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唉,我们的命怎么都这么苦中专上着上着就不包分配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企业咋都不景气了……真羡慕前几届的毕业生,人家的工作都比我们强。”张琰不无报怨地说。
“是啊,这些问题我也想过很多回,后来我想明白了,所以就辞职了。在这个社会上靠人不如靠已,单位根本就靠不住,只有自己不会骗自己。”田庆文说,“武军强现在也很痛苦,他爸爸经过了那个‘炼金江湖’之后特别想让军强要安安稳稳地上班,不让他再胡折腾,不准他惹事生非,可是,钢铁厂就那么点体量,能跟启明机械厂比吗他们厂已经是半停产状态了,上班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们聊了一通后张琰结了账,跟田庆文一起离开了餐馆。这次田庆文没有跟他抢着埋单,他已经两个月没有一分钱收入了,穷得口袋里叮当作响。
夜幕已降临,紫华的街道又一次被笼罩在了蒙胧的夜色里,一盏盏灯从灰黑色的帷幕里探出脑袋,连成一片朝远处蔓延。张琰送田庆文朝公交车站走着。
“庆文,你是不是没钱了”张琰问。
田庆文的脸唰的红了,烧乎乎的。
“虽然我现在没钱,但我相信我将来一定会有钱。你想,100个男人中有25个人可能患有那种病,如果每个人能买他的一盒药,光给这些人就能卖出25盒蓝片片,就能卖出7500元……”田庆文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张琰停下了脚步,从衣兜里掏出200块钱塞给田庆文。
“庆文,今天我刚领了工资,这200元你拿着,再伟大的理想也得先吃饱肚子。”张琰说。
“你不相信蓝片片能赚钱”田庆文问。
“我不管什么蓝片片绿片片,我没卖过药,我对这些东西不懂。我知道在紫华市没有钱便寸步难行,你别嫌少,这点钱你先拿着。”张琰说。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吹过,街道树上的枯叶呼啦啦飘落下来,在这座冰冷的举目无亲的城市里,田庆文深情地看着张琰,心头暖流激荡。
过了一会儿,田庆文拍拍张琰的肩膀,眼睛有点湿润,他想说什么,但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一辆公交车驶来,田庆文上了车。看到仍站在站牌旁目送着他的老同学,心里越发感动。
这时,别在田庆文腰间的移动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看陌生的电话号码毫不犹豫地接通。在嘈杂的公交车里,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是田经理吗我想咨询一下那个药的情况……”
田庆文心头一怔,喜从心来。两个月的坚持终于开始开花结果了,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第一个主动上门的客户,只要能迈出这一步,他一定就能把销售做下去,他仿佛看到了百亿元的潜在市场,看到了一张一张的钞票就在眼前飘摇。
接听完客户的话,田庆文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一本正经地对着电话说“先生您好。这样吧,您明天到我们乐康药店来看药,疗效绝对没问题……”
第五百六十六章 如愿以偿
毕业以后,洛明工业学校98届的每一个同学,都在祖国的不同城市和不同角落里,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运行着,忙碌着,曾经的校园时光离他们越来越远。很快,21世纪的第一个年头已经结束了。
2001年元旦第二天是农历腊八。在陆风省紫华市的张琰一连上了两个早班、两个中班、两个小夜班和大夜班,明天就轮到甲班休息了,张琰对浩达棉纺织厂的工作一点也提不起劲头。
张琰随手翻出2000年12月13日的一份《紫华都市报》,目光不由得再次停留在一篇报道上,尽管这篇报道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但身在国企,怎么能不关心这样的内容
报道中说,12月11日,国家经贸委在全国经贸工作会议上宣布国有企业改革与脱困三年目标已基本实现,今年以来,国有及国有控股工业实现利润大幅度提高,大多数国有大中型亏损企业摆脱困境。
一年又过去了,浩达棉纺织厂并没有扭亏为盈,60多年来,在这个厂里积攒下来各种问题和矛盾也越来越多地爆发了出来。陆风省纺织工业总公司下一步将对浩达棉纺织厂进行重组和改制的消息,随着新一年的开启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这家陆风省的老牌纺织企业何去何从,也到了十字路口。
张琰叹了一口气将报纸推在一边,厂里的效益每况愈下,他的这份工作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作出选择。
吴波浪辞职后张琰宿舍里又多了一张白森森的床板。外面渐渐下起了雪,不一会儿,细细的雪粒就给苍茫的大地披上薄薄的白纱。
张琰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看着对面吴波浪住过的床板心里空落落的。他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招聘信息和听收音机时记下来的招聘信息摊在桌子上,一个一个对比选择,他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不管父亲再怎么反对,他都必须离开这里,他要找一份像谢洁说的不依靠机器的工作。
再有20多天,蛇年春节就要到了,他不会忘记刚毕业那年春节,他和唐诚、李国强在凤凰山上说过自己要当记者的理想。
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地上白茫茫一片。
第二天一大早,张琰揣着一沓招聘信息,小心翼翼地骑着吴波浪留给他的自行车,四处去找工作了。
过了腊八,春节的脚步也就一天天临近,在农历年的年末岁首,紫华街头已经弥漫着越来越浓的年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早班以外,其他几个班次恰巧可以腾挪出时间,张琰就背着简历,一家挨一家到大大小小的报社和杂志社找工作。然而,直到春节前他依然没有等到用人单位的通知。
爆竹声声龙吟随腊去,欢歌阵阵蛇舞伴春来。张琰的蛇年春节是在纠结和等待中度过的。
1月31日是正月初八,这一天浩达棉纺织厂收假了。
张琰极不情愿地回到喷织车间,这里的噪音和花毛让他异常讨厌。有时,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他怎么也没想到投出去的那么多简历全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大半年来因为辞职的问题,张琰和父亲张有志的隔阂越来越深,父亲仍旧坚持己见,让张琰不要脱离体制,他始终相信,即便浩达棉纺织厂改革、重组、兼并的道路再曲折,对这么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厂,国家肯定会出台政策。
张琰坚持要辞职,他一定要找一份不依靠机器的工作,自从有了辞职的念头,他在浩达的每一天都心不在焉,记者的职业无时不冲着他在招手,他对新闻工作的向往和热情随时都要喷薄欲出。他恨透了浩达的噪音和花毛,也恨透了田小杰那双眨巴眨巴着的老鼠眼,就算浩达能起死回生,他也不会再选择与机器相关的工作,冰冷的机器是工业文明最冷酷的表情。
带着与父亲未能弥补隔阂的遗憾,张琰又回到了浩达棉纺织厂。
春节过后,乍暖还寒。浩达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又添一岁,被近70年的风风雨雨冲刷过的工厂破旧不堪,一片萧条。外面的迎春花急切地就要绽放,可这位浩达老人却依旧瑟瑟地蜷缩在冬去春来的寒气中。
张琰上班两天后又轮到了甲班上中班。
这天上午,他从宿舍推出自行车要继续去找工作,不依靠机器的工作就跟饱胀得就要开放的迎春花一样,在春风里隐隐地冲着他招手,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成为记者,觉得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甚至触手可及。
张琰一边憧憬着未来一边朝外面走着,刚走出男单身楼院子那扇黑铁门时,别在腰间的小灵通突然响起,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电话号码。
他赶紧接通。
这是一个令他兴奋得要跳起来的消息《紫华生活报》通知他下周一面试。
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紫华同中国所有城市一样在快速发展,以都市报为代表的生活类报纸犹如雨后春笋琳琅满目,引领和满足着人们对文化信息的需要,中国报业迎来了生机无限的春天。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张琰像遭到电击一样浑身颤抖,激动地都语无伦次。几年来禁锢在内心的兴奋与狂喜,跟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极迅升腾、释放、爆炸性喷发……
一股热流传遍及全身。两行泪水瞬间流了出来,滚烫滚烫!
张琰如愿以偿,他面试通过成了一名实习生。
张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运转班,因为,只有上运转班时,他才有大量的时间去实习,遇到白班和实习冲突时他索性向车间请假。
在《紫华生活报》长达3个月的实习期里,张琰天天都在浩达和报社之间奔走,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的生命里切换着。
五一假期后,《紫华生活报》通知张琰被转成了实习记者。他终于熬过了最危险的实习生阶段,再经过三个月的考察,他才能被转为正式转为记者。
第五百六十七章 恍然明白
时间过得真快,再有一个月张琰在浩达棉纺织厂就干满三年了。尽管父亲张有志仍然反对张琰辞职,但远在家乡的他又怎么能拗过张琰的毅然决然五一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张琰终于拿着唐全荣签过字的辞职书来到人劳科,他要按程序找魏科长办理接下来的手续。
“你要走”胡光明问,但他也不惊讶,“离厂后准备去哪里”
张琰支吾了两句并没有说要去《紫华生活报》上班的事,只是搪塞了两句说,“我辞职后先休息几天,然后再找工作。”
胡光明把张琰叫到楼道里说“魏副科长也辞职了。他当上副科长以后,天天都是裁员的事,这事难办,尽是得罪人差使,他家房门门锁都被人塞过好几回,魏科长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后来就开始掉头发……半个月前他辞职了。”
“魏科长去哪了”张琰问。
“去了高新区一家私企。”胡光明说,“还有,周福贵寒假一收假也离职了。
“当老师不挺好吗他怎么也有这个想法”张琰问。
“唉!厂子不行了。子校工资都发不出了,咱们厂里分为一线,二线,三线,你们在车间搞生产属于一线,负责管理的各部门属于二线,而后勤和三产属于三线。”胡光明说,“子校也算三线。他临走时说要去一家私立小学,具体去了哪里,我也就不知道了。”
张琰问“周福贵有手机吗你有没有他的号码”
“连工资都领不全还能有手机能有张公用电话卡就不错了。”胡光明说,“咱厂近三年来招聘的大中专毕业生一多半都离职了,唉!厂里不但没有扭亏为盈,形势反而越来越严峻了,从下半年起,省纺织工业总公司要组织对咱厂的兼并重组,未来的情况也是一抹子黑啊……”
张琰不会忘记三年前他刚来到浩达时,还是胡光明将他送到了男单身宿舍,带他找到楼管白师,而现在,当初见过了好些人现在也都不在厂里了,白师在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终究被下岗了。
过了一会儿,胡光明问“你离开了,以后住哪里”
张琰摇摇头说“我还没想好,估计得在外面租民房。”
“白师下岗了,他也是浩达最后一个男单身宿舍的楼管了。以后就不设这个岗位了,6月底,门房徐姨也就退休了,到时门房也就不设值班岗了。张琰,你要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先住在厂里,等找到工作再搬吧。白师下岗了,没人催你搬。”
“行,我就再住几天,等我把工作的事安顿好了,就搬走。”张琰说。
“唉!以后想聊聊中国兵器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胡光明有点惋惜地说。
接下来,他们站在楼道里,都沉默着,半天不语。
过了一会,胡光明说“张琰,我们都是中专生,有句话我想提醒一下你,你也别介意……”
“啥话”张琰问。
“你去了新单位凡事要多长个心眼,不管是在咱们厂还是在外面的单位,人都是很复杂的。千万不敢再像在咱们厂一样得罪领导,要不然的话,人家也会给你穿小鞋。”胡光明说,“有些关系可能是我们看不见的,就像老田跟他儿子的这种关系,我想,你当时肯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才被穿上了小鞋,要不,让一个中专生去当扫地工,这事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
“什么老田老田是谁啊他儿子又是谁”张琰有些满头雾水,他纳闷地问。
“老田是你们车间副主任田小杰他爸,他是厂部退休的。”胡光明说。
“这我听说过。怎么啦”张琰还是不明白胡光明的意思,“老田跟我有什么关系”。
胡光明朝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那年,老田在咱厂对面的轻工市场抽烟,是你给警察作的证,把老田拘留了。”
“啊”张琰的额头渗出汗来,他赶紧搜索着脑子里的记忆,这才恍然明白,自己之所以处处被穿小鞋,后来又被贬成了扫地工,居然是因为这事。是的!那年,他被贬到甲班扫地之前他是给警察作过证。
“他是公报私仇!”张琰怒吼道。
胡光明赶紧慌张地看看四周说“小声点!”
张琰彻底无语了,呆若木鸡。
“你居然不知道厂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事……算了算了,这事就全当我没说……别再伸张了。”胡光明显然后悔自己多嘴了。
“可是,厂里明明知道,为什么不管为什么还要让我当扫地工”张琰问。
“老田父子都是咱厂的人,谁还愿意提这事”胡光明也不想再把这事说下去,“算了算了,做人要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最终,胡光明代表人劳科在辞职书上签上了“胡光明”三个字。落款时间为2001年5月11日。
“你升副科了”张琰悄悄地问。
胡光明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压低声音说“还没发文呢。”
张琰卷铺盖走人那天,喷织车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从门房时经过的时候,他从工友的交谈中得知了此事。
“调浆时,设备排气阀出了故障,缸筒里气压突增,丁常胜打开缸盖时,高温浆液和蒸汽猛的将他现场击倒,他的脸、脖子、胸膛、肚子、腿、脚全都糊了一层粘稠的乳白色浆液……”一个身材略胖的工友说。
“他没躲吗”瘦工友问。
“哪能躲得开冲出缸筒的纱浆就跟从火焰山里喷出的岩浆一样,猛烈又急促,躲闪跟本来不及。听喷织车间的人说,当时丁常胜的叫声凄惨而绝望,撕心裂肺,那么大噪音的车间里,许多工人都听见了,他们一回想起这种叫声,到现在心头都会颤抖。太瘆人……”略胖的工友说,“当工人们赶紧冲上前时,丁常胜已经被击倒在地上,全身都是白色的浆液,疼得他哭嚎着在地上直打滚,那种哭声是人世间最凄惨绝望的哀嚎,现场女工看到这一幕都哭了。”
“她们怎么不去救他”瘦工友问。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小丁这孩子命苦啊
“女工个个吓得浑身哆嗦,谁还敢靠近别说救他,就是想替他喊救命都喊不出声了。”略胖的男工友说,“浆纱车间的另外一名工友赶紧派人去叫工长,他冲上前扒丁常胜的工服,层层叠叠的衣服一时半会根本解不开,另一个工友赶紧给递给他一把剪刀,把衣服剪开了。当工友们从他身上脱脱衣服时,丁常胜身上的皮已经一片一片粘连在衣服上,乳白色的浆液和血水从他身上往下掉,那惨叫声……没办法,有的工友给他撕粘在皮肤上的衣服,有的摁着他挣扎着的腿脚和胳膊……每个工友都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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