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八月长安
洛枳悄悄回到自习室,盛淮南已经坐在里面了。他的位置对着门口,洛枳刚一进去他就能看到,然而他并没有抬头,只是皱着眉头奋笔疾书,十分专注的样子。
高一时洛枳努力学习,想要跟他一较高下,每天都熬夜k书,但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专心。现在想来这就是差距吧,不光是智商问题,即使在勤奋上,他的密度也击败了她。
她绕了一圈才走到他背后,脱下羽绒服,轻轻挂在椅背上。盛淮南这才惊醒一般回过头,看到是她,轻声说:“你回来了。”
她低头细心地把袖子下摆塞进口袋里防止拖到地上,没有看他,点点头说:“谢谢你了。刚才你有未接来电。”
她回到座位,把书放在腿上看,低着头。盛淮南掏出手机看过之后,重新放回口袋中,默默看了她许久,似乎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看书。
洛枳不自觉地微笑,在他转过身重新开始学习的时候,抬起头去看他。
他身上穿的就是那件传说中跟自己一对儿的深灰色衬衫吧。那天她穿着深灰色衬衫忸怩着走到他面前,满心欢喜地以为,后海堤岸沿线的漫步,所有细细碎碎的对话,都是铺向幸福的路上洒下的鹅卵石,她终于不再亦步亦趋,终于和他比肩。
此刻,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他伏在桌前,她靠在椅背上,椅子比桌子拉后了一段距离,所以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仍然在看他左侧的背影。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在窗边,冬日阳光即使没有温度,却仍然保持着夺目刺眼的光泽,薄薄的白色纱质窗帘过滤了阳光,光线敛去了直射的嚣张,柔柔地弥漫在室内。然而窗帘并没有拉紧,仍然露出一道中缝,细细的一线阳光斜着劈下来,正好把盛淮南和他左斜后方形成一线的洛枳连接了起来。
他头顶上方,可以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浮尘。
盛淮南是一道光。
洛枳想起高中的自己。考试前大家都在说自己看不完书,开夜车突击,只有她可以闲闲地翻着课本浏览重点和主线。然而平常的时候她又太过努力,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好像轻轻一碰就能听到利箭发出的嗖嗖声。很多人对她戒备——那种戒备与对姜敏的忽视不同,大家对姜敏的忽略带有几分廉价的同情和不屑,然而对洛枳,那种无视,带有淡淡的敌视和不满。
刻板印象,就像连线游戏。优秀与高傲,寒酸与可怜。众人远观,远观不需要大脑。但相比她不懂收敛的锋芒,是什么让盛淮南灿烂夺目而又不灼伤别人?
洛枳看着白色纱帘,忽然明白了。他的外表好像美丽的百合形状的落地灯。磨砂的白色灯罩,打散了所有的锐利。
锐利的光射入水面,升腾起些许暖意。暗流潜动,水底的人抬头看到的是摇曳恍惚的一片光彩,不会追究太阳究竟有多热。
阳光下的盛淮南留给洛枳一个如此蛊惑人心的侧面,完美的下颌线,挺拔舒展的双肩和脊背,专注的姿态,甚至连笔尖下的沙沙声都与众不同。
可惜她不是待在水底的人。她和很多因他而失意的女孩子一样,是挣扎着浮上水面看太阳的人,是仰起头不知死活的人。因为仰视,太阳才如此耀眼,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灼伤的青春,也值得骄傲吗?
正在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时候,盛淮南忽然没有预兆地转过头看她。
洛枳的目光并没有一丝闪躲。如果眼睛真的可以讲话,那么她已经用最平和的方式告诉了他一切。她和他有过很多次对视,聊天时候忽然沉默,目光相接让她脸红地偏头;或者某个雨天,她穿着粉红色的hello kitty雨衣,泪眼朦胧胸中愤懑不平;又或者是那个初冬寒冷的夜里,橙色的灯光下,她被他怜悯的眼神刺痛。
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欠她一份心有灵犀,所以他不会读得懂。她曾经无数次地跟随着他穿梭在早晨一明一暗光影交错的走廊里面,无数次地想象,如果此刻他回转过头,她会不会突然心事败露落荒而逃?
依稀还记得,他第一次回头,是在那个柿子落下来的时候。她的确落荒而逃,高中时候的预想如此富有自知之明。
然而今天,她没有逃走,甚至目光没有偏移哪怕一分。
这样的场景,是高中时候的自己幻想描摹了多少遍的?她高中时候每见到他一次都会那么认真地在日记里记下来,场面描写动作描写神态语言描写加上自己的心理描写……然而……
然而书架上面那本新的日记,直到今天仍然只有一篇日记,一篇没有写完的日记,讲述一个柿子掉下来的瞬间。她再也不记日记,也不会在他的目光下逃走。
这样的转变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疲惫不堪的期待与失落,羞耻和愤怒,整颗心都被拉扯到无法恢复的原状。
洛枳突然再也没有兴致去关心她日记本的去向。感情一旦变味道了,不如被时光的洪流裹挟而去,抱在怀里,也酿不成酒,醉不了人。
都放了吧。
盛淮南的眼睛里面波涛汹涌,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洛枳突然没有了聆听和探询的兴致。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也从来不曾这样远。
洛枳合上手中的书,将抱枕笔袋一一塞进书包,穿好了外套。
“洛枳,你……”她看见他艰难地动了动唇,阳光打在他后脑勺上,耳朵的边缘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忽然微笑。
上前一步,俯下身子,毫不迟疑,歪着头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个吻太匆忙,干干的,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他左眼的睫毛刷到她的眼皮,有些痒。还有他因为惊讶而圆睁的眼睛,在她俯身的一刹那,她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瞬间拉近变大,措手不及。
她拎起书包。
“再见了,皇帝陛下。”
她最好的年华全部都铺展在他的细枝末节中,可是道别的时候,她都没有抬起头好好看过他一眼。
不是因为丁水婧的诬陷,不是因为叶展颜挎着他的胳膊。
误会其实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障碍。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彼此理解过。
耳机里,黄耀明轻唱“请吻一吻,证明这个身边不是路人”。
吻过,才是路人。
暗恋 第17章 没有人活该被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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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瑞独自一人回到自习室,盛淮南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接,面无表情地对看了许久。张明瑞朝洛枳清空的座位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低下头继续翻书,拿起笔在演算纸上涂涂画画。
盛淮南也没有问许日清去了哪里。
刚刚洛枳沉睡的时候,盛淮南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对面的许日清把一张字条塞给了张明瑞,张明瑞展开瞟了一眼,揉成一团,点点头。
于是这两个人就一同走出了自习室。许日清的表情再明显不过,明显得就像张明瑞对洛枳的戏弄和关心。盛淮南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出门去摊牌了。
张明瑞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很憨厚的样子,可是盛淮南一直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清醒而有决断的男生。他们都明白,该残酷的时候只能残酷,哪怕伤了面子留下裂痕。
然而同样信奉干脆简单的他自己,现在明明就是在做一件极其不干脆的事情。他就像得了一种怠惰的病,只会愚蠢地拖,仿佛水落石出是靠时间拖出来的,他只要站在旁边看就可以了。
只是没有考虑到,水落石出,还有个同义词叫做沧海桑田。
再见了,皇帝陛下。
他的犹疑,让时间把她隐藏的锐利和骄傲打磨得如此耀眼,几乎伤到他。
阳光渐渐暗淡下去,太阳重新被云层遮挡住,盛淮南发现书上所有的字都连不成句,颠来倒去不知所云。明明几分钟前背过的那一大段,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
他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个吻,比他自己的触碰都要轻,却又重得让他心里钝痛。有句话梗在喉咙里,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也没能说出口。
最最简单的一句话。
“发什么呆呢?”张明瑞小声问了好几遍,才唤醒了他。他大义凛然地把浅绿色的马原教材合上,问张明瑞:“咱们院以前有人挂掉这科吗?”
“没听说。干什么,你想被载入史册?”
“不看了,看不进去。”
“你疯了吧?明天就考了。”
“可能是吧。”他笑。
盛淮南收好书包,站起身离开,经过张明瑞身边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其实有时候你这种样子真是挺欠揍的。”
他愕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调侃他打定主意裸考马原这件事,不过低下头看到张明瑞不苟言笑的侧脸,立刻领悟。
“彼此彼此嘛。”他发现自己的脸颊也是僵的。
坐电梯到理科楼顶层,然后从最角落的侧楼梯上去,就能爬上全校最高的天台。
盛淮南一直都很喜欢站在高处,空旷无人的高处。忘了是在哪里听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万众瞩目,有些人生来不甘寂寞。如果天性不甘寂寞的那个人恰巧拥有万众瞩目的命运,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盛淮南自知是不甘寂寞的。
只是他所谓的不寂寞,并不是指热闹的朋友圈——站在最高的地方,看着下面庸庸碌碌来来往往的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就能给他一种既充实又完满的快乐——当然,一定要用俯视的姿态。
他害怕所谓的亲密无间。倒不是担心自己的缺点暴露无遗而遭到他人的遗弃——确切地说,只是在他们靠近之前,他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过高的期望。
不是害怕自己的不完美被发现。只是不希望他们失望。
这细微的差别是不是勉强称得上是善良?盛淮南不常胡思乱想,可是一旦思维出轨,就天马行空再也拉扯不回来。
天台的铁门是半掩着的。他忽然有一点不明不白的期待。
是……洛枳来这里了吗?
他曾经带着洛枳来过这里。他们唯一称得上是约会的游玩,后海西单王府井,究竟走过哪些地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一路上说过的很多话,像被小刀浅浅刻在了记忆的幕墙上。
她说起的故事,倾诉的困惑,隐藏着的嚣张和骄傲,低头时候温柔的期待和羞涩。
送她回宿舍前,他突发奇想,说:“有一个我常常会去的地方,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这个天台仿佛是他的秘密基地。高中学校里有个常年不开放的图书馆,其实也有方法从外面爬上那个不高的天台,他有时候逃了晚自习就爬上去吹风,谁都不知道,包括叶展颜。
其实早就已经很喜欢洛枳了吧——就是那种喜欢,让人变得想要陈述表白自己的一切,又想分享自己的所有秘密。
或者说,只是期待她夸赞一句,这里真好。
也是那天,他含含糊糊地说起自己格外喜欢站在高处看下面的人,洛枳背靠商业区繁华绚烂的夜景,目光投向学校北侧零星的渺远灯光,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我也是,只不过我以前是被迫的。
她喃喃地说了一大堆话,好像在和深处的自我对话,半晌才醒过来似的,不好意思地眯着眼睛笑,问:“你呢?应该不是被拒绝的局外人吧?你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最后那句话说得如此肯定,仿佛已经认识他多年,了解至深。
盛淮南目光放空,沉默良久,身边的女孩慌忙道歉,说自己冒昧了。可是她不知道,低头说对不起的时候,正是他突然很想拥抱她的时候——手都抬了一半。
她面对他的时候,有时候会格外地小心翼翼。她的谨慎小心和他自己的犹疑骄傲,常常联手扼杀了拥抱的机会。
就像四年前,她的拘谨戒备与他的吞吞吐吐,一个时间差,就错过了整个窗台的风景。
记忆奔涌出来,盛淮南触在门把手上的食指冰凉。是你吗?
凝神一听,竟然有人在说话。
“都别说了,明天还要考试,好好复习吧,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
“没心思复习,你今天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可说的。你还不明白?就是你这种看不清眉高眼低死缠烂打的人才让她压力这么大的,你还没完了是不是?!”
竟然是三人行的摊牌。他听了一会儿,一个显然是占了先机的男生趾高气昂,另一个则咬定了“过去”二字不松口,更有趣的是,夹在中间的女生硬是不肯给一句痛快爽利的结论,一直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安抚双方,反而越闹越僵。
他慢慢踱下楼梯,苦笑着,思绪回到了两年前。
那一刻,叶展颜坐在体育场高高的看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六班的一个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样貌的男生满脸泪痕,好像琼瑶剧里的马景涛一样大吼,吼叫的内容他已经都记不清。他侧过头去看叶展颜,叶展颜虽然没有笑容,嘴角仍然可疑地上扬,眼睛微微眯起来,危险而诱惑,也有一丝压抑着的张扬和喜悦——那个表情和他所以为的叶展颜大不相同。
如今回想起那个争风吃醋的场景,盛淮南不由得难堪地笑出来,那么幼稚。可他当时竟然认真地压抑着自己心底那种无聊的情绪,郑重而礼貌地对着咆哮的男生说:“作为她的男朋友,我请你不要骚扰展颜。”
后来怎么收场的他已经记不清,总之他刻意保持的优雅和冷静似乎没有多久就沦陷于对方口齿不清的纠缠中。最后他有些疲惫地呆站在那儿,叶展颜不知什么时候从看台上下来,从背后抱住他——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她微凉的怀抱,和一句很轻很轻地:“你是真的爱我的吧?”
原来爱情,是要考资格证的。人需要各种各样的形式来证明自己,那些过后冷静下来会觉得愚不可及的各种折腾,在当时的情绪中却是一种重要的过程。就好像没有喷火龙的阻隔,骑士和公主的爱情就不会圆满。
年轻真好。盛淮南加深了笑容,门后的争论在他耳朵里,交织成了小孩子们自以为是的欢乐闹剧。
他刚下了两层楼,突然从上面冲下来一个男生,在楼梯间和他擦身而过,一个女生追下来,另一个男生喊着女生的名字紧随其后。盛淮南诧异地想,何必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毕竟打头阵的那个泪流满面怒气冲冲的男生还是选择了走楼梯而不是直接往下跳——只要还活着,没什么大不了。
他折回去,爬上楼梯,重新推开了天台的门。
北京冬天荒凉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这个城市披着灰色的水泥外套,灰黑色的残雪让它看起来更狼狈。今天路上的行人很少。
盛淮南闭上眼睛,有些想不起来洛枳的样子。
他曾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即使并不确定背后真实的想法,但情绪本身的颜色,他还是可以分辨得清楚的。
这种辨识能力并不是出于对洛枳情有独钟。这种能力,一直是他的习惯,甚至是得意的把戏。
他从小就喜欢叼着一盒牛奶坐在机关大院的花坛边上默默地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到家中拜访的叔叔阿姨坐在客厅里开始正色对父亲说明来意的时候,他就抱着皮球站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静静地看。
这么多年,他尽管无法记住那些谨小慎微、谦卑礼貌的面孔的主人都是谁,说了什么,可是暗潮汹涌的话里有话,平和的眉眼,夸张的假笑与捧场的面具下那可能的扭曲表情,逐渐填满了他乏味的成长。
这种默默的窥视,就像一种儿童不宜的游戏。
机关大院里,错综复杂的利益交缠,就这么挤在一起,是需要这样一张谨小慎微的脸吧?包括他父亲。
拿这样的经验去看身边同学那小小的心计和虚荣心,实在是轻而易举。尽管少女千回百转的心思他无法有切身体会,然而一旦发现苗头,立刻微笑着用最温和的眉眼来一边断绝她们的梦想一边尽可能降低伤害,耍这种把戏他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洛枳曾经对他说,盛淮南,你太自以为是了。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猜错啊。
他似乎又看到她俯下身吻他,动作轻缓从容,却好像隔着一层浓重的白雾,什么都看不清。再也看不清。
再见,自以为是的皇帝陛下。
他早就该知道。从来就没有人活该让他俯视。
背后的门吱呀一响。盛淮南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瞬间攥紧,他猛地回过头。
一个紫色羽绒服的微胖身影闪现在门边,额前几绺稀疏的刘海儿,遮不住她惊呆的神情。
是郑文瑞。
盛淮南平静下来,笑笑对她说:“是你啊。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 最后一次见到她,应该是接近两个月前,北京最后的一场秋雨。
洛枳藏在粉红色hello kitty雨衣下的身体微微颤抖,泛白的嘴唇动了动,对他说,“可是爸爸再也不能给我买雨衣了。爸爸死了。”
雨帘遮不住她的视线。
盛淮南站在雨中很久,他把伞压低,安静地听着雨点打在伞布上面的声音。恐惧袭来爬满后背,明明被试探的是她,结果反而像是自己的一切都摊开在了湿冷的空气中,无法掩饰。
那一刻的心痛让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立刻打电话把她叫出来,他会问清楚的。他打开手机,却看到两条未读信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他一直没有看。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他在抬眼的时候看见了郑文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打着红色雨伞站在雨幕中,满脸泪水。
“我给你发短信,为什么不回?”她的声音有些凄厉。
他慌忙低头看手机,原来那两条信息都是她的。
“你在哪儿?没有被雨困住吧?”
“你在哪儿,没有被雨困住吧?”
暗恋 第18章 你才喜欢郑文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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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淮南看到郑文瑞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脑海中冒出的却是高中那几个哥们儿在食堂嬉闹时开的玩笑。
每次晚自习前大家约好了去占位打球,总有两三个人要么窝在教室自习,要么就是和暧昧的女生闲聊,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有天陈永乐在食堂用筷子敲着桌边,大声地拖着长音说:“都他妈的给我听清楚了,今天晚上,跟一班打练习赛,运动场最里面的那个篮球架,谁都不许迟到,我再说一遍,谁都不许迟到!谁不来,谁就喜欢郑文瑞!”
原本严阵以待的男生们听完最后一句话,全体笑喷趴倒在桌面上,弄翻了一盆红烧茄子,惹得食堂处处侧目而视。
第一个缓过气来的男生挣扎着说:“陈永乐你滚蛋,你才喜欢郑文瑞呢,你们全小区都喜欢郑文瑞!”
盛淮南即使知道这样讽刺挖苦一个女孩子是不对的,但是仍然不免被这刻薄的玩笑逗乐,只能克制着不要笑得太大声,甚至都没办法对这个笑话产生一丝一毫的愧疚不安或者愤怒不平。
高一入学时候谁都不曾注意过郑文瑞。她成绩中游,很少讲话,衣着普通相貌平平——甚至有点难看。盛淮南在帮老师发第一次期中考试的物理卷子时,面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一下,转头去问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人家给他指向窗边的角落。他一走过去,正在座位上吃饭的女孩立刻把饭盒盖扣上,慌张地抬起头,却不小心呛到,捂着嘴咳了半天,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往女厕所的方向去了。
他傻站了一会儿,然后在满当当的桌子上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把她的三张卷子放下。铝饭盒旁边的白纸上,带鱼的刺被吐得乱糟糟一团。
等他发完卷子回到座位上,那个女生却低着头走到他面前,笑得很慌张,对他说:“对不起,刚才呛到了。”
“那个,你没事就好,你也没对不起我什么…… ”
“那你,你找我……找我什么事?”
“我……”盛淮南哑然失笑,说,“我发卷子而已。 ”
刚刚给他指方向的第一排的同学回过头善意地嘲笑他说:“喂,你行不行啊,好歹是班长,刚开学的时候我们的档案都是你帮老师整理的,到现在咱们班同学的名字还认不全,郑文瑞,我允许你扁他! ”
盛淮南不好意思地朝郑文瑞笑笑,一边感慨着,这个女孩子,怎么会像透明人。
郑文瑞不再维持她那灿烂而怪异的礼貌微笑,嘴角垮下来,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盛淮南呆在座位上,前排的同学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说自己只是开玩笑,没想到这个女生真的生气了云云。
盛淮南放学的时候找到她,跟她道歉,然而她只是低着头,倔犟地抿着嘴巴。这样出奇内向的人,你永远分不清她是在生气还是在羞涩,那张脸上没有什么生动的表情,只有一双小眼睛,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亮得吓人。
他无奈,就差剖腹谢罪了,难道真要他血溅当场?盛淮南的姿态大多也是装出来的而已,他有点不耐烦了,耸耸肩,拎起书包朝门口走去。
“不怪你。……是我的错。”
她平板一样的声音里面貌似压抑了许多他无法辨识的汹涌感情,淹没在值日生挪动桌椅嬉笑打闹造成的喧哗声响中,听不真切。然而她抬眼逼视他的一瞬间,那双几乎喷火的眼睛让他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被原谅了。
“多……多大点事儿啊,什么错不错的,反正现在我认识你了嘛,郑文瑞啊,你好,我叫盛淮南,请多关照——你看,这不就结了吗,我估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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