸纳闷他停下脚来蹙眉问道:“护国寺?那是什么地方?”琼芳奇道:“护国寺就是红螺寺亏你还住过北京怎会不晓得?”卢云听得此言方才醒觉过来。护国寺原称大明寺俗名红螺寺建于东晋年间至今已有千年历史依山而立面向红螺湖向为净土宗胜地却没想改朝换代之后居然改成了什么“护国寺”。
红螺寺只在北郊怀柔县相距不远卢云早岁入京时自也曾去游览他听这个请求甚是容易颔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何时出?”琼芳叹道:“我哪里敢耽误你?这就走吧。”放下了小野犬怜声道:“乖乖好狗儿畜生不能进去护国寺自己去玩儿吧。”看她面色柔和虽与一只狗儿说话兀自满心怜惜。她野放了畜生便坐上面担低声道:“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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