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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一日黄昏,船行至一处水岸,红日浸江,漫天落霞。此间水域盛产一种名唤珍珠白的鱼,邬老大停了船,命人买了几尾让白析皓等尝鲜。厨娘本为此水域中人,自然拿手,当下便精心烹制了当地名菜珍珠鱼羹来,趁着热送往舱内。林凛一尝,只觉鲜美无比,不由食指大动,此时始觉人对食物有胃口,是件多么幸运的事。白析皓恐他体弱,不便多吃,止住了他,却被林凛瞪了一眼,振振有词道:“病后不增加营养,如何能恢复,如何能提高免疫力?”
白析皓愣了一下,没怎么听懂他说的意思,可那林凛那张脸配上近乎耍赖的表情,带着少见的少年稚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心下一软,只得由他。看他吃得高兴了,索性停了筷子,将整碗鱼羹尽数让与他。只是林凛素来胃口不大,又在病中,便是再有心,也吃得不多,余下的,便让小宝儿包揽了去。
林凛到得夜间,便开始觉着腹痛,白析皓神色大变,不禁想到这腹痛若是有心人有意为之的,那该是何等后果。他将痛得满头大汗的林凛抱在怀中,凝神为他把脉诊断,这才发觉,原来只是他体质太弱,这等荤腥之物,吃下去竟然无法吸收。白析皓这才放下心来,拿来镇痛安神的药丸喂他服下,又细细替他扎针减痛,过不到一会,便见林凛白着脸,示意要去方便,白析皓本欲抱他过去,却被林凛坚决拒绝。最后只得扶了小宝儿的肩膀慢慢过去,将那吃入腹中之物尽数泻出,方才疲软地度步回来。
白析皓又急又气又是心疼,上前将他一把打横抱起,忍不住责怪道:“怎样,让你不要吃那许多鱼羹,你偏不听,这倒好了。”
“难得有想入口的东西,如何忍得住,你都不知我有多久没觉着哪样东西好吃了。再者说了,我又怎知那鱼不能多吃,你堂堂一个神医坐在一旁,不也没怎么多说吗……”林凛脸色青白,软绵绵地靠着白析皓怀里,抬眼瞧见白析皓的脸色不好,自知理亏,不禁越说越低声,最后索性乖乖贴他的胸膛,闭嘴看他。
白析皓剑眉一抬,道:“如此说来,你到底也承认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了?”
林凛偷偷看他一眼,只见那人板着一张脸,眼神中流露未见的严厉。他知道此番真的惹怒了白析皓,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
白析皓不去看他那等疲软柔顺的模样,免得自己又再心软,对着小宝儿道:“下去拿药,煎了拿上来。”
林凛苦了脸,揪住白析皓的衣襟,轻轻地叫了声:“析皓……”他是喝怕了苦药,最听不得煎药两个字,口气中禁不住带了哀求。
白析皓沉着脸道:“我是大夫没错吧?”他转头见小宝儿还犹自愣头愣脑傻站着,皱眉道:“快去,想看着你主子多受罪么?”
林凛主仆二人撞着大夫发怒,均惴惴不安,只好各自乖乖听命。小奴才一溜烟跑出去煎药,主子则一声儿不出,伏在白析皓怀里,闭上眼假寐。白析皓瞧他这等如做了错事的顽劣孩童模样,心里其实早已柔情满溢,只是想着自己平日太过顺着他,生怕他不听医嘱成了习惯,日后反不好医治,方始终板着脸。他将林凛放置到床榻之上,拥在怀里,拿锦被盖好抱紧,林凛抬起眼,略为挣扎了一下,轻声道:“析皓,我还是自己睡……”
“闭目养神。”白析皓硬邦邦地道,反而收紧了臂膀,令他不得动弹,随即又拉过他的手,顺着手厥心y包经一路数处x位慢慢按摩下去,他手劲不轻不重,被按摩处透着内力,渐渐发热,令林凛舒服得几欲昏昏欲睡,就在此时,耳边忽闻得白析皓一声轻微的叹息。
林凛心中一阵歉疚,睁开眼,弱声道:“析皓,你生气了?好吧,我道歉,以后定不乱来,均听你嘱咐行不?”
白析皓拿下巴摩挲他的发顶,温言道:“我是生气,但只生我自己的气。”
“为何?”
白析皓徐徐道:“我身为大夫,却总在你身上牵绊太多,甚至关心则乱,竟会犯下此等粗鄙之误。前些时候,好容易将你的身子调养得略有起色,若是因着此番而打回原形,我还算什么神医,连庸医都尚且不如。”
林凛惭愧莫名,垂头道:“莫要这么说,是我贪嘴,与你何干,你是大夫,却不是保管一切的神仙。”
白析皓幽幽地道:“凛凛,你不晓得,医你差不多耗尽我生平所学,有些法子甚至前人从未用过,是我胆大妄为,情急施治,可事后回想,真是后怕。但凡有一分一毫的贻误轻慢,则可能前功尽弃,其间的凶险,白析皓此生,真不愿再经历第二遭。”
林凛心潮翻涌,这还是头一回,他听白析皓诉说那抢救的过程,这人待他的心意如何,他不是不知,他也经历过痛失所爱,知道那等撕心裂肺,是何等惨烈。而身边此人,却还要凝神想法,殚精竭虑为自己续命,这当中所经历的恐慌和焦灼,该是何等难熬?而人生在世,能得一人如此倾心待你,又是何德何能呢?
他此刻心中涌上的情绪,既是伤感,又是庆幸,既是愧疚,又是感激,另有那说不出的,甜蜜和欢喜,禁不住将手放在他掌心之中,白析皓立即紧紧握住。林凛微微一笑,看着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让我活过来,谢谢你,让我能活下去。
若无经历那心如石灰的日子,你又怎知,心中有生之渴望,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一件事?若无经历那些人心叵测,算计营谋,你又怎知,旁人若不对你心存善意,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而若能遇到有人,不求其他,全心全意待你,那简直是一个奇迹?
他们二人执手相望,默然不语,只觉此前经年,种种际遇,皆若流水繁星。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珠帘哗啦一声响,两人皆是一惊,却见小宝儿笑嘻嘻地捧着托盘,内置热腾腾一碗药汁。小孩儿走了进来,将药碗小心放在案几上,吹了热气,方递给白析皓。白析皓先用唇略觉了一下温度,感到尚可,便放到林凛唇边。林凛一脸苦笑,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白析皓,白析皓心里一软,暗叹此人真是我命中的魔障,只得哄着道:“凛凛乖,喝药吧,我着人上水岸替你买了冰片雪花糖了,喝了药,便让你尝尝,如何?”
他的腔调就如林凛前世所遇,照顾他许多年的老保姆那般,委实令他哭笑不得。再看小宝儿,连这老实孩子都一脸忍笑的表情。林凛暗叹一声,终于无奈地接过药碗,一仰脖,咕噜咕噜将药汁尽数灌入。白析皓微微一笑,拿了巾帕替他抹嘴,又命小宝儿倒了一盅温水漱口,还真的自床头匣子内摸出一个精致瓷盒,打开来,里面是雪白剔透的冰片雪花糖。林凛自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并不喜甜食,却不知为何,白析皓总爱拿甜食哄他。有心推托,对着白析皓却有些没辙,最终只得含了一片,却不禁觉着,这糖的味道,确实要比往日甜上几分。
白析皓恐他刚喝了药便睡不好,又抱着他说了好一会闲话。室内红烛高烧,灯火温暖,耳边听得涛声阵阵,徐徐不断,身后那人,又几乎是这个时空,最可信赖之人。林凛只觉既安全又惬意,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下一阵颠簸。他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白析皓怀中,只是那周遭地方,却分明是马车的车厢。林凛微微一惊,白析皓已然发现,忙拍着他的背抚慰道:“莫怕,咱们下了船,上了马车。”
“这是去哪?”
“我在此处一个别院。”白析皓温柔地回答他:“你身子之毒,非以温泉水为引子不可,刚巧此地有诸多温泉眼,我早些年又置下一处地方,干净幽雅,咱们这便去住上一段日子。”
林凛放下心,靠在白析皓怀中,喃喃地道:“又到新地方游玩啊,真好。析皓,你昨夜是否一夜未眠?就为了凌晨上岸,避开众人吗?”
“想哪去了,”白析皓笑着吻吻他的发顶,道:“昨夜是邬智雄那狗才办事不牢,命他弄几辆马车办了许久,我们才耽搁的。不是因为你,莫要多想。”
林凛忽而睁大眼睛,道:“析皓,你帮我易容吧,弄成什么丑样都无妨。”他异想天开地道:“要不,弄成你那样的,然后你我出门,可以互称兄弟,旁人也不会生疑。”
“不行,”白析皓凝望着他的脸,微笑道:“我好容易才盼着见到你,还没瞧够本,怎舍得将你的脸遮去?”
林凛笑了起来,道:“我看,是你怕我弄成你的模样,比你英俊不凡,抢了你的风采吧。”
白析皓呵呵低笑,心里甚是欣慰,会开玩笑的林凛,在此之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郑重地抱紧了怀中的人,柔声道:“天色尚早,你再歇歇。”
林凛尚未回答,忽然听得前面一声马鸣,马车砰的一声停了下来。两人正觉狐疑,忽听得车外一人道:“白神医,请移步车外,厉某有事请教。”
两人闻言,俱是脸色一变,均听出来,那车外人的声音,真真切切,是如假包换的御前一等带刀侍卫,皇帝跟前的红人,天启朝的传奇将军厉昆仑。
下部 第章
厉昆仑的声音若平地惊雷,将车厢内原本那等轻松亲昵的气氛一扫而空。林凛收了笑容,骤间煞白了脸,那些不堪的回忆,桎梏、挣扎,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自由不得不于夹缝中疲于奔命,那些不能回想,一回想便会令人痛入心扉的背叛、杀戮、囚禁,那些屈辱和愤怒,生无可恋的绝望,霎时间俱上心头。他眼中现出惊惧,身子轻微发抖,霎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自身后拥紧了他,靠上去的,是那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日子,温暖而宽厚的胸膛。耳边,听得白析皓温柔而不失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莫怕,你是凛凛,一切有我。”
林凛抬头,正对上白析皓一双柔情满溢的眼睛。白析皓低头笑了笑,用口型又道:“凛凛莫怕。”林凛心下稍定,是啊,世上已无萧墨存,那个要委曲求全,绞尽脑汁保住自己那点微薄的尊严,被人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晋阳公子,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自己是林凛,是抛开身份和枷锁的一个自由灵魂。他淡淡微笑了一下,也用口型,对白析皓无声地道:“小心。”
白析皓会意地点点头,又笑了笑,松开他,轻轻跃出车外。他们此次乘车,分为两批,邬老大带了仆役等先行过去别院,他带来萧墨存后到,同行为了掩人耳目,只有一位赶车的车夫。那车夫虽说也是白家药房的老伙计,可却是半点武功也无,白析皓一出得车外,便见到那车夫瞪大着眼,满脸涨红,欲说什么却说不出,显是被厉昆仑出手点了x道,此刻动弹不得。车前站着一名脸带病色的魁梧男子,正是厉昆仑。
白析皓视线锐利如刀,一下车便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只见马车此刻,正行到那苍翠山路之间,周遭林子虽说不密,可却也郁郁葱葱,一眼瞧过去,





公子晋阳 第 43 部分
白析皓视线锐利如刀,一下车便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只见马车此刻,正行到那苍翠山路之间,周遭林子虽说不密,可却也郁郁葱葱,一眼瞧过去,还真看不出有无埋伏。他倒不怕厉昆仑,两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若是真刀真枪打一场,自己轻功不凡,只怕还要略胜一筹。况且他白析皓是何等人,用药用毒均是圣手,想兵不血刃,也非什么难事。怕只怕他手下带着精兵强将,那要脱身,便会很难。况且此刻车中那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周全的。
他率意妄为惯了,一生从不畏惧,往往越是凶险,反倒会越斗志昂扬。此刻瞧了厉昆仑,嘴角上勾,带了三分不羁,淡淡一笑,道:“厉将军别来无恙,身子骨如何啊?”
厉昆仑却不答话,只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那身白衣烧出一个d来。白析皓毫不介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叹道:“在下虽然医术浅薄,却仍要奉劝厉将军一句,似你那等伤势,还需静养十天半月,逢着y雨天,便记得在屋里烧个火盆,不然寒气侵入五脏六腑,可不是玩的。”
厉昆仑仍不搭话,忽而将目光投向那车厢,哑声道:“白神医气色倒好。”
白析皓眼睛微眯,闪身挡住他的视线,道:“托您的福,在下暂时,还不会让人在胸口上打一掌。”
他说话间,明着讥讽厉昆仑学艺不精,被徐达升拍了一掌,到现在还未痊愈。这等话若落入江湖之中,那便很有可能引来对方拔刀出手,以命相搏。然而厉昆仑却恍若未闻,只盯着白析皓,缓缓地道:“厉某有一个疑虑,想要请教白神医。”
白析皓脸上挂着笑,心下暗暗戒备,道:“白某江湖郎中,如何当得起厉将军请教二字。”
“白神医无需过谦,”厉昆仑冷冰冰地道:“这疑惑令厉某好几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才星夜兼程,冒昧到此。白神医若能不吝赐教,厉某不胜感激。”
白析皓讥讽一笑,道:“废话少说。”
厉昆仑道:“厉某自打那日白神医莅临鄙处,赐药施针之后,便一直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混混噩噩,生不如死。每夜闭上眼睛,均似乎见着公子爷自尽那一幕。厉某自诩大好男儿,金戈铁马,却实为害公子爷的帮凶;我不愧天地,不负皇恩,却唯独,唯独欠公子爷一条命。”厉昆仑说着,直视白析皓,道:“厉某对公子爷的心思,当着万岁爷,尚敢坦诚以对,当着你,更不怕说。公子爷一死,厉某却苟且偷生,非我怕死,实是因着知道,纵是追随他于黄泉之下,却又有何面目见他?”
白析皓斥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厉昆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白神医对公子爷存的心思,怕比起厉某人来,只多不少。却为何我乍闻噩耗,寝食难安,你却只一夜白头,白头之后,能携着新夫人恩爱异常,泛舟游江,今日又弃船登岸,继续踏春?厉某好奇的是,到底要何等美人,才能令你如此迅速见异思迁?厉某这边余悲未尽,白神医那边,却已是新人如玉,旧人如敝履?”
白析皓怒道:“白某人与谁一起,爱做什么,干卿底事?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若想动手,直管划出个道来,我未必会怕了你!
厉昆仑踏前半步,咄咄人地道:“不敢,我只是想求白神医新夫人一面。”
白析皓冷笑道:“贱内病弱,不堪惊扰,你这等粗莽之人,莫要吓到她才好。”
厉昆仑挑眉道:“厉某就站在此,绝不靠近车门一步,夫人只需在窗口露一面便可,这等小事,白神医素来豁达,又何必纠结不肯?”
白析皓骂道:“放p!你一朝廷命官,不知廉耻,无理之至,心存挑衅,白析皓虽不才,却也断不许你如此羞辱!”
厉昆仑踏前一步,固执地道:“就让给我见一面,只要一面即可。白神医,你莫忘了,厉某统帅龙骑尉精兵强将,此刻便布在外围,只需一声令下,便是你有通天本领,也会手到擒来。”
白析皓仰天长笑,大声道:“我这一生,最恨人威胁,你便是统御千军万马,白析皓又有何惧?你也莫要忘了,我纵是逃不开龙骑尉,临死前,也能拉你垫背。”
厉昆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怕死,那车内的夫人,也不顾及了么?”
白析皓笑容一顿,出手如电,大喝道:“厉昆仑,纳命来!”
他抢先出手,一掌拍向厉昆仑左肩,待他侧身一避开,却转掌为爪,直直抓向他胸口伤处。厉昆仑退后一部,凝神迎敌,手挥琵琶,四两拨千斤,将那利爪拨开。白析皓一心想着要保林凛周全,唯有先将这人拿下要挟,方有生路,不然待那龙骑尉一拥而上,事情便不可收拾。他见厉昆仑避开,立即右手暗扣近期制成的迷神锁功粉,就要当面扬去,高手过招,却冷不防出这等y招,确实有些下作,然此时此刻,林凛安危重于一切,什么江湖规矩,都无法顾及。然厉昆仑却仿佛未卜先知,临危急变,匆匆往后退了一二丈远。“哗”的了声将腰间佩刀拔出,冷声道:“白析皓,公子爷若见你我二人动手,会伤心的。”
白析皓剑眉一扬,反唇相讥道:“你的公子爷早被你们合伙死,又哪里会为你这样的狗才伤心!”
他骂完正待纵身而上,忽而听得车厢内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
厉昆仑脸上一呆,哐当一声,那战场上饮过无数鲜血的御赐名刀,竟然掉落到地。当日,他随晋阳公子南下赈灾,对他情愫暗生,一路上早将那人相貌声音,举止喜好刻到心底。此生乍闻这声叹息,如何会不认得?他浑身颤抖,虎眼含泪,愣愣地朝前走了几步,抖着声道:“是,是公子爷?”
车内传来林凛温润却疲倦的声音:“厉将军,别来无恙。”
厉昆仑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脸上却现出平日绝难见到的笑容,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定会平安无事,你定会平安无事……”
车内的林凛停顿了一下,淡淡地道:“平安无事谈不上,只还没呜呼哀哉罢了。”
厉昆仑颤声道:“老天有眼,终究没让我抱憾终生,墨存,你没有死,我心里好生欢喜……”
“你是该欢喜,如此一来,你便得以遵照旨意,抓我返京,向你的皇上邀功请赏,是也不是?”
厉昆仑一震,不顾白析皓在一旁虎视眈眈,上前又迈了几步,哽噎着道:“不,不是,我,我不能相信你已然离世,白析皓,白析皓他骗我,墨存,你怎样,你还好吗?你让我见上一面,成不成?”
“若我不见你,你便要让龙骑尉团团围住此处,我不得不现身,又或者,”车内的人声音虽温和清淡,说的话却利如刀剑:“要以白神医的性命相胁?威胁利诱,迫人就范,就如你一直做的那样?”
厉昆仑呆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此时始知,世上最令人痛苦的,并非只有痛失所爱,还包括,一番好意,却被所爱之人尽数以为居心叵测。
此时却听得那人继续缓缓地道:“厉将军,以往种种,你们得以那般设计利用,非那谋略有多高明,只因当日你们谋算那人天真蠢笨,不识人心险恶。那样的萧墨存死了,本就该死。庙堂江湖,俱是藏污纳垢,他却崇信人性本善,妄图在一群狼虎之人中谋求信赖尊重,自由博爱,这样的傻子,落得个服毒自尽的下场,原也没什么不能相信。他死后尸身让人裹了一领破席,就地草草掩埋,本就是最好的去处,这样的佞臣,若迁入皇陵,那才是荒天下之大谬!”
厉昆仑心痛如刀搅,这是他第一次自那人口中,听到对过往种种的评述,至此方知,萧墨存当日在沈慕锐面前服毒自尽,并非如自己揣测的那般,怨恨情人利用欺瞒自己,一怒之下,方寻的短见。而是一个高洁的灵魂在周遭污秽黯淡中寻不着一点光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的绝望。他含泪盯住那紧闭车门,隔着薄薄一层木板,却如咫尺天涯一般难以跨越。他不顾伤病,劳累奔波,赶来截住白析皓的马车,只因心里那一股炙热的期望,然到了此刻,却禁不住要问自己,便是来了这里,知道了那人确实安然无恙,可又如何呢?
“厉将军,你究竟意欲何为,我不想知道。若愿一声令下,命龙骑尉尽数冲过来,我也无话可说。你放心,我决不反抗,阻碍你升官发财,只我可向你保证,萧墨存上次仅令你降了三级,这一次,我定会让你充军发配,没准丢了身家性命。你若存在侥幸,觉着我会手下留情,那我告诉你,世间已无晋阳公子。”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道:“厉将军,您说,世间都没晋阳公子此人了,您还纠缠不清,又是为那般呢?”
厉昆仑凄然一笑,哑声道:“到得今日,厉某在你心中,莫非只余这等见利忘义的j猾模样?墨存墨存,你心何忍?”
他想上前,那一步迈开一半,却怎么也走不上去,终究长叹一声,道:“墨存,我知你心中,对我成见太深,事到如今,早已万事休提,只是我敬你爱你,却非妄言。你志不在朝堂,却在青山,我又怎会不知?我已然迫过你一回,又怎舍得,再你一回?”他顿了顿,看向一旁的白析皓,黯然道:“无需忧心,若我真有心要带回他,便不会孤身一人在此。你对晋阳公子的一片痴心,旁人不知,可,当事人却一清二楚。如此携夫人招摇过市,我能猜出其中的蹊跷,旁人也能。江湖险恶,一切还是小心为上,他,他可不能再受第二回罪了。”
白析皓面色终究缓和了些,却始终戒备地瞧着厉昆仑,终于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多谢。”
厉昆仑摇摇头,转身对那车厢,近乎哀求地道:“墨存,此后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你,你终究是不肯见我么?”
厉昆仑等了许久,车内却始终无语,他面色颓丧,终于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林子去。
下部 第章
白析皓待厉昆仑走得见不着人影,方解开那车夫x道,命他即刻赶车,自己纵身一跃,跳入车厢之中,却见林凛面色苍白,靠着车窗心事重重,见到白析皓进来,眼神闪烁,难过地道:“析皓,我适才,人太甚了罢?”
白析皓喟叹一声,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微笑道:“你说的什么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令厉昆仑知难而退,三言两语,花去眼前危机,这等本事,白析皓可万万不及。”
林凛摇摇头,苦笑道:“口舌之利,不过雕虫小技,刚刚一番话,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句句是戳着人的痛处,析皓,”他顿了顿,踌躇着道:“我,我觉着今儿个,决绝过了头了。”
白析皓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他的手,轻轻揉搓,试图令那冰凉重新暖起来。
林凛眼神幽远,伤感地道:“如今想起来,厉昆仑也无什么对不住我之处。他自小便心存鸿浩之志,满脑子忠君爱民,皇帝便是让他取了自己首级献上,只要他觉着有利国计民生,怕也会毫不犹豫刎颈自尽,又如何顾及得上我这等非亲非故之人?王福全直接往我药里下毒,我都能原谅,更何况他?只是,只是不说这等狠话,”他心情低落地垂下眼睑,道:“不重重伤他,又怎能令他黯然离去,怎能确保他事后不上奏密报,我明知他一片真心,却到了了,还是利用他一片真心,我这般只为自己谋算考虑,对他人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当日那些人所为,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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