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1 陈忠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说话嘴放干净点儿!别说你是什麽狗p族长、官人,你敢再说半句不三不四的话,
老子就一枪把你撂倒……”鹿子霖立即劝着拉着杨排长收回枪,孝文推着父亲出了
教室走到院子,杨排长追到台阶上还在嚷嚷:“你发j毛传帖煽动闹事交农,本未
就不是个好东西!”白嘉轩被翻起老账更加气恨羞恼。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白色的粉灰漫天飞扬,家家的屋瓦和院子里都沉下厚
厚的一层白色粉未儿。明火熄灭以后,未燃尽的粮堆仍然在夜里透出的人的红光,
整个村庄和田野里都弥漫着一股馍馍被烤焦了的香味儿。一场骤来的暴雨彻底浇灭
了余火,洗刷了屋瓦上树叶上和秋苗嫩叶上的灰粉。天晴以后,附近的村民套着牛
车推着独轮小车挑着葛条笼去装灰,那些麦子烧过的灰烬和土粪掺搅以后施到田地
里是庄稼和棉花的绝好肥料,他们争着装灰的劲头和往这里交麦子一样急迫。
大约过了半月,驻守白鹿仓的杨排长又领着他的士兵来了。杨排长先叫来总乡
约田福贤,召集了九个保障所的九个乡约和九十八个大小自然村的官人,在白鹿镇
的学校里开会。杨排长走路有点破,那是团长下令打了二十军g致成的骨伤。杨排
长说:“在白鹿原烧掉的军粮,还得从白鹿原上补起来。烧了再征,叫他再烧,再
烧再征。这回是一亩一斗一人一斗。再烧了再加。”有人求告说:“老总,军队要
吃粮这道理很明白,自古军人由民人养也都明白,粮嘛烧了自然得再征。只是麦收
后刚刚征过一茬,再连着征怕不好弄。是不是到秋收后再征?这样也好给百姓说…
…”杨排长一挥手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号话再不要说。后日开始征粮,一律送到
这个学校来。明日白鹿镇逢集,枪毙烧粮台的白狼。谁敢抗粮不交,不管是官人民
人一律和白狼一样惩治。”
第二天,在白鹿仓围墙外的旷野里,三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被缚在木在上,蓬
头垢面,衣服褴褛,垂头耷脑,实际已经奄奄一”息了。人山人海般拥挤着看热闹
的乡民。三十几个上兵扑“成一排,举起了枪,一片推拉枪栓的声音,架式和sj
(击)表演一模一样。杨排长从腰里拔出盒子枪,枪把上已经换上一条新的火焰般
耀眼的红绸,动作不再优雅而更显威武,朝天放了一枪,叭地一声响过,就接连响
起密集的枪声。那三个“白狼”没有丝毫反应,没有哭也没有叫,看客们怀疑他们
在挨枪子之前是否还活着?枪子击中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拉出一条血流。他们连
抖动一下的反应也没有,倒使围观的人觉得尚不如s杀活j场面热烈。
几天后,一个可怕的传言在各个村巷里不胫而走,那三个被打死的“白狼”其
实是三个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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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朱先生已不再教学。生员们互相串通纷纷离开白鹿书院,到城里甚至到外省投
考各种名堂的新式学校去了;朱先生镇静地接受那些生员礼仪性的告别,无一例外
地送他们到白鹿书院的门口,看着他们背着行李卷儿走下原坡:后来朱先生就催促
他们快些离开,及至最后剩下寥寥无儿的几个中坚分子时,他索性关闭了书院。彭
县长亲自招他出马,出任县立单级师范校长。干了不到半年他就向彭县长提出辞呈。
彭县长大惑不解:“我听说你干得很好嘛!他们都很敬重你呀!怎么……,朱先生
笑笑说:“我是谁聘的校长哇?!”彭县长连连摇头否认:“那是先生多心了。”
随之就询问起辞职的真实原因,是经费不足还是有谁闹事?如果有捣蛋的害群之马,
把他干脆解聘了让他另择高枝儿就是了,何必自己伤情动气辞职?朱先生朗然笑着
否认了县长的猜疑,自嘲地说:“原因在我不在他人。我自知不过是一只陶钵——”
彭县长一时解不开。朱先生解释说:“陶钵嘛只能鉴古,于今人已毫无用处。”彭
县长诚恳地纠正说:“先生大自谦了。这样吧,你干脆到县府来任职。”朱先生摇
摇头说:“我想做一件适宜我做的事,恳请县长批准。”彭县长畅快他说:“只要
先生悦意做的事尽可以去做,如需卑职帮忙尽管说出来。”朱先生就说出经过深思
熟虑的打算:“我想重修本县县志。”
朱先生重新回到白鹿书院,组织起来一个九人县志编撰小组,自任总撰。另八
位编撰人员全是他斟酌再三筛选的才富八斗的饱学之士,有他旧时的同窗也有他后
来的得意门生,他们全是关学派至死不渝的信奉者追求者,是分布在县内各乡灿若
晨星却又自甘寂寞的名士贤达,仁人君子;他们在自己的家乡躬耕垄亩以食以帛,
农闲时诵读批点自尝其味;他们品行端正与世无争童史无欺,为邻里乡党排忧解难
调解争执化干戈为玉帛,都是所在那一方乡村的人之楷模。朱先生一个一个徒步登
门拜望,恳请出庐。他们对于编、县志的事十分合意,却几乎一律都要谦让自己才
疏学浅,不堪如此重任,既然朱先生偏爱器重,当然是难得的学习机会,锻炼机会,
也是为本县贡献微薄心力的机会。他们和朱先生聚集在自鹿书院,开始了卷帙浩繁
的庞大工程。他们披阅历代旧志,质疑问难,订正谬误,删繁补缺,踏访民间,工
作细密而又严谨。黄昏时分,他们漫步于原坡河川,赏春景咏冬雪;或纳凉于庭院
浓荫之下,谈经论道,相得益彰。他门感激朱先生把自己从日趋混饨纷攘的世事里
拉出来,得到了一个最适宜生存的环境和最可意的工作。
伏天一个溽热难熬的傍晚,树叶纹丝不动,湿热的气流从低洼的河川里膨胀起
来,充溢到原坡的沟壑间,令人窒息。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坐在院子里纳凉,书院
四周和院庭里高可参天的古柏古槐和银杏树,层层叠叠的伎叶遮挡着的人的光焰,
在酷热喧嚣的伏天独辟一方清爽宜人的乐土福地。彭县长走进院子,慨然道:“这
大概是全中国最宜人的一坨地方罗!”朱先生和诸位同人一齐站起来,礼让彭县长
坐下。朱先生说:“彭县长难得闲暇……”彭县长苦笑着摇摇头,自嘲他说:“卑
职县长徒具虚名,实实在在只是一名粮秣官儿了!”
近日,乌鸦兵的一个团长带着百余名士兵进驻本县指挥一切领导一切,实际上
是一切都不领导也不指挥,只是领导指挥为围西安城的二十万人马征集粮草,彭县
长以及他的全部官员都围绕着粮秣一件事奔忙。他气忿他说:“这些乌鸦兵肯定是
世界上最坏的一杆子兵。他们连一年收几季庄稼都搞不清,只是没遍没数地征粮。
粮秣已不是征而是硬,现在已经开始抢了。百姓从怨声载道到闭口缄言,怕挨枪
把子啊!”彭县长说着就激奋起来,“我为民国政府一介县长,既然无力回天,只
好为虎作伥。想来无颜见诸位仁人贤达,更愧对滋水父老啊!”说时喉哽语塞,热
泪涌动。在坐的先生们接连发出沉痛悲沧的叹息。朱先生说:“得熬着。”彭县长
说:“熬不住了哇!我的国民县府成了乌鸦窝罗!那些白腿子乌鸦从早到晚出出进
进吵吵呱呱骂骂咧咧,满嘴粗话浑身匪气,叫人听着硌耳看着碍眼,我出了县府大
门就不想再进去。”朱先生还是重复着一句话:“还得熬着。”彭县长苦笑着说:
“朱先生,我来跟你编县志行不行?”朱先生笑着说:“我敢要你吗?”彭县长发
泄一通,吩嘈一通,倾吐一通,觉得心头松弛了,又轻声问:“朱先生,乡民盛传
你能打筮算卦,你给我掐算一下,乌鸦啥时候飞走?”朱先生故作神秘他说:“天
机不可泄漏。喷人都笑了。彭县长又向朱先生素要一帧手迹。朱先生慨然应允,取
来笔墨纸砚,在院中石桌上铺开宣纸,悬腕运笔,一气呵成四个大字:
好人难活
第二天清早,厨师从县城买菜回来告诉朱先生,县城纷传彭县长昨夜弃职逃走,
下落不明。朱先生愣怔一下随之叹惋:“他熬不住了。”
未伏一个雷雨之后的傍晚,暑热驱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倾巢而
出到原坡上去散心,享受骤雨初雾后的山川气韵,结果一个个粘着满脚黄泥,满腿
湿漉漉地回到书院。门房的徐秀才神情紧张地把一封信交给朱先生说:“两个兵送
来的。”朱先生接住拆开一看,瞅着众位先生狐疑的脸色说:”晤!狼来了!”随
之吩咐徐秀才说:“你到村子里去买两只狗来,买不下就借。要大狗恶狗。”徐秀
才眨巴着眼问:“先生买狗做啥?”朱先生笑说:“狼来了就得狗咬嘛!”随之又
吩咐厨师说:“你明日给咱做一样菜,把豆腐跟r熬成一锅。”厨师说:“r耐火
豆腐不耐火,熬不到一起。”朱先生说:“你就往一锅里熬。”
第二天,朱先生和他的八位编辑先生按部就班在各自的屋子里做事,院子里异
常静溢。大家都在期待狗叫。两只蓝色颈羽的小鸟从银杏树枝上跳到房檐上,又飞
落到院子里湿漉漉的方砖上,发出一串串金子似的叫声。第一声狗叫惊得两只小鸟
箭一般s向空中。两只狗的叫声愈来愈疯狂,混饨狂乱的吠声在书院里的墙壁上碰
撞回旋。狗咬了一阵就停息下来,大约来人退走离开了。突然狗又疯狂地咬起来,
大约来人又到门口来了。八位先生全都站在各自的窗下瞅着大门口,又瞅瞅朱先生
的书房。狗咬声又停下来。朱先生在两只狗第三次咬响的时候走出书房,疾步走过
院子,左手习惯性地撩着长袍的衩口,喝退了狗,把来人领进大门,在院子里朗然
宣呼:“刘军长来看望诸位,快出来迎接。”同人们纷纷走出屋子与一身戎装的刘
军长打躬作揖。刘军长说:“打扰打扰!”朱先生说:“哪里哪里!机缘难得。错
失今日,怕是再也难得一睹将军风采了。”刘军长爽朗他说:“待我坐定省城,一
定常来拜望先生。”朱先生只顾招呼大家在院里石凳上坐下。刘军长问:“听说先
生在编县志?县志里头都编些啥呀?”朱先生说:“上自三皇五帝,下至当今时下,
凡本县里发生的大事统都容纳。历史沿革,疆域变更,山川地貌,物产特产,清官
污吏,乡贤盗匪,节妇烈女,天灾人祸……不避宫绅士民,凡善举恶迹,一并载记。
”刘军长问:“我军围城肯定也要记人你的县志了?”朱先生说:“你围的是西安
府不是围的滋水县,因之无权载人本志:你的士兵在白鹿原sj(击)征粮及粮台
失火将记入本志;你的团长进驻本县吓跑县长,这在本县史迹中绝无仅有,本志肯
定录记。〃 刘军长哈哈笑起来:“是吗?这个县长也太胆小了。”朱先生也打趣说
:“县长软得像块豆腐。”
刘军长笑毕,说他今日来有三件大事求拜先生。头一件,围城成功进驻省城以
后,将邀请朱先生给他做私人老师,教诲圣书习练笔墨,因他出身草莽识不下一箩
筐大字。朱先生说:“我得先讲一条,你得脱了这身戎装,把枪扔了,我才敢伴君
念书习字。我比彭县长的胆子更小哩!”刘军长满口答应:“一旦拿下西安,我就
把枪撂到城河去,兵交给旁人去带。我只做省主席一席文官。”朱先生说:“那么
这件事就等你进城以后再说。第二件呢?”刘军长说:“请先生赐赠一幅字画儿朱
先生说:“我只会写字不会画画儿。人常说‘乘兴挥毫’,兴所至而毫生辉。待军
长攻城成功,我定当挥毫庆贺。再说第三件吧!”刘军长不好强求,就说出第三件
事来:“我一进关中就闻听先生大名,说先生能识天相,能辨风雨y晦,能知吉凶
灾变,能预测后事。请先生给我算一卦,何时围城成功几月进城?”朱先生不?
白鹿原1 陈忠实 第 11 部分
灾变,能预测后事。请先生给我算一卦,何时围城成功几月进城?”朱先生不假思
索一口回绝:“刘军长你进不了城。”
刘军长猛乍愣住,脸色骤变。同人们都绷紧了脸瞪瓷了双眼气不敢出。朱先生
随之款款地笑了:“我两只柴狗把门,将军尚不得入,何况二虎乎?”当作笑话说
罢就哈哈大笑起来。众位先生也都轻轻吁出一口闷气。守城的两位将军的名字里都
有一个虎字,人称二虎。军人尤其忌讳这个。刘军长说:“这种不吉利的玩笑,只
有先生你才敢说到我当面。”朱先生接住说:“只有军长你来,我才有兴头儿开这
玩笑。”
“既是玩笑,且不管它。”刘军长说“那就请先生正儿八经给我算一卦,何时
攻城成功?”朱先生扬起头闭上限,用右手的大拇指在另外四个指头上灵巧地弹着
掐着,口中念念有词:城里守军二万不足,城外攻方二十万有余,按说是十个娃打
一个娃怎麽还打不过?城里被围五个月之久,缺粮断人饿死病死战死的平民士兵摞
成垛子,怎么还能坚守得住?噢噢噢,账还有另一个算法,城里市民男女老少不下
五十万,全都跟二虎的将士扭成一股坚守死守。要把那五十万军人民人全部饿毙…
…大约得到秋后了。对!刘军长一”朱先生睁开眼说:“秋冬之交是一大时限。见
雪即见开交。”刘军长听了忽然从石凳上跳起来:“先生真是神啊!见雪即见开交。
正应了我的命!我的字是雪雅。”
朱先生当即招呼他们吃饭,厨师给每人送上一碗豆腐烩r的菜和两个蒸馍。刘
军长吃了一口就咧着嘴皱起眉头:“朱先生你的厨师是不是个生手外八路?”朱先
生说:“这是方圆有名的一位高手名厨。”刘军长说:“豆腐怎能跟r一锅熬?豆
腐熬得成了糊涂熬得发苦r还是半生不熟嚼不烂。哈呀竟是名厨高手?”朱先生说
:“豆腐熬r这类蠢事往往都是名师高手弄下的。”
是年初冬,围城的军队已经换上冬装,经过整整八个月的围困,仍然未能进城。
刘军长眼巴巴等待着大雪降止,不料从斜刺里杀来了国民革命军的冯部五千万人马,
一交手就打得白腿于乌鸦四散奔逃。刘军长从东郊韩氏塚总指挥部逃走的时候,漆
黑的夜空撒落着碎惨子一样的雪粒儿。雪粒儿在汽车顶篷上砸出密集的唰唰啦啦的
响声,刘军长忽然想起朱先生为他预卜的“见雪即见开交”的卦辞来,似乎那碗熬
成糊涂熬得发苦的豆腐和生硬不烂的r块也隐喻着今天的结局,慨叹:“这个老妖
精!”朱先生后来在县志“历史沿革”卷的最末一编“民国纪事,里记下一行:镇
嵩军残部东逃过白鹿原烧毁民房五十七间,枪杀三人,jy妇姑十三人抢掠财物无
计。
杨排长和他的士兵从白鹿镇初级小学校撤走时没有给田福贤打招呼。田福贤睁
开眼睛时立即感觉到奇异的寂静,他穿上棉袄蹬上棉裤跳下床来,院子里落着一层
薄薄的雪花。他双手系着裤带用肩头低开隔壁教室的门板,不由地“哦”了一声就
停在门坎上。士兵们已不见踪影,靠墙并拢的一排课桌上留着铺垫的稻草帘子。那
些帘子是不久前由他从滋水川道产稻区征收起来用牛车拉上白鹿原来的。被褥揭光
了。桌底下扔着穿d的破鞋、朽断的裹腿布条、破旧的烂衫子烂裤头。他转身奔到
杨排长住的单间房子,床板上也只留下一张稻草帘子,桌上地上七零八落扔着征集
粮草的名单和条据之类。他断定这是永远的逃离而不是暂时的撤退。他一脚踢翻了
木炭盆架,炭灰里滚出几粒枣核大小的红红的炭块。他疾步赶到鹿子霖家来。“子
霖,晌午到你的保障所议事。”田福贤说,“咱们当狗的日子到今日个为止。”
“咱们当狗的日子到此为止。,田福贤在晌午召集的议事会上重复了这句话,
“这杆子乌鸦兵把人折腾够了。”九位乡约再也压抑不住,敞开嗓子嘲骂那一杆子
河南蛋全是瞎熊,诅咒他们注定不得好死。
狗的比方虽然刺耳却很准确。杨排长和他的白腿子乌鸦飞来白鹿原的整整八个
月时间里,田总乡约以及属下的九位乡约实际都成了供杨排长驱遣的狗,他带着他
们认村领路,到一家一户庄稼汉门楼里去催粮食草料,田总乡约在杨排长眼下常
常流露出狗在凶残暴戾的主人面前的那种委屈,他们九个乡约又何尝不是无奈的狗
的眼色?田福贤很理解属下的心情,让他们把当狗的委屈酸辛和愤恨宣泄出来。整
个白鹿原此刻都在宣泄着愤怒。白腿子乌鸦兵逃跑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刮过大大小
小的村寨,愤怒的宣泄随之就汹涌起来,被烧的房子被残害的死者和被jy的女人
很自然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田福贤郑重他说:“有两件急迫的事要做:一是给遭
到逃兵烧杀j掠的人家予以照顾,二是白鹿仓被烧毁的房子该修建了。”接着讲出
了对这两件事的具体构想,乌鸦兵逃走时来不及带走贮存在学校教室里的粮食,正
好可以用作这两项大事的开销。“各位乡约回去发个告示,告知乡民到山里去掮木
料,丈椽两根付麦一升,丈五椽一根一升,檩条一根三升,独檩一根五升,其余大
梁担子柱子按材料论麦,推土和泥搬土坯拉砖抛瓦一应打下手做小工杂活的每日工
粮一升,管三顿饭。这样亏不亏下苦人?”九位乡约听罢全部惊叹咋唬起来,这样
宽厚的工价无异于施舍赈济,怕只怕进山捐木料和前来做小工的人要碰破头了,有
人怨总乡约心太善了甚至可能要坏事,全部涌来混饭吃谁管得住?田福贤雍容大度
地一挥手说:“只要大家觉得不亏待乡民就成了,旁的事甭担心。”
关于照顾灾难户的事,田福贤是在听到各乡约谈到他们那里发生的事以后才想
到的。他昨晚睡在小学校里一无所众所以一时拿不出具体方案。九位乡约经过一番
商议,决定对遭到人劫的三十多户人家视其损失大小给以五至八斗不等量的补偿,
而在对那十几个被j污的妇女的家庭要不要照顾的问题上发生了意见分歧,田福贤
最后出来定夺,以不予照顾为好,避免这样的丑事因为照顾而再度张扬。
白鹿原骤然掀起一般短暂的进山掮扛木料的风潮,强壮的男人赤手空拳三五成
伙地赶进秦岭深山,掮着用葛藤挽缚着的松椽或檩条走出山来,在被大火烧光的白
鹿仓的废墟上卸下木料,接过验收人员用毛笔草画的收条,然后赶到白鹿镇初级小
学校去领取麦子。人们扛着粮袋走出学校大门时抑止不住泛到脸上的喜悦之情,心
悦诚服田总乡约虽然有一双凶厉的圆轱辘眼睛却怀着一腔菩萨的善心柔肠。九位乡
约全部投入到这场庞大的工程里来,各司一职或验收木料或兑付麦子或领人施工,
全部忠于职守,主动积极,而且对乡民和蔼谦恭。
新任的县长已经走马上任,姓梁。县党部的牌子也正儿八经地挂在县府门口,
县党部书记姓岳。田福贤经常去县里开会,就将整个工程交由鹿子霖统领。鹿子霖
对又要去县府开会的田福贤说:“你走你走,你尽管放心走,误了工程你拿我的脑
袋是问。”田福贤才放心地离去。鹿子霖深眼睛里蕴含着微笑,走到正在盘垒地槽
基础的乡民跟前:“千一阵就歇一会儿抽袋烟,谁要是饿了就去厨房摸俩馍!”结
果惹得乡民们哈哈笑起来。大家干得更欢了,没有哪个人蹭皮搓脸好意思不到饭时
去要馍吃。鹿子霖又背着双手走进学校储存粮食的教室,站在粮堆前瞅着给掮木料
的乡民兑付麦子。粮食装满木斗后,发粮的人用一块木板沿着斗沿刮过去,高出斗
沿的麦子被刮落到地上,这是粮食交易中最公正的“平斗、鹿子霖说:“把刮板撂
了。把斗满上。上满!”人们都轻松了许多,鹿子霖便又转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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