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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孙晓
崔轩亮一给美女招手,三魂六魄立时离体而出,他双眼吊直,失魂落魄地走入房中,正要扑到人家身上,那女子忍不住掩嘴轻笑,道:“公子爷,您的位子是在对座。”崔轩亮神思不属,便又死盯着那名女子,双脚慢慢退后,忽然绊到了矮几,听他“哎呀”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他疼哀哀地坐了起来,忽然“咦”了一声,大惊道:“这……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儿?”听得此言,老陈、老林自是掩面叹息,那女子则是甜甜一笑,转过了俏脸,一时更添丽色,崔轩亮看在眼里,便又迷迷糊糊起来了。
殿外雨势惊人,屋内便点燃了烛火,晕黄灯影映照下,只见面前的姊姊端鼻樱口,气质娴雅,满身贵族之气,可看她此时屈膝而坐,向自己殷勤奉茶,那模样当真温柔委屈。崔轩亮心头“怦怦”直跳,暗想:“看这位姊姊如此乖巧听话,谁要是娶了她,定是做皇帝的福分了。”
崔轩亮身高腿长,这会儿坐下后,两腿便左右乱伸,所过之处,莫不臭气熏天。老陈、老林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那女子却颇能忍耐,只管低头煮茶,自问老陈、老林:“两位爷台,你们不进来么?”老陈咳嗽道:“不了。雨一停,我们就走。”那女子微笑道:“爷台,七月时节,烟岛的雨时常一下两三天。那您可要住下了。”老陈听得此话,心下一惊,就怕自己惨遭劫持。正担忧间,那女子却已双手捧起茶碗,送到了崔轩亮的手上,柔声道:“公子爷,先请用茶。”崔轩亮接过了茶杯,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一时心跳加剧,暗想:“奇怪了,她身上怎地这么香?”
崔轩亮想到心摇神驰处,自是飘飘然起来,他举起茶杯,咕嘟一口喝了,只听“噗”地一声,竟又把茶水狠狠呸出房外,惨然道:“好烫啊。”
看崔轩亮毫无教养,宛如无赖,若在东瀛国内,必为万夫所指。那女子却只笑了笑,又替他斟满了一杯,柔声道:“公子爷慢用,别烫着了。”
崔轩亮舌头疼痛,脑袋便又清醒了。他一边煽着烫嘴,一边吐着舌头,疼道:“姊姊,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都还没问你。”那女子淡淡一笑,道:“贱妾的名字中有个‘荣’字,公子爷若是不弃,不妨称我一声‘荣夫人’。”乍闻“夫人”二字,那是名花有主了,崔轩亮张大了嘴,好似给雷劈电斩,作声不得,良久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又嫁人了……”
那女子微起意外之色:“我又嫁人了?公子此言何意?”
崔轩亮怅然若失,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明明连遇美女,却都是人家的老婆,云英已嫁,早经攀折,却要他如何不悲、如何不苦?他叹了口气,慢慢收了长腿,盘膝而坐,双眼微微闭起,宛如老僧入定。
荣夫人担忧道:“公子怎么了?可是病了么?”正要摸他的额头,崔轩亮却伸手挡住了,转向了照壁,道:“男女授受不亲,别碰我。”众人“咦”了一声,看崔轩亮平日里嘻皮笑脸,逢得女子靠近,必定乔痴装呆,蒙骗欢心,什么时候道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老陈、老林一脸骇然,颤声道:“少爷,你……生病了么?”崔轩亮仰天喟叹,道:“没事……我只是醒来了。”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崔轩亮今日连番遇到美女,个个都已成亲生子,饱受打击下,终于四大皆空起来,此刻脑筋清楚,说起话来也井井有条,只是这副模样太过罕见,不免让老陈、老林大为惊讶了。
崔轩亮提起茶壶,自斟自饮,他见老陈、老林俯帖耳,当下哼了一声,道:“夫人,你的汉话说得挺流利的,是在哪儿学的啊?”荣夫人微笑道:“跟我父亲学的。”崔轩亮点了点头,沉声道:“原来是向令尊学的。这么说来,夫人算是家学渊源了。”
听得崔轩亮出口成章,连“家学渊源”四字也能道出,老陈老林自是一脸骇然,荣夫人则是微微笑道:“不瞒崔公子,家父曾在住了许多年,汉文底子极为深厚,我自小耳濡目染,慢慢就学会了。”崔轩亮严肃道:“无怪夫人字正腔圆,便如咱们汉家姑娘一样。”荣夫人向前一揖,含笑道:“公子爷谬赞了。我的汉话是南腔,不比北京姑娘的官腔好听。”这话若在平时听了,崔轩亮自要嘻嘻哈哈,少不得胡说两句,可此际却只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仿佛御前带刀的架式。
看崔轩亮一进门便如市井无赖,满面呆滞,丢尽了丑,可此刻却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荣夫人浅浅一笑,以手托腮,打量着对座的少年。崔轩亮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嚅嚅嗫嗫起来:“你……你干啥盯着我?”
荣夫人笑而不答,只提起茶壶,替他斟上了水,道:“公子爷,你是来烟岛求亲的,对么?”崔轩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荣夫人道:“我当然知道。令尊是魏宽岛主的结义兄弟,魏思妍小姐又是花样年华,你两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令叔岂能不来求这桩亲事?”
听得“魏思妍”三字,崔轩亮立时想到丈母娘,随即热火上升,俊脸红,低声道:“姊姊,你……你认得魏思妍么?”荣夫人淡淡地道:“见过几次。不过这位小姑娘性子很傲,对谁都是不假辞色。许多少年英侠想要一亲芳泽,却都苦无机缘。”崔轩亮闭上了眼,揣想魏家妹子的姿容,叹道:“姊姊,你……你若与魏小姐相比,却是谁美些?”荣夫人笑了笑,道:“魏小姐国色天香,追求者众,贱妾却是老迈之身,岂能与之争辉?”崔轩亮睁开双眼,随即低头一笑,道:“姊姊最漂亮了,一点也不老呢。”
老陈、老林对望一眼,心中没口子地痛骂:“又来了。”狗改不了吃屎,崔少爷故态复萌,便又在那儿神不守舍了,听他低声笑道:“姊姊,你……你说我这次过来求亲,有无机会呢?”这话问得太白,不免让荣夫人掩嘴笑了,听她道:“崔公子放心,我猜魏小姐若是见了你,应当会和你投缘才是。”崔轩亮大喜道:“真的么?”荣夫人含笑道:“当然了。崔公子相貌堂堂,又是名门之后,加上你的性子随和,很容易和女孩儿打成一片。魏小姐若是见了你,定会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崔轩亮摩拳擦掌,兴奋道:“你说对了!我这人性子最随和了,姑娘们要我坐、我便坐,要我跪、我便跪,世上没男人比得上我呢!”荣夫人惊喜道:“是啊,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公子能脱世俗成见,宠辱由人,如此心性,果然是千中选一,万年罕见。”崔轩亮内心狂喜,跳起身来,正要手舞足蹈,却听老陈、老林痛声咒骂:“窝囊废!”窝囊废脸上一红,便又乖乖坐了下来。那荣夫人委实按捺不住,终于放声笑了起来。
这崔轩亮真有本领,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与之相见,全都会给逗得乐开怀。老陈看在眼里,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得用力咳了咳,道:“夫人,您的丈夫呢?怎么我们说了这一会儿话,都没见到他人?”荣夫人叹了口气,道:“多劳爷台问候。不过外子现在养病,这几日不便出来见客。”
众人讶道:“什么?您的丈夫生病了?”荣夫人道:“他的病是老毛病了。每隔一阵子便要作。只是这次病情极为猛烈,恐有性命之忧。”崔轩亮啊了一声,忙道:“姊姊,你适才在神社里参拜,便是为你的丈夫祈福么?”荣夫人微起哂然之意,只闭上了眼。并未回话。
眼见荣姊姊的丈夫病危,崔轩亮不免大为痛惜了。痛的是荣姊姊好生可怜,年纪轻轻便要做了寡妇,惜的是她这般貌美青春,日后漫漫长路,谁来怜她爱她?想着想,一股自告奋勇的心情,竟是油然而生。直想扑上前去,将之紧紧搂在怀中,好生怜惜一番。屋里静了下来,荣夫人抬起头来,眼见崔轩亮双眼直,再次死盯着自己,不由又是一奇,道:“公子爷怎么了?”崔轩亮脸上涨红,吞了几口唾沫,却说不出话来,老陈只得咳了一声,道:“荣夫人,你此行来到烟岛,也是专程给魏岛主拜寿的么?”荣夫人微笑道:“爷台误会了,我和魏宽并不相熟。”崔轩亮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不是来拜寿的啊,那……那你来烟岛做什么?可是做买卖么?”
“都不是。”荣夫人有问必答,含笑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崔轩亮眼珠儿溜溜一转,立时想起了天绝僧,愕然道:“等等,你……你不会也是来找姓方的吧?”荣夫人本在替他斟茶,陡听此言,茶水一泼,溅了少许出来,她抬头凝视崔轩亮,强笑道:“公子何出此言?”
崔轩亮笑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恰好也是来找这个姓方的。”
荣夫人笑了一笑,她低头倒着茶水,道:“公子的这位朋友是何来历,可以告诉贱妾么?”崔轩亮嗯了一声,正想开口明说,可话临口边,却又转了个念头,当下摸了摸脑袋,腼腆道:“姊姊,你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这好像不大公平,你说是么?”荣夫人见他耍赖,不由掩嘴一笑:“公子爷,我一路差人保护你,如此心意,难道还嫌不足么?”崔轩亮嘻嘻贼笑,搔了搔脑袋,道:“不足。”眼看少爷又成了登徒子,老陈不由满面恼火,荣夫人则是露出了甜美笑容,问道:“那崔公子要如何才肯说?可以告诉贱妾么?”崔轩亮怦然心动,他瞧着荣夫人柔美的脸蛋,瞧了瞧她樱红秀美的嘴唇,霎时脸皮烧烫,正想狮子大开口,忽见老陈、老林都在怒目望着自己,嚅嚅嗫嗫间,只得把话吞了回去。
荣夫人并无逼问之意,她见崔轩亮的茶杯空了,便又给他添上了茶水,双手奉了过去。说道:“崔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在这儿等着你?”崔轩亮支支吾吾,摇了摇头,荣夫人自问自答,微笑道:“实话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是烟岛的下一任岛主。”老陈、老林吃了一惊,崔轩亮也是微起愕然,荣夫人含笑道:“这座岛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有享受不完的权势风光,只是你可知道,这座岛最大的宝藏是什么?”
崔轩亮搔了搔头,低声道:“是美女么?”荣夫人俯身向前,含笑道:“崔公子,你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想的、嘴里谈的,都离不开漂亮女人。可你有没想过,等你到了魏宽的年纪,你心里挂念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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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八章 当年此处定三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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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当年此处定三分中
崔轩亮茫然道:“什么啊?”荣夫人笑而不答,又道:“崔公子,你以前见过魏宽么?”崔轩亮喃喃道:“没……没有。”荣夫人微笑道:“那你叔叔可曾告诉过你,为何魏宽会选择烟岛隐居?”
崔轩亮哪知魏宽在想些什么?便只迷惑摇头,说道:“没有,我叔叔跟我说过……要我不许打听魏叔叔以前的事迹。”荣夫人淡淡笑道:“崔公子,你可知令叔为何有这个吩咐?”崔轩亮喃喃地道:“不知道……”荣夫人遥望殿外的雨瀑,轻轻地道:“因为他是个狱卒。”
众人心下一凛,齐声惊道:“狱卒?”饶那崔轩亮是个浪子,此际也留上了神,当即正色道:“姊姊,你到底想说什么?”荣夫人笑了一笑,她低头煽起了茶炉,道:“崔公子,知道‘梦海’这两个字的由来吗?”
崔轩亮正想摇头,忽然想到了天绝僧的话,便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们日本人相信梦海里藏着一样宝物,对不对?”荣夫人微笑道:“没错。日本千年以来,始终相信这片海里藏了一个美梦,足使日本改头换面,摆脱今日的处境。”她提起茶壶,为崔轩亮再斟一杯茶,又道:“崔公子,那你可知道,你们为何称梦海为‘苦海’?”崔轩亮愣住了,他过去倒也没想过这个题目,如今被乍然一问,只得喃喃忖想,道:“那是因为苦海里藏了一个……一个大妖怪,朝廷才不许咱们擅进。”
荣夫人微笑道:“崔公子,你真相信这个说法么?”屋外雨势猛暴,伴随着雷声闪电,煞是惊人。屋内三人都静默下来了,人人都觉得荣夫人话外有话,大有深意,从魏宽到梦海,由梦海到苦海,字字句句环环相扣,丝缕相连,可片刻之间,却又难以拼凑明白。
众人听着屋外的雨声,心里都是蒙蒙??的。荣夫人含笑道:“崔公子,现下雨势还大,你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不如听贱妾说个故事,好么?”
崔轩亮松了口气,道:“好啊,我最喜欢听人家说书了!姊姊的故事可是东瀛的么?”那女子微笑道:“那倒不是,这个故事是关于三国的。我口中的三国,指的不是曹刘孙的三国,而是方今日本、与朝鲜这三大国。”老陈、老林对望一眼,二人心下一凛,均知她说到了正题上。那崔轩亮却是个白痴,一时侧卧榻上,笑道:“快说吧!我等着听呢!”
荣夫人静静煽着炉火,一边说道:“崔少爷,你是人,可知异邦子民怎么描绘你们?”崔轩亮微笑道:“大。”荣夫人微笑道:“没错。就是大。我丈夫曾经游历天下,只想找到一个比更大的国家。为此,他远去天竺,后至蒙古。可当他到了当地后,却又觉不是如此,因为几千年来,天竺始终多方割据,似大实小,蒙古更是根基松散,外强中干。却独独数千年屹立不摇,无论怎么击破它、拆散它,它最终都会追求江山一统。如此聚合之力,放眼天下万国,委实找不出第二个。”
崔轩亮常受叔叔的教诲,自也是忠君报国之士,听得此言,立时哈哈笑道:“是啊!本就是天下第一大国!这可让你们知道了。”
荣夫人接口道:“没错。的大,是人自己都不能想象的。是一切文明的起源,它给朝鲜日本太多太多,而朝鲜日本还给它的却太少太少。的人多、的地广,即使朝鲜与日本相加,都还不及它的一半。所以若把这东海比喻成一户人家呢,这一定是家中长子,不只如此,它还是嫡长子,是正室所生,一生下来,便坐着至尊之位。”
崔轩亮哈哈笑道:“是啊,咱们本就是老大哥,一定会照顾日本弟弟的。”荣夫人眼中闪过怒色,她垂下眼去,淡淡地道:“公子爷,昔年日本曾有几个豪杰,每回议论贵国之事,总说日本是哥哥,想要提拔这个可怜弟弟,不知您听来感受如何?”
“大胆!”崔轩亮勃然大怒,喝道,“谁敢这样说?”荣夫人凝视对座,说道:“自大化革新以来,日本上下对贵国极尽崇仰,然而深藏于心中的想法,却不曾有过改变。在日本人瞧来,确实是大国,这个大哥不只个子大、年纪大、本领大、连心胸也很宽大,也因为它太大太大了,所以才显得非常非常地……”她提起茶壶,倒茶入杯,轻轻地道:“自大。”
崔轩亮嘿了一声,怫然道:“荣姊姊,你这话不嫌过分么?”
荣夫人微笑道:‘公子,我明白你的心事,没人乐见自己的国家受人讥刺的。可不同,是个大国,大到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大到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过活几千年。大到即使没落了,也还带了几分王孙公子的骄气。所以我说人自大。这不是褒、也不是贬,而是贱妾的肺腑之言。”崔轩亮怔怔地想着荣夫人的说话,忽道:“姊姊,咱们人这般自负,究竟是好是坏?”
荣夫人微笑道:“老大之所以是老大,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千年以上的见证。故而在人眼中,一切邻邦的强盛,都如暴户一般,横横破,比比皆是。所以人一向眼高于顶,他决不在乎外人的看法,更不屑去学旁人的本事。便算邻居有什么好处给他,他也要嗤之以鼻,当作笑话看待。”崔轩亮笑道:“这不能怪咱们,谁要你们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名字都有个犬字边,像是畜生一样呢。”
荣夫人给白损了一顿,却也没怒气冲天,只淡淡一笑:“也好,就算我狗眼看人低吧。”她取碗饮茶,轻轻啜饮一口,道:“公子爷,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许多邦国子民,谁最在乎旁人的观感?”崔轩亮喃喃地道:“观感?”荣夫人道:“观感就是看法。公子爷,你有没有想过,世上哪个国家的子民,最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一向视异邦为夷狄猪狗,哪管他们如何看待自己,自是不屑一顾了。可要说谁最在乎旁人的看法,此事却从未深思。崔轩亮道不出个所以然,正想自承无知,忽听老陈咳了一声,顿时醒悟道:“啊!是东瀛么?”
荣夫人颔道:“没错,世上最在乎旁人看法的,便是日本。”崔轩亮喃喃地道:“为什么?”荣夫人微笑反问:“崔公子,你可知日本国名的由来?”崔轩亮想了半晌,喃喃便道:“我……我听叔叔说过,好像东瀛人以为自己是住在日出的地方,对么?”荣夫人颔道:“对了。日本就是日之乡、太阳升起的地方。只是崔公子可曾想过,为何日本人会这么想?”
崔轩亮咦了一声,看世上的太阳皆从东方升起,举世无一例外。想来东瀛子民立于海边,观看日出之际,太阳必也是从东方升起,只是说也奇怪,他们为何会以“日出国”的子民自居?崔轩亮越想越觉得纳闷,喃喃便问:“姊姊,你快说吧,到底为什么啊?”荣夫人淡淡地道:“这是因为的缘故。”崔轩亮讶道:“?怎么你们称呼自己为日本,也和咱们有关?”荣夫人道:“当然有关了。的太阳是从哪儿升起的?”
崔轩亮喃喃思忖,猛地醒悟道:“对了!是从日本!”荣夫人微笑颔:“没错。东瀛诸岛居于大陆的东方,从远眺而去,扶桑之岛便像中原的日出之地。正因如此,日本人才以日出国子民自居。”
崔轩亮哼道:“好狂啊,那不是占咱们便宜么?”荣夫人淡然道:“崔公子误会了,这不是狂妄,而是悲哀。”崔轩亮愕然道:“悲哀?”荣夫人轻声道:“几千年来,日本人都看不到自己的长相,他们必须从外人的眼中来找到自己。”老陈、老林对望一眼,却也明白了荣夫人的意思,日本之所以是日本,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
只有对,日本才能是日出之地,这是一份难以言喻的心情。当年圣德太子致书隋炀帝,遂以“日出国”对“日落国”相称,从此为东瀛子民津津乐道。然而日本人并不晓得,其实汉人压根不在乎这说法,更不以为自己是身处日落之地。当他们游目四顾时,他们知道自己不只在日本的西方,他们还位于罗?的南方、天竺的北方、以及波斯大食的正东方。很早很早之前,汉人就为自己定下了国名,“”,他们是在无极宇宙的正中心、混沌天地的最中央。自信自负,决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
崔轩亮呆呆忖想日本人的处境,喃喃又道:“姊姊,我真的不懂,为何你们日本人这样在乎旁人的看法?人家说三道四的,便让他们说啊,又不是欠了谁的银子,怕什么?”
荣夫人笑了一笑,道:“公子爷,你这句话说对了,我们日本人真是欠了人家的银子。”崔轩亮本是随口胡说,岂料真有此事,不觉愕然:“真的吗?你们欠谁的?”荣夫人微笑道:“这笔债,便是你们人所说的‘恩’。国恩君恩、父母之恩,上从天皇、下到百姓,人人生来就欠了一笔债。这笔债是互相亏欠的,因而每个人也都是对方的债主。正因如此,每当你犯了过错,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破口大骂,说你如何忘恩负义、直到逼得他们无地自容为止。”
崔轩亮苦笑道:“太可怕了,那……那该怎么平息众怒呢?”荣夫人淡淡地道:“自尽。日本人宽恕死者。你只要切腹谢罪了,他们便不再追究你的过错。”崔轩亮喃喃地道:“难怪叔叔说日本武士成天切腹,原来是这个道理。”荣夫人淡淡地道:“日本人之所以谦卑好礼,并不是真的对谁心存敬意,而是怕旁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所以才会把自己藏在礼节的大伞里。也是这样,日本人变得很脆弱,往往会因为一句讥笑而杀人,也会因为一句赞扬而切腹,所以我的丈夫常说,日本人太自卑了。”
崔轩亮惊道:“自卑?”荣夫人叹道:“是。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从别人的眼里找自信,也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这般在乎旁人的观感。”她默默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声道:“公子爷,若说是自负的大哥,你知道日本像是什么吗?”
崔轩亮笑道:“像什么?二哥吗?”荣夫人摇了摇头,道:“不,若与相比,日本的性子便像个老幺。”崔轩亮皱眉道:“老幺?”
荣夫人微微一笑,道:“老幺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任一个家里,老大的身材总是最高最壮,所以也时常忽视弟妹的想法。相形之下,老幺最瘦小,所以也显得最机灵、最敏锐。他比谁都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一句奉承、一句辱骂,都足以让他刻骨铭心。”说到这儿,荣夫人忽地放下了茶碗,向崔轩亮问道:“公子爷,你也是老幺吗?”“不……不是。”崔轩亮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我……我是独生。”
荣夫人颔道:“难怪了,你看来有些任性,模样像是老幺,可又没老幺那般机灵。原来是独生子。”崔轩亮脸上一红,道:“这样说来,老幺都很聪明么?”荣夫人微笑道:“说聪明,那也未必。只是老幺个子小,从小便给哥哥们追打欺侮,所以学得很机灵,该哭的时候哭,该闹的时候闹。也因如此卑微,终其一生,他都在努力找回自尊。”
崔轩亮讶道:“找回自尊?怎么找?”荣夫人道:“老幺的自尊,是从兄长的手上失去的,所以要找回自尊,便得从兄长的手上赢回来。这是长大成*人唯一的法子。所以咱们日常见到的老幺,总是任性赌气,好胜要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小胜负、无关痛痒的小输赢,他都要全力以赴,好似是生死之战……”说到此处,她忽然笑了一笑,道:“崔公子,似这般既好胜,复自卑的性子,您觉得像不像日本人呢?”
崔轩亮叹道:“难怪你们老是想挑战咱们中华上国,真是可怜。”荣夫人摇头道:“可怜我们,倒也不必。因为自卑之人,必然自强,这就是为何家里的老幺毫不起眼,可却总是能击败大哥,成为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老陈、老林听到这里,心下莫不一凛,均知日本有意与争雄。老陈嘿嘿一笑,道:“这位夫人,您自己呢?您是家里的大姊,还是幺妹?”荣夫人淡淡地道:“我和崔公子一样,也没有兄弟姊妹。”崔轩亮哦了一声,道:“你……你也是独生女么?”荣夫人含笑道:“不是,我是私生女。”崔轩亮啊了一声,道:“野种?”这话说得重了,难免惹得人家不快。老陈、老林都是咳了一声,彼此互看一眼。那荣夫人并未怒,只望向了殿外雨帘,神色静默,若有所思。崔轩亮怕自己惹人生气了,他急于转过话头,忙道:“姊姊,那您的丈夫呢?他……他可是家中老大么?”荣夫人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丈夫也是个……”说到此处,凝视着崔轩亮,轻声道,“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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