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南联盟大使馆遭袭后,人们说兵工企会一点点好起来,估计你们厂就要迎来好日子了。”张琰说。
“好”田庆文显然是在怀疑他的话,“好,我也不想干了。”
“什么你不想干了你可是带指标的毕业生,可不能随随便便说不干就不干。”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紧巴巴的日子就算好,能好到哪里去你没看我们厂的那些老职工买块豆腐都要跟人家讨价还价,买个馒头也总是嘟嘟囔囔说馒头越蒸越小”田庆文说,“不瞒你说,我现在兼职给药店卖药,就这,给的钱也比厂里多。”
“兼职卖药”张琰惊讶地看着他。
田庆文指指窗外刚晾出去的衣服说:“这就是我给明天卖药洗的衣服,我总不能穿着工作服去卖药吧”
“又不是去参加什么宴会,还得预备衣服”张琰随口说。
“不是刻意预备而是我再没有像样的衣服了。”田庆文叹了口气说,“悲哀吧想当年我在咱们学校上学时,暑假还跟着我爸串街走巷去卖衣服,现在自己都没衣服穿了。一年来我都没有添过衣服,厂里发的这点钱还吊命都不够,你说我还待在厂里干什么”
毕业后生活带给每个人的考验都是严肃而残酷的。听田庆文这么一说,张琰也想起了自己在浩达棉纺织厂的遭遇。
“可是,你不得否认中国兵工行业会一天天好起来,这么大的国家终究是少不了兵器的。”张琰说。
“我不否认你的观点,也许明天的兵工会很好,甚至非常美好,可是,我面临的问题是今天能不能活下去”一缕忧伤从田庆文眉宇间渗了出来,“在今天和明天之间你会选哪个”
“你那叫饮鸩止渴。”张琰说。
“有渴能止总比立即渴死强。”田庆文说。
“可是”张琰突然也无法应答。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刻他们都突然无语,空气静得几乎要凝固。
“张琰,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我要是像你一样能找到可以按时发工资的单位,我也不会想着去兼职,你好好珍惜吧。”田庆文说,“毕业后这一年来我把这些问题算是都想透了,我们都是从天而降的人,在紫华没有根基也没有关系和人脉,我们只是紫华几百万人口中的一个,是几百万分之一,我们一无所有,只能靠工厂,哪怕工厂是压榨人的地方,那也总比没有人压榨你强。而我呢我们厂根本就靠不住,我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张琰说:“国家取消包分配政策后我们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你好不容易是带指标到厂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可惜药店都是私人的门店,你忘了吗上次你被市容抓去后药店老板都不肯管你”
田庆方立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有奶便是娘。什么国企业什么私人店面活下去,活下去才是我的第一要务。”田庆文说。
“我给你借点钱”张琰说。
“你也是受压榨的对象,你能有几个钱再说,借的钱终究是要还的,我总不能成天靠借钱过日子吧。我爸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后跟你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他说他可以接济我可是,我爸再有钱那也是他挣的,我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钱”田庆文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哪里能挣到钱我就去哪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我可不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四百八十六章 钱
“唉我们的命怎么都这么苦。”张琰感慨道,“启明机械厂明明就是个大厂,在兵器工业系统里谁不知道可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会好的。听说启明机械厂要跟伦多省的伦多重型汽车制造厂重组,要成立集团公司,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效益肯定会好起来。咱们都是兵工学校毕业的,你应该知道,这两个厂的老工业基础都很雄厚”田庆文说。
“伦多重汽你们要跟伦多重汽合并伦多重汽可是兵工厂里的领头羊啊”张琰说。
“没错。要真是这样的话,从两个厂的技术、体量和基础上讲那也算是强强联手了。不过,也不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田庆文停了停说,“还是那句话,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伦多重汽”张琰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张琰突然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惊叫起来:“博士博士赵博士不是在伦多重汽吗”
“他是学习标兵是优秀毕业生,在当年的第一拨校内招聘会上就被伦多重汽招走了。”田庆文说。
“你可以跟他联系一下,让帮忙打听一下企业重组的情况。”张琰说。
“毕业后我们根本就没有联系过,我联系不到他。再说,合并、重组这些都是明天的事,我现在只能考虑今天能不能活命。”田庆文说。
张琰心里的激动像泛起的水花,这会又回落到大海里了。
“就是,赵博士也不知道给你打个传呼”张琰嘟囔着。
“我们毕业这么久了,谁联系过谁大家现在的情况都不好,都没脸联系同学。唉中专教育压根就是个怪胎,这么低的学历能找到什么好工作”田庆文叹了一口气说,“话说回来,社会上的人谁不好面子谁不想衣锦还乡要是跟咱们前几届毕业生一样都能分配到好单位,谁不愿意联系同学”
“你不会穷得连一分钱都没有了吧你别顾忌面子,我先借你一点。”张琰说。
“上次被市容罚款的钱还没还你呢”田庆文说,“不瞒你说,人没钱的时候会胆子都会变小,头都抬不起来。最近我一离开这个宿舍说话都不敢大声,见到卖东西的都不敢问价格只要有地方挣钱我肯定去,哪怕是扫大街、掏大粪我都去,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人穷志短。”
“药店挣得多吗”张琰问。
“比厂里多。我去了先做导购。”田庆文说。
“导购”
“就是骗老大爷老太太,引导着他们买药,再就是引导那些性功能不好的男人买壮阳药。你肯定会觉得这种药恶心,但是卖这种药利润大也挣得多。”一说到卖药,田庆文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比如壮阳药,一盒四五百,我能挣四五十块,一盒药挣四五十,一天就算只卖出去一盒,一个月下来就能挣1000多块,1000多块,这可顶我在厂里小半年的收入啊。要是一天能卖出两盒这种药,我一个月就能挣三四千,三四千块呐”
“这不会是骗子吧”张琰问。
“我又不是造药的,我骗谁了我只是帮忙促销,我挣的是提成。”田庆文说。
“要是我在药店能站稳脚跟,我这辈子都不用再为钱发愁了。这一年来我算是穷怕了,没有钱的人猪都嫌弃。”田庆文说,“我宁愿嫌弃猪也不愿被猪嫌弃。如果我有钱了谁要是敢再欺负我,再让我去拔草,我就用钱砸他,把唾沫淬在钱上用钱砸,用成捆成捆的钱去砸,他妈的要是砸不死他,这些钱就全归他。”
张琰突然觉得田庆文像变了个人,变得连他都有点不认识了。
“上次市容把我抓去为啥还不是为了罚点钱我要是有钱的话,他妈的,他罚我800,我给他1000,他罚我1000,我给他2000,我就不相信他还会狗眼看人低”田庆文咬牙齿切齿地说。
显然,那名市容和厂里让他拔草的人都被田庆文列为了仇恨的对象,他们的淫威践踏着一个刚走上社会的毕业生的尊严。
田庆文说:“张琰你要知道,在这个社会上钱才是万能的,不管是学者、教授、专家还是蹬三轮、卖茶叶蛋的,在钱的面前从来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就算科学家没钱治病,疼死在医院门口也没有谁会帮一把上学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找个好工作,为了能多挣点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聊了很多很多。张琰原本想把自己自考过关的消息告诉田庆文,可突然觉得在金钱面前这点小事微不足道,甚至有点荒唐和可笑。
“看来,你是确定要辞职”张琰问。
“是。我明天就去办手续。”田庆文说。
“你辞职了,这个宿舍厂里还让你住吗”
“我去外面租房子。”
“租房子一个月得一百多块吧”张琰问。
“两盒药钱。”田庆文说,“如果我们为了这点破工资还患得患失,这辈子不是会被累死而是会被穷死。”
话至此,他们已没有什么再说的了。
田庆文把张琰送到自行车棚跟前,张琰取了自行车后他们向前走着。
突然田庆文想起了一件事,他说:“军强最近又回家了,等他来紫华了你也过来,咱们一起聊聊。”田庆文说。
“诶,钢铁厂情况怎么样”张琰问。
“能咋样不咋样”田庆文说,“军强家出大事了,工作上的事他顾不上,他就是个临时工,在厂里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咱们同学怎么都过得这么惨唉”张琰叹了口气问,“军强家出什么事了”
“他爸爸好像被公安局抓走了。”田庆文说。
“什么”吱吱作响的自行车立刻停下,“你说什么”
“因为金矿上的事和另外一个矿主打架了不,听军强说是被另外一个矿主纠结黑社会给打了。”田庆文说。
“他被人打了,怎么还会被公安局抓去”张琰问。
“是啊。他是受害者怎么会被抓了呢”田庆文寻思着,觉得情理有些不通。很快他就摆摆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现在是家道中落。”
第四百八十七章 踏上卖唱路
住在六里村的大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戴着虚伪的面具,尽管面具各不相同却流露着难掩的浮躁。每个人都奔走着,根本不会在乎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人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无关,他们不会笑话发廊门口搔首弄姿的女人,不会去看市井小民脸红脖子粗的争吵,只管走着自己的路。
在这些面具人群里夏轩跟行尸走肉一样被裹挟其中,在这里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他是死是活当然也不关任何人的事,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孤独,在喧嚣嘈杂的外来人口聚集区里,没有一个人会跟他说话,他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在这个住着十几万人口的村子里,在这个偌大的紫华市里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轻如鸿毛,微不足道。
啃完馒头后夏轩背着吉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村口的门楼下面,村口的小摊小贩死灰复燃了,大大小小的三轮车和高高低低的桌子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那个卖炒面的年轻老板正张罗着生意,每炒完一份饭,就撩起卷在肚皮上油乎乎的白汗衫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端着盘子扯着嗓子喊道:“炒面来喽”
那个胡子拉杂推着三轮车卖核桃糕的商贩跟公鸡一样,扯着嗓子冲着来来往往的人叫卖:“正宗核桃糕8块了好吃的传统西域小吃”刀子在手里晃动着,从花花绿绿的核桃糕上空掠过。
初到紫华的遭遇和委屈让夏轩心里难受极了,小摊小贩依旧在占道,骗人的拉杂胡子依旧在骗人,依旧有人在拉杂胡子的淫威下吃亏,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但每天也都在重复,喜怒哀乐的故事每天也都在演绎着,在嚷嚷的人群里“哥两好,五魁首”的划拳声也依旧在酒杯的碰撞声中此起彼伏
看着村口光着膀子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男人,夏轩不由得羡慕起他们,他们可以在大街上毫不顾忌地大声叫嚷,会喝得面红耳赤,今天就要过去了,明天他们依旧会醉生梦死。而自己呢明天的饭在哪里
想到这里夏轩不由得心生悲凉,他心里对自己说:“既然没有一家酒吧要我,我就去当流浪歌手,就去天桥下面买唱,什么人格什么尊严什么梦想都他妈的滚蛋去吧。在紫华我谁也不认识,我没有什么脸面可言。”
往前一步可能会有饭吃,后退一步就会被饿死。两者之间何去何从
踌躇许久之后夏轩毅然朝几站路以外的世贸大街走去,那里是紫华的闹市和重点商圈,也是大学生和青年男女最爱去的地方,和酒吧一条街不同的是,那里是天然的露天夜生活区,不到凌晨人气散不尽。
世贸大街环形天桥上装点着五彩斑斓的灯带,桥上接踵摩肩,桥下川流不息,夏轩在天桥上孤独地走着,一座座摩天高楼像潇洒浪漫的王子,彬彬有礼地矗立在天桥周围,巨大的ed显示屏与楼体玻璃幕墙折射的灯光交融在一起,将这里映衬得分外光鲜,抬头望去繁星点点,低头看去灯光璀璨,天上地上仿佛浑然一体,偶尔会有金发蓝眼的外国男女从他面前经过这里的一景一物一人,都透露着大都市的气息。
这里毕竟不是特阳市,终究是我国西北地区正在迅速崛起的国际化大都市,夏轩跟着人流在桥上已经默默地走了三圈了,他的目光一直在搜寻着,搜寻着适合他卖唱的位置。
突然,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觉得背上的吉他沉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都走不动了。怀揣着神圣的音乐梦想,带着心爱的吉他站在街头卖唱,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
他犹豫了起来。他的心里矛盾极了
吃饭,今晚不出来卖唱,明天将在哪里吃饭
一番心理斗争过后,夏轩拖着沉着的脚步一阶一阶下了台阶,然后来到环形天桥的一个出入口处轻轻地从肩头卸下吉他,像注视老朋友一样注视着它,他轻轻地拍了拍吉他盒子像是告诉它我们就要上战场了。接着,他打开盒子将吉他取出来抱在怀里。
在燥热难耐的夏夜夏轩弹响了琴弦,苍凉凄然的琴声混进了世贸大街的喧嚣里,他弹的是外面的世界。
透过现代时尚的人群夏轩仿佛看见了瞎子阿炳,看到在无锡二泉边创作和拉奏二泉映月时已双目失明的阿炳,他们曲子凄切哀怨,那时他卖艺一天仍不得温饱,而此刻,自己不正是阿炳吗
燥热的空气里偶尔会有燥热的风吹来,夏轩站在桥底下,一曲一曲地弹唱着,十几分钟后,他的面前已零零星星扔了些五角、一块这样的零钱。如他蹬着三轮去买菜一样,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零钱。
闹市里车速很慢,一辆辆汽车的车灯首尾相接,在宽阔的大世贸大街上,变成了一条红黄色的长龙,从天桥下面的四个方向朝远处延伸。夏轩面前不时有青年男女会驻足观看,偶尔,有人会翻出零钱抛在夏轩的脚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环卫工老妪把捡来的一个纸箱撂在他面前,让人们把钱投进纸箱里。
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现代的气息,年轻男女打扮入时,处处洋溢着时尚的元素,在城市的喧嚣声里,夏轩的吉他声随着流动的空气向远处渐渐散去,这种声音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这座城市有关,他觉得这座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正在一点点地接纳着他,正如二泉接纳阿炳一样接纳着他们这些孤独漂泊的弹者。
世贸大街人称“小香港”,是购物和娱乐的天堂。在天桥上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白色t恤短袖的高个子男孩格外引主注目。他的冲着身后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孩子说:“贝贝,快点走,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路遇老同学
那女孩应了一声,轻轻地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扭头对身边的一对男孩女孩说,“我们是得快点,瞧贺剑都着急了。”
这个女孩的双眼似睡非睡,细细的眉毛似蹙非蹙,眼型狭长,眼角上挑。她正是陆贝贝。
他们四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孩女孩很快就朝天桥下面走去。
抑扬起伏的阵阵吉他身传进他们的耳朵。
“瞧流浪歌手”跟陆贝贝同行的女孩对身边的男孩说,“你看他的长发酷不酷以前,在大学校园里常常都有像老狼、高晓松这样的歌手,现在咱们学校里唱歌的男生好像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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